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猫鼠】三千界 作者:长月为觞 卷一 狰狞 一、残尸 初夏,前夜方才下过雨,清晨26°的气温正当好眠。时针才指向六点,天边隐隐约约的白被窗帘严密地隔绝在外,十八楼的高度也不大听得清楼下环卫工人扫地和树梢鸟鸣的声音,又是星期天,可谓天时地利,实实在在是补觉的最佳时机。 ——如果,没有那一通突然响起的电话铃的话。 “眼睛瞪得象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耳朵竖得像天线,听着一切可疑的声音。磨快了尖齿利爪到处巡行——”欢快又振奋的曲子响彻卧室,凭借着本能,展昭眼睛也不睁,迷迷糊糊地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一滑,打断了愈发高亢的铃声,“喂?” “喂老大!你在什么地方,快过来出事了!”电话那头,属下四猴子之一的赵虎正放开了嗓门大吼,“快点过来,我们正在城西的孵化园,人命案子!” 最后四个字一出,拥有崇高职业道德的刑警队长立马清醒了,“你说什么?怎么个情况,抢劫杀人还是蓄意谋杀?死的是什么人,现场控制住了么?我马上来!”说话间已经从床上起来,一把扯开了窗帘,阳光刺得他眼睛一花,随后愈发清醒,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冲进了卫生间,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脸上水珠还没擦净的展昭已经走了出来,一声“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作结,关上电话,打开衣柜随手抽出衣服裤子来换上,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面包一盒牛奶,抓起车钥匙,换了鞋,转眼已出了门。 而此刻,距离电话响起,还不到五分钟。 城西孵化园是本市近年耗费不少功夫修建的高新产业园区,各项工程已经基本完工,部分厂家企业也陆陆续续地进驻,只等这最后的一些周边配套工程修建布置完毕,市里领导来剪个彩挂个牌,就算正式成立。 当先进驻的大多是一些制造电子产品的厂商,生产线在安装,货物在堆积,人倒是不多,除去孵化园本身的保安保洁,常驻的人不超过五十个,偌大个园区一到了晚上,便是清清冷冷,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这样的地方发生谋杀案,实在有些意料之外,但一转念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在那种荒郊野地里杀人,难道还要在公安局门口么? 大清早的一路畅通,展昭窝着一肚子清梦被搅的邪火风驰电掣地开往城西,园区的安保已被警方接手,一见他来,立刻有人带着他前往现场。 出事的地点是在一座写字楼旁边,那里是从写字楼到园区宿舍的最近道路。因为附近没有什么小区楼盘,所以园区内专门修了两栋电梯公寓,户型不大,只租不卖,租金也比市场价便宜一些,成为园区内员工的最佳选择。 外围警戒线早已拉上,密密麻麻的围了不少人,展昭将车停好大步走过去,早有人看见他迎了上来,“老大,你可来了。” 来的是手下四猴子之首的王朝,素来稳重,展昭看了他一眼,一面接过他递来的手套,一面往现场走,“什么情况,现场勘察如何了?” 王朝脸色有些泛白,“惨,太惨了。” 展昭戴好手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论起来王朝从警的时间比他还多个三四年,什么样的案子没经过,从未见他做出这样的评价,“至于么?”说话间他俩已走到现场,闻着越来越清晰浓重的血腥味,展昭暗暗皱眉,转过眼朝那巷子里一看,不禁也愣住了。 血,地上墙上全部都是飞溅的血,洒满了以尸体为核心的三四米的范围。尸体靠墙坐着,脖子被割断了一半,脑袋摇摇欲坠地歪在一边,瞪大了眼睛充满惊恐,面容扭曲,死不瞑目。肚腹被剖开了,腥红的肉块和内脏散落一地,就像有人在里面狂乱地翻找什么似的,一只手腕被从身体上扯了下来,远远地扔到了七八米之外,洒落一串的血。 强烈的感官刺激让展昭的胃里一阵翻腾,来时匆匆解决掉的牛奶和面包此刻极不安分地想要逃离,他眉头紧皱,捂着鼻子用嘴吸了几口气,别过眼睛,“怎么会这样?” 王朝一直别着头没敢再看一眼那现场,闻言默默摇头。展昭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那鲜血淋漓的现场,见几个法医和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在那堆血肉中穿行、勘验、拍照,便也不想多待,转身往外围走,“谁报的案,有没有目击证人,监控调了没?” “第一个目击的已经昏了,这会儿正在医院,是园区的保洁阿姨,报案的是园区保安,据他说是听到那阿姨的尖叫赶过来,就见她昏倒在地上,看了一眼腿也软了,不敢靠近,立刻报了案。” “他人呢?” “……医院。” 展昭脚步一顿,“怎么也在医院?” 王朝挠了挠头,“我们来的时候他给我们指路,多看了两眼,也……倒了。” 展昭望了望天,转头看见一个白大褂从身边走过,忙出声叫住,“诶,木棉,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初步判断大致死亡时间是0点到3点,具体的等送回去细验,真是难得看到这么惨的,啧,”女声清脆,丝毫听不出她面对这惨烈现场有什么多余的感情,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和人讨论今日菜市场的猪肉质量。顿了顿,她眉尖微蹙,“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歪了歪头,看向展昭,“我仔细看了看,伤口很不平整,看起来像是……”她双手比划了一下,“直接撕开的。” 女法医的手套大褂上沾满了鲜血,被她这么毫不在意地一比划,看得王朝一个哆嗦,默默朝展昭身后缩了缩,心道法医这种生物果然都是逆天到了一定程度的禽兽,这种情景下都还能面不改色准确判断,简直……酷炫到活该没有男朋友! 展昭却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闻言眉头紧皱,“直接撕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身为警队第一美人的法医学博士木棉潇潇洒洒的一摆手,“你们有得忙了。” 展昭心里一沉,隐隐有一些很不祥的预感,却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说着迈开脚步,又回头看向王朝,“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是园区里一家广告公司的头儿,姓林,新创业的,刚刚起步事情很多,公司也只有几个人,上个星期进驻的,都住在后面宿舍里,马汉已经带人去了。” 展昭点点头,“保安走访了么,他们怎么说?” “除了报案那个,别的一切正常,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张龙已经调阅附近监控去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展昭的车边,他停下脚步,双手在引擎盖上一撑,沉吟片刻,“去叫警犬来,这地儿人不多,试试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王朝答应了,走到一旁掏出手机叫人,展昭暗暗思量,这死者死状之惨乃他平生仅见,不但见所未见甚至闻所未闻,事发地点又是市里寄予厚望的产业园区,万一被媒体知道了,那可真是比什么都要麻烦的事…… 一想到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展昭就头大,甩了甩头把那些念头排出脑海,一转头,看见赵虎带了两个人,押着一个瘦小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展昭眉头一皱,就见赵虎快跑几步过来,一脸兴奋,“老大,你看我抓到个什么?” 展昭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看向前方那瘦小男子,只见他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一双眼却亮得惊人,说好听点叫精明,说难听点叫算计,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那人很顺从地被推到展昭面前,赵虎在一旁兴冲冲地解释,“我带人在这四周巡视,想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东西,谁知道碰到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一见我们就跑,嘿嘿,也不想想,这小身板跑得过谁!” 展昭细看那人,见他闻言只是暗笑,不由得冷了声音,“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 “哎哟警官,我可是好人啊,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废话!”赵虎瞪了他一眼,“问你呢,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是送货的,新开的园区有些老鼠,我就来送些耗子药。” “送耗子药?药呢?” “撒了啊,在什么墙角啊垃圾桶啊巷子里,撒完了。”那人看着赵虎笑得一脸无害,“难道还能吃了不成?” “你……”赵虎脾气急,闻言大是恼火,正要说话被展昭一拦,但见他一挑眉,看着那人,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六点左右吧,您不信可以问问保安,我是从东门进来的。您要是再不信,我给您个电话,你打给我们老板问问,南月宠物店,嘿嘿。” 眼见得这人跟个泥鳅似的,展昭不想耽误时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吩咐赵虎带他下去做笔录,自己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局长包拯的电话。 周日的孵化园注定不再平静,等到一切忙完收工,已经将近了十二点,看着各个部门都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回局里,展昭也拉开车门,刚刚坐好还没点火,副驾就蹿上来一只猴子,赵虎很是自觉地将安全带系好,看着展昭嬉皮笑脸,“哎呀,还是这车坐着舒服,宽敞,警车忒挤了!” 展昭懒得理他,点了火打着方向往外开,问道:“手上的活儿怎么样了?” “没发现什么疑点,我问过保安,刚刚抓的那小子的确是六点过才进来的,而且看他那身板也不是能干这事儿的人,就是没带身份证,我让人先带他回去,确认了身份再说。” 展昭点点头,“做得不错。” 赵虎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建筑,啧啧叹了两声,“这园区修得真不错,不知道将来能走出多少功成名就的有钱人,怎么就出了这事儿呢……”他摇头晃脑,看着这跟警车相比高端大气了不止一个档次的卡宴,看向展昭,犹豫了一下,笑道:“诶,老大,我问个事儿你别生气啊,你说你这么有钱一人,干嘛来当警察啊,拿这点工资有什么意思?” 展昭正开着车,闻言瞟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嘿嘿,其实弟兄们一直很好奇啊,只是平时事多,都没功夫问。” “我父母是经商的,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有些家底,有一回他们出去谈生意,路上遭到抢劫的,就都死了。”展昭话语平淡,却将赵虎惊得瞪大了眼睛,再粗线条的他也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连忙张嘴想要安慰道歉,但笨嘴拙舌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展昭却恍若不觉,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道路,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可见青筋,“那时我刚高三,本来是想学建筑设计的,办完他们的后事之后,就加紧锻炼,最后考上了警校。” 几年前的辛酸苦痛已经变得遥远,展昭微微阖了阖眼,手最后用力握了握,之后缓缓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瞬间眸色一厉,隐有风雷震动,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不管是谁干的,我迟早给他揪出来!” 回到警局,草草扒了几口饭,快速整理了手头资料,刑警队就集中到了大办公室的白板前,开始分析案情。 首先发言的是马汉,警队四只猴子里最沉默寡言谨慎缜密的一个,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名字,林勇。 “死者林勇,是园区永光广告公司的总经理,26岁,家不在本市。去年硕士毕业之后开始创业,年初和几个朋友合伙注册了这家公司,两个星期前进驻产业园8楼。生活作风良好,不抽烟不喝酒,目前也没有女朋友,平时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周末时候偶尔会去逛逛街,昨天也去了。因为是做广告设计的,所以喜欢买点小玩意儿比如摆件装饰之类的,但都不是什么值钱货,也没什么家底,应该不存在为色或者为财杀人的情况。” 一口气说完,马汉转身又在林勇周边写下另外三个名字,“这三个是和他一起开公司的朋友,平时也住一块,算是最亲近的人。据他们说,昨晚十点左右,林勇说起有个东西落在办公室忘了拿,因为就住宿舍所以很近,要赶设计稿又等着用,所以就去拿了,此后再也没回来。” “他没回来,就没人找过?”王朝皱了皱眉,问道。 “做设计的,通宵达旦是常事,林勇又是个工作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他们就都以为是他在办公室干活呢,后来各自睡了,四个人睡两间房,他室友是个胖子,睡得死着呢,直到我们上门才醒,也才知道他彻夜未归,还被杀了。” “谁能证明?他们自己?”问话的是赵虎。 “宿舍单元楼下保安和监控,我看过了,他们一行四人八点过的时候回的宿舍,十点二十分林勇一个人出去,此后就再也没有人出去过。”马汉将手中记号笔放下,“保安的说法也一样,宿舍目前入住的人不多,所以他们四个保安都认识,不会认错。四个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公司发展也不错,没什么矛盾,基本可以排除了作案嫌疑。我了解的情况就这些。” 一旁静听的展昭面无表情,“下一个。” 张龙将手里的笔记本放下,拿着腿上的几张A4纸,站了起来走到中间,“我是负责的监控,园区内的监控基本已经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本来就还没有正式揭牌,人很少,又是星期六的晚上,一些年轻人要么在家要么出去玩了,凌晨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在里面走,所以没有找到目击者,监控也没有发现嫌疑人。”他顿了顿,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写字楼门口的监控在凌晨2点02分,拍到了林勇离开大楼往楼边小巷走的影像,随后在墙边拐角处拍到了一个影子,就是这个。”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打印纸,将它们拿小磁铁一字儿排开,固定在了白板之上,“这已经是技术科能达到的最大清晰度,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向那三张纸看去,第一张是个全景,黑白图片里可以看到,大楼左侧拐角处,地面上出现了一团黑影;第二张拉近了距离,勉强可以看出来那团影子大致成椭圆状;第三张更近了一些,经过技术处理之后,勉强可以看出是一个巨大物体,身躯庞大,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就像…… “人猿泰山?”赵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顿了一下音量变小,“……狼人?” 王朝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你丫好莱坞看多了吧?” 赵虎按着脑袋嘿嘿干笑,七八个大老爷们对着那三张图大眼瞪小眼,各怀心思暗自忖度,展昭沉吟不语,手中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胡乱画着,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们身后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警员正要进来,见他们正在开会气氛凝重不由得一愣,摸了摸头,“那个……虎子哥,蒋平的老板来了。” 赵虎一愣,“谁是蒋平?” “就是你今天带回来那个……” “哦哦,他老板来领人了?”赵虎恍然,回头朝展昭看了一眼,展昭默默点了点头,赵虎便将手中笔记本合上站起来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被叫住,回头只见自家队长神色阴沉,一双眸子浩如深海,只盯着手中的笔,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个人……不必细问,把程序走完,就放了吧。” 赵虎一愣,转过身看向展昭,“放了?”这人来历关系还没查清楚,怎么就能直接放了,可太不像他的风格。 展昭抬眼轻飘飘瞄他一眼,一旁王朝一瞪赵虎,“蠢货,放了你就不会带人跟着啊!” 赵虎立刻反应过来,连连答应,带着那小警员一溜烟跑了。展昭转头看向白板上的三张纸,沉吟片刻,问道:“警犬那边怎么说?” “的确发现了一些异常,但是无法跟踪。”王朝答道,见展昭皱起了眉,露出疑惑之色,解释道:“我也不知怎么说,他们的说法是,的确察觉到了凶手的气味儿,但那踪迹只局限在现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话音方落,周围就响起一串倒吸冷气的声音,见惯了大案要案的刑警们不免都有些汗毛倒竖,没有指纹之类的留下还可以算作有反侦察能力,可连气味都让警犬无法追踪,又该怎么解释? 再一想那惨烈无比的现场,目光汇聚在白板上那模模糊糊的黑影上面,心里暗暗有些打鼓,纷纷看向展昭。 展昭依然声色不动,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起落,沉默良久,忽然将笔帽拿下来盖好,笔记本“啪”的一合,站了起来。 训练有素的刑警们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心里那点热血渐渐地又开始准备沸腾,他们握紧了拳头,入校时宣过的誓言又开始在耳边回响,时刻准备着…… “那就等法医鉴定出来还有目击者醒了再说,大周末的,散了吧。” 与此同时,警局的验尸房里,木棉戴着口罩手套,聚精会神地将收来的残尸一点一点地拼接起来。鲜血淋漓的场景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心理的冲击,那神情与摆弄教学模型的时候没有半点区别。 尸体的内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被人开膛破肚之后又狠狠地翻搅过一次似的,木棉熟练地用解剖工具将它们放回该有的位置,但是很快发现了不对,眉头一皱,身上不禁一冷,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她的脊背,她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件事,好像真的不太寻常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展昭换了鞋进屋,打开冰箱瞅了瞅,全是面包、火腿肠、牛肉干和超市里买来的熟食等,想了想,他拿出两根火腿肠一小袋牛肉干,再拿了个鸡蛋,便关上了冰箱。 厨房的角落里常年备着整件的牛奶和方便面,展昭把小锅拿出来烧上水,手脚麻利地将火腿肠和牛肉干切块,看着水开了,将火关小,将鸡蛋磕了打进去,看看成形,拿筷子翻了一下,把切好的肉干和方便面放了进去。 方便面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展昭端着面出来,拉开餐厅的凳子坐下来,秋日的夕阳从旁边客厅的大落地窗照进来,洒在他的身上,在他周身勾出一个晕黄的剪影,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如岁月静好,余味悠长。 二、颠覆 星期一,上班时间,展昭来到警局刚刚下车,就碰上了自家顶头上司,公安局长,包拯。 要说包拯也是个风云人物,年轻时候破案无数,虽然身手不怎么样但脑子绝对好使,为人耿直铁面无私,又生得面容黝黑,黑道上的便直呼“包黑子”,后来这个外号传了开去,连带自家人又给了他一个“黑包子”的昵称,包拯无可奈何索性眼睛一闭——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后来年纪大了资历长了,渐渐地就脱离了第一线,被调到警官学校去当了个主任,展昭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弟子。后来工作需要他又调到了这儿来当局长,走时展昭还没毕业但已被他提前预定,待到一毕业就分配到了这儿,从基层做起,直到当上史上最年轻的刑警队长。 有这份师徒之谊,他们的关系便比普通的上下级来得更为亲密自在,展昭跟他打了个招呼,包拯漆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应了一声,便问道:“昨儿案子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一面走,展昭一面把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两人一路走到二楼楼梯口,包拯就皱起了眉,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什么,只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就目前所知而言,没有谈恋爱,排除情杀;他遇袭时只有一个人,身上财物也没见丢失,抢劫杀人可以排除;没有与人结仇,但是具体生意上的事说不准,但我觉得仇杀的可能性也很小——毕竟他公司才刚刚起步,为那几个钱实在犯不上。” “那你准备从哪儿入手?” “监控查过了没有线索,我准备等尸检报告,出来之后再决定。” 包拯停下脚步,看着展昭,神情严肃,缓缓道:“一会儿把所有的案卷送到我办公室来,这个案子,你就别管了。” 展昭一愣,“什么?” 包拯转过身不去看他,但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余地,“我说,这个案子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我会接手,你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展昭又惊又怒,急道:“局长,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和你没关系了,展昭。”包拯没有回头,反而大步朝三楼走去,“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就别再管了。” 展昭愣愣地瞧着他大步上楼的背影,心中惊诧,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在他印象中以包拯的脾气,越严重的案子越能激起他的怒气与正气,越要非破不可,可如今他竟然……这案子背后,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只觉头大如斗,也没注意到面前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看着不到四十的模样,保养得很好,斯斯文文的模样,看展昭发愣,将手里的文件挥了挥,“嘿,发什么愣呢?” 展昭回过神来一看,“公孙老师,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公孙策,法医部门的头头,也是木棉的老师,号称警局里最惹不起的人,没有之一。因为兼职在学校教学,所以在警局里处于半归隐状态,局里的事都由木棉挑着大梁,一般来说不会动用他来验尸作报告,除非是连木棉也无法确定死因,但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现在,他真真实实地站在自己这儿,手里拿着的正是尸检报告。 公孙策将东西递给他,揉了揉额头,“昨儿下午木棉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一忙就是一晚上,可算做完了。啧,这案子真是有点意思,刚刚我看老包上去了?他怎么说?” 展昭翻开报告,一眼扫过去刚刚看见“撕裂”、“腐烂”、“缺失”等字眼,闻言顺口答道:“他说这案子不要我管了他自己接手……”话音未落手里的报告就被人抽了去,公孙策挑挑眉,“那你还看个什么劲,我这就给他拿去。”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展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诶”了一声就要拦,公孙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一瞥,枪林弹雨面不改色的刑警队长只觉全身一冷,还没开口,楼下传来一声“老大”,他低头一看,就见赵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再一抬头,公孙策已拿着报告大摇大摆地上楼去了。 暗叹一声,展昭认命地转头看向赵虎,“怎么?” 赵虎表情有些犹豫,“那个,你昨儿不是让我盯着蒋平么?” 名字略耳熟,展昭想了想,反应过来是那个在园区抓住的可疑男子,精神一振,问道:“他怎么了?” “他,他昨天办完手续,就和他老板一起回了那个宠物店,住了一晚上,没什么问题。可是今天一大早,六点不到他就出来了,一个人,去了一个地方。” 赵虎说话从来不曾这么磨叽,展昭一皱眉,心中暗恼,“有话直说。” “去的汴河佳苑,进了二栋、一单元的门。”赵虎挣扎半天,终于一横心,一口气接了下去,“我在监控室看着他坐电梯上了21楼,时间是7点12分。7点56分的时候他下来了,没多久,大概10分钟之后,咱们包局……也出门上班了。” “包局?”展昭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但很快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汴河佳苑二栋一单元21楼的3号,就是包拯的家! 呼吸骤紧,一瞬间天旋地转,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奇怪男子一大早去了警察局长的家,而后警察局长亲自下令接手此案,展昭再怎么笨也不会不知道其中有关联,但是……包拯,这个声名卓著他视为榜样崇敬了许多年的恩师,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展昭刹那间已是一身冷汗,急匆匆地吩咐了赵虎一声“把这所有的案卷拿到局长室来”,拔腿就往楼上冲去,一路将同事们撞得东倒西歪也不管,风驰电掣地冲到局长室门口,一推门却发现竟然反锁了起来,心中更是焦躁,更有一股子抒发不了的怒火在心里横冲直撞,烧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局长!局长!我是展昭,我有话跟你说!” 楼道里来往之人纷纷侧目,在他们的印象中,展昭一直是个极为温和的好脾气,对平辈晚辈谦逊有礼,对老辈无论官职大小都很是尊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不但砸起了门,那脸色也沉得可怕,低气压盘旋不止,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去问。 重重敲了几下,办公室的门很快就被打开,公孙策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啧,你这是干什么?” 展昭沉着脸没吭声,直接绕过他走向屋里,就见包拯坐在办公桌后正拿着尸检报告看,听见他来既不抬眼也不说话,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好像全不将他放在心上。 展昭站在他的对面,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有难以置信,双拳攥紧,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开口:“老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包拯将手里的报告翻过一页,哼了一声,声音沉沉的不辨喜怒,“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教你的规矩都忘光了吧?” “老师是教了我规矩,但我更记得老师说过,既然选择了当警察,那就要好好地主持公道维护正义,‘只知公理不识时务’,这句话,是老师你自己说的。” 包拯叹了一声,终于将目光从手中报告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站姿笔直挺如松竹,这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无论是才智还是心性都远远胜过其他人,他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好好历练将来接下自己的班,而他的表现也的确出类拔萃不负期望,可如今…… “展昭,你知道,有很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展昭丝毫不为所动,“所以就让案发现场的监视对象进家门密谈?” 包拯一滞,另一边公孙策一声轻笑,从展昭身后走过来,在桌前椅子上坐下,看着包拯,笑道:“看吧,我就说这小子只是外表正经而已,真要惹了他,嘿嘿。” 包拯看了公孙策一眼,对这老搭档的取笑着实无奈,低声嘀咕了一句“原来你派人跟着他,难怪……”随即摇了摇头,看向展昭,正色道:“我不管你在猜测什么,只再说一次,这件事你办不下来,不要再问了!” “到底是怎么个办不下来法?是哪家惹不起的权贵大爷连你都不敢动?当年你——” “这不一样!”包拯突然抬高了声调,一把将报告摔到了桌上,怒道:“我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这次的事根本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不是我们能解决?”展昭被他一喝脾气也上来了,本来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动怒,但这事却是底线原则的问题,一步都不会让,“什么事我们不能解决,那杀人是神仙还是妖怪,还要找个和尚道士来做法不成?” 他本是气急了无稽之谈,谁知包拯脸色却是一变,顿了一下居然没有反驳,看着展昭,神色严肃,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缓缓开口:“总之,这件事你不准再管,这是命令,没得商量!” “你——”展昭从未有过如此的经历,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查到哪家的富豪或是高官都不用担心,因为包拯会将所有的压力扛下来,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做。这几年办下来的人物也不少,包拯从未畏惧,他也从未退缩,钱再多权再重都动摇不了他们的决心,可是这个案子却让包拯强行地截下,展昭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他想像不到的麻烦,但他没有放弃的打算,就像竹子一样,受到的压力越大,反弹的力度也大,遇强则强,没人能把他压垮! 展昭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坚定没有半分动摇的意思,包拯神情凝重地看着他,公孙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起身拿过桌上的验尸报告合上,推了推眼镜似在组织语言,“展昭啊……” 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公孙策一句话被打断,有些无奈地住了口,展昭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去开门,才走了两步,那本被公孙策锁好了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脚步顿时停住,展昭眉头紧皱,一脚退了半步,全身绷紧,警惕地盯着门口,就见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男人,面黄肌肉一副病态,走了两步一扫屋中情景,咧嘴就笑了出来,“哟,都在呢。”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展昭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蒋平,”叫出他的名字,没有再问诸如怎么进来的这样多余的问题,展昭抬了抬下巴,右手已扶上腰际,“你想做什么?” 蒋平自然看见了他动作,但仍是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双手一摊,眼睛看向门外,“我不过是好心替这位警官开个门。” 展昭余光瞥向门口,就见一人抱着一撂案卷探了个头进来,不由得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斥道:“赵虎,进来!” 赵虎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看蒋平的眼神里竟带着十二分的惊讶,又似有些畏惧,缩着身子磨蹭进来,一面赔笑着看向屋里的三位头头,一面不住地往蒋平身上瞥,“那个,我来送……” “案卷是吧,给我就行了。”蒋平突然插口,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转眼案卷已到了他手上,“警官辛苦了,就去歇会儿吧。”话音方落,就见赵虎被推搡着连连后退,再有“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展昭根本来不及阻止,待到门关上时他已拔出了腰间配枪,“不许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蒋平连忙撒手将双手举起,脸上却半分畏惧也看不见,反而笑得莫测高深,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三人尤其是展昭陡然变了脸色——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本应做自由落体撒满一地的案卷此刻竟一张也没有掉落,反而悠悠地悬空在蒋平身前。 物理规则看起来被颠覆了,但这世上的魔术障眼法多得是,展昭的惊讶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恢复了正常,神色更冷,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蒋平的胸口,“双手抱头,趴下!” 蒋平笑嘻嘻地不动弹,展昭正要再说,忽然身后传来包拯的声音,“展昭,把枪放下。” 展昭没有回头,“局长?” 身侧传来脚步声,公孙策走到他身边,抬手压住他的手臂,缓慢却坚定地把它压了下去,却不看展昭,而是紧紧盯着蒋平,面容淡漠,看不出是何心情,“我说这次的尸体怎么这么奇怪,原来又是你们的事。”顿了顿,他眯了眯眼,“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啊。” 蒋平“嘿嘿”笑着摇头不说话,包拯黑沉着脸端坐不动,将几人反应都收入眼底,最终将目光定在蒋平身上,“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蒋平一耸肩,“我家老大传了新的消息来,别的地方有点麻烦事儿要我去解决,这边的就顾不上了。” 包拯看着他,没有反应。 “哎呀包局长,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您别这眼神看我啊,我是顾不上,可也没说撒手不管啊,我们老大说了,把小五叫来解决这事。”顿了顿,将面前飘着的案卷拿过来随手抖了抖,接道:“不过小五可是大哥大嫂的心头肉,又许久没来这边了,还请局长大人找个人帮衬着,别让他惹麻烦才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环视着几人脸色,包拯是始终沉着脸不吭声,公孙策是一脸淡漠显然心情不怎么好,而展昭则紧皱着眉头满是惊疑,他心中忖度,“啧”了一声,笑道:“哟,展队长这是……嗨,也是我疏忽了,那个公孙法医,您受累,带我去看看那尸体如何?” 这明显是要给包拯和展昭留下单独的时间了,公孙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包拯一眼,见他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黑脸,心中暗晒,面上却声色不露,应了一声“走吧”,看了展昭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往门外走去。 蒋平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半天,见公孙策走到身边,一抬手,手中那一叠案卷竟平平稳稳地朝展昭飞了过去,他也不看展昭那惊讶的神情,转身跟在公孙策身后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展昭紧皱着眉头,呼吸渐紧,死死盯着浮在自己眼前的案卷——不是障眼法,没有隐藏的钢丝支撑——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悬空在自己面前。 愣了良久,他终于抬手,试探着抓住了那叠案卷,攥紧,而后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转过身,看向端坐不动面无表情的包拯,“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包拯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吧,我慢慢跟你说。” 看着恩师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好像经历了一场斗智斗勇的大战般疲惫的模样,展昭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强烈的好奇,他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必须知道。 依言坐下,展昭等着包拯开口,可包拯似乎陷入了很悠远的回忆,目光透过他看向不知何处的虚空,沉默良久,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展昭,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们。” 展昭眉头一皱,坐直了身子,“不止我们?”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比如刚刚那个人,我第一次见他,是二十五年前,那时的他就是这个模样,到今天,没有任何改变。”包拯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没有半点的玩笑成分,“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 “二十五年前,你还没有……哦,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吧,发生了很多不合逻辑也不遵规律的事,你明白么?”包拯往前倾了倾身子,重复道:“不合逻辑,也不遵守自然和物理的规律,它们不该发生,但它们就是发生了。” 展昭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上头顶,他微微咬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们不符合的,只是我们的逻辑和规律而已。”包拯又叹了口气,“那时我和你一样,年轻气盛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不相信这世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但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拯闭了闭眼,似是不愿回忆,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很多,起初的时候,是城市的各个地方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生物,行动迅速神出鬼没,虽然没有造成伤亡,但也闹得人心不安,动物专家无法判断那些到底是什么,试图去诱捕几只,但通通失败了。这还只是开始,之后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失踪,毫无征兆……”包拯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些颤抖,对他而言,这些事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经历,“我们看着监控——那时候的监控虽然没有现在清晰,但也可以看明白,他们有的人只是在公园的小路上转了个弯,就消失了。” “消失?”展昭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论,“怎么可能!” “没错,就是消失,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清二楚,所有人都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点踪迹。”包拯手臂搁在桌上,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和你一样,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是没办法,现代科技再发达,每个人身上也没有安装定位器,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这还没完,之后,又连着出了几条命案……” 展昭脸色一变,“命案?” “没错,那几个死者的死状都是一模一样,脖子上有牙印,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开什么玩笑,吸血鬼么?”展昭摇了摇头,仍是在抗拒着这些太过颠覆的信息,“那你破案了么?” “破案?呵……算是吧……”包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自嘲一笑,“当时我和公孙讨论案情,猜测肯定还会继续发生,于是连续几个晚上都在案发现场的附近走,终于让我们——” “抓到了?” “不,没有,我们当时走在巷子里,转了弯,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展昭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们当时在一条巷子里走,转了个弯,然后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完全漆黑的地方,手机、电筒通通失效,没有光亮也没有出口,没有人也没有声音,没有食物没有水,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包拯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陡然一高,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比你上学时那绝对黑暗绝对安静的封闭训练恐怖千倍万倍!” 展昭默然。他不知道此刻是应该用怎样的心情去对待这件事,若是别人口中说出,他会不屑一顾半分不信,但这些话却是包拯亲口所说,一句一句清晰无比,他能体会到包拯最后那句话时的心情,那种绝望就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在未知的世界,被彻底地遗忘。 “那……后来呢?” “后来……”包拯闭了闭眼,喘息了片刻,情绪渐渐平复,沉默良久,缓缓接道:“我们被困在那里,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或者和外界联系,但都束手无策,最后我们几乎只能等死。后来突然发生了转机,就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我们面前、不,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一眨眼,我们就回来了。” 包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停留在这段让他不愿回首的经历里,他看向已不知该作何表情的展昭,叹道:“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我们一眨眼就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在我们面前站着一个人,就是……” “蒋平?”纵使已被这颠覆了世界观的信息打蒙,但展昭依然有着准确的分析能力,“是他救了你们,然后告诉了你们真相?” “对,他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样。”包拯有些脱力地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神情凝重,带着淡淡的感慨,“我们,不过是其中之一。” 三、世界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句话是上学时候那些多愁善感的女生们常说的,那时的展昭只觉得无聊和无趣,但是多年以后,在这个普通的周一上午,他牢固树立了二十五年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 “除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之外,还平行存在着无数个不同的世界,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这里是‘人界’,此外还有魔界妖界神界仙界,那些玄幻小说里的概念,居然都是真的……”包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接道:“界与界之间通常是互不干扰的,因为它们都有自己的屏障,但凡事总有例外,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幻,或是强大的外力干扰,界与界间会偶尔出现一些缝隙、通道,我们当时就误入了一个缝隙之中,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据说当时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打破了许多界之间的平衡,我们这里出现的不明生物和失踪案件,都是那些缝隙的缘故。蒋平他们就是负责处理这些事的人,能够自由地穿行于界与界之间。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和我们的工作性质是一样的,我们处理人与人的事儿,他们解决界与界之间。”一口气说完,包拯明显轻松了很多,看向展昭,却见他沉吟不语,并没有当年他与公孙策得知这一切时的惊慌失措,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声,“你明白了么?” 展昭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些失踪的人呢?” “当时蒋平答应,会替我们把那些失踪的人找回来,之后的一个月里,陆陆续续的确都送回来了,那些不明生物也再也没有出现过。”包拯观察着他的神色,接道:“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那次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我们也没有再见过蒋平,直到这次。”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措辞,犹豫道:“今天早上他上门说要接手这事的时候,我……我很担心,所以立刻就答应了。” 展昭略垂了垂眼,静了片刻,缓缓道:“老师……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包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第一句居然是这个,摆了摆手,“无事,这些事的确匪夷所思,我没办法和你说多清楚,你有误会也是正常。” 展昭没有多说,沉溺过去并不是他的风格,无论事情有多么诡异多么难以理解,但若是事实,那就必须慢慢去接受。暂时压下脑中乱麻一般的思绪,他扬了扬头,神色冷定,“那现在怎么办?” “主动权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了,展昭,这件事用我们的办法是解决不了的。”包拯按了按太阳穴,开始头疼,“刚刚蒋平不是说了么,会派人来处理这件事,我们……起一个辅助作用吧。” 展昭眉头一皱,眼底隐隐有怒意,那是一种能力和尊严被人无视之后的本能抗拒,“我们的案子,就这么白白交出去?” 包拯正要宽慰几句,门上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公孙策开门走了进来,看了两人一眼,挑了挑眉,自顾自地走过来拍了拍展昭的肩,“谈完了?慢慢消化吧,当初我俩也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接受的。” 展昭嘴角勾了勾,勉强算是笑了笑,包拯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看向公孙策,问道:“怎么就你一个,蒋平呢?” “他啊,走了。说他家小五很快就到,还说他脾气不太好,请我们担待些。”话是对着包拯说的,但说到最后,眼神已落到了展昭身上,展昭轻哼一声,“我可没兴趣去照顾那种纨绔子弟,爱来不来,不来最好!”他长身而起,“局长,主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包拯与公孙策对望一眼,公孙策一耸肩,眼里却分明有些期待好戏的味道,包拯无奈,点了点头,道:“这案子先按下别再管了,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联系。” 展昭“哦”了一声,颇有些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也不知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应付而已,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兜里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喂,张龙,什么事?” 电话里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展昭脸色一沉,应了一声“叫上人立刻出发,我马上下来”,说着挂断电话,“出了个案子,我去一趟。” 包拯点点头,展昭快步离开,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二楼,推门进入刑警队的大办公室,迎面碰上正准备出门的属下们,不必多说,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上车拉起警笛,绝尘而去。 这次出事的是西边一个老街区的一家很不起眼的古玩商店。这年头面向平民百姓的古玩生意并不好做,有钱的不会来这儿买,没钱的又买不起,所以这店面颇小,看着也不怎么精美,位于一条商业街边的小巷里,左右是一些杂货商店和发廊,展昭到时周围已拉起了警戒线,来来往往的行人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 当地派出所的警员见他们到了,连忙迎上来,客套了几句,便一指他们身边一个脸色苍白明显受惊过度还没回神的女孩子,道:“这就是报案人,名叫萧夕,是个大学生,身份已经验证过了。”说着看向女孩,“这是展队长,把你了解的情况再说一遍。” 名叫萧夕的女孩子一直低着头,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有些畏惧地瑟缩了一下,展昭看得分明,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别怕,有我们在,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展昭声音带着暖意,萧夕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正看着自己,眉眼满是温和,如一道清泉般从心底流过,顿时有些心跳加速,那一点恐惧忽悠悠地飘散到了九霄云外,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我、我……” 身后的赵虎张龙见状默默地扭过脸去:这个刷脸的世界,已经不会好了…… 刷脸成功的展队长笑得愈发温柔,“发生什么事,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没关系的。”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顿时找不到东西南北了,点了点头,道:“我、我本来是和老板约好今天来拿东西的,来的时候见门关着,就敲了下门,可是半天没人理,我有些生气,力气就大了点,然后门居然没锁,自己开了……”她顿了顿,有些害怕地抖了抖,“我推开门进去一看,就见到里面一团乱,好像被人打劫了,地上还有血,也不敢多待,立刻跑出来报了案。”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大概……” 展昭看了看表,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张龙,“你接着问,赵虎,跟我进去看看。”说着朝萧夕笑了笑,便往那古玩店走去。 留下人魂不守舍的小姑娘一面听着张龙“你和老板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之类的问话,一面不住地往他离开的背影瞟着,掩不住一脸的失落。 展昭只作不知,大步前进没有半分迟疑,刚刚走上台阶,突然心中一凛,只觉有一道极为凛冽的审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回头一看,却见那方向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正有两个小警员在跟他们询问情况,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他皱了皱眉,心道难道是错觉,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目光一凝,看见了远处的人。 那是商业街拐角处的一家花店,屋里屋外摆满了盛开的鲜花,有一人站在门口,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不知样貌,以似锦繁花为衬,卓然独立,仿佛隔绝了全部的喧嚣纷扰,如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卷,宁静而邈远,却只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纯白T恤和休闲长裤,戴着墨镜,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棒棒糖吃着,远远地看着这边。 以他的年龄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吃着棒棒糖实在有些怪异,但展昭远远看着,却觉得全无幼稚或是痞气,反而一派潇洒自在,尽显真性情。 “老大,老大?”耳畔传来赵虎的声音,展昭一下子回过神来,看向他,“怎么了?” “你怎么了,”赵虎摊了摊手,朝他刚刚看的方向张望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展昭草草应付了一句,却仍是回头又向那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见他依然在原地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观望着,不由得暗暗一笑,也不知为何竟有些欣喜,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道了声“走吧”,迈步走进了古玩店。 古玩店不像别的商店喜欢亮堂,整体的装修都是仿古风格,入眼皆是多宝格太师椅,只是此刻已经全部翻倒在地被外力打得七零八落,那些真真假假的玩意儿也碎了一地,看起来应该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展昭站在门口,打量着凌乱的现场,在脑海里勾勒着事件的面目——凶手从门口闯进来,直扑进门左前方柜台后的老板,老板仓惶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多宝格——他缓步走到柜台后,原地转了几圈,见倒地的柜子破损严重,料想老板应该在此处摔倒过,四下看了看,又朝正中的屏风走去。 屏风倒了一半,被墙壁撑住,中间破损了一个大洞,技术科的人正在检验——老板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跑,扑倒在屏风上,凶手拿着武器重重地砸过来,没砸中老板,只砸坏了屏风,老板则继续逃。 右侧的空间较大,放着三列多宝格,此刻已全部倒地,破损严重,看起来应该是老板一路逃过来,最终在右侧的墙边遭到杀害。 展昭抬眼看去,只见墙上满是喷射状的血迹,地上也流了一滩,不用去看尸体,也知道会是怎样的惨状。展昭按了按额角,心道今年是不是忘了给哪位神仙烧香,怎么净是碰到这种案子? 摇摇头甩开不该有的念头,展昭问道:“木棉,情况如何?” 木棉正弯腰验尸,闻言直起身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经过口罩之后显得有些发闷,“死亡时间大约是星期六的深夜11点到凌晨2点,死因是颈部、胸腔及腹腔的撕裂和大出血,具体的等我回去细看。” 她直起身子的同时,本来被她挡住的尸体也就露了出来,展昭瞧了一眼,只见死者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撮胡子,穿着件长衫,旁边地上还掉落着一顶仿古的帽子,看起来是个从里到外都打扮得很敬业的古玩商,但他此刻却是倒在墙边,脖子上血肉模糊了一片,身上更是被人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展昭皱起了眉,如此惨烈的现场他已经看到两次了,是……巧合么? 这么想着,见木棉眼下略有乌青,看起来有些疲惫,便不再多说,只道了声“好,你忙吧”,也不多停留,转身跨出大门,见张龙和萧夕还在说着,便走了过去,问道:“如何?” 萧夕回头看了他一眼,脸颊泛起微微的红晕,还未说话,张龙已道:“她说她是星期五的时候才和老板认识的,当时是来卖东西,同时看上了店里的另外一个东西,因为有些破损,所以和老板说好,星期一的时候来拿新的。” “新的?”展昭有些好笑,挑了挑眉,“这是古玩店吧,哪有新的东西?” 一旁的萧夕闻言脸上烧得更厉害,低声道:“我、我只是个大学生,哪有钱买古玩,只是上次来的时候看到店里有一串手链,是用很多小陶片还是瓷片制作的,很喜欢,而且卖得也不贵,问了老板,他说那就是用破损的瓷器串的,废物利用,库房里多着呢,我要是喜欢,他周末回去的时候给我挑串好的。” 展昭“哦”了一声,他曾在杂志上看过这种东西的介绍,点点头,正要再说,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展队”,他回头一看,登时愣住,只见方才看见的那个远远观望的白衣男子此刻就站在了警戒线边上,一身的悠远清华,站在一个警员身边,嘴里含着棒棒糖,正朝自己看过来。 虽然他戴着墨镜,但展昭依然一凛,这目光太过锋利,即使没有半分恶意,其中的疏离与淡漠也让人心惊得不敢亲近,居高临下如同审判一般,好像能看透任何一个人,一切的肮脏污浊无论掩藏得再深,在他的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展昭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毫不示弱地回看过去,也顾不上跟张龙他们打招呼,稳步朝那人走去,明明每一步都走得随意,明明整个人依然是温和无害的模样,但却有山岳般的高峻与沉静,不动声色地将那人冰霜般的锋利挡了回去。待到走近,便微微偏头,问向那警员,波澜不惊,“怎么了?” 派出所的普通警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左看看右看看,只觉这两人就跟武侠小说里高手决斗之前站那儿互相看着不动比拼内力似的,气场强得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定了定神,暗暗吞了吞唾沫,答道:“那个……这位先生说要找你。” “哦?”展昭一扬眉,目光落到那人脸上,这般近距离,他终于可以看清这人模样,不由得暗暗一赞,虽然戴着墨镜,但依然可见高挺的鼻梁水色的薄唇,白皙的皮肤流畅的容颜线条,精致如经过了最优秀的大师苦心琢磨,怎么看怎么好看,百分百甩开现在所谓男神八百条街…… ——展昭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要照照镜子,否则他就会意识到,他自己也是足够甩开那些整容产品七百九十九条街的。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来来回回,但事实上却只是一瞬间,细细地打量过之后,展昭露出职业化的笑容,“这位先生,您找我?” 那人含着棒棒糖,腮帮子鼓了鼓,伸手将糖拿出来,扬了扬头,声音清冷若松下流泉,“你——就是展昭?” 展昭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像极了那种深得大众宠爱的雪白小仓鼠,再扫了一眼那糖——浅棕色,估计是咖啡或者巧克力味——点点头,“我就是,你是……” “白玉堂。”干净利落的三个字报上姓名,他又将棒棒糖塞回嘴里,有些含糊地接道:“我去找了包拯,他说你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居然直呼警察局长的大名,还这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展昭心下忖度,暗暗将这人重新打量了一番,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你来是……” 白玉堂愣了一下,歪了歪头,“四哥不是跟你们交代清楚了么,”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冷,带着些隐隐的不屑,“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你们做什么,把你们知道的信息给我就行了。” 展昭眉头一皱,这种被人轻视的滋味可真是不爽,静了片刻,道:“白先生初来,恐怕需要时间慢慢了解,容我得空再跟白先生介绍。” 白玉堂脸色微寒,正要说话,忽听一阵欢快的铃声响起,来自展昭的衣兜——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展昭迅速地掏出手机一划,截断了这稚嫩又熟悉的旋律,“喂,什么事?” 说话间就见面前的白玉堂那原本微寒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薄唇微勾,竟是露出个颇有些促狭的轻笑来,“原来是黑猫警官啊,失敬失敬。”一面说着,一面将警戒线一举就钻了进来,自顾自地就朝古玩店走去。 莫名其妙地输了一城,展昭急忙挡在他面前,“你站住!”却忘了电话还接通着,那头的人一愣,“老大你说啥?” 白玉堂被他一拦,竟然真的站住了,双手插兜看着他,扬了扬眉,看样子是不屑于乘人之危所以准备等他打完电话再说。展昭心中莫名地焦躁,对着电话那头的王朝就吼,“有话快说,我这儿忙着呢!” 那头的声音顿时小了,“医院里的两个人已经醒了,但是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保洁大妈说是打扫到那儿看见了就吓晕了,保安仍然和昨天说法一样,听到尖叫跑过来一看,就马上报了案。” “知道了,你回去局里,我这一会儿也回来了。”挂断电话,即使有墨镜的遮挡,但展昭也能感觉到白玉堂那半是好笑半是戏谑的目光,只觉手机发烫,干咳了两声,“那个……” “哪个啊,猫警官?”他抬了抬下巴,“事情我四哥还有包拯不是都跟你说了么,把资料给我,我们各干各的去。” 看似随意甚至带着调侃的语气,却隐隐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好似命令一般,展昭平复了一下心情,摇了摇头,“案子是我的,我不可能就这么全部给你。况且……”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这里我们的地盘,凡事,得按我们的规矩办。” 话音刚落,展昭就感觉到对面这人身上迸发的冷意,三分孤绝七分凛冽,他知道那是久居高位从未被人逆过心意之人面对这种情况的本能反应,但又和过去接触过的权贵不同,他们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而这个人,他若真的生了气……不,这样有足够资本去桀骜不驯的人,绝对不可能滥发脾气伤害无辜,否则,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又有何区别? 如他所想,白玉堂周身环绕的冷意只有一瞬,下一刻,又静静地敛了去,轻哼一声,缓缓开口,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和不屑,“按你的规矩,办得了么?” “如何办不了?” “是么,那我拭目以待。”白玉堂淡淡扔下一句,同时嘴里“咔咔”有声,两下咬碎了糖,将小棒拿出来,四下看了看,走过去往垃圾桶里一扔,再不看展昭一眼,径直往古玩店里走去。 展昭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见状正要出声拦住,却见古玩店里张龙一头钻了出来,恰恰和他打了个照面,呆了一下,然后“诶”了一声,“你是谁啊,这儿是乱跑的地方吗,”说着转头看向警戒线边上的警员,“你们怎么做事的!” 那警员只得看向展昭,展昭上前两步,挡在了白玉堂身前,“没事,他是包局派来的人。”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后那目光玩味,不由得再次挺了挺脊背,问道:“你什么情况?” “哦,这个,”张龙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这个应该就是萧夕说要买的手链。”只见那手链由许多指甲盖大小的小瓷片组成,被一股红绳串了,看起来也的确比寻常的珠串更有风味。说话间已有警员看见了,忙将证物袋拿过来将东西接了过去,张龙一面脱手套,一面道:“不过没看见她说的卖给老板的那块玉,不知道落在哪个地方了,待会儿等人散了,再仔细找找。” “嗯?”身后传来白玉堂声音,“什么玉?” 张龙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展昭,展昭回头看他,他则无所谓地一耸肩,头微微一偏,目光似乎掠过了不远处站着的萧夕,“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哪儿来的玉能卖?”说罢也不再多言,绕过两人,径直走进了古玩店。 展昭微一挑眉,看了张龙一眼,也跟着他走进店里,而张龙也立刻会意,再次朝萧夕走去。 白玉堂只在中堂站着,并未靠近屋中任何一样东西,四下看了看,“啧”了一声,一旁展昭本以为他要开口,没想到等了一会儿却没了下文,不由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 “没什么,收拾收拾,这案子你也可以不用管了,”白玉堂歪了歪头,“和上一个是同一件事,你们搞不定的。” 展昭脸色顿沉,“你凭什么这么说,证据呢?” “证据?”白玉堂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等法医验尸完你就知道了,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呵,”他轻笑一声,抬手摘下了墨镜,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展昭双眼,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若告诉你,这凶手根本不是你们人界的东西,你……信么?” 眼前是一双仿佛汇聚了所有光芒华彩的眸子,那眉峰凛然,恰到好处的一挑,若大笔挥毫的浓墨,在展昭心里泼下层叠的山水,他甚至无心去理会他究竟说了什么,满眼满心都是这不染人间烟火的容颜,那桃花眼干净而纯粹,在每一个不经意间,让人彻底沦陷。 “喂,猫警官?”清冷声音传来,展昭一下子回过神,就见白玉堂拿着墨镜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吓到了?” 展昭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暗自庆幸了一下,压下心中的惊艳之感,就坡下驴,“不,只是有些不太明白。” “不明白?四哥和包拯没跟你说么?”白玉堂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想了想,又撇了撇嘴,“待会儿跟你说吧。”他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面打破了的镜子前蹲了下来。 那看起来是一面仿古的黄铜镜子,此刻镜面已出现了不少裂痕,白玉堂仔细看了看,伸出左手,指尖轻轻放在镜面上,停了片刻,随后站了起来,重新将墨镜戴上,往屋外走去。 屋外,张龙正在和萧夕说着什么,见他过来就住了口,白玉堂也不理他,径直看向萧夕,“你卖给这儿的那块玉,是什么样的?” 他声音带着冷意,神情也绝对算不上和善,萧夕一愣,顿时有些吓到,“我、我是学地质的,上周和同学去考察,采样的时候找到了一块玉石,青白色,没经过打磨,我看它质地不错,至少也是青海料往上的,我、我家里条件很一般,所以、所以就想……” “你们去了几天,天气如何,附近有什么异常么?” 萧夕连连摇头,“没什么异常,我们就去了两天,是导师带着的,就借住一些老乡家里,有天晚上下了场大雷雨,把一些屋子都掀翻了,我们还帮着他们修呢。” 白玉堂点了点头,略一沉吟,紧接着又问道:“这雷雨是在你捡到那玉石之前还是之后?” “嗯……”萧夕想了想,道:“就是捡到它的当天晚上。” 白玉堂脸上露出一丝了然,没有再问,转头看向一直在身侧的展昭,“你知道昨天那死者的住址么?” 展昭点头,“知道。” “带我去。” “好。”丝毫没有迟疑,展昭立刻答应,对张龙交代了几句,便领着白玉堂往车上走,白玉堂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似在考虑着什么,展昭时不时地瞥他一眼,几番欲言又止,待到上了车,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说话,却又被一阵铃声打断。 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一看却是包拯,连忙平复了心情,顿时变得一本正经,“局长。” “是,已经到了。挺好的,现在去林勇家。好,我知道,您放心,再见。”干净利落地说完,就见一旁的白玉堂看了过来,顿时满身的不自在,将手机揣回兜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打着哈哈准备点火出发,“那什么,这铃声……系统自带嘛,我只是懒得换……” “系统自带黑猫警长的铃声?”白玉堂难得得笑了出来,露出一口小白牙,“用就用吧挺好的,上回我来的时候这片子正在播,看了几集,挺有趣的。” 正在打方向盘的手一滑,展昭抖了一下,却不是为那个愚蠢到了极点的理由,而是——“你……上回来?” “唔,二十多年吧,记不大清楚了,”白玉堂摇了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怎么,吓到了,是不是后悔让我这个老怪物上车了?” “没,只是问问而已。”展昭果断摇头,缓缓开出人群,然后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老怪物?算不上算不上,最多就是个小妖精。 展昭如是想。 四、抽丝 从这老街区到孵化园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展昭一面开着车,一面将这两天的事在脑子里好好过了一遍,待到到达目的地,已基本上理清了思路,将车停好,领着白玉堂下车,往公寓楼走去。 跟楼下的保安亮明身份,进了电梯,展昭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开口,“白先生,我有几个问题。” “猫警官不用客气,看你憋了一路也不容易,尽管问吧。”白玉堂语气轻快,将墨镜摘下来往胸前衣兜一插,桃花眼弯弯,明显心情不错且拿他取乐,看得展昭嘴角一抽,不就是个手机铃声么!至于么!一开始还觉得这人高高在上跟谪仙似的,怎么内里居然这么恶劣呢? 于是恶劣程度不输他的展警官也开了口,摩拳擦掌势要扳回一局,“你刚刚说这凶手并非人类,是什么意思呢,鼠少爷?” “鼠少爷”三字入耳,白玉堂一愣,随后一挑眉,却没有展昭预料之中的怒火,只是轻哼了声,“锦毛鼠的名号也是你能叫的么,乖乖叫五爷。” 没想到竟换来这么一句,展昭有些不可思议,“你叫锦毛鼠?” “跟着哥哥们叫的,我觉得还不错。”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有意见么,黑、猫、警、长?” 又绕回原点,展昭默默下了决心回头就去换铃声,不跟他再纠缠这个问题,“你说,这两个案子都是同一人干的?”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开了门,展昭一手伸出挡在边上,待白玉堂先出去自己才跟上,白玉堂看在眼里,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目光里似有什么东西闪过,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哦,这个啊,”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你错了,我说的是两个案子是同一回事,但不是同一人,因为这凶手根本就不是人。” 林勇的公寓早已贴上了封条,他的室友也暂时搬了出去,走廊里空空荡荡冷风凄凄,展昭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玉堂本来等着他开门,没想到他突然站住了,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了?”一想刚刚自己说的,挑了挑眉,“吓到了?” 展昭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沉,摇了摇头,缓缓抬手指向门锁,“我……没有钥匙。” 白玉堂默。 然后默默地绕过这人走上前,右手一抬,那门锁“咔咔”两声,封条也整整齐齐地揭开一半,被风一吹,随着“吱——”的一声悠长声响,门开了。 知道是一回事,看见是另一回事,展警官被祖国人民培养了二十五年的良好三观,瞬间如同年久失修的宝塔,被人轻轻伸手那么一推,就哗啦啦地碎成了一地渣渣。 偏偏罪魁祸首全无自觉,头微微一偏,神情淡若远山,“进来啊。” 展昭一下子回过神来,暗骂一声,答应着迅速地整理好心绪,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公寓是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标准,每间卧室放着两张床,供四人合住,客厅餐厅都不算大,但总体明亮整洁,一点也没有出租公寓常见的脏乱差的情况,可以看出来这四人还是很注重生活质量的。 房间里到处都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小摆件,这是因为他们这些做设计的人需要从这些东西上汲取灵感,展昭多看了几眼,大多形式新颖富有特色,可见他们眼光不差。 白玉堂在客厅里转了一圈,之后便往卧室里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窗台上,眉头一挑,“猫。” 正在卫生间里察看的展昭闻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外边紧接着又是一声,“猫警官!” 展昭挣扎了一下试图跟他讨论讨论自己的称呼问题,但是转过念头想了想这位主儿的做派,终究还是认命,才要答应,却突然看见面前的镜子亮了一下,一愣,认真看去,就见镜中自己的模样突然扭曲了起来,整个镜面似乎化作了水面,如同漩涡一般缓缓流动。他大惊之下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将手扣在了腰间手枪上,紧紧地盯着那面已经不能算作镜子的镜子,正要呼喊,却看见那漩涡的中心,缓缓浮现出了一团白色的……毛? 他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小说里遇到这种情况,不都应该出现点什么妖魔鬼怪吗,最次也该是个贞子,这钻出来一团白毛是几个意思?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一团白色的绒毛越来越大,渐渐地脱离了镜面,落在了洗漱台上,抖了抖,身体舒展开来,然后展昭就看见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美得摄人心魄。 这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波斯猫,全身上下一片雪白,一根杂色也没有,长毛柔顺且泛着光泽,冰蓝色的双眼如同最神秘的海洋,比最纯粹的宝石更加璀璨。它静静地蹲在那里,宛如最高贵的猫中贵族,一切都堪称完美,除了—— 真的不是展昭挑剔,而是这只突然钻出来的白猫,实在是……太、胖、了! 它蹲在那里,只要稍微地把头一低,不算尾巴,就可以形成一个十分完美的球,横看竖看上看下看,360度无死角的圆润,而且绝对不是因为毛的蓬松而表现出来的虚胖——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起不了决定性作用,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只白花花毛茸茸圆滚滚的——大、肥、猫! 展昭看着眼前的大肥猫,眨眨眼,再眨眨眼,这几天他遇上的匪夷所思或是怪力乱神的事儿太多,一时间居然来不及感慨这只猫从镜子里钻出来是一件何等诡异之事,脑子里忽忽悠悠地想着,一只猫居然能胖成这样,是有多能吃啊…… 而那只漂亮得不像样又胖得不像样的波斯猫也直勾勾地盯着展昭,蓝宝石一般璀璨透亮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一时竟也没有动作,一人一猫,就在这小小的卫生间里,默默对视。 “我说猫大人你干嘛呢叫你半天……”慵懒又有些不耐的声音由远而近,到了门口时突然一顿,然后顿时飞扬了起来,“珠珠!” 然后就见那只大肥猫以一种和身材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和敏捷度,从洗漱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舒展身体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跳进白玉堂张开的怀抱里。 白玉堂稳稳地将它抱个满怀,原本显得冷峻且凌厉的眉眼此刻柔软了下来,满满的笑意充盈其间,瞬间变得鲜活而生动。那白猫在他怀里蜷成一团毛球,伸长了脖子亲昵地在他脸颊与脖颈上反复蹭着,白玉堂埋首在它几乎看不出来的脖子处深深嗅了一下,伸手在它头上揉了揉,“好珠珠,事情可办妥了?” 那白猫蹭着他的脖子,明显是答了什么,白玉堂笑得愈发畅快,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个展昭生生看得呆了,抱紧了这明显重量不轻的大肥猫,将左手腾出来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它面前,“喏,去一趟长月那,问问她认不认识这东西,查查魔界最近是不是丢了什么,再给我拿个手机来。” 他手里是一块未曾雕琢过的玉料,半个拳头大小,看起来平淡无奇,可那白猫竟看得一愣,原本那撒娇的模样顿时变得沉稳而严肃,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怎么了?” 展昭也看着他的手里的玉石,皱了皱眉,“白玉堂。” “怎么?” “这可能是很重要的证物,你怎么能直接用手去拿!” “不用手拿难道用脚么?”白玉堂瞥了他一眼,他怀里的白猫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神色莫测,突然脑袋一探直接叼住了玉石,紧接着周身的空间水波一样地一阵扭曲荡漾,眨眼功夫,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你……”展昭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把证物一并带走,“哪儿去了!” “查查它的来历呗,”白玉堂挑挑眉,“刚刚叫了你的,谁让你不答应。” “刚刚你的猫从镜子里钻出来我哪有功夫答应你!”展昭指着面前的镜子血泪控诉,“胖得那样,难怪叫猪猪!” “是珠珠!掌上明珠的珠珠!”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恼道:“而且她那么漂亮,只是稍微胖了一点点而已,你个大男人这么说一姑娘好意思吗!” “她都好意思长成那样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说?”论起牙尖嘴利展昭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我知道你们来无影去无踪的不是寻常人,但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方式,从镜子里钻出来你以为拍恐怖片呢!” “被吓到了就直说绕什么弯子,”连白眼都翻得分外优雅好看的某人淡淡扔下一句转身就走,“这边的事结束了,你要不要回警局?” “我心脏好得很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展昭瞪眼回了一句,快步跟上,语气转眼已平复了下来,“我当然要回去,你呢?” “我要去看看验尸报告,”白玉堂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声音也沉了下来,“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魔界从未向普通人下过手,我恐怕得多待几天。” 展昭皱眉,捕捉到了最为重要的信息,“……魔界?” “啊,”白玉堂应了一声,转头见展昭一脸不解,“包拯没跟你说?” “老师只说,我们身处的地方,只是这个世界的其中一个部分,还有很多未知的空间平行存在于世,魔界,似乎是其中之一。” “没错啊,”白玉堂按下电梯,点了点头,道:“世间有六大界,分别是神、魔、仙、妖、人、鬼,此六界外,还有无数的小界,比如你们传说里的蓬莱啊瀛洲啊都算,这些在我们这儿,统称为灵界。”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打开门,展昭一面认真听着,一面伸出手挡住门,让白玉堂先,而后自己才进去,白玉堂看着他的动作,接道:“珠珠就属于灵界,但是灵界包括了太多,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地方的,反正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跟着我了。” “从你……有记忆开始?” 白玉堂目光一闪,别过头去没有应他,淡淡地“啊”了一声,“其实我也算是灵界的,不过我们陷空岛很特殊,是负责维持界与界、尤其是灵界内部间和平的,所以不受界障的影响,可以自由来去。” 展昭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问。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离开公寓楼,开车回警局的路上,白玉堂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行道树,悠悠叹了一声,“你们这儿变化真大。” 展昭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自然是要变的,难道你们那儿不变?” “很少,”白玉堂转过头看向展昭,“如今的灵界,乃至仙界魔界,只怕也和几千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魔界……”展昭眯了眯眼,“你刚刚说,这些事是魔界做的,为什么?那块玉?” “应该是,但是我看不出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拿给别人问问。”白玉堂伸手把玩着悬在他后视镜上的红色中国结,“不过可以肯定是魔界下的手,不信你回去看验尸报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们的法医能看得出来的话。” 展昭默默听着,想了想,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马汉,去把今天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都调出来,看看星期六那天,林勇有没有去过那家古玩店。……对,没有的话就把星期五的也找出来看。嗯,我马上就回来。” 挂掉电话,展昭脸色微沉,看着依然漫不经心的白玉堂,斟酌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白玉堂。” 白玉堂挑了挑眉。 “来理一理这件事吧,首先是萧夕,就是那个女生,她在地质采样的时候找到了那块玉石,偷藏起来卖给了这家古玩店,随后林勇,就是第一个死者从古玩店里买走了这块玉,然后古玩店老板和他都被杀了,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唔,应该是,”白玉堂戳了戳他车上粘着的太阳花摆件,看起来仍是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但眼底却有暗光闪过,“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么,他们在哪儿?” 白玉堂舒展身体往座椅上一靠,轻笑了一声,带着分明的不屑,“知道又怎么样,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不是你们能解决的,别白费功夫,我会把事情办好,用不着你操心。” 展昭哼了一声,冷笑道:“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当警察的都是吃白饭对么?” 白玉堂“啧”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这人面色沉静,俊朗的容颜上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但却有无法忽略的威势围绕身边,全方位地压制着对方,自信而强大,即使同样自信而强大如白玉堂也无法忽视。也不知怎的,向来不给人留情面的他心中一动,莫名地软了,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又吞回肚子里,想了想,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话不能这么说,哎呀,各有各的擅长而已,你、你……”生来就不会安慰人的白少爷纠结了半天,“别难过。” 展昭在心里默默地囧了一下,他看起来很难过吗?难过吗?难过这个词是用在这个时候的么! 然后他就叹了口气,“我没难过,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合、作,”他强调了最末二字,“明白?” 若是过去,若是旁人,这话一出白玉堂必定翻脸,可此时此刻面对着展昭,不知怎的他竟说不出那些不留情面的冷语,只得向上望了望,有些无奈,“可是,哪怕是最低等的魔物,你们也是对付不了的,况且,这也不可能动用太多的人力和武器,还是得好好保密吧?” 展昭一时语塞,的确,他这个正正经经的人类活了二十五年一直坚持无神论,结果这两天眼见的耳听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坚定信念被颠覆了个彻底,别说对付了,他连见都没见过呢。 白玉堂见他神色,趁热打铁道:“而且你看,那魔物凶残得紧,动辄将人开膛破肚,太危险了!” 展昭眉头一皱,“你就不危险?” “我怎么会危险,”白玉堂嗤了一声,“开玩笑。”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看看已到了警局门口,进去将车停好,便引着白玉堂往二楼的刑警办公室走去。 忽略掉沿路无数的注目礼之后,展昭推门走进大办公室,一进门就见手下的猴子们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一见他来,立刻如蒙大赦般围过来,走到一半又是齐刷刷地一顿,就见他身后缓缓走进一个年轻人,一身纯白,桃花眼淡淡地扫过众人,站在了展昭身边。 所有人眼前一亮,他们未曾见过如此出色的人,容颜精致自不必说,更有一股由内而外的清冷气度,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似琉璃般璀璨夺目,即使只是这么站着,也能生生占尽全部风光;而展昭在他的身侧,却没有丝毫被他压住的感觉,反而显得气度愈发的沉稳温和,如玉般内敛润泽,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风华无二,将屋中一众人都看得呆了,直到展昭皱了皱眉,“你们干嘛呢?” “哦哦,没事没事……”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立马欲作鸟兽散,刚刚有这个趋势展昭就叫住了他们,“诶,站住。”说着一指白玉堂,“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上面派下来的白玉堂白警官,协助调查最近的两起命案,有什么情况要及时跟白警官通报,”说着语气一扬,“知道了么?” 众人闻言先是一惊,随后暗暗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见他如此年轻不由得有些犯嘀咕,听展昭最后语气不善,连忙答应了,随后有活儿的干活儿没活儿的找活儿,只剩下四个大猴子迎向展昭,“老大你回来了啊。” “嗯,”展昭应了一声,看向白玉堂,“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白玉堂扬了扬眉,刚刚他已打量过这间大办公室,约有百平米的样子,分布摆设着办公桌、黑板、档案柜等各种办公设备,左侧单独隔了一间出来,应该就是属于队长的独立办公室。 一群大男人的办公室自然算不得整洁,桌上七七八八胡乱散着各种各样的文件和物品,白玉堂素来注重生活品质,自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地方,便点了点头,自己往展昭的办公室走去。 之后展昭才看向四人,“什么情况?” 马汉先开口,“我们查了监控,别说,那林勇还真的去过那古玩店!” 这下一切就说的通了,展昭小小地松了口气,“还有呢?” “还有就是林勇的尸检,”王朝走回刚刚他们聚在一起的桌旁,将那报告拿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好,“我们看了,感觉……不太对劲。” 展昭走过来将报告拿过来,翻开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只见那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死者的心脏——不见了。 展昭只觉浑身一冷,沉着脸看下去,除此之外,还发现部分脏器在当时就有了腐烂的迹象——这样的天气,若要腐烂,未免也太快了些。 在与白玉堂谈过之后,他对这些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那从脊背上蹿出的寒意渐渐平息,心中怀疑着,将报告接着往后翻,就看见他们在腐烂脏器上提取到了不明的腐蚀性液体,正在检验,等待进一步判断。 仔细地将报告看完,展昭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起头看向属下,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们先歇着,一会儿再说。”说罢,便拿着报告,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白玉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条长腿搭在办公桌上,手里拿着一些文件看着,听见他来,好歹是看了一眼,“尸检报告呢?” 展昭已经不想去追究他这鸠占鹊巢还占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举动了,走过来把尸检报告递给他,转身往饮水机走,“喝茶么?” “不用,我叫了外卖。”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展昭嘴角一抽,转过身看向他,“你不是说都有二十年没来这儿了么?” 白玉堂将尸检报告平平挪开,一副“你傻啊”的表情看他,“我没来,就意味着对这边的事儿一无所知?总有别人常来常往还带些土特产什么的,像珠珠,她就最喜欢麦当劳的可乐和冰淇淋。” 展昭叹气,再叹气,“好吧,”不知该说什么,他走回来在桌子对面坐下,不再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白玉堂随意翻了两下,将它往桌上一扔,舒展身体将双手叠在脑后,歪了歪头,“只是再次确认,是魔界的东西干的。”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去多问细节,想了想,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做,该去哪儿找他们?” “找?”白玉堂嗤了一声,“爷才没兴趣去找那些东西。” 展昭眉头一皱,“那……”方开口,心念电转,已知他的打算,“是要用那块玉来引蛇出洞?” “自然,两个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块玉,魔界一定是为了找它,否则不可能向普通人下手。那个小姑娘倒是走运,早早地把它卖了,否则……”他轻哼一声,神色渐沉,声音也低了下去,好似喃喃自语,“不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竟然看不出来,究竟……”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他抬头看去,展昭见状也回头看去,只见半空中的空间突然一阵扭曲,有过林勇公寓里的那一幕,他已能够足够平静地面对这些异常——只见那漩涡的中央钻出一团白影,轻巧一跃,便径直落到了白玉堂身上。 展昭的内心默默抖了一下,这么一只大肥猫砸上去,看着都觉得疼。 但白玉堂显然是没有感觉的,笑得开怀,一手拿过她嘴里叼着的纸袋,一手揉着她的脑袋,“回来了,长月怎么说?” 来者自然就是珠珠,只见她落在白玉堂身上,眯着眼,仰着头舒服地享受着他的抚摸,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白玉堂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唔”了一声,手上慢了些,“她居然也不知道?” 珠珠站在他身上,抬起前爪想去抓他的手,可白玉堂却挪开了手开始从那纸袋里往外掏东西,一个白色的苹果手机,一个看起来装得挺满白色的皮夹,以及那块玉石。 知道没法继续享受了,珠珠嘴巴一扁,索性就趴在他身上,尾巴甩了甩,不动了。 白玉堂把手机扔给展昭,“你的电话。”又拿起那块玉石反复打量,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块普通的未经打磨过的原石,在他的记忆里,也没有哪家的法宝神物是长这模样,他也曾试探地注入法力,可却如泥牛入海般全无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而他对面,展昭接过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两个号,一个长月,一个南南,看起来都是女子的名字。他暗暗一挑眉,看了正聚精会神把玩着那玉石的人一眼,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几下把自己的姓名电话输入进去,想了想,又连上网,搜了张图片下来用做头像,这才心满意足地保存好,把手机递了回去。 白玉堂扔在对着那玉石苦思冥想,眉尖微蹙,神情凝重。展昭将手机轻轻放在他面前,没有扰他,目光逡巡了一阵,随后落到珠珠身上,只见她趴在白玉堂的身上,把那平坦小腹连带修长双腿当成了席梦思,看起来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莫名的,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平衡,哪知念头刚动,珠珠突然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宝石一般的蓝色眼眸中似乎掠过了什么光彩,看得展昭一愣,而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珠珠朝门口看了一眼,跳到桌上叼起那皮夹往展昭身上一甩,展昭接住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拿着它起身去开了门,果然就见王朝伴着个麦当劳的外卖小哥,小哥明显有点紧张,抱着一大袋子东西看着展昭,“警、警官,你要的外卖。” 展昭扫了一眼,点点头,问了价格付了钱,把东西接过来,再一看王朝和后面办公室里一群人眼巴巴地瞧着,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又抽出几张红彤彤的票子递给王朝,“想吃什么自己点。” 关上门一转身,就对上白玉堂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流光溢彩,当真比什么都要好看。展昭很不争气地心跳快了几拍,随后一本正经地走回桌边,把东西放在桌上,钱包扔还给他。 白玉堂坐着不动,只笑,“拿着我的钱请客,你倒是一点不客气。” 展昭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面不改色,“白少爷这样的人,若是在意这些,岂不是让人笑话?” 白玉堂眯着眼瞧着他的动作,轻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笑意,沉默了一会儿,懒懒道:“我要可乐薯条,珠珠要可乐薯条麦乐鸡鸡腿堡还有巧克力冰淇淋,剩下是给你的。” 展昭正在拿东西的手抖了一下,看着桌上摆开的一大堆东西,再看了看旁边蹲着的球一样的珠珠,眨了眨眼,默默地将他点的东西一一挑出来递过去。 白玉堂是个好主人,时刻关心宠物的身体健康并为保持她的良好身材而不懈努力着,嗯。 五、锋芒初露 晚十点,大多数人应该都在家里看着电视准备睡觉了,可对某些人来说,生活不过才刚刚开始。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繁华与浮华不过一线之隔,鱼龙混杂的世界里,光明永远都与黑暗并存。 但这样的生活与展昭却没有什么关系,作为新时代的模范青年,他可是严守纪律从不违规,安安分分地在家里上网看电视而后洗澡睡觉,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候,比如现在。 时间已走到了十一点,展昭已经开着车从市区晃悠到了三环,正盘算着要不要下车找几条小巷子钻钻。 半天以前,白玉堂在警局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把那玉石扔给他,让他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多出去转转,说不定能有收获。 说这话的时候那白耗子笑得叫一个日月无光天地失色,全然把自己一开始说过的“危险”二字抛到了爪哇岛,而展昭头脑发热居然也毫无原则地答应了,当然事后他这样安慰自己——捉拿凶犯本是职责所在,再怎么危险,也义不容辞。 于是堂堂刑警队的展大队长,兜里揣着那块玉石,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至于是不是会带来什么危险,他倒真是抛诸脑后了。 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展昭四下看了看,一切正常,又看了看天色,月明星稀和往日也没什么区别,整了整衣服,寻了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一头钻了进去。 三环外的基础设施肯定没有办法和市中区比,路灯虽有,可大多都已经丢了或者坏了,仅有的几盏亮着的也隔了老远,光线还很暗,阴惨惨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分外森然。 展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兜里的玉石依然凉凉的没有任何温度,也不管来处去处,他缓缓地走着,看似随意,但所有的感官都调动了起来,探查着周围的每一分异常。 走了约有半个多小时,看看表已经快要到了12点,差不多就是前两起案子发生的时间,展昭想了想,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只见这四周只有一盏暗暗的路灯,巷子宽不过两米,位于一排民房的后面,偶尔有几个小门,附近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但都不多,道路还算是通畅。 将四周环境细细打量过,展昭走到墙边,将手枪拿出来上了膛塞到腰后,之后从兜里掏出了那块玉石。 在手里掂了掂,展昭盘算着应该怎么弄出点动静来,抬头看了看那月色,心念一动,试探着将玉石举起来,对着月亮,就见那本来不算透亮的玉石在月色下竟似活了起来,内里的光华缓缓流动,逐渐变得透明,淡淡的荧光透过它落到展昭脸上,展昭微微皱眉,正自思量,忽觉余光处一暗,不及思考,立刻收手后退,就见旁边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黑影,落在方才他所站之处,一击落空,一刻不停地再次朝他扑来。 展昭岂是常人,眼角一扫就知这东西不能硬拼,立刻后退将玉石往兜里一揣,另一手同时拔枪,只听“砰”的一声,那黑影抖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中招,发出一声嘶哑压抑的咆哮,一时居然站住了没有动作,同时,有浓烈的腥味,飘散在空气之中。 在这一刻,接着昏暗的路灯灯光和头顶的月色,展昭已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不由得心神大震,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全身都僵住了。 那显然是一个怪物,看起来是人形,却比展昭高出半个身子,如野兽一般赤身裸体,身上是黑褐色的皮肤,结着大大小小的黑色疙瘩,手脚都很长,五根手指尤其长,指甲漆黑而尖锐,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相比它庞大的身躯,那脑袋却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大,极不协调,面目也更为可怖,耳朵极尖,眼睛大而无神,瞳仁几乎看不见,鼻子却是扁的,嘴巴裂到了脸颊上,满口都是獠牙。 展昭看得呆了,他活了二十五年,只在恐怖片里看过这样的东西,做梦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到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他到底不是常人,心中又早已有过准备,呆了片刻之后立刻回过神来,见他中了自己一枪之后依然没什么事儿,抬手接着就是两枪,一枪打在脖子上,一枪打入胸口,那怪物猛地一抖,重重地喘了一声,脑袋动了动,无神的眼睛转动着看向展昭,展昭眉头一皱,抬手又是一枪。 一枪刚刚放出去,那怪物就动了。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简直如同一道光,瞬间就扑到了面前,展昭甚至可以看见他獠牙之间的涎水,腥臭之气扑面。展昭一阵恶寒,万分不想和这厮有任何的肢体接触,连连后退,一闪身到了另一边,抬手又是两枪,从侧面击发,一枪打中腰侧肋骨,另一枪则命中了他的脑袋。 六枪过去,枪枪命中,要是人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可这怪物竟然只是踉跄了一下,甩了甩头,借着些微的光亮,展昭可以看见他的右脸已被打烂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黑色的血液淋漓而下。 但它依然没有倒下,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被彻底激怒之后,它双手挥动,大步朝展昭冲来。展昭枪里只剩了一发子弹,咬了咬牙,转身朝墙边跑去,那墙边堆着一箱子杂物,展昭快步跑去,往那堆杂物上一踏,腾身而起,往墙上一踩借力,整个人顿时翻了过来,正好从那怪物头顶翻过,便在这一瞬间,他抬枪对准了它的后脑,在距离不到20cm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砰!” 7.62mm口径的子弹毫不费力地穿透了那怪物的头颅,枪口的青烟下,血肉横飞,本就不大的脑袋几乎被削掉了三分之一,那怪物整个身体一僵,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随后扑倒在地,重重地砸在那堆杂物之上,再也不动了。 展昭稳稳地落到地上,眼看着他倒地,静了一会儿,将已经空了的手枪收起,退了几步,捡起附近落着的一根应当是被人用来晾衣的竹竿,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试探着戳了戳那怪物的身体。 不戳不知道,这么轻轻一戳,竟直接在那怪物身上戳出一个洞来,洞中汩汩地流出漆黑又浓稠的液体,同时伴随着阵阵恶臭,他眉头一皱,顿时只觉这竹竿都恶心透了,连忙将它一扔,掩着鼻子退了开去。 刚刚站稳,就听到一声轻笑。 这种场合下听到有人在笑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展昭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又摸上了腰间手枪,还没拔出,就听头顶有人悠悠道:“子弹都打光了,还拿它做什么?” 展昭闻言眉头一皱,却是松开了手,站直了转过身,循声抬头看去,就见十米开外的墙头,有一袭白衣静静站立,月光在他身上都成了陪衬,他唇角轻扬,桃花眼中光彩熠熠,怀中抱着温顺的白猫,手里拿着麦当劳的可乐,吸管正含在白猫嘴里。 展昭看着这怪异的出场造型,却没什么心情追究,他只是皱紧了眉,抬头看着那人,“白玉堂,你来了多久了?” 丝毫察觉不到其中的火药味似的,白玉堂歪了歪头,“唔,也没多久,就你打完第一枪的时候吧。” “所以意思就是,我在那拼命,你在这儿看戏?” “咦,怎么能这么说?”白玉堂眨眨眼睛,“我是看你这么威武霸气所以不忍心打断么,换做常人早就吓得尿裤子了,你居然还能把它干掉,啧啧,之前倒是小看了你。” “那倒多谢抬爱了,”展昭心中已明白他作壁上观的目的,有怒火腾腾地烧了起来,“不知现在,我是不是有资格可以和你合、作、了呢?” 白玉堂挑了挑眉,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凝,朝远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同时,展昭也听见了熟悉的警笛声,高亢而尖锐,飞快地朝此处赶来。 他眉头一皱,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让旁人知晓,正要回头,却听白玉堂声音传来,“我若是你,就不会回头。那东西一旦死了,就会开始由内而外地腐烂,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化作一滩脓水,可不是什么好看的。” 动作顿住,展昭脸色微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古书言,‘有恶兽类人而长,疾而敏,行于草野,遇人则剖心食之,名曰狰狞’,说的就是这东西。”白玉堂轻身飘下墙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对付这种低等的魔物,打它身体是没用的,只能对准了脑袋去打,下次碰上,可别再浪费子弹了。” 戏谑之中似乎暗含暖意,展昭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四目相对,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谁都不知该说点什么,直到珠珠突然松开吸管,在白玉堂怀里动了动,他这才反应过来,“哦,我们该走了。” 警笛声已经停留在不远处,展昭知道这是巷子狭窄开不进来的缘故,点了点头,还没迈出脚步,就见白玉堂毫无公德心地将可乐朝后面一扔,手一扬,就把珠珠朝自己抛了过来,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将那毛绒绒软绵绵肥嘟嘟的大团子抱住,随即就觉眼前一阵扭曲,刹那间天旋地转,下一刻突觉自己坐在了什么东西上,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这这这,这是他自己的车啊! 若不是怀里的大团子又热又软还会动,展昭一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事实上,他的的确确地就是在这一瞬间中,从那漆黑的小巷子回到了自己的车里,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驾驶座上。 怀里的珠珠动了动,跃起跳入旁边白玉堂的怀中,白玉堂坐在副驾上,桃花眼一眯,“怎么,吓到了?” 深深吸了口气,展昭在心底不断告诉自己要习惯要习惯,摇了摇头,掏出钥匙点火启动,“去哪儿?” “你家。” “……”展昭默默地黑线了一下,起步换挡将车开走,路上清清静静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路边的商户房舍又多有杂乱破败,只这一辆车打着灯,幽灵一般地行进在路上,分外诡异。 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里,展昭将车窗打开,微凉的夜风扑面,将恶斗之后的燥热和紧张吹散,他看了旁边有一下没一下逗猫玩着的白玉堂一眼,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那东西现在死了,事情就结束了么?” “结束?”白玉堂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猫大人,你不会以为,那怪物只有这么一只吧?” 展昭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白玉堂低下头揪着珠珠的耳朵玩,懒懒道:“今晚不会再有了,明天再说。”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你确定?” 白玉堂眉头一挑,抬起头来,“那是当——”话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儿,因为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半空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气,约有小汽车大小,黑气翻滚不休,似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云而出。 展昭已经停下了车,皱眉看着那团云气,不知该如何应对。白玉堂也看着那团翻滚的黑云,脸色微沉,随即“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声,“那东西是什么了不得的,竟然让他们这么着急想要。”随后将珠珠抱起来往展昭怀里一塞,“在这儿待着,爷去去就来。” 展昭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攥住了他,“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白玉堂正在开门的动作一僵,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臂,视线顺着往上落到他的脸上,见他一脸的关切,心中不由得一暖,扬了扬眉,道:“这点东西,还奈何不了五爷。” 展昭如何肯放,可不知怎么的手却突然抓空了,白玉堂已开了车门到了外边,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朝那团黑云走去。 珠珠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鄙视的样子,转头又看了看那团黑云,尾巴一甩,索性在展昭膝上趴了下来,眼睛一闭,居然睡起了觉来。 展昭看着膝上这一点不为自家主人担心的猫,再看看白玉堂那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暗暗攥紧了拳。 这里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地,不知被哪个开发商拿下但尚未动工,周围的路灯暗得可以忽略不计,展昭将车灯调为远光,好让白玉堂能更清楚地看见眼前的情况。 随着白玉堂的步步靠近,那团云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翻滚得更加厉害,突然从中涌出几道黑气,落到地上,缠绕着渐渐成型,倏忽黑烟散尽,露出本来的模样,展昭看得分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狰狞。 目前出现的狰狞有四只,而看那团云气的规模,展昭无法想像还会有多少只怪物会来到这里,他现在不仅担心白玉堂的安全,更要考虑的是,这局面一旦失控,待到天一亮,一旦有行人经过或是让他们逃入市区,那将成为一场无法想像的灾难。 白玉堂停下脚步,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怪物,撇了撇嘴,不屑地叹了一声,“魔界真是越来越没品了。” 话音方落,当先的两只狰狞就一左一右地扑了过来,白玉堂神色不改,左右一闪,速度比那狰狞更快,往前疾走两步突然翻身跃起,一脚踹向随后扑来的一只狰狞,正中头颅,直接踢爆。 电光火石间已解决一只,但另外三只却丝毫不受影响地扑了过来,与此同时,那团云气翻滚不断,又涌出数道黑气,化作狰狞,朝白玉堂扑来。 白玉堂的神色冷而厉,眉目刀锋般凛冽,眼底凝霜,即使被无数狰狞团团围住,腾挪闪躲间却丝毫不乱,从始至终,他甚至连手都没有离开裤兜,轻巧地在狰狞群中游走,偶尔跃起一脚一个,一击则杀。 展昭坐在车里,看着他如一道白光,自在穿行于那鬼蜮一般的包围中,分明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却愈发担心了起来,一面暗暗恼恨着自己的无力,一面仔细观察着那团云气,以免里面再钻出什么东西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倒下的狰狞越来越多,它们也不敢再这样一股脑儿的往前扑,呆滞无神的目光转动,有几个就发现了车里的展昭,立刻嘶吼着朝他扑来。 白玉堂看在眼里,身形一动似乎想要阻拦,但不知怎么的竟然又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分明在熟睡的珠珠一下子睁开眼,一跃而起迎着狰狞扑去,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那大白团子活活地撞在挡风玻璃上,整只猫都翻了过来,幸亏有方向盘挡着,才没直接掉下来。 展昭不知该作何表情,就见珠珠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尾巴一甩,再次朝前跃起——这回是直接穿过了玻璃,落到引擎盖上,然后再次跃起,半空中小爪子一挥,展昭就见四道银色的光芒划过,径直打在那只狰狞身上,那狰狞连吭都没吭上一声,身上腾起浓浓的黑气,刹那间扭曲虚化,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昭看得呆了,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只会卖萌的肥猫团子战斗力居然如此彪悍,而且看起来,出手似乎比白玉堂还要干净利落,真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珠珠已经解决掉了三只狰狞,个个都是一爪子过去之后直接灰飞烟灭渣都不剩,随后珠珠站在引擎盖上朝那团黑色云气看了一眼,歪了歪头,突然一跃而起,直接扑向了那团云气。 展昭吓了一跳,白玉堂也是猝不及防,一声“珠珠”刚刚出口,就见她已消失在那团云气之中,瞬间眸中戾气大盛,同时周身浮现出淡淡的白光,一下子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白光所过之处,狰狞嘶声惨叫,挣扎扭曲却只是徒劳,刹那间身体炸裂,化作一缕一缕的黑烟,被晚风一吹,就再也看不见了。 白光消散,方才还重重叠叠的狰狞消失得干干净净,白玉堂却无心理会,朝前疾走了两步,抬头看着那团黑色云气,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担心珠珠的安危,正自思量着要不要跟进去看看,就见那团云气突然猛地一阵抖动,一团白影从中一跃而出,同一时刻,黑云猛地收缩,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根本未曾出现。 白玉堂伸手将跳下来的珠珠接住,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又胡来!”珠珠将头埋入他的臂弯里,扭了扭,尾巴讨好地甩来甩去,倒把白玉堂给逗得笑了,将她抱好,四下看了看,见那些狰狞的尸体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夜风徐徐将空气里的腥臭味渐渐吹散,除此之外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朝车子走去。 车子开了远光,一转身就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连忙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灯光的直射,从边上走向车里,还未走近脚步就突然停住——本应在驾驶座上等着的展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 “猫呢?” 珠珠抬起头看他。 一巴掌按在她头上,“没说你,那只呢?” “白玉堂……”突然有无奈的叹气从身后的黑暗里幽幽传来,白玉堂吓得一抖,“我不是猫……” 抱着猫回头一看,展昭阴森森地站在身后不远处,上上下下看起来一个零件也没少,原本温润好看的面容上此刻满满的都是无奈。 “你干嘛去了,让你好好待在车里的!一个凡人冒冒失失冲出来是想给他们当点心吧?” “谁当谁点心还不一定呢,”展昭翻了个白眼,伸手往后面一指,“喏。” 白玉堂顺着看去,不禁一愣,就见十米开外路边的一根电线杆上,一只狰狞被反绑其上,应该是之前想要绕到车子背后偷袭所以侥幸躲过了白玉堂最后一招,然而现在也没能好到哪儿去,双手上戴着明晃晃的手铐,正拼命挣扎着,摇晃着那电线杆,显然是展昭的杰作。 没有去多问任何一句,白玉堂一转念就已明白,强大而骄傲如他,完全能够理解同样强大而骄傲的展昭——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了更多。“啧啧”两声,他看展昭的眼神也有些变了,多了一丝意外和欣赏,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挑了挑眉,“怎么,你还准备把它送法庭上去?” “那怎么可能,我有那么顽固不化?”展昭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句,耸了耸肩。他不会告诉白玉堂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冒这个无谓的风险,也不会让白玉堂知道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他只是淡淡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支折叠的水果刀,“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你们很逆天,但我展昭,”刀锋展开,半眯着眼朝狰狞的方向比了比,“——也不是吃素的!” 刀锋破空,正中眉心。 六、传说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时候,展昭拿到了木棉亲自送来的验尸报告。 连续几天的工作让木棉显得有些疲惫,将报告递给他,就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不想动了。 展昭很贴心地去给她倒了杯水,“怎么了,还记得当年我们破那个连环碎尸的案子,连续快两个星期,你也没累成这样啊。” 木棉捧着杯子哼了一声,眉一挑,生生挑出三分女王气质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先看看报告再说!” 展昭失笑,坐回位子上翻开报告,没看两眼脸色就沉了下来,“心脏失踪,酸性的强腐蚀性液体……”将报告放下,他轻叹了一声,“果然是一样的。” “你知道?” “哦,猜的,死状那么惨,还是头一次遇到呢。” 木棉盯着他,缓缓坐直了身子,一双美目里光芒闪动,唇角微微勾了勾,“展队长,你们破案的事儿呢,作为法医,我是不管的,不过……”她向前倾了倾身子,不放过展昭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你老实告诉我,这次的案子,是不是有些问题?” 展昭眼睛都不眨,往椅背上一靠,“什么问题?” “我那天验尸时候发现不对,所以给老师打了电话,当时他是没说什么,可昨儿的尸体一送来,他就没让我插手了,所有的工作都是亲自完成的,我略问了几句,他却说,让我不要管。”将杯子放在桌上,她舒展身体朝后面一靠,语气悠然,却分明意有所指,“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展昭笑得人畜无害,“我们当警察的,遇到新情况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把属下打发出去走访调查,自己却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可不是展队长的风格啊。”木棉悠悠叹了一句,目光在展昭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但却没能成功。两人僵了一会儿,终是木棉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罢了,我也就是说说,”摆摆手,“展队长你忙着吧,我先走了。” “慢走。”目送着第一警花离开自己办公室,展昭轻轻松松地又朝后靠了靠,微微眯了眯眼,要论套话,他才是行家里手,区区一个法医,那是根本没有战斗力啊…… “啧啧,果然猫都是奸诈的,”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戏谑,展昭嘴角一抽,抬头看去,就见白玉堂托着腮看着木棉离去的方向,盘腿坐着悬在半空中,珠珠趴在他的膝上,闻言大是不满地甩了一下尾巴,于是立刻有修长手掌抚上她的脑袋,“当然,你除外。” 展昭按了按太阳穴,“我说,你下次出现,能不能……” “不能,爷爱怎么出现就怎么出现,管得着么?”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能,爷说的话就是道理。”白玉堂扬了扬眉毛,晃晃悠悠地飘到展昭眼前,离桌子大约十公分的高度停下,手一翻亮出手里的东西,“饵拿去,今晚继续钓。” 他手里的依然是那块玉石,昨夜激战之后,他陪展昭回到居住的小区,而后拿走了它,虽未说理由,但展昭心里明白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不由得感慨这人嚣张外表下的细心。而如今又给送了过来,展昭暗暗忖度,这算不算是……认可? 伸手接过那凉凉的玉石,展昭笑了笑,眉眼温和,却隐含坚定,深邃如浩瀚汪洋,白玉堂突然有些不自在,朝后面飘了一点,双手揪着珠珠的耳朵,说话突然有些磕绊,“那个那个,我、我昨天回去跟人商量过了,决定今晚再试着把他们引出来,最好能找到他们过来的界障缝隙,否则麻烦只会源源不断,杀也杀不完。” 展昭笑意更深,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的欣喜,他的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分,也不理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根火腿肠,递到珠珠面前,“喏,昨晚帮我打怪兽,辛苦了。” 谁料珠珠那漂亮的蓝眼睛淡淡一瞥,不屑之意扑面而来,扭过头,站起来抖了抖毛,从白玉堂膝上跳到展昭桌上,忽然又对一旁柜子上的各种奖杯奖状有了兴趣,两米的距离轻松跃过,把他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白玉堂笑得几乎背过气去,身子向后一仰,舒展双腿,分明是悬空着,却和坐在实物上一般,一条腿还在那儿晃来晃去,“猫啊猫,你以为她是你啊,还火腿肠,那点猫粮留着自己吃吧,或者省下来娶媳妇儿。” 展昭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没开口,白玉堂已自顾自地点着头道:“我看刚刚那个长得就不错,身材也好,要不然就她了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一向为人称道的好耐心和好脾气在这人面前总是不堪一击,“你当这是买菜呢?” “哦,你不喜欢她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女人永远是男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最好谈资,即使出色如他俩,也未能免俗。白玉堂兴致勃勃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展昭似是难得有放松的机会,挑了挑眉,“这个啊……” “怎样?” “倒也没什么要求吧,用不着多好看,只要善解人意,讲道理,不无理取闹,性子安静不吵闹,温柔点别随便跟人动手打架,贤惠持家不乱花钱,最好还能做一手好菜……”展昭遐想了一下未来的家庭生活,觉得这样就足够圆满了,不由得点了点头,有点小兴奋,但嘴上还是谦虚的,“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要求吧。” 白玉堂似乎不太了解如今社会的这类状况,望着天花板似在消化理解,展昭看得好笑,忍不住接了一句,“诶,别想了,你到下辈子也不可能符合这些的。” 这话倒是不用理解,白玉堂冷眼一瞥,“你再说一遍?” 话音方落,门突然被人推开,白玉堂几乎立刻“啪”的一声落到展昭桌子上,一条腿险些直踹到他脸上,吓得展昭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下一刻,他就听见了门口有人非常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虎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打扰到自家老大,苍天作证,他只是习惯性地不敲门而已,谁知道就会看见昨天那个空降的漂亮警官坐在自家老大的办公桌上,一只脚还被牢牢抓住搭在他的肩膀上呢! 而当事的两位显然也吓到了,两双眼睛都盯着赵虎,展昭抓着白玉堂的脚踝只觉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心里偏又有些怪怪的滋味儿,莫名的不想放开;白玉堂只觉被展昭抓住的地方跟触了电似的一阵酥麻,一时间心跳加速,有热气腾腾地蒸了上来。 而屋中的另一个目击者——珠珠在目睹了一切的过程之后,默默地扭过头,蜷起身子,长尾巴一甩,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在她的身侧,“作风优良”的奖牌金光灿灿,摆得端端正正。 “老老老大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不会跟别人说的你们继续啊啊啊啊——”一口气吼完赵虎手忙脚乱地将门重重一声关上,留下屋中一片寂静。 珠珠悄悄地将尾巴抬起一点点,瞥了那呆若木鸡的两人一眼,默默地转动着圆滚滚的身子,面朝着墙壁,周围空间一阵扭曲,转眼就没了踪影。 白玉堂觉得自己那张脸已热得可以煎鸡蛋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滋味儿,僵着脖子回头看向展昭,顿时反应过来,蹬着脚,急道:“你你你放开!” 展昭被他这么一挣扎,终于从莫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抬眼,就见那人通红着脸,就连那精致玲珑的耳尖也泛了红,心中一动,手却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 白玉堂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见这人非但不放反而抓得更紧,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偏偏那笑意还那么、那么……白玉堂攥着拳头咬着牙,心慌意乱头脑发昏,干了这辈子的第一件荒唐事—— 周身空间水波般的一抖,整个人瞬间消失,跑得无隐无踪。 手里一下子空落落,连带着心里也变得空落落,展昭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呆了半天,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手举到眼前,空空地握了握,神色复杂难明,良久,深深呼吸,调整了心绪,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一打开门,就看见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小猴子们炸了窝似的满屋子乱窜,忙的忙不忙的装忙,剩下个跑也跑不掉也不敢跑的赵虎正正对着办公室的大门僵站着,干笑着开口,“老、老大……” 扫一眼,把那些个偷看的目光通通打了回去,展昭笑了笑,好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刚刚找我什么事?” 赵虎几乎要哭了出来,机械地举起手里的文件,“我、我来汇报下……” “嗯,拿来吧。” 偷看的同僚们齐齐为赵虎默哀了一下,挤眉弄眼地看着他慷慨赴死似的一脸壮烈朝展昭走去,双手将文件递了过去,磕磕巴巴道:“我我我去了萧夕的学校,找到了当时同行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的说法和萧夕一样,没有发现问题。” 展昭拿着文件夹随手翻了几页,闻言点着头,“知道了,其他人呢?” 赵虎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道:“王朝和马汉去他们当时实习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张龙带人去了那个死者家,刚刚打了电话回来,家人邻居都问过,也查了家里还有仓库都没什么问题,问你还有没有事要交代,没有的话他们就回来了。” 展昭想了想,道:“没事儿了,让他回来吧。”顿了顿,沉吟片刻,又道:“给王朝他们打电话,让他们重点问问当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风俗或是传说故事。” “问这干嘛?” 展昭淡淡一眼瞥来,赵虎打了个寒颤,立刻道:“知道!我立刻去办!” 展昭微微点头,赵虎缩着脖子转身就想开溜,刚刚转过半个身子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等等”,心里一沉,暗暗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转过头,就见展昭笑得温和,没有一点杀气,语气悠悠的,缓缓道:“下次,进我办公室的时候……” “啪”的一声,文件夹被不轻不重地拍在赵虎胸口,赵虎几乎本能地接住,就看展昭笑意更深,“——记、得、敲、门。” 说完也不管旁人眼色,反手一把将办公室门关上,优哉游哉地朝外走去,“我要去趟图书馆,你们该干嘛干嘛,有事打电话。” 工作以来就没再去过图书馆的展昭这次一去就是一天,中间接了几个电话,都是队里的各种信息反馈,没有查出死者有任何的反常或者其他有作案嫌疑的人,挂掉电话之后心中暗叹,再次一头扎进了各种档案之中。 他查的是发现那块玉石的地方的地方志,出示了证件之后得到了图书主管的全力协助,还有不少年轻漂亮的管理员们前仆后继找到了所有和它沾边的档案书籍,甚至连页码都给他翻好了送上来,他一一微笑着感谢,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来。 图书馆的文献何止一二,何况还有打了鸡血似的管理员们的倾力相助,什么犄角旮旯里的书都翻了出来,看得展昭头昏脑胀,一看就是一整天,连午饭都是在外边找了个面馆随便解决,总算在他们闭馆之前看完了能找到的文献,友好地向管理员们告别表示感谢,顺带婉拒她们明里暗里对自己联络方式的索取,随后离开了图书馆。 回到自己车里,展昭却并未立刻启动,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沉吟良久,几番思量之下,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下去。 白玉堂这时候正在遛猫。 打警察局里落荒而逃实在不是件光荣的事儿,皮薄如他终是没好意思回去在人界的落脚之处,只得带着猫在外头游荡,漫无目的,去平息心中那莫名的心悸。 珠珠不是一般的猫,所以自然也不能用一般的遛法,所以此时此刻他们俩正坐在电视塔顶上,风自身侧掠过,带来阵阵清凉,在这个城市最高的位置,俯瞰着苍茫人世,天地虽浩大,尽在我掌中。 电话响起的时候,白玉堂正坐在那细细的栏杆上——那本是为检修人员准备的防护措施,被他当成真皮沙发似的坐得舒服——掏出手机,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来人姓名,而是那个占据了屏幕中央的黑猫警长的头像,他默默地回忆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设的? 手指一动把电话接通,“猫警官,有何贵干?” 一听那懒洋洋悠哉哉的口气,展昭莫名一阵心安,本来还担心他因在生气,现在看来是他多想。一身的疲惫昏沉似乎都随着这清亮嗓音消散无踪,展昭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发现了点东西,你有时间么,我们聊聊?” “唔,行啊,正好也该吃饭了,你想吃什么?” 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展昭想了想,一声“随你”还没出口,就听电话里道:“那就牛排吧,我也好久没吃了。” 感情那句话不是问他的?展昭默默失落了一下,听见电话里风声阵阵,不由得皱了皱眉,“你那边风怎么这么大?” “屋顶嘛,”白玉堂满不在乎地翻身回到栏杆里,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将同样坐在那细细栏杆上的珠珠抱起来,“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展昭想了想,道:“市图书馆,我开着车,就在馆门口见吧。” “行,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展昭笑了笑,心情有些雀跃,点火开车,缓缓开出停车场,刚到图书馆门口,就看见一抹雪白的亮色,闯入他的视线。 这速度……敢不敢再快一点……展昭心中腹诽,开过去停下车,白玉堂抱着猫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位,“走吧,找家牛排馆,边吃边说。” 展昭瞟了一眼他怀里的珠珠,又看他一眼,“你怎么想起吃西餐了?” “是珠珠想吃。” “……”展昭沉默了一瞬,油门一踩,加速良好的卡宴瞬间就冲了出去。 钢琴声回荡在装修考究的牛排馆内,临窗的卡座里,展昭白玉堂相对而坐,珠珠则不知去了哪里——进门的时候她被拦了下来,说是宠物谢绝进店。 红酒倒入杯中,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你刚刚怎么在屋顶?没事儿跑那儿去干嘛,多危险。” 端起倒好的酒杯轻轻晃着,白玉堂懒懒地往软软的沙发上一靠,眉一挑,桃花眼里光芒璀璨,活脱脱的就是一花花公子样,“爷乐意,再说,那算什么危险?” 展昭放下酒瓶,看着他这模样,轻笑了一声,端起酒杯,“碰一个吧,昨日匆忙,就算是给你接风。” 白玉堂“嘁”了一声,貌似不屑,却毫不迟疑地坐直身子,举杯向前。 “叮。” 刀叉和盘子之间碰出清脆的响声,上好的牛排被切成小块送进嘴里,动作熟练而优雅,举手之间都透着成熟男人的致命魅力。展昭虽然只是个普通警察,但却不是靠着那点工资生活的人,偶尔闲暇了也会去提升一下自己的生活品质。白玉堂更是个风流潇洒的主儿,虽然平常不在这边待着,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看看也就会了。 虽说红酒牛排分外悠闲,但展昭毕竟没忘了正事,两人略聊了几句闲话,便道:“我今天去了趟图书馆。” 白玉堂嚼着牛排,腮帮子一鼓一鼓,闻言皱了皱眉,急忙咽下去,“去哪儿干嘛?” 展昭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可不像你们,什么事都解决得那么直接,我去查了萧夕所说的,找到那块玉石的地方,在他们当地的地方志里,发现了一件事。” 白玉堂挑挑眉,来了兴趣,“什么事?” “那地方很奇怪,从有文字记录以来,一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些个旱灾水灾的,哪怕他们周围全部损失惨重,也唯独他们那一片没有受到影响。” “哦?”白玉堂切下一小块牛排,“这倒有些意思。” “他们当地传说,自己那地方是受上天庇佑的,历代都有些老人宣称在山里听见龙吟,尤其是下过大雨之后,故而在山上修建了一座龙王庙,香火不绝。” “在山上修龙王庙?”白玉堂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摇头笑道:“他们也真想得出来。” 展昭轻叹了一声,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微酸带甜的复杂滋味在嘴里蔓延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觉得奇怪?我还找到了古时候一位道士的笔记,或者说自传吧,他也算个风水大家,曾经到过那地方,评价说,此处有龙气却无龙形,非常奇怪,取了个名字叫做‘断龙’,定为大凶之地。” 白玉堂“嘁”了一声,不屑地放下酒杯,“然后呢?” “古籍里的记载大同小异,他们自己说自己是人杰地灵,但是和尚道士都说这里是天生不祥。然后就是刚刚王朝他们给我打了电话,他说,自从考察队走后,山里就开始不停地下雨,发生了泥石流,冲毁了不少庄稼,这会儿全村人都忙着善后,老人们说,肯定是考察队干了什么事,触怒了龙神,正满世界找道士做法呢。” 白玉堂闻言撇了撇嘴,“所以呢,能说明什么?一切都是因为那块玉?”刀叉灵巧地又切下一块牛排,接道:“从你所说的来看,事情应该是许多年前,这块玉落入此处,保了他们几百年的平安,后来那姑娘把玉拿走了,于是风也来了雨也来了,还被魔界察觉,故而有了这后来的事儿。”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找你确认一下,有了这些线索,你能知道那块玉究竟是什么东西么?” “唔?”白玉堂咬着叉子,想了想,道:“我得回去问问长月,看看她能不能想到什么。不过,若按书上说的,跟龙有关系的话,那事儿就大了,保不齐还会牵扯上神界,不过神界就算在仙界灵界也是传说一样的存在了,谁知道那些老怪物还在不在?” “老怪物?”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点常识你该有吧?”白玉堂耸了耸肩,神情显得有些严肃,“自从洪荒结束,上古神明圣兽化归天地,又生四神主宰四方,是这世间最高也最强大的存在,不过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出现过了,神界的界障太强大,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哪儿。”顿了顿,似乎觉得话题严肃得过了头,又笑了笑,道:“不过也许我们想得太多了,毕竟人界传说的‘龙’,说不定只是灵界的小野猫呢。” “小野猫”这三个字被他刻意拉长了调子,拐了无数个弯儿,配上他那清冷又带笑的声音,听得展昭心里一阵痒痒,抬眼看着他那上挑的桃花眼,“要说小野猫的话,你身边不就带着一只么?” “她才不是野猫,”白玉堂瞪了他一眼,“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真身到底是什么,但以她的法力绝对不是一般的灵兽,说是仙兽大约也不为过,只是她不说,我也不问,总归也不会害我就是。”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展昭笑了笑,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意聊起了其他的,意外地投缘,一顿饭吃了快俩小时,待到夜幕渐低华灯初上,红酒都喝了两三瓶,两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到车上的时候发现珠珠早已躺在了后座上,肚子好像又圆了一圈,见他们回来,眼神怨念地扫过两人,费力地翻了个身,索性连白玉堂也不理了。 两人也懒得理她,坐上车正要点火,一向遵纪守法的展昭、展警官、展大队长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酒后,是不能开车的。 知道情况的白玉堂一脸“你没救了”的嫌弃神色,按了按太阳穴,“那怎么办?” 展昭看着他,停车场那不算明亮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到他因喝了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看起来分外地温暖柔和,展昭突然就不想动了,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没到9点,想了想,道:“那就在这儿歇会儿吧,反正时间还早,我想,那些怪物也没那么早就出现。” 白玉堂想了想,点了点头,“倒也是,”顿了顿,转头看向展昭,突然叫了一声,“猫儿。” “嗯?”展昭酒也喝了不少,声音里似乎都带上了微醺的味道。 “你不害怕吗,这些本就不是你们能管的,为什么非要插手?” “什么叫我要插手,这案子本就是我的。”展昭似乎想翻白眼,但酒意沉沉地上来,索性往座椅上一仰头,闭上了眼,喃喃道:“况且,我是警察,这是我职责所在,理应找出凶手,还他们公道,让死者安息,管他是人是魔,犯到我手上,我就非管不可!” 白玉堂静静看着他,他似乎是累了,说完之后就没再吭声,似乎睡了过去。灯光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面颊的轮廓,温润与刚毅在这明与暗的交界中完美地融合一体,白玉堂突然好奇起来,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才会对正义对公道有这样执着地追求? 犹豫片刻,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展昭探去,只要他想,很容易就可以看见他的记忆,了解他的全部。 微凉的手指落到他太阳穴的位置,差一分就可以碰触到,白玉堂愣愣的,突然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这是在干什么? 心跳快得有些过分,脸颊也热热地烧了起来,白玉堂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太久没喝红酒导致酒量下降酒意上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一阵,头往座椅上一靠,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决定先睡一觉。 他刚刚闭上眼没多久,那本应睡着的展昭却突然睁开了眼,转过头看着那人泛着桃花色的脸,唇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凝视半晌, 方才闭上眼,呼吸平静,似乎是真的睡下了。 而后座上,珠珠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看着他们,蓝色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围攻 城北是城市的老工业基地,工厂连绵好几公里,许多年前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模样,烟囱林立浓烟滚滚无一日中断,无数的钢铁设备从中运出,带动了整个城市的发展。 后来时代进步,绿色发展被提上日程,原有的高能耗高污染的粗放型发展方式被淘汰,新兴的工业区建成,老基地被逐渐废弃,在新的城市规划做出之前,城北的老工业区,就成为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被废弃的工厂建筑在黑夜里投下萧条又颓废的影子,看起来处处透着阴森鬼气。 展昭开着车,一路开进了这荒无人烟的工业区。 自然不是他想来,而是在他们小睡醒来之后,身边的锦毛耗子告诉他,据他们分析这次的界障缝隙应该是在阴气最重的地方,展昭听完差点脱口而出难道要去墓地,幸而他很快就接道说根据先天八卦,坤为阴,主北方,而这段时间也有不少迹象能够证明北方有异动,所以他们可以去城北碰碰运气。 虽然展昭不知道他们的信息来源和所谓的迹象究竟是什么,但他仍是照着白玉堂的意思,一路来到了工业区,看看时间,十一点半,就快要到子夜,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车刚停稳,白玉堂就打开车窗,将怀里的珠珠扔了出去。 珠珠稳稳落地,抖了抖身上雪白雪白的长毛,尾巴一甩,四下看了看,寻了一个方向,一溜烟儿的就没了踪影。 展昭看着她跑远,目光一转回到白玉堂身上,笑道:“就这么放走,不怕出事么?” “嘁,”白玉堂撇撇嘴,“那也是碰上她的家伙出事。” 展昭挑挑眉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盯着白玉堂看,白玉堂被他看得莫名一阵焦躁,桃花眼恶狠狠地一挑,“看什么看,有话就说!” 展昭笑着摇摇头,转回去盯着前方黑黢黢阴森森的废弃厂房,笑意渐去,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是在想,待会儿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东西。” 白玉堂“啧”了一声,“怎么,猫儿怕了?” “那倒没有,”展昭淡淡一笑,“我只是担心,若东西太多又太棘手,会不会跑掉几个,去伤到其他的人。”说话的时候,月光暗暗地透过车窗落在他的脸上,朦胧中,平添了三分悲悯之色,白玉堂怔了一下,本应挑眉大笑说“有爷在怕什么”的他,竟然微微皱了皱眉,眼底神色复杂,沉默了片刻,方轻轻道:“别担心。” 展昭笑了一下,有些苦涩有些无力还有些自嘲,他仰头靠在头枕上,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缓缓道:“我考警校,当警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惩恶扬善,我管不了别地儿的案子,但是到我手里的案子,我都会尽力去破,去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白玉堂静静听着,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这次的案子——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两天我见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但越想越没个头绪……”他自嘲一笑,“我终究是个井底……” “这不是你的责任,”白玉堂扬声打断,眉头微微皱起,见着他这般模样竟没来由的一阵恼怒,轻哼一声,“各有各的擅长,谁也不可能是全才,像我是能解决掉这些魔物没错,但若要我去唱歌跳舞,一样是不行的。”顿了顿,接道:“况且,人界本就是各界之中最为独立的一处,千百年来知晓这些事的人屈指可数,你又不是神仙,跟这儿自责个什么劲?” 展昭嘴角勾了勾,沉默片刻,刚要说话,白玉堂又抢道:“便是神是仙,总也有做不到的事儿,那群老怪物活得久了,说不定连怎么施法都忘了呢。” 展昭终于轻笑出声,这锦毛鼠看着嚣张任性,没想到心思竟是这样,心头那一点一直困扰着他的烦躁和无力感倏忽散去,展昭看着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白玉堂被他看得一阵别扭,哼哼两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目光四下转着,小声嘀咕道:“你知道什么啊,笨猫一只……”忽然又抬高了声调,急匆匆地掩饰什么似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动静儿?” 不知为何,展昭笑意更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是不是要再等一等。” 白玉堂撇撇嘴,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来了!”话音刚落,就听外边空气里传来隐约的嘶吼,白玉堂眉头一皱,“在这儿待着!”随即将车门一开,人已蹿了出去。 展昭这次倒没有叫住他,只是从腰间拔出手枪来,上了膛放在腿上,又从扶手盖子底下拿出一把枪和几个弹匣一起放好,抬头看着白玉堂的背影,神色已沉了下来。 白玉堂站在车前,他今日穿的依然是白色的短袖长裤,一身亮白在黑暗中耀眼异常,只见他静静站在荒野之中,周身气息冷冽。在他们四周,黑暗突然活了过来似的,缓慢地涌动着,凭空出现的那一缕又一缕的黑烟在黑暗中扩散、膨胀,逐渐凝聚成形,让展昭恍惚以为又回到了昨夜。 狰狞,依然是狰狞。 成群结队,放眼一看至少也有三四十只,而且不知道数量还会不会增加,展昭手心微微出汗,紧紧握住了枪,但神色间却没有丝毫的慌乱畏惧,半明半暗间,他本是温润的线条此刻尽显刚毅,若是白玉堂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个男人隐藏的另一面——属于铁和血。 但白玉堂显然有更值得关注的事,他那蕴了万千光华的桃花眼淡淡扫过周围,轻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走得悠闲,可第二步突然就加快了速度,眨眼之间竟已到了一只狰狞面前,右手伸出平平一挥,只听“嗤”的一声,那狰狞连叫的时间都没有,就见一股浓稠血液从脖颈处流出,头一歪,竟已落在地上,滚了两滚,整个身体轰然倒下,再也不动了。 变起突然,眼看着一只同伴就这么身首异处,狰狞群纷纷发出嘶吼,挥舞着长臂朝他包围而来,白玉堂冷笑一声,拔身而起,一脚正中一只狰狞的额头,紧接着就是西瓜摔碎一般的声音传来,血浆泼洒一地,腥臭的味道随风飘散,更刺激了狰狞的情绪,嘶吼声更大,在这荒凉森冷的废弃工厂里,显得尤为恐怖。 “砰!” 枪声突起。 白玉堂回头一看,就见一只朝自己背后扑来的狰狞被一枪爆头,软软地扑倒,惊讶之下一股暖意升起,随即又是一恼,手掌边缘浮现的淡淡白光一盛,流光闪烁间,又是两只狰狞倒下,“好好在车里待着,五爷用不着你帮!” 回答他的,是紧接着的两声枪响。 于是白玉堂很恼火地发现自己的效率居然还比不上展昭一个凡人,漂亮的眉头皱了又皱,偏偏枪声又响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干掉的一只被人抢了先,恼得他脾气上来,一跺脚,瞬间消失在狰狞群中,一下子就回到了车里副驾上,瞪着从车窗里往外射击的展昭,没有一丝儿好气。 展昭不防他居然就这么跑了回来,看着他半晌,“你”了一声,话还没说出来,那本来围着白玉堂的狰狞已发现了他们,纷纷掉头朝他们扑来。 “该死的!”展昭骂了一句,也无心去跟白玉堂讲解“负责”俩字儿的含义了,将枪一放,立马点火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动力良好的卡宴呼啸着贴着狰狞群擦了过去,将它们甩在了身后。 “白玉堂!你搞什么鬼!” “谁让你要插手的,哼!”白玉堂理直气壮一点不客气,伸手拿过展昭的枪,反复把玩着,“把天窗打开,爷也要试试。” 油门在继续加大,速度已经飙上了180码,噪音越来越大,扑面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展昭瞟了一眼后视镜,那些狰狞竟然还紧追不舍,也亏得这地方大车子好,但这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事情的解决,展昭几乎要被这任性的家伙气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玉堂扬了扬下巴,桃花眼一瞥,一副“爷当然知道啊可爷就是任性了怎么样”的表情,恨得展昭牙痒,偏偏又奈何不了他,狠狠一把摁开天窗,白玉堂笑了两声站起来钻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听枪声响起,紧接着他就“哎”了一声,“没打中……” 面前横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用处的设备,展昭猛打方向盘,半个身子在窗外的白玉堂跟着一歪,猝不及防,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摔了进来,歪着身子落在副驾上,一手拿着枪,一手揉着刚刚磕到的腰,疼得龇牙,“你开车能不能稳点啊!” 发动机的轰鸣越来越大,与狰狞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好似沉眠的上古巨兽终于苏醒,不羁地疯狂地自傲地暴戾地,向天地咆哮。 分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展昭心里竟然浮出一丝小小的快意,心脏扑通着跳得厉害,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些掩藏在沉稳面具下的、阔别太久的飞扬乃至跋扈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哼了一声,剑眉一挑,像极了白玉堂的模样,“白少爷,您要是不乐意,干脆就想想法子,还是我们就这么一直被人追着跑下去?” 白玉堂被他笑得一呆,随即又是一恼,“死猫!停车!” “呲——” 话音刚落,刺耳的刹车声就响彻荒野,白玉堂没想到他说停就停直接急刹,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前扑去,差点就要撞上挡风玻璃。而紧随之后的狰狞没想到追逐的目标会突然停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但是他们速度何等迅速,惯性作用下一个个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撞成了一团,有几个没刹住脚的,还从车子两侧险险擦了过去。 展昭喘了一口气,今夜的经历实在太匪夷所思,以往总是别人被他追着狼狈逃窜,如今竟也被别人追着在这荒野飙车,而且那追逐他的还是这样的一群怪物,真真是……太刺激了! 但是白玉堂显然不这么想,刚一停稳,被甩了一回的他张口就想骂人,没成想刚刚张开嘴,一个字儿还没说出来呢手里的枪就被夺了过去,再一看,展昭已冲着窗外扑来的一只狰狞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响,那狰狞在半空中被打得头颅碎裂,不知是脑浆还是血肉的东西飞溅开来,有几滴还甩到了挡风玻璃上,看得白玉堂一阵反胃,拧着眉头,多看了凝神瞄准果断出手的展昭一眼,那清亮的眸子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原本到嘴边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张口长了半晌,只得闭上,轻轻哼了一声,打开门钻了出去,又赌气似的,重重把车门摔上。 如果不是实在情况紧急,展昭可能真的会笑出声来,但此刻他也只能暗暗在心里记下,顺手换了把枪,看看周围暂时安全,便站起来从天窗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了后方的情况。 ——和白玉堂的背影。 独自面对着重新站起的狰狞群,他的背影仿佛浸透了千百年的寂寞,却被孤傲掩盖,白成了一片空白。 展昭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的右手抬起比划了一些什么,那些狰狞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嘶吼着纷纷扑了过来,展昭眼疾手快连开数枪,与此同时,白玉堂身上淡淡白光浮现,下一刻,白色的光幕以他为中心,呈扇形向前展开,瞬间笼罩了全部的狰狞! 如那晚一样,白光所过之处,所有的狰狞都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听得展昭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寒栗,就见它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转眼之间就已倒地毙命,一个也没有逃过。 展昭松了口气,就见白玉堂收回手,闲闲地转过身来,扬起下巴朝他一挑眉,展昭不禁一笑,还未开口,突然觉得地面抖动了起来,好似地震一般,与此同时,天边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滚雷声,他脸色微变,再看时白玉堂脸色也沉了下来,眉头一皱,沉吟片刻,断然道:“我去看看,你待这儿。”说罢也不见怎么动作,整个人拔地而起,闪电般于半空中划过,转眼间已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白点,再一眨眼,便彻底地没入黑暗。 展昭当然不会傻等着,早钻回了车里,发动机轰然作响,轮胎飞快转动,已朝着白玉堂的方向追去。 往那个方向越靠近,就越感觉到大地抖动得越厉害,双眉渐渐拧起,展昭心里有些不安——怎么情况好像越来越糟了,白玉堂……不会有事吧…… 高大的厂房动辄十几二十米,呼啸的风声中,展昭听见厂房后传来嘶哑的嘶吼声,很方才狰狞的声音很像,但音量更大,也更为嘶哑,如毒蛇一般直直地钻入心底,森冷得骇人。 一个急转,终于到达了厂房背后,视线一放,即使已见过了那群狰狞,展昭仍是被眼前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在他面前,是一只巨大的狰狞,虽然长得一样,但却大了数倍,高度几乎快要和厂房齐平,正是它的跳跃奔跑让大地不断颤动,幸而是在这废弃工业区,否则若是城市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展昭现在没工夫想那么多,他目光转动,看见了白玉堂。 白玉堂飘在半空中,看不清神色,只给展昭留下一个雪白的背影,如一只飞鸟般闪避着那巨大狰狞的攻击,那狰狞虽大,动作却丝毫不慢,可还是比不上白玉堂的速度,它的每一次或抓或拍的攻击通通落了空,白玉堂上下左右飘忽不定,惹得那狰狞暴躁不已,嘶吼更烈,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却仍是连那人的衣角也碰不上。 展昭看得眼花缭乱,却不禁纳闷心道这东西这么厉害竟然连他也搞不定需要这种战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再定睛一看,就发现那狰狞身侧,竟浮现了一圈极淡的白光,沿着白玉堂经过的轨迹,如绳索一般,将那狰狞缠绕。 展昭了然。 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已久的珠珠出现在了展昭的车顶,安静地趴在天窗旁边,关注着白玉堂的同时还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展昭,水晶般的眼睛里,总有莫名的光芒闪动。 时间飞快地过去,白玉堂似乎玩累了,最后一次自狰狞背后绕过,之后直直地朝展昭所在之处飘了过来,轻若无物地悬在车前,见展昭一直盯着自己看,还很有心情地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过身看着那因为他的突然离开而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狰狞,上下打量了一阵,一脸嫌弃地撇撇嘴,随后抬起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那松松围绕在狰狞周身的白色光线霎时大亮,同时瞬间收紧,那狰狞全无防备,手脚顿时被紧紧缚在身侧,根本无法站稳,摇摇晃晃挣扎着,却阻止不了那颓然倒地的趋势,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颤动,旁边的厂房里也传来了叮叮匡匡的声音,应该是那些生了锈的设备工程,在这地震一般的冲击之下,彻底报销。 倒下的狰狞如同一座丘陵般横在面前,展昭只觉腥风恶臭扑面,就见它拼命地挣扎着,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深痕,许是知道自己处境,嘶吼声也愈发凄厉起来。 而在这怪物面前,嘶吼声中,白玉堂轻飘飘地悬在半空,若是再穿得宽大些,就能完美地组成一活生生的鬼片,展昭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打开车门,下了车。 许是觉得安全了,听到声音看过来,白玉堂倒也没有阻拦,只是缓缓地落到地上,和他并肩站着,“怎么?” 展昭皱眉看着那挣扎已渐趋缓慢无力的狰狞,问道:“你这是要活捉么?” “怎么可能,捉它来干嘛,看着就倒胃口。”瞥了他一眼,白玉堂摇摇头,道:“这次界障的缝隙在它身上,我要找出来,重新封印。” “之后呢?” “之后?”白玉堂歪了歪头,有些奇怪于他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却仍是答道:“那这边的事儿就结了,我就回去了呗。” 回去……展昭心里蓦地一阵空落,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这个人和自己,终究不是一路。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这一次的机缘而有了短暂的交集,而当这一切落下帷幕,他们,也将再次殊途。 白玉堂并未注意到展昭这异样的沉默——又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以至于白玉堂没有发现。 珠珠趴在车顶,默默看着展昭的神情,甩了甩尾巴,扭过了头去。 此时此刻,那狰狞身上已被层层束缚的白色光线勒出了无数的血痕,体力在迅速地流失,挣扎嘶吼都渐趋平息,白玉堂看了一会儿,默默迈步上前,在它额前停住。 狰狞那大如灯笼的惨白双眼就在眼前,直勾勾地盯着,这情景看着要多渗人就多渗人,但白玉堂却视若无睹,与它对视片刻,合了合眼,随后抬起右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圈。 狰狞突然如鱼般猛地一弹,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再次压在了地上,瞬间动弹不得,大睁着那几乎满是眼白的双眼,五官几乎扭曲到了极致,嘶哑的、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拉扯着听者的神经,但白玉堂并未在意,左手也抬起了起来,双手变幻结出手印,白色的光芒自双手中迸发,只见一个半臂长短法印缓缓升起,在半空中逡巡片刻,忽然好似找到了目标,光芒大盛,箭一般地朝狰狞的心脏冲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展昭只见一阵白光乱闪,同时又有无数墨汁一般漆黑的云气升起缠绕,又见白玉堂轻轻“咦”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要靠近查看,刚走了一步突然脸色陡变,足尖一点立刻向后飞退,还不忘一把拉住不明所以的展昭,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强横的气浪扑面,夹杂着零落如雨的血液和碎肉,他们面前的狰狞竟然活活地炸开,血腥与恶臭瞬间笼罩了整片荒地,眨眼一瞬,便从人间走到地狱。 黑色的血液和碎裂的内脏散了满地,但并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他们身上。在炸裂的同一时刻,一直趴在车顶的珠珠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银色光芒,不需准备不需时间,刹那就已凝成一个蒙古包也似的光幕屏障,将他们笼罩其中,将肮脏隔绝在外。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待两人站稳,定睛看去时,只见那狰狞肚腹炸开,身体几乎断成了两节,却仍未死透,但已没了什么力气,喉间发出低哑的、断断续续的吸气声,双手双脚也是瘫在地上,连动一动也做不到了。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但面上还算冷静,并未露出什么太过惊恐的神情,一旁的白玉堂更是面无表情,桃花眼微微眯起,透出剑一般的冷光泠泠,夹杂着一丝疑惑,不明白为何一个简单的封印会引起这样的变故,沉吟片刻,刚要上前忽又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展昭正要说话,却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左前方的某处,眉头紧皱,脸色沉得比方才更甚十倍。 白玉堂皱了皱眉,到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有些变色,只见十米开外散落的一些大块的碎肉此刻竟然有些微微的蠕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中破出。 展昭看了一会儿,缓缓转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莫名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片刻,默契转过头看向四周,只见散落各处的血肉——只要够大,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就像初春的泥塘中有冬眠已久的生物正在苏醒,可惜这里没有拂面微风,只有血腥恶臭;没有依依杨柳,只有累累血肉。 白玉堂突然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已察觉到这是发生了什么,目光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其中最大的而且还有越来越大趋势的一块碎肉,低低喃喃了一句,“不会吧……” “是什么东西?”展昭的声音竟还能保持着平静与沉稳,白玉堂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向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眼中看出一点他所认为的应该有的惊恐畏惧,但无论他的视线如何打量,展昭面上都没有任何的退缩之意,只有一派冷定沉着,面对着这些未知的怪物,昂头直视,无惧无畏。 白玉堂呆了一瞬,而后转过头看向周围,声音也沉了下来,“大约是……血狰狞。”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一块碎肉已经膨胀到了几乎与人齐高,不断地变化着,如蜕皮一般掉下无数零落的血肉,在两人的注视下,逐渐看出人形,竟又是一只狰狞。 只是如今化出的狰狞与先前的大不相同,皮肤血红,甚至还渗着鲜血挂着碎肉,指甲獠牙也比方才更加锋利,一个接着一个地从四散的血肉中脱胎而出,密密麻麻地再次将他们包围。 白玉堂目光扫过这群几乎是从血里爬出来的怪物,撇了撇嘴——虽然麻烦些,但也不足为惧。偷眼看向展昭,只见他已低下头快速地换上弹夹,丝毫不为所动。 不由得露出一分笑意,白玉堂扬了扬眉,道:“猫儿,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只是听说过魔界有一种极为恶毒的血咒,通常下在最低等的魔物上,当它们受到致命伤的时候,身体就会自动炸裂,而后分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了想,接道:“低等的魔物没有魂魄,这血咒的恶毒之处在于,它将那魔物本身仅有的一点神智也割裂了,利用它的怨气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分裂之后的东西,通常都会更难对付。” 展昭默默看了他一眼,“我看得出来。” 白玉堂皱皱鼻子,“哦,反正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说着,抬起右手,语气上扬,“看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可是寻常人做梦也看不见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前的空间出现了一阵细碎的扭动,黑色的流光自虚空中浮现,那黑色没有任何的阴冷滞重,反而带着金属般的光泽,于半空中缠绕牵连,流光之间,渐渐地组成一柄剑的形状,倏忽之间光芒散去,一柄沉默着的黑金长剑,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剑显然有了许多年头,不似寻常所谓神兵利器那般光彩熠熠,粗粗一看极不起眼,但再一细看,便能感受到那古剑身上散发出的极重的威势,那是沉淀千年万年聚集天地精华诛杀无数神魔之后才能拥有的王者之气,若没有足够的能力,绝不可能驾驭。 展昭愣愣地看着它,随着它的出现,只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不知名的期盼和激动将他的心占满,向来稳重的他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好剑!” 白玉堂看向他,眉头一挑,“那是自然!”他抬起手,那剑似有指引,缓缓下沉悬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修长的手指拂过那剑古拙朴素的鞘,眉宇之间难掩喜爱与骄傲,“这可是上古神剑,唤作巨阙!” “巨阙、巨阙……”展昭目不转睛地看着悬在白玉堂身前的黑金古剑,嘴里喃喃念着它的名字,好像冥冥中似有牵绊,竟如刻入骨血般纠葛不能理清。怔愣间,那巨阙竟也微微一颤。白玉堂双眉一扬,一挥手,巨阙也不出鞘,就这么连鞘飞起,如长虹经天般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刹那间已穿透珠珠方才结成的防护光幕,直往层层叠叠的血狰狞丛中冲去。 长剑所过之处带起墨色的光芒,那光芒如最锋利的刃,毫无阻碍地撕裂一切,血狰狞嘶声咆哮却避无可避,流光所过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满眼皆是,场景惨烈之极。而对他们两人则全无干涉,珠珠撑起的屏障稳如泰山,有几只血狰狞扑在那屏障之上,却仿佛触电一般挣扎扭动起来,叫声凄厉,甚至比巨阙的攻势更加干脆,眨眼间它们已化作一道黑色烟雾,消散在腥风之中。 白玉堂面不改色,目光扫过这片血腥,但很快又皱起了眉,“猫。” 向来独行的他不知为何竟唤起了旁人,而展昭竟然也不知何时默认了这个称呼,“怎么?” “你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被巨阙肢解的几只血狰狞竟然又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肢体断裂的地方也再次长出新的,再一次地朝他们扑来。 巨阙依然未曾出鞘,破空之时带起呼啸的风声,尖锐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白玉堂脸色沉了沉,“看来,下咒之人的法力不低啊。” 展昭侧过头看他,他比他高了大约5、6厘米,视线略微一低,便能看见他的侧脸,没有了玩世不恭任性自在,如此认真专注的他,看起来倒真是…… “我跟你说话呢!”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还没结束,就被这略带嗔怒的一声打断,白玉堂哪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皱着眉看着他,“你听见了没!” “啊,听见了听见了,”展昭连忙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的小心思,视线放远看向屏障之外的血狰狞,“那要怎么办啊?” 车顶上的珠珠看着他俩,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了晃,低下头,舔了舔爪子,眼神里竟然有一丝嫌弃。 白玉堂瞪他一眼,哼了一声,下巴一扬,“爷自有办法,那人法力再高,还能高得过爷去?”说罢右手已捏了一个法诀,话音落时抬手划过,向天一指,只听“轰隆”一声惊雷凭空炸响,原本无云的天幕瞬间涌起层层黑云,一点一点地朝他们压了下来。 眼看着就有电光雷鸣即将成形,展昭突然有些感慨——有着这样的手段,谁还敢惹他啊,回头一个心情不爽抬手就是一道雷劈下来,真是……亚历山大。 他这般念头刚刚转过,天上电光突然一亮,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一道闪电倏然劈下,正中地面,肉眼可见的电光迅速地蔓延至整片大地,展昭一惊,暗想这家伙不会没学过物理不知道地面是导电的吧这么大的雷又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自己也逃不过的好不好! 内心里的一句咆哮还没吼完,就见地面上的血狰狞纷纷全身僵立,张大了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转眼间又是一道雷劈下,电芒雪亮,极为刺眼,展昭下意识地别过头抬手挡住眼睛,就听见噼啪一阵乱响,那雷那电雨点般地打下来。目光闪避中,展昭垂眼看去,只见地面上的电光一触及珠珠撑起的屏障就消失无踪,他们所在之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展昭挑了挑眉,不由得回头看向珠珠,就见那大白猫团子懒洋洋地趴在车顶,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尾巴翘了一下,一副“这算什么姐姐我本事大着呢”的神色,然后又扭过了头去,看着白玉堂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眯了眯,带着点晕乎乎的神色,尾巴又摇了摇。 展昭:“……”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刹那间光芒刺眼,又一刹那,那光、那雷、那电、甚至天上层层压下的云瞬间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无影无踪,除了——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气味,屏障之外的地面上,残肢断臂交错,大多数都带着被高温炙烤的痕迹,漆黑炸裂,分明就是个惨绝人寰的屠杀现场,饶是展昭,也不禁露出了一丝不适的神色,粗粗一眼扫过便不愿再看,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见他头微扬,手一抬,悬空的巨阙便朝他飞来,瞬间便化作道道流光没入他的体内。 分明是修罗浴血,却胜似闲庭信步,一瞬眸光静敛,风华若神。 珠珠的尾巴摇得又快了些,直勾勾地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半晌,终于站起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与此同时,一直在他们周围的屏障也无声消散了。 感觉到展昭的视线,白玉堂转头看向他,挑了挑眉,“怎么?” “没怎么,”展昭笑了笑,压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怔忡,视线匆匆地再次扫过周围,“我们下一步——小心!”突然之间一声大喝,不待思考便已飞扑而上一把将那人护在怀里,眼角余光只见一个极小又极快的黑影闪过,随后肩背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只听耳边一叠声的“猫儿”,带着焦急带着惊讶,却无力应答,只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他,就此昏了过去。 八、宠物店的二三事 刚睁开眼,就被白色的灯光刺得再次闭上,神智的恢复带来感官的清晰,后背肩胛处的痛楚开始一点一点地侵袭,展昭皱起了眉,不由得轻轻“嘶”了一声。 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耳边传来“哈哈”的呼气声,紧接着就有个湿乎乎的鼻头蹭了上来,没蹭两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柔的、略带嗔怪的呵斥:“牛肉干,你又不老实了。” 湿乎乎的鼻头乖乖地离开了,展昭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光线,迷迷糊糊中只见一个人穿着白大褂走过来,身材细瘦颀长,看起来应是女子。他小心地眨了眨眼睛,终于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人。 眼前的女子一头漆黑的长发及腰,肤色白皙,一双明眸流转间光华满溢,面容姣好清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天然的妩媚,于那一颦一笑中展现。 女子站在他的床边,微眯着眼打量着他的脸色,随后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展昭只觉那手肌肤细腻微凉,试了试自己额头温度便挪开,又落到手腕处似乎把了把脉,半晌,方见她点了点头,“恢复得不错,比我预料的快。” 这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柔和笑意。展昭动了动唇,刚想要说话,却只觉喉头一阵干涩:“水……” 女子闻言,立刻从旁拿来一杯水,靠近了他,伸手到他脑后,用力将他的头托起一些,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动作缓慢而轻柔。 展昭小心地喝了几口,终于觉得喉咙里那火烧似的感觉退了一些,轻轻喘了口气,别过头,示意够了,“谢谢医生。” 女子再次扶他躺下,“怎么样,感觉如何?” 展昭阖眼平复着气息,答道:“好多了,谢谢医生,”顿了顿,脑海里浮现昏迷前最后那一幕,心头不由得一紧,“医生……是谁送我来的?” 女子闻言一挑眉,“你不知道?”再一看他神色,心念一转便已明了,红唇微微一勾,眸光流转,三分戏谑之外、七分竟是挑逗,“你是不是想问,那个人现在可好?”不待他答,自顾自地一声轻笑,“他好着呢,没人比他更好了。你既来了我这里,便安安心心地养伤,别的事不用多管,我们会处理好的。” 展昭被她看破心事,一时脸上发烧,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她后面话语不似寻常大夫,心下顿生疑窦,再环顾四周,只见墙壁上竟然贴着些萌猫萌狗的照片,四周的摆设则与家常卧室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医院的模样,身下床榻也软得绝对不是医院的硬板床,脸色一沉,目光霎时变了,“什么意思,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展队长可真是健忘,”女子又是一笑,双手插入白大褂的兜里,挑了挑眉,“我可是良民,前儿才去你们刑警队签字带了人回来,今儿您就忘了?” 刑警队?签字带人?展昭一愣,将最近接触的类似案例细细想过,目光扫过满屋子的宠物照片上,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是那个宠物店的……” 女子展颜一笑显是默认,展昭默然一瞬,“那、那你是……” “我是这儿的老板,也是你目前的大夫,在人间的姓氏是柳,不过你可以直接叫我长月。”女子笑得更是开怀,歪了歪头,想了想,接道:“若说具体的职业的话,大约叫做——”她上下打量着展昭,双眼笑得弯弯,显然心情已经好到了极处,红唇轻启,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兽、医。” 展昭:“……” 堂堂刑警大队长光荣负伤没被送进特护病房就算了,居然还沦落到一个兽医的手上……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活活笑掉人的大牙! 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那自称“长月”的女子忍俊不禁,“噗”的一声又笑了出来,摇摇头不再逗他,道:“毒我已替你除干净了,余下的只是些皮肉伤,不算太深,但也需要安心养着,你就好好休息几天吧。至于送你来的那家伙,他大约过一阵才会回来,不必理他,有事叫我,或者牛肉干就好了。” “谁?” “牛肉干啊,”她一笑,转头朝外又唤了一声,“牛肉干,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哒哒哒的一阵欢快脚步声,屋外呼啦啦跑进一只漂亮的大金毛,甩着尾巴跑过来仰头看着长月,一脸的期待。 长月指了指展昭,大金毛前腿搭在展昭床上,眨着眼睛瞧着他,大脑袋又凑过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展昭下意识地想躲却躲不开,总算知道方才将醒未醒时,那湿乎乎的鼻头是什么了。 “这是牛肉干,你有事儿叫她就好了。”长月摸摸她的脑袋,“她是我们从小养大的,跟得久了,灵智几乎达到了初中生的水平,很能干的。” 仿佛回应着她的话,大金毛——也就是被叫做牛肉干的家伙尾巴唰唰地摇得愈发欢快,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盯着展昭,随时等待着他的吩咐。 展昭觉得自打出了孵化园的那桩案子,自己的生活就离正常的轨迹越来越远,犯罪嫌疑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怪就算了,空降个搭档本事逆天随手就能招雷下来劈人也算了,受了伤被送到兽医手里还是可以算了,可问题是说好的温柔美丽的护士妹子呢,怎么变成牛肉干了!哦对,“——那个,牛肉干……她为什么叫牛肉干?” “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我正在吃牛肉干啊,”长月说得理所当然,伸手拍拍她毛茸茸的大脑袋,“去,前面去看着店,别偷懒。” 牛肉干甩甩尾巴乖乖地去了,长月又细看了看展昭的脸色,点点头,道:“精神倒是不错,不过你受的伤不轻,最好还是再睡一会儿,被那血傀挠一爪子可不是好玩的。” “血傀?那是什么东西?”展昭皱眉,他还记得昏迷之前的场景,虽未看清那东西具体的模样,但不用想也知道它有多危险,所以才情急之下直接扑过去替那人挡那一击,之后种种,他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魔界的一种小玩具罢了,上不得台面,也只能做点偷袭这种下三滥的事儿。”长月挑挑眉,语气中带了三分傲然,似是颇为不屑,没有多加解释,轻哼了一声,顿了顿,又笑了笑,带了些安抚之意,“放心吧,现在已经全部解决了。惹了那白耗子,可更不是好玩的。” “白耗子?”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不禁又好奇起来,看着长月那带着柔和笑意的脸,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天是听他说叫什么锦毛鼠,为什么这么叫?” “这个啊,”长月悠悠长长地拖了声调子,退了一步,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旁边的转椅竟自动地滑到了她身后,她舒舒服服地坐进去,双手一搭,“那可说来话长了。” 展昭默默看着这不科学的一幕,明智地闭上了嘴。 “他是陷空岛的人,‘陷空’,就是失陷空间的意思,那里的人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各界之间,只要界障的强度不足以拦住他们,空间在他们面前,就完全不算个事儿。岛上最多的动物便是一种灵鼠,主事的人就皆以鼠为号,老大钻天鼠卢方,老二彻地鼠韩彰,老三穿山鼠徐庆,老四翻江鼠蒋平,还有就是这位五爷,锦毛鼠、白玉堂。”长月笑了笑,“那四个大的,各有钻天彻地穿山翻江之能,算是偏才;独有这只小的,本事最大,长得最好,脾气虽然最差却最是受宠,整日里一身的白,可不是个锦耗子?” 她言谈自然,显然彼此甚为了解亲近,展昭心里莫名的一阵不快乃至不安,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这样啊,你们……很熟?” “不、熟!”长月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讨厌比我好看的人,尤其那还是个男人!” “……” “咳,”许是觉得这话有些损害自家形象,长月抬手掩唇清咳了一声,“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出去了,你再睡会儿吧,有事儿叫牛肉干。”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便要离开。 展昭见她要走,忙问道:“诶等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昏迷了多久?我的同事他们……” 不待他问完,长月已摆摆手,道:“你昏迷了两天,血傀身上带着尸毒,两天已算是好的,你同事他们我不知道,大约小五去处理了吧,别担心,好好养着身体,养好了,自然能回去见他们。” 展昭默默点头,没有多问,看着她转身要走,心念转动,又叫住了她,“诶。”长月回过头来,“还有事?”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展昭神情严肃了起来,再一次地打量她的全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直视着她的双眼,漆黑眼眸深不可测,透着锐利的光,“你,到底是谁?” 白玉堂回来的时候,展昭已睡下了,重伤之后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轮廓却是丝毫不改的坚毅阳刚,他凑上去细细看了看,总算放下了些心,不由得低低骂了一声,“蠢猫!” 蹲在一边衣柜顶上逗牛肉干的珠珠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转了回去,继续逗那蹦来蹦去就是够不到自己的大金毛。 长月揣着手站在他身后,闻言撇撇嘴,“自己是耗子还管别人叫猫,真是……”余下的话消失在他杀来的狠狠眼刀里,耸耸肩,装作自己什么也没说。举目四顾,看见那柜子顶上的珠珠,眼睛一亮,一抬手,自袖中倏地窜出一条雪白绸带,直奔珠珠,转眼间已将她密密麻麻裹得蚕茧也似,只露了个圆滚滚的脑袋和毛茸茸的尾巴,再一扬手,这团子已浮起来飘进她的怀里,被她一抱,手已捏住那耳朵,“哎呀,珠珠好久不见,好像又瘦了些诶,来来,我给你准备了小鱼干,待会儿慢慢吃。” 再看那珠珠,脸上摆明了三个无奈大字“又来了”,一副视死如归任人宰割的模样,连抗议都懒得表示了。 白玉堂一脸嫌弃地瞥了长月一眼,却也没拯救自家宠物的心思,只微微皱了眉,问道:“他这是没事了么,什么时候能恢复?” “以他的体质,大约过几天就能下地了。”长月捏着珠珠的脸玩着,心不在焉,“放心吧,血傀的尸毒再厉害,我也能给它除得干干净净。” “嗯……总之人我交到你这里,若有什么差池,我只找你便是!” 长月抬起头,看着他的不似玩笑的神情,挑了挑眉,“头回见你对一个凡人这样上心,”目光落到展昭身上,再次细细打量一番,唇角一勾,笑了出来,“怎么,有什么特别的?” “哪有什么特别的,”白玉堂视线在展昭身上一转,随即又移开,落到墙上贴着的一张小奶猫的写真上,“不过是他这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我得负责才是。”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你的‘负责’不会就是把人扔给我吧?” “当然不是!我这不是、这不是忙么,你帮我照顾两天又怎么了!” “没怎么,反正我也没事儿干,照顾几天都行。”不再逗他,长月摇头轻笑,一拂手,珠珠身上缠着的白绸瞬间消失,手一放还她自由,双手揣回兜里,神色微肃,问道:“你这两天情况如何?” “没有发现,”白玉堂摇摇头,眉头皱起,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这两天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再发现魔界的踪迹,好像自那晚之后,它们就通通消失了。” “不可能,”长月摇头,断然道:“那晚因为展昭受伤,你提前回来了,封印也只完成了一部分,界障缝隙仍在,魔界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就此罢手。” “我也是这么想,可问题在于,我根本找不到界障的缝隙在何处,谈何封印?还有,”顿了顿,他手一翻,那块白色的玉石已在掌中,“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值得魔界这般大动干戈?” 长月凝视着他掌中玉石,探手将它拿过来,素手纤纤,缓缓地抚过玉石身上的每一寸纹路,轻叹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知,按展昭说的在月光下的反应我试过,但并无法力波动,看起来只是这玉质本身透明而已。我以妖力试探也全无反应,所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无非两种,”她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玉石,“第一,这根本就是块普通石头,我们猜错了;第二,”她又缓了缓,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严肃神色,放低了声音,缓缓道:“这石头的来历之深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我们根本奈何不了它。” 白玉堂脸色微变,却是皱了眉,有些难以置信,“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为何不会?”长月一笑,笑容中透着看尽千载盛衰起落经历无数纷扰风波的淡然和从容,微微扬了扬头,目光倏然变得悠远,面上也透出了神往崇敬之色:“在我幼年时,便曾遇到过一位,我不知他的身份来历,甚至连正面的模样都不曾见到,但我记得他的背影,记得他的强大——那是我毕生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是——近乎于神的高度。” “神界?” “也许是吧,”长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淡笑道:“六千、还是七千年前了,妖界不知为何引发了一场混战,各族之间联盟征战杀戮不止,那时我不过初得灵识,尚未能化为人形,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妖,不敢卷入混战,只得战战兢兢地躲着过日子,终于有一日未曾躲过,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我躲在树丛里,远远地看见他从天而降,挥手之间就将鏖战不止的几方分开,有不服的冲上去,却连他的衣角都无法靠近……” 长月絮絮地说着,惊心动魄的大战在她清亮柔美的嗓音中重现,“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我已不记得了,总之他们一起离开,再后来,妖界渐渐地就恢复了和平,各族之间应是达成了什么协议,结束了长达百年的征战。很久之后,我偶然识得一位老者,当时,经历了那场动乱的妖大多已化归天地,而他恰巧还活着,我问起那时情景,他说他当时只是一位妖王的侍从,并不清楚全部的真相,只知是为了争夺某个东西而引发,之后在仙界的调停之下收手,但调停之人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而知道的妖王们,早已不复存在了。” 长月一叹,难掩失望之情,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扯远了,总之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纵有些许本事,也难保有人更在我们之上。” 白玉堂听得入神,似有所动,默默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那这事先且按下,南南回来了么,她那边怎么样?” “还没消息呢,不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收获,大约这几天也就能回来。”长月笑了笑,将手中玉石递给他,又看了看展昭的脸色,道:“你也忙了几天,歇会儿吧,我不扰你了。牛肉干,”她唤了一声,一直乖乖蹲在旁边的大金毛尾巴一甩呼啦啦地跑过来,仰着头看着她,“走了,干活去。” 牛肉干甩着尾巴表示自己毫无异议,临走前还不忘在白玉堂腿上亲昵地蹭蹭,惹得不远处的珠珠直勾勾地盯了好久。 随着这一人一狗的离去,屋中又恢复了寂静。白玉堂站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沉睡未醒的展昭,没由来地想起初见之时,自己远远打量着,就见他站在人群之中,面对着案发现场,沉着冷静丝毫不乱,虽未着制服,但却如鹤立鸡群一般,仍能让人一眼看出身份,若苍松般英挺,即使待人平和有礼,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就是觉得,这个人深藏的面具之下,凛凛然自有孤绝傲世之意。 后来的相处也的确证明了他并未看错,展昭骨子里的高傲和血性,丝毫不比他逊色。 可如今……白玉堂有些恍惚地想,他还记得当时他突然扑了过来,温暖一下子将自己包围,可下一刻,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笨猫,”不自觉地喃喃出声,白玉堂轻哼了一声,语气不屑,可神色间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和关切,“爷是什么人,自有法力护体,那东西怎么会伤得了我,偏你要逞英雄去挡……以为自己真是猫有九条命啊?” 身后蹲在地上的珠珠抬了抬尾巴,看了两人一眼,冰蓝色的双眸中似有光芒掠过,缓缓站起,默默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白玉堂并未发现她的离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出了一口闷气,一扭身在床边坐了下来,盯着眼前人的安静的睡颜,不禁又是一阵莫名恼怒,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笨蛋!” 可惜人正沉睡着,任他如何恼也好骂也好,都不会知道。 又坐了一会儿,他却只觉浑身不舒坦,这几日他天天都在外边跑,根本没有回来休息过,那些奔波疲惫也渐渐地涌了上来,歪头看见这只病猫居然睡得舒服,而自己堂堂白五爷居然只能坐在旁边,顿时一恼,“蹭”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心中赌气也似地暗道非得睡个三天三夜,走到门口却倏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僵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回头看去。 卧室布置得颇为温馨,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的陈设摆件也颇为不错,中央的大床铺着雪白的床单雪白的枕头雪白的被子,一看就很软很舒服,白玉堂盯着那张床半晌,终于回过了神来—— “长月你给我回来解释清楚这猫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端坐店里正在替一只黑猫看牙的长月似乎听到了什么,手一顿,随后素手往那黑猫头上轻轻抚了抚,淡淡笑了起来,一时容颜清丽眸光闪亮,让对面担心着自家宠物的少年看得呆了一呆,“没事儿,牙龈有点发炎而已,我给你开点药,养几天,就能吃耗子了。” 展昭睁开眼的时候,一下子就看见了白玉堂。 若不是后背伤痛,他真的会一下子跳起来,但这么惊吓之时的细微动作也牵动了伤口,丝丝拉拉一阵剧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于是白玉堂也睁开了眼,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茫然地看了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嘟囔了句:“猫,醒了啊。” 展昭醒了,醒得透透的,努力忽略掉后背的疼痛,他瞪着眼前人,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睁开眼就会看见他在同一张床上在自己身边睡着!不过……白玉堂本就生得精致无双,比之倾城女子亦有远胜,偏偏这会儿又是抱着被子脸颊微红双眼微眯迷茫无辜蹭枕头的模样,还真是……好看啊…… 压下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展昭握紧了拳头,“白玉堂,你怎么会在这儿!” 终于清醒了些的白玉堂撩起眼皮瞥他一眼,“废话,这可是爷爷我的房间。” “……”展昭默然一瞬,“就算是我占了你的地方,你就不能暂时换个么!” “不能,这里除了长月和南南的房间外,就这间最好,是特地给我留的。”白玉堂理直气壮,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恢复了些精神,一挺身坐起来,却还抱着被子,侧过身看着展昭,“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 展昭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听他这么一问,看似随意,却隐含关切,心中一动,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晚他扑过去时,怀中的身体劲瘦而微凉,一时只觉似有脉脉水波漫过心底,柔和了全部的锋锐,“没事了,多谢你。” “不必谢我,”白玉堂却是微微皱了眉,“怎么说你当时也是为了救我——当然我不必你救,”顿了顿,他眸中隐现怒色,声音微沉,“告诉你,我自有护体之术,那血傀伤不了我,别反而害了你自己!” 虽是横眉怒目的模样,展昭却直直地看进了他的眼底,面上竟浮现了微微的暖意,也不与他争辩什么,只点着头,一本正经:“是是,白五爷英明神武怎么会被那区区血傀所伤,是我自作主张,多谢白五爷救命之恩。” 他这般低了姿态一说,虽然明知是戏,但白玉堂竟然真的再也提不起脾气来,皱了皱鼻子有些不高兴,扭过头去,嘟囔道:“我才懒得救你个笨猫,这儿可是宠物店,自有兽、医救你。” 听他刻意加重了那俩字儿,就知他在暗示着什么,一面哀叹着自己这猫当了没两天怎么就真落到兽医手里,一面剑眉一挑,毫不示弱地反击,“哦,宠物店啊?难怪难怪,放着这小白鼠上蹿下跳的也没人管。” “……”默然一瞬之后,白玉堂跟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那死狐狸跟你说什么了!” “狐狸?” “长月!那只狐狸精!她跟你说什么了!” 原来是狐妖,倒看不出什么妖魅惑人的意思呢……心里念头一闪,展昭已笑了出来,“你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说。” “我们认识多久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什么逻辑!” “就是很正常的逻辑啊。” “你、你你……”昏了头的白老鼠已经无法思考,本有的伶牙俐齿通通被遗忘到了不知何处,“耍流氓啊!” “吱呀——”门刚刚被推开一条缝儿就停住了,屋中两人都是一愣,齐齐看向门口,就见那门在原处停了片刻,而后又缓缓合上,伴随着一声轻轻低笑,“来得不巧了,你们继续,我待会儿再来。” 展昭:“……” 白玉堂:“……” 诡异的沉寂片刻之后,白玉堂“喂”了一声,脸上已是烧了起来,抬脚就想追出去;展昭看得分明,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低低地“呃”了一声。 白玉堂闻声顿住,两步赶了过来凑到他身前,一叠声问道:“你怎么了,伤口疼了?尸毒不是已经解了么,你等着我去叫长月过来看!” 眼见得这耗子又要去找那狐狸,展昭忙道:“不用,我就是……”话到一半不知如何作续,顿了顿,看着眼前的白玉堂,眨了眨眼睛,“饿了。” 南月宠物店,位于街边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里,一楼的店面开得不小,却无人知道后面还有几间房舍,位于屋后自带的小花园里,闹中取静,独立且清幽。 展昭受伤虽重,但一来经过了细心医治和几天的休息,二来他自身体质很好,恢复能力也强,醒来之后吃过东西,又小小地睡了一会儿,趁着屋中无人守着,便悄悄地下了床,推开落地窗,步入小花园中。 时间已是深夜,月色明亮,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装,花园显然是精心打理着的,花木修剪良好,小径扫得干干净净,离街道虽然不远,但却很好地隔绝了喧嚣,偶尔传来几声汽笛声响,也似隔了重重的雾,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颇有一水两岸的隔世之感。 园中有一套桌椅,旁边还放着一架秋千,展昭长身而立,站在旁边,举目四顾,整个人如松竹般英挺,又得了这月华素裹,愈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卓然,一身清朗。 难得宁静,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展昭微微合上眼,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了某人精致的面容,或怒或笑,每一种表情都是那样的生动鲜活,这么想着,嘴角也不觉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心情大好,深深呼吸,鼻翼微收,却嗅到了一阵意外的……香? 这香浓得过分,有些意外地睁开眼,却见到了几乎跌破眼镜的一幕。 在他面前三米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极为妖艳、极为妩媚的女人。一身黑色的贴身长裙,深V的领,半隐半现着雪白胸脯;长裙大腿处的开衩极高,一双雪白细瘦的长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流露着无法言说的诱惑。面上妆容精致,眼线细细勾着,眸光流转,透着玩味的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展昭,红唇艳如烈焰,微微开合,“这位帅哥,打哪儿来啊?” 展昭默。如果不是身处此处,面对着此情此景此言此女,展昭一定已经掏出手铐带人去派出所了…… 念头刚刚闪过,只觉耳畔香风一掠,肩上已悄无声息地搭上一只纤纤玉手,身侧贴上来一个柔软身躯,更有细细的热风,吹在他的脖颈,“帅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温热的身体柔若无骨,绮丽而惑人,美人如斯,换做寻常男人早就晕晕乎乎了,可展昭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正要说话,却听身侧传来一声轻轻的“诶”,大是疑惑,紧接着白影飘逸已到面前,目光只匆匆扫过展昭,就落在了那女人脸上,一脸的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些想笑,“你、你……”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娇笑出声,声音甜腻,“哟,这位小哥也很漂亮啊!” 白玉堂顿时黑了脸,他长得如何他心里清楚,但并不意味着他乐意让别人说! 展昭看得有趣,他实在是想知道,这张平素一直神采飞扬的脸上,究竟能有多少表情呢?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只觉肩上一轻,这艳妆女人已腻在了白玉堂的肩头,趁他黑着脸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的空当,居然“啪嗒”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火红的唇彩,就这么鲜艳地印在了他如玉脸颊之上。 白玉堂傻了,展昭也呆了,那浓妆艳抹的女人眨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再一转身,已离了人远远的,趴到了一旁的秋千架上,斜斜坐着,雪白长腿在月色下,泛着象牙一般的光。 展昭死死瞪着那脸颊上的唇印,只觉刺眼无比,莫名的怒气腾腾而上,俊雅面容早已黑沉;白玉堂终于渐渐地回过了神,不禁是羞是恼,整张脸都泛起了红,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缓缓转头看向秋千架顶上的黑衣,漆黑的眸中闪着烈烈的光。 躲在上面的黑衣女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心说糟糕难道玩大了……转念一想,认识这么多年垂涎这么久今日终于心愿达成,嗯,就算被暴打一顿……也是值得! 这么想着,她握紧了拳头,顿时充满了斗志。 下一刻,一道白光从白玉堂袖底窜出,直奔她面门,她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也不见如何动作,纤腰一扭,已腾跃至半空,墨色长发与黑夜中散开,红唇娇艳,轻笑不止,“哎呀,小哥你好大的脾气哦……” 话音未落,又是无数白芒如星朝她打来,她左躲右闪一时有些慌乱,面上终于再也撑不住笑,连声道:“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哎呀!” 突然一声惊呼,却不是被那白芒打中,而是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条又长又软又充满了白毛的东西,卷在她的腰上,将她拉得向后飞退,躲开了那连续不断的白芒袭击。 展昭挑眉,凝神看去,只见那黑衣女子被卷在一团白毛中,颇有些不忿的模样,再一细看,不由得暗笑起来——这东西,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狐狸尾巴吧? 白玉堂显然认得那东西,沉着脸想要追,被展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手臂,气得他回头就是一个眼刀杀来,“你放开!” 展昭哪里肯放,目光自他脸上掠过,看进他的眼底,“男子汉大丈夫,跟两个女人动手算什么事儿?” 白玉堂气得咬牙,“爷就没把她们当女的!” “不是女的?”展昭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奇道:“难道是什么精怪鬼魅,或者……人妖?” 瞬间寂静。 片刻之后,又听得白玉堂恨恨的声音响起,“不错,不错,”转头看向那头,怒道:“死狐狸把你那尾巴收回去不然一块儿砍了!爷今天非得把那破草的叶子拔光!” “诶,我说小五,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长月的声音依然显得不慌不忙,缓步自哪小径中走来,身后一条长尾悠游自在地晃着,尾巴尖儿上还卷着那黑衣女子,走到近处,多看了展昭一眼,意味深长却没说什么,目光落到白玉堂身上,“南南贪玩,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眼看着她走得近了,白玉堂不知想起什么,居然退了一步,一把甩开展昭捂住自己的半边脸,语气却是丝毫不肯放松,依旧恶狠狠的模样,“贪玩?你看看她现在是个什么样!” “嗯?”长月没明白他的意思,微一偏头,长尾卷着那人飘过来,她细细一看,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不是让你回妖界打听事儿么,怎么这副打扮?” “现在妖界可流行这种风格了!可好看可好看了!”黑衣女子——也就是她口中的南南不甘心地扭着想要挣脱,道:“我这是入乡随俗体验生活!” 长月:“……” 展昭:“……” 白玉堂:“……把自己体验成这幅模样,你也真够敬业的!” 南南一见着白玉堂就两眼发光,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爷你交待的事儿,我当然得认认真真地办好了啊!” “闭嘴!” “咦?”长月眼尖,刚刚白玉堂放下手的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小五,你脸上……” 话没说完白玉堂已再次牢牢捂住了脸,同时又退了一步半躲在展昭背后,“你看错了!我脸上什么都没有!” 展昭忍住自己想要大笑的冲动,往前挪了一小步,挺身将他挡在了身后。 南南眨巴着眼睛看着展昭,“诶”了一声,似乎大感兴趣,“这就是你那个猫吗,好帅啊……”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双眼如同聚光灯一般定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叫什么来着,嗯——展昭?是展昭吧,我记得改之前就是这个名儿。” “改?”展昭对南南的印象似乎还不错,如果她没有偷偷地在白玉堂脸上来了那么一下,他们大约会相处地非常愉快,但此刻,展昭闻言一扬眉,“改什么?” “手机名片啊,”南南趴在那雪白长尾里,一双眼依旧落在展昭身上舍不得挪开,“五爷起初……” “你给我闭嘴!” 南南看向白玉堂,顿时变得可怜巴巴,声音软软的,“五爷……” 展昭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眸色深深,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极为细微地挑了挑眉,“嗯?起初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么?” 花园里的植物突然变得极为美丽,白玉堂扭过头极为认真地看着它们,同时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长月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又瞥了南南一眼,脸上渐渐透出了然的神色,多看了展昭一眼,见他虽然重伤在身,却丝毫不显羸弱颓废,依旧凛凛若松竹,不由得又多了一层赞赏,暗暗点了点头,嘱咐道:“展昭,你的伤还没好透,早点回去休息了吧,别在外头吹风。”轻飘飘地一句,倒也打破了这般诡异的尴尬氛围。 展昭没想到她说起这个,收拾心情,点了点头,笑得温和,“知道了,多谢。” “不必谢我,帮助警察也是公民义务么。”长月淡淡笑了笑,目光又扫过躲在展昭后面探头偷看的白玉堂,声色不露,转身就往回走,“我先回去了,今天太晚,有事明天再说吧。” “……”白玉堂气得跺脚,刚想张口拦住她们,却又想起自己这般模样,硬生生地咬牙忍住,恨恨盯着趴在长月尾巴尖儿里的南南,南南笑嘻嘻地盯着他,摆了摆手,得瑟得无以复加。 展昭看着她们离开,回过身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依旧捂着脸,脸色有些红,见展昭看过来,莫名的一阵心虚,别开目光,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中的气势却是丝毫不减,“干嘛!” 展昭没吭声。 白玉堂心下打鼓,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劲儿,还未想出个一二三四,突然被人扳住下巴扭过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捂着脸的那只手被人挥开,另一只手毫无征兆地覆了上来,抚过他的脸颊。 那手指一点也不细嫩,似乎还带着点薄薄的茧,掠过肌肤时,不可抑止地带来一阵细微颤栗,霎时间所有的血似乎都在往脸上涌,整个人却似被点了穴般,一动也动不了了。 白玉堂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月光落在他的面容上,带着异常的执着和认真,白日里的坚毅棱角此刻都被月色变得柔软,如同浸在了水里的暖玉,平静透亮,却折射着曲曲折折的光彩,让人怎么样也看不真切。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暗暗的恼火,水纹轻轻晃动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将一切打乱。 展昭并未看白玉堂的眼睛,他只是盯着他脸上那印记,一手固定着他的下巴,另一手微微用力地擦过他的脸,固执地带着那一丝缠绕心间却无法言说的恼意,一点一点地将那印记抹去。 红色的印记并不多,很快就基本抹得干净,这时候的展昭方才意识到了手下肌肤那异常的热度和颜色,微微一愣,有些迟钝地将目光上移,看见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月色下如雪清亮。 初夏的夜晚,无人可见的清幽花园里,月色笼罩着一双人影,所有的一切温暖而静谧,带着难以言说的细小情绪,在花木的清香里氤氲发酵,融合成这个夏日里,再难磨灭的记忆。 九、所谓病假 南月宠物店的一天,通常是在牛肉干的叫声中开始的。 比闹钟还准时,早上七点三十分,牛肉干会醒过来,巡视领地一般把宠物店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跑一圈,确认无误之后,在八点钟的时候摇着尾巴挨个儿房间进去跳上床把人蹭醒,再然后就可以从它专用的小门出去溜达溜达,完成生理所需并在附近转过一圈和相识的伙伴儿们打过招呼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大约在八点半的时候回到自家饭盆前,甩着尾巴张大嘴,等待着一边打哈欠一边刷牙的南南将今日的早饭拿来,而这个时候长月一般已经在厨房开始做早饭了,如果她心情好,牛肉干还能加个餐,蹭上一个煎鸡蛋。 吃完早饭,牛肉干会将饭盆叼去自己洗干净又放回原处,而长月和南南也会吃完早饭洗完碗并准备好一切,九点整,正式开门营业。 但这规律的生活,是不包括白玉堂的。 虽然这里有特地为他准备的房间,但白玉堂并不常来此处,所以这里的生活规律自然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当窗外花园里传来小曲儿声音的时候,白玉堂还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全然不知身侧睡着的另一人抓着自己仅剩的一个可怜巴巴的被角,一脸郁闷,却偏偏无可奈何。 展昭确实郁闷,他好歹是个伤员,没得到护士妹子的精心照顾就算了,居然还在大夏天的大清早被冻醒,这滋味真是…… 缓缓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摸到床头的遥控器将空调关上,展昭转头看向身边兀自睡着的白玉堂,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背后的伤处被包扎得很好,不会影响活动,展昭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踩着厚厚的白毛地毯走到推拉门边,将帘子轻轻撩起一条缝,朝外看去,只见花园中一个苗条身影正拿着水壶在给花木浇水,那低低的小曲儿声,就是从她这里传来的。 似乎感觉到了展昭的视线,南南回头看来,今日的她规规矩矩地穿着医用的白大褂,褪去了昨夜的浓妆艳抹,素颜清秀,看起来就和刚上大学的妹子没什么两样。她一眼见是展昭,顿时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甜甜的,朝他挥了挥手。 展昭也朝她一笑,略一思忖,将帘子落下放好,回头看了白玉堂一眼,走回床边换了衣裳,又去卫生间收拾了一番,出来见白玉堂仍没有醒,便悄悄地走到门边,将帘子小心翼翼地撩起一点,将那推拉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一闪身钻了出去。 帘子刚刚落下,大床上的白玉堂就睁开了眼,懒洋洋地朝门的方向一瞥,咂咂嘴,在枕头上蹭了蹭,继续睡了。 南南依旧在侍弄花草,展昭走下三层阶梯步入小径,见她一脸的专心致志,不由得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有这个耐心。” 他脚步很轻,南南哼着小曲儿专心浇花,乍然听见声音却也没什么惊讶的表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含笑回头瞥了他一眼,道:“万物有灵,花草也不例外,自然应该好好对待。” 展昭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身前的一株美人蕉,宽大的叶片上还留有些许水珠,晶莹透亮,触手微凉。“此处的确人杰地灵,”展昭淡淡笑开,目光暖融融的,落在南南身上,“处处皆有不凡风光。” 南南歪了歪头,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瞧着他,眨了眨,“你这是话里有话啊,帅哥猫。”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展昭心内默默黑线了一瞬,但本着良好的风度修养,他并未在意这种细节,只是笑着反问:“是么?” “我是谁,我和五爷是什么关系,我跑去妖界去干了什么,目前查到了什么情况?”南南继续眨巴着眼睛,一条一条地数出来,“你现在想的无非就是这些,我说的对么?” “对又如何?” “对的话说明我聪明啊!”南南回答得理所当然,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展昭,“我不但聪明而且听话,所以说……你自己问五爷好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展昭:“……” 南南转过身继续浇花,心情颇好地哼着小调,全然不理会身后帅哥猫先生的郁卒,才起了个音,就听前面远远传来一声“南南”的唤,连忙应了一声“来了”,跟展昭挥了挥手,就匆匆往外跑去。 没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展昭,“喂,帅哥!” 展昭看向她。 “你要是肯把五爷骗出来再让我亲一下的话,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却突然有一股阴冷森然的气息笼罩了这座小花园,寒冷中,有一只手,默默地伸向了旁边的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 “诶诶?诶诶你别!放开我的花,不许碰它!”南南看得跺脚,伸着手正要过来拦,前面又是一声唤,急得她都要哭了出来,“你别动我的花,唉我不打他主意还不行么!” 手在分寸间停住,展昭抬起头,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是么?” “是是是一定是,哎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诶你放手!我说真的,再不打他主意了!” 展昭轻轻戳了一下那盛开的白色蔷薇,抖落一片露珠,“这花开得真好,真是舍不得摘呢,”他看向南南,挑了挑眉,“叫你呢,还不快去?” 南南一脸挣扎,咬着嘴唇煞是可怜,但展昭显然没那怜香惜玉的心情,噙着笑意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南南又急又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往外间跑去。 展昭看着她渐渐跑远,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侥幸逃过一劫的白色蔷薇,收回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被小萝莉的大眼睛瞪上这么一下,还真是……毫无威慑力呢。 他这么想着,心情颇好地深深呼吸一番,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展昭推开门悄悄进去,回身将门关好,刚刚转过身,视线往床上一扫,不禁一愣,只见白玉堂不知何时已是醒了,正靠在床上玩着手机,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只懒懒一问,“说完了?” “啊……嗯,”有些生硬地应了,捉了大贼小贼无数的展警官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了片刻,方道:“我听见她在哼歌,怕吵着你,所以去打了个招呼。” 门窗的帘子都未拉起,半明半暗的屋中,白玉堂手一顿,抬眼朝他看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她唱歌还凑合能听。”顿了顿,眉峰微微一挑,“然后?” “然后……”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展昭向前走了两步,活动了一下身体,“呃,然后我问了她一些事儿,可是她没告诉我。” 白玉堂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手中手机,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眼中神情,“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啊。” “呃,我是……看你还在睡么……”展昭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觉浑身不自在,走到书桌边坐下,“既然你现在醒了,那么……她又是谁?” “她啊,唔, 本身是妖界的一根草、或者说一朵花?后来幻化人形,就跟着长月一起来人界了。” “原来是花妖……”展昭点点头,“那,她前几天做什么去了?” “回了趟妖界,妖界与魔界的关系不错,不过她这趟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白玉堂耸耸肩,“至于魔界,那儿的界障很强,而且我们都没去过,贸然前去恐怕会有些麻烦。” “那……如果这样毫无头绪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玉堂一挑眉,“你觉得呢?” 展昭唇角一勾,四目相对,自有一股不必言说的默契流转,“守株待兔虽然未必聪明,但有时候还是很实用的。” 白玉堂但笑不语,展昭终于觉得自在了些,活动活动了筋骨,缓缓站起来,白玉堂见他的模样,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所以……”展昭迟疑了一下,略一斟酌,仍是开口,“这么多天也没送个消息回去,我今天想回去看看,免得同事担心。” 白玉堂点点头,“说的也是,生病也该好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开车,待会儿我送你。” “生病?”展昭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给我请的病假?” 重音不是“你”,不是“我”,而是“病假”。 白玉堂点头。 自打工作以来除了负伤之外的全勤记录啊啊啊——展昭欲哭无泪,几乎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厨房里还为他们留了早餐,中西结合,既有包子豆浆煎鸡蛋,也有面包果酱,两人吃罢,去到外间,也就是宠物店的对外营业的部分,就见笼子里大大小小的猫猫狗狗或睡或坐,或安静或吵闹,店里有两个客人在选购玩具和饲料,长月在旁边陪着介绍,而南南则坐在单独隔出来的操作间里,一面哼着歌,一面将手中的蝴蝶结往桌上的猫身上系。 两人路过门口扫了一眼,就齐齐停下了脚步,两双眼睛聚焦到同一处,一时间脑子里都是同一个反应——这猫,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圆滚滚的漂亮白猫看了他们一眼,耳朵抖了一下,默默地扭过了头去。 下一刻又被南南扭了回来,她将手中的粉红蝴蝶结比了比,然后戴在了她的脑袋上。 展昭觉得,珠珠现在一定连死的心都有了。 白玉堂觉得,虽然珠珠萌萌哒,蝴蝶结也萌萌哒,但是珠珠+蝴蝶结这个搭配……他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决定保持沉默,转过头去,道了一声“我们出去一趟”,便转身离开了。 正牌主人都走了,展昭也只好向她投去一个幸灾乐祸……哦不,是深表同情的目光,随即跟着白玉堂,很快也消失在门口。 屋子里面的南南听见他们的声音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一把抓住毛茸茸的尾巴将想要扑上去的珠珠拖了回来,珠珠挣了一下无奈身材所限弹跳力不足,恼得她回身一爪子过去想要挠她,却被她轻轻一拍打掉爪子,再次按在了桌子上。捏着珠珠的耳朵打量着她的新造型,南南的情绪丝毫没受这反抗小插曲的影响,依旧兴致勃勃,歪着头想了想,拉开身边柜子的抽屉,又从中挑出了一条粉红色的细绳。 白玉堂带着展昭走出大门,看着车水马龙的道路,却拐了个弯走入旁边的小巷,见展昭面带疑惑,白了他一眼,解释道:“去开车啊,车库在这边,本来有个侧门可以直接通过来,不过得跟她们打招呼,所以就从正门走了。”说话间,他们已能看见车库的所在,也不见白玉堂做了什么,那车库大门已自觉自动地缓缓开启了。 展昭面露惊讶之色,白玉堂见状大是得意,嘻嘻一笑,“高科技吧?” 几日的相处,展昭已经可以大概估计到这大白老鼠的脾气,他说是“高科技”,那就一定和科技没有半点关系,不过话还是得顺着他说才行,“不错,挺好用的,什么来头?” “这可是最新的生物感应装置,不分昼夜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完美运作,不耗油不耗电,无污染零添加,绝对环保绝对可靠。” 展昭一脸崇拜地点头,“听起来真不错,哪儿呢,让我见识见识呗。”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了车库门口,白玉堂停下脚步,往旁边一指,“喏。” 展昭转头一看,只见车库旁边有着一株大型的藤树,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根部的主干几乎有他小腿粗细,衍生出大大小小无数的枝条,沿着车库边缘生长上去,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这藤攀在车库旁,被白玉堂一指,似乎也感觉到了似的,枝叶轻轻摆了摆,就像在跟他们打招呼。白玉堂挑眉一笑,“这棵藤是长月从妖界带来的,它当年修炼不慎,差点走火入魔灰飞烟灭,是南南救了它,她们俩来人界之后就一直种在这,当看家了。” 展昭点点头,顺带也朝那老藤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老藤又晃了晃枝叶,似在回应。 介绍完了两人便往车库里走,车库里停着两辆车,里面的是一辆冰蓝色小轿车,外面的则是展昭的白色卡宴,好端端地停在这里,擦得干干净净。 展昭愣了一下,当时受到围攻他也受伤昏了过去,本以为车子应该还留在那厂区里,正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把它开回来,谁想到它竟然被开到了这里,不由得问道:“它怎么在这儿?” “我去开回来的啊,”白玉堂瞥他一眼,大有嫌弃之意,“几百万的东西说丢就丢?你倒是大方。”随着他的话,车钥匙被从兜里掏出来在他眼前一晃,随后车门解锁,白玉堂很自然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你还愣着干嘛?不是要回警局么。” 展昭站在原地不动,盯着白玉堂的眼睛,神色莫测,良久,缓缓开口,带着一点叹息的味道:“白玉堂……” 白玉堂挑眉。 “你……有驾照么?” 利落地倒车入库,拉手刹熄火,拔下钥匙扔进展昭怀里,白玉堂一脸“爷就是没驾照怎么样你咬我”的得意,顺带似乎还有那么点“警官大人知情不报纵容犯罪我们其实彼此彼此”的幸灾乐祸,打开车门,下了车。 随后就听见展昭下车和锁门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好了,人送到了我就回去了,你记得下班了回去那边换药,别去医院,让那些庸医乱碰!” 展昭一愣,“你不一起去?” 白玉堂低低哧了一声,眉目间带出三分凌厉七分不屑,“爷才不去,”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朝那楼上看了一眼,目光一闪,有一丝隐隐的笑意掠过,“你自己玩吧。” 展昭微微皱眉,还没说话,白玉堂已迈步向外走去,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追,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 又站了一会儿,展昭才逐渐收回目光,深深呼吸一阵,方才转身往楼里走去。 好几天没来上班,展昭一路和同事们打着招呼,对他们的问候一一作答感谢,回到刑警队办公室,一推开门,赵虎就跳了起来,“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展昭一眼就见他胡子拉碴眼眶乌黑,一副几天几夜都没睡的样子,在扫一眼,只见其他人也都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得挑了眉,“怎么了?” “这么了。”张龙哀哀怨怨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还夹杂着细微的“吱吱”声响,展昭转头看去,只见张龙苦着脸,从桌子底下拎起一个小笼子,那笼子里面,一直灰扑扑的大老鼠正四处撞着寻找出口,大是焦急地叫个不停。 展昭嘴角一抽,心底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这是……” “老鼠啊!两天了,突然冒出来的,我们人一走门一关就出来到处拉屎撒尿还咬东西,而且偏偏别的地方都没有只有我们这儿有!”张龙一手拎着笼子,一手指了指其他的办公桌,苦着脸道:“还好重要的案卷都放在柜子或者抽屉里,没什么损失,但是桌椅这些很多都被咬出缺口了。” 展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木制的桌椅角处确实出现了很多缺口,下面还散落着细小的木屑,在那些阴暗的位置,若是细看,还能看见一些细小的,黑色颗粒状物体……目光抬起从下属们面上扫过,只见一群枪林弹雨不皱眉的爷们儿一个个无精打采苦不堪言,耳畔还有马汉继续解说:“这些老鼠根本不怕人啊,我们抓了半天只抓到几个,去食堂借了只花猫来,关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一开门那猫就跑了,死也不肯再回来……” 展昭已经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揉了揉额角,心中郁卒难以言说,“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我家也闹了!”赵虎不等他说完,插口道:“我那天回家发现家里到处都是,耗子药也撒了笼子也买了猫也借了,通通没用,我们家的床单被子已经不能睡了……” 展昭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也仅限于看他一眼,随后转向王朝,“我走了几天,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案子怎么样了?” “没别的了,案子没动静,能够排查的都排查了,监控档案该调的也调了,都没有发现。”王朝终究是最沉稳的一个,听他问起正事,立刻答道:“跟包局汇报过,他说等你回来再安排。”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展昭,问道:“老大你没事儿吧,白玉堂那天来说你病了要请假,我们都很担心。” 展昭心中一暖,笑道:“没事,小问题而已,对了,那天白玉堂过来怎么说的?” “他啊,什么也没说清楚,就说你病了要歇几天,冷言冷语的,我们不过多问了几句他就要翻脸,气得虎子差点冲上去揍人……” 果然如此——展昭一叹再叹,就知道肯定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人给得罪了,才招来这场鼠患……目光落到张龙手里的笼子上,看着笼子里的嚣张老鼠,想起方才楼下他的神态模样,暗暗磨牙,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道:“白玉堂他是上头派下来的,我们这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毕竟还要共事,你们也多担待些吧。至于这老鼠……”顿了顿,他微微一笑,“我都回来了,谅这耗子也不敢再翻什么波浪,我自有办法,你们该干嘛干嘛吧,到了明天,保准一个都不剩下。” “呃……”王朝迟疑了一下,出于对自家老大无条件无原则的信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转头看向马汉,道:“这几天的案卷呢,拿来给老大看看。” 马汉答应一声,展昭便往自己办公室走去,王朝跟在半步之后,就听他边走边道:“这案子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没有,”王朝答得很干脆,“能想到的方向我们都想过了,该排查的也都做了,可凶手就是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尤其是古董店那个,那地方可是24小时无死角的监控,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现,录像系统也没有被破坏更改过,昨儿开玩笑说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或者地下钻上来的?干脆又去了一趟,也没有发现地道什么的,实在不知……” 他话中有浓浓的失望之意,展昭听在耳中,沉吟片刻,道:“别气馁,这案子兴许根本就不该归我们刑警队管。”说话间已到办公室门口,王朝一愣,还没开口询问,展昭已停下了脚步,正掏钥匙开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这里面闹耗子了么?” 王朝又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老实答道:“不知道,也说不准,虽然门是关着的,但谁知道耗子会不会钻进去……” 展昭笑着摇摇头,钥匙一扭将门打开,放眼看去,所有的摆设和走之前一模一样,没有遭遇任何不测,展昭脸上笑意更深,眼底的暖意似乎都要溢了出来,连声音里也带了几分雀跃欣喜,“看吧,我猜他也不会。” “哈?” “没事儿,”展昭回过神来,并不解释,笑意却是止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忙吧。” 王朝看着自家老大的神情,暗暗纳罕他是不是生病生得糊涂了,跟这儿傻乐个什么……但这疑问却是万万不敢问出来的,一面点头答应着,一面忍不住又问道:“老大,你刚刚说案子……” “啊?我说什么了么?”两人说话间,马汉已将这几日的案卷整理了拿了过来,展昭一手接过,同时一脸无辜地一笑,隐约暗含深意,“不是我说的吧,那是我那天听局长说的。” “阿嚏——”包拯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坐在他对面看文件的公孙策抬了抬眼皮,“着凉了?” “没有吧,”包拯揉了揉鼻子,“没事,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展昭受了伤,这几天下落不明,但是刚刚他和白玉堂一起回来了。” 包拯:“……我怎么不知道!” 公孙策抬起头,指了指窗外,“我刚刚看见的。” “……好吧,既然回来了,应该就没事了,他待会儿应该会过来。”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三声轻轻的叩门声,“局长,我是展昭,您在么?” 公孙策一脸“这孩子真懂事”的表情,应了一声,“在呢,进来吧。” 展昭推门而入,看起来一如往日的挺拔英俊,他将门关好稳步走来,“局长、政委。” “坐吧,”属下面前,包拯还是颇有威严,黑黑的面庞看不出情绪,只点了点头,看着他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问道:“听说你这几天生病了?现在如何?” “没事了,一点小问题而已。”展昭笑了笑,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负面的情绪,“我来是为了汇报一下,关于白玉堂的事的。” 公孙策坐在他旁边,细看着他的脸色,见虽有些苍白,但总体还算不错,走路说话也没有太大问题,便略略放了些心,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问道:“他怎么了?” “嗯……他很好。”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将他们相识以来发生的跟案子有关的事挑重点说了一遍,至于那些与案子无关的嘛……就没必要跟领导汇报了。 “目前可以确认的就是,第一,这件事幕后是魔界;第二,两个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从林勇公寓里找到的玉石——我们已经把照片给萧夕辨认过了,的确就是她带出来又卖给古董店的那个。”展昭将结论说完,包拯和公孙策一时都没有说话,这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们需要点时间来消化一下。 两人这边厢暗自思量着,另一边展昭也自有算盘,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未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危险,再大的危险有他自己担了就是,王朝他们那里,是绝对不能再查下去了。 “那么,如今是陷入僵局了啊,”包拯缓缓开口,往椅背上靠了靠,微微皱眉,问道:“白玉堂有什么打算?” “刚刚来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如果要主动出击将魔界的势力逼出来,消灭然后封印缝隙,这点他可以做到;但是那样的话势必会引起极大的波动,惊动其他人,搞不好还会引起伤亡……”他话未说完,公孙策已打断了他,“这绝对不行,别说引起伤亡,就是让别人知道都不行。” 展昭点头,正色道:“他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反正那块玉在我们手里,魔界迟早会再动手的。” “可以,”包拯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双眼中透出一丝锐利且睿智的光芒,看向展昭,目光柔和了些,显出几分信任,似乎也带了些鼓励,“事情既然交给了你,你就可以全权处置,不必再事事都来问我们。” 展昭郑重点头,默然片刻,又道:“还有一事……王朝他们那边,是不是应该收手了?” “嗯?” “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别查下去了,我刚刚也跟他们说了,这个案子,您也许会拿去交给另外的人,就不必他们管了。” 包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算计了,“我……” “咳,知道了,我们会去知会王朝他们的,你放心。”公孙策适时地插口,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耀眼的光,“对了,这几天你是在哪儿看的伤?要不要我再给你看看?” “哦,不用了,”展昭摇摇头,笑道:“白玉堂那边……”话到一半忽又顿住,看向公孙策,见他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展昭几乎都能看见他心里的冷笑,“就知道不是生病,你果然是又受伤了啊……” 展昭:“……” 十、蝶变 现代化的城市里充满了纸醉金迷的气息,五彩的霓虹灯下,生命在被人肆意挥霍,而在灯光无法照耀的地方,灰暗的角落里,聚集着全部的肮脏与罪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城市酒吧夜总会最集中的街区背面,那些永远也不会展现在世人面前的肮脏小巷里,一对醉醺醺的男女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往更深处走着,一面走,一面还不断地发出低声的调笑和暧昧不明的喘息,破旧的路灯半明半暗,照着两人几乎要重叠到一起的身影,如同扭曲的鬼魅,挣扎着便要破土而出。 好不容易拐过一道弯,那男人已忍耐不住似的将女人一把抵在了墙上,一面喘着粗气骂着,一面急不可耐地在动着手,隐约传来腰带锁扣碰撞的声音,“瞧你这浪骚的样子!小婊子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那女人一脸浓妆,被抵在墙上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仰着头露出脖颈,开得极低的胸脯似退还迎,轻轻笑着,露出迷醉的神情,嘴里也不忘喃喃,“你有本事就上啊,废话什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老娘怕了你不成……哼,哈哈……” 那男人早已红了眼,全身颤抖着,显然兴奋已极,搂着女人的腰上下摸索着,重重喘息着笑道:“好,好!小贱人,你给老子等着,待会儿可别哭!” 暧昧的喘息和低笑飘散在阴暗的巷子里,沉浸在极致魅惑中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地面上,他们的影子中间突然产生了一丝异常地扭动,随即有一缕黑色的烟雾升起,缓缓地飘在他们身后,逐渐地汇聚成型—— “哎呀,真讨厌。”带着嫌恶和嘲笑的声音突然响起,那男人全身一抖,刹那间腿几乎软得站不住,还得抓着那女人的手臂才能勉强站住,哆哆嗦嗦地,退了一步,一手拎着裤子,一手仍旧紧紧抓着那女人的手臂,回头大声喝道:“什么人!” 那是一个男人,模样颇为清秀俊俏,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幽暗的魅惑之色,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放在女子身上都显得太过鲜艳,他却偏偏穿得坦坦荡荡,双手间把玩着一只点翠的金质花蝶,蝶上似有机关,双翅连同触须都能上下颤动,在昏暗灯光下,金光灿灿,却是分外诡异。 那男人已是吓呆了,瞪大眼睛瞧着那人不知该说什么,那人也上下打量着男人,又微微仰头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一丝嫌恶之色,“真脏!”话音刚落,只见他一抬手,指间花蝶就似活了一般,轻飘飘地飘到了那男人面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突然全身一抖,猛地抓紧了那女人的臂膀。那女人微眯着眼低低喘息,仍兀自沉迷着,突然被剧痛刺激得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就见眼前的男人皮肤下的血肉以她可以清晰看见的速度萎缩下去,一下子变得如干枯的橘子皮一般狰狞可怖,双眼凸出布满血丝,刹那间就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骨骼之上,表情定格于极致的惊恐,皮肤在干燥在皲裂,寂静的巷子里,她几乎可以听见那如踩碎枯叶一般的细小脆响,她睁大了眼睛,完全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早已呆了,眨眼之间,那男人仅剩的一层皮和骨头也略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哗啦啦地摔了一地,刚一碰到地面,就直接碎成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 扬起的灰尘之中,那花蝶翩翩而起,于原地盘旋一阵,双翅一展,飞回了那人手中。 “嗯……味道真不错,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新鲜的了……” 女人连眼睛也不会眨了,整个神智似乎都停滞于刚刚那一刹那,整个人全无意识地贴着墙壁滑坐在地,良久,突然全身一抖,重重地喘息了两声,拼命地想要往后缩去,可偏偏背后是墙,她无路可退。 “啊、啊……啊——”喘息之后便是近乎崩溃了的尖叫,可惜刚刚出了一声,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掐断,那女人全身一僵,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下一刻,整个人被拖了起来,朝那人挪去。 那女人被卡得涨红了脸,双眼凸出,四肢不断地挣扎扑打,却什么也触不到,仍旧是缓慢却无法抗拒地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看着她的脸,细细打量,抬起手,手型竟是意外的修长好看,指尖轻轻地自女人脸上滑过,良久,突然轻轻叹了一声,“不是处子,可惜了……” 那女人虽被卡住喉咙,但仍能听见他说的,布满血丝的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彩,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人,那人视若无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半晌——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性感而妖艳,可惜现在的表情实在难看——又低低一叹,“罢了,好歹是新鲜的,我就凑合凑合吧……” 一面说着,一面露出舌尖轻轻地滑过齿缝,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朝女人靠去。在女人眼里,那清秀得近乎妩媚的脸无异于最可怕的鬼魅,一点一点地靠近了自己,那花蝶不知何时飞到了半空中,飘然舞动,随后,她的世界,便彻底陷入黑暗。 展昭想,不知是不是出自花妖的本能,南南对蝴蝶结有着异乎寻常的偏爱,在珠珠身上打了无数个粉红蝴蝶结就算了,可为什么给他包个绷带也要打蝴蝶结呢!她难道就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无限怨念么?还有那个白玉堂——展昭一眼瞥过去,就见那家伙正抱着珠珠悠哉哉地看电视,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真是……无情无义透了! 唯一高兴的是珠珠,懒洋洋地趴在白玉堂腿上,眯着眼,享受着那人时不时的轻抚,简直比神仙还舒服。 “你这个伤,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完全好了,不过这几天最好规矩点,别剧烈运动啊。”南南打好最后一个蝴蝶结,笑眯眯地看着他——赤裸的上身,细细打量半晌,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去看向白玉堂,“五爷,你要不要吃宵夜啊,我去给你做点?” 白玉堂头也不回,“不用了,不饿。” 南南一撇嘴,有些失望,将手里的医药用品收拾好,又看向展昭,目光依然在他胸膛上流连片刻,方问道:“你有没有想吃的?” 展昭将衣服穿好,挡住这外表清纯萝莉内心好色成性的家伙的视线,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相隔不算太远的另一间房内,原本歪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玩着的长月突然抬起了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清丽的容颜上显出几分迷惑,转头看向梳妆台——台上的镜面不知为何竟变得漆黑一片,然而仔细看去,却又不是彻底的漆黑,黑暗之中有隐隐光芒闪动,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长月凝视着镜面,神情渐冷,良久,突然哼了一声,唇角勾起嘲讽一笑,随手将平板往沙发上一扔,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她的身后,镜面上突然掠过一抹金色,若她能看见的话,便会知道,那是一只蝶的模样,从黑暗中一闪而过,又没入深深黑暗。 而妆台上的镜子,也终于恢复了原本普通的模样。 南南曲着腿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眼巴巴地看着珠珠极为享受地在白玉堂怀里东蹭蹭西扭扭,内心极度不平衡,嘟着嘴暗自盘算着,突然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他靠了过去。 然后就被突然出现的可乐挡住。 展昭自然而然地拿着可乐瓶将南南推回去,再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和白玉堂之间,再自然而然地无视了她将可乐递给白玉堂,“喝么?” 白玉堂还没答话,南南已气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指着展昭,涨红了脸不知是羞是气,大叫道:“喂!别以为长得帅我就舍不得治你啊!” 白玉堂的目光终于从电视上挪开,一脸古怪地看向南南,南南顿时大窘,还没说话,就见展昭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你……试试?” “噗……”白玉堂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摇着头不想参与这种没营养的争论,只觉有趣,这家伙的厚脸皮程度,还真是…… 南南羞得几乎要烧红了脸,跺着脚正要说话,突然门被人推开,长月冷着脸,缓缓走了进来。 不说南南与白玉堂,就是展昭与她相识不过两三日,也能看出她此刻的冷厉与严肃,三人都回头看她,唯有珠珠仿佛早已知道什么了似的,只瞥了一眼,就趴回白玉堂的怀里,在他臂弯处蹭了蹭。 “怎么了姐?”南南与她相识时间最久,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急朝她走了两步,“发生什么事了?” “魔界来人了。” 轻飘飘的五个字,让三人都变了脸色,南南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大眼睛闪闪的兴奋得紧,白玉堂一挑眉,眼底掠过一丝凌厉,展昭微微皱眉,站起来看向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必管,”长月淡淡答了一声,目光扫过白玉堂,与他对视一瞬,而后看向南南,“你可知来的是谁?” “谁啊?”南南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后一愣,看着长月的脸色,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神情冷了下来,逐渐浮现出深切的恨意和屈辱之色,“是——花、冲。” 长月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在哪儿!” “他刚刚过来,我还没去追踪。”长月笑了笑,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别急,当年让他逃回了魔界,这一次,我必要他神魂俱灭!” 她俩这边说着,展昭则看向了白玉堂,小声问道:“花冲是谁?” 白玉堂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答道:“魔界数得上号的老怪物,号称花蝴蝶,好几百年没出现过了,我也没见过。” 默默嘀咕了一句这年头的妖魔鬼怪怎么全是女的,展昭点着头,神情也沉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该找过去,把他解决了?” 白玉堂点点头,“嗯,也是,”一面挠着珠珠的耳朵根,一面回头看向长月,“我去走一趟?” “我也去,”不等长月答话,展昭已然接口,“这到底是我的案子,我必须去。” 白玉堂多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不知为何竟没有说话,只将手按在珠珠头上,用力揉了揉。南南则瞥了展昭一眼,轻哼一声,反问道:“你怎么去,拜托虽然你很帅但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像花冲那样的老魔头……送死也没这么积极的!” “古人尚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举,何况如今我职责所在!”展昭抬了抬头,也不多争论什么,转头看向白玉堂,眸光深深,带着显见的坚持和深藏的凛傲,“况且,也未必便不可为了!” 白玉堂倚在沙发上,微微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目光浅浅淡淡,没有什么太过激烈和明显的情绪,就只这么默默地看着上方的男人,一瞬间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沧海桑田也不过转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不必争,不必问,他们知道彼此的意思,也知道彼此的坚持,所以不去多说也不去阻拦,那是深藏于心的认可,是不知不觉的交托——无论前路如何,都一起走过。 时针已走向了12点,警队办公楼的五层,法医科技术科专属的楼层却还亮着几盏白花花的灯,木棉刚刚结束了今日的工作,一身白大褂,从操作间出来,一面揭下口罩,一面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夏夜凉风清爽,穿行于悠长又空旷的走廊,带来些微的冷。木棉却是习惯了似的,丝毫不在意附近几间屋子里还有尸体之类的事物,神色淡然脚步稳健,径直走回自己办公室。将灯打开走进屋内,刚刚走了没几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一愣,就见不知何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一身灿烂的翠色,风骚至极地倚在门框上,正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自己。 木棉一阵恶寒,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小退了一步,靠在办公桌上,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模样,直直盯着那人,半晌,道:“刑警队下班了,有冤案明天再来。” 那人被她这一句说得一愣,还没答话,木棉又道:“或者你直接去找我们局长,知道他住哪儿不,要不要我给你地址?” 那人摸了摸下巴,暗道这妹子不会是失心疯了吧,看到自己没吓趴下就算了,居然还说起胡话来…… 木棉见那人愣着,一皱眉,一手往身后一背,一手叉腰,怒道:“你还愣着干嘛,老娘是法医只管死人又不管活人,跑我这儿来没用!” “……” “看什么看,老娘死人活人什么没见过,你个孤魂野鬼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跟这儿碍眼!”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这一声气壮山河尽显男儿本色,把那人都吼得一愣,愣了过后,渐渐地浮现出一丝了然之色,打量木棉的目光愈发玩味和赤裸,看那模样正要开口,忽然脸色微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皱眉,沉吟片刻,也顾不上木棉了,一转身,就已没了踪影。 木棉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自己眼前消失,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良久,方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把明晃晃的解剖刀从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里掉落,她轻轻喘了两声,恍惚间才发觉自己背上已满是冷汗,踉跄一下跌坐进椅子里,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唯有眼睛微微瞪大,好像至今都不敢相信。 自己刚刚——是见鬼了么? ——从出生到现在坚持了二十几年唯物论的法医博士木棉,在这寻常至极的夏夜开始怀疑人生。 不过当法医的人神经都比较粗线条,怀疑了没两秒钟她就想开了,长长地出了口气,有些失神的目光中重新焕发了光彩,自笑道:“老师说了,将来要是碰上不干净的东西千万别慌,好好跟他们说,一般来讲那些东西都不会随意害人——还好老娘不喜欢逃课!”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咦”,吓得她一把攥住了桌上的解剖刀,飞快地转过头,厉喝道:“什么人!” “是我,”男声温和平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门口现出展昭的身影,只见他微微皱眉,看着木棉,神情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严肃,“你怎么在这儿?” 被无辜吓到的木棉心情大大不爽,白了他一眼,“展队长,这是我的办公室,我不在这儿在哪儿,你家啊?” “……我的意思是,都这么晚了。” “加班啊队长大人!不然你以为我喜欢!”木棉瞪了他一眼,“你呢,大半夜的跑来干嘛,有案子?” “呃,”展昭迟疑了一下,正琢磨该怎么跟她解释,她已是静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看着展昭,试探着问道:“喂,你刚刚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展昭脸色一变,“你看见了?是什么人,没伤着吧?” 木棉何等聪明,立刻就察觉出了其中不对,追问道:“你知道有人来过?你们到底在查什么东西?” 展昭自知失言,沉默了一下,却依然摇了摇头,“一个嫌疑人,在对街碰上,他居然跑到这儿来了,不过放心,跑不掉的。” “哼,展大队长,你当我傻子?”木棉一声冷笑,“这儿是菜市场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楼底下的人是吃白饭的啊?还嫌疑人呢,哪个嫌疑人这么大胆子还跟我这儿气定神闲聊天,来来你抓来让我剖开看看他的大脑构造是怎么回事!爱说不说,反正我也不是干刑侦的,将来有了案子别来找我,自己解决吧!” 一叠声的怒斥在耳边回响,展昭望着天花板上莹莹白光,终于见识到了刑警队传说许多年的……警花之怒。 据说木棉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警队众汉子都认为这是鲜美柔弱的小白花一朵,有事没事就跑去献殷勤,没承想这朵小白花是长在雪山上的,看着好看却怎么也够不到,众汉子却不甘心,花样不断翻新有的玩忠犬有的玩作死,终于有一天把小白花惹怒了,一把解剖刀“蹭”的一声贴着作死冠军的裤裆擦过去,从此小白花加冕红玫瑰,上上下下服服帖帖,成为警队真·女王。 那个时候展昭还没来,但也听人绘声绘色地说过,知道女王之怒不是这么好平息的,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去,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异香,他眉头一皱,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作为法医的木棉在这种方面显然比展昭要敏感得多,眉头紧紧皱起,仔细辨别了一下,脸色微变,“这味道……” 一言未毕,忽然走廊还有房间的灯一阵闪烁,“嗡嗡”响个不住,木棉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解剖刀,脸色白了几分,却仍旧高声斥道:“怎么回事!” 展昭神色微冷,听着她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看了她一眼,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待在原地,自己转身走去站在门口朝外看了看,突然身子一僵,随后猛地转身几步朝木棉赶来,木棉见他脸色不对,正要说话,就见他冷着脸,扬起右手二话不说,一下子击在自己颈后。 接住木棉瘫软下去的身体,将她扶在椅子上坐好,捡起落下的解剖刀握在自己手中,看见旁边挂着的白大褂,展昭迟疑了一下,拿了一件在手中,转身再次走向门口,神情冷峻,回手将门关上了。 十一、扑蝶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些微凉风从尽头的窗户里掠入,头顶的白炽灯依旧时不时地闪烁一下,有轻微的“嗡嗡”声响在耳边,气氛莫名的阴森诡异。展昭挺直了脊背往前走着,没有丝毫退缩,步伐稳定,突然停下,只见面前十米处金光一闪,竟飞来一只巴掌大小的蝴蝶。 这蝴蝶竟是金色为底,身上零星点缀着花花绿绿的颜色,分外的艳丽且妖冶,只是忽高忽低似乎有些不稳,看样子竟像是受了伤。 展昭凝神瞧着,面无表情,只细微调整着手中小刀的角度。而那蝴蝶显然也是看见了他,却不闪不避,直直地朝他飞来。眉头皱紧,眼见得它已飞近,展昭更不迟疑,右手一扬,手中刀已直直地划向它的双翅,解剖专用的小刀是何等锋利,瞬间那蝶一只翅膀已被割裂,飘落下坠,而它也再无法飞起,打着旋地摔落在地。 蝴蝶的生命力尚算顽强,这花蝶虽然折翅落地但并未死掉,依旧挣扎着想要重新飞起,同时,仿佛受到极为强大的外力影响,走廊之上的灯光闪动得更是厉害,几乎转眼就要爆裂。 展昭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在此时此地出现的花蝶并非善类,他也素来不是拖泥带水之辈,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上去,几番碾磨,才松了半口气,忽然又发觉不对——那落在一旁的被割裂的翅膀竟然渐渐地变得透明,变成了淡淡的金色烟雾,而从他的脚下,也有金色的烟雾缓缓飘出。 他连忙后退,看见地上那已不再成形的花蝶尸体逐渐变得透明,化作轻烟飘到空中,缭绕停留片刻,竟又一点点地幻化成蝴蝶的模样,而且还不是一只,转眼间就已乌压压地聚成了一大片,都与那最初的一只一般模样,只是略微小些,在半空中盘旋一阵,猛地朝展昭冲来! “该死!”展昭骂了一声,将手中白大褂展开用力扔出,劈头朝那群蝴蝶罩去,随后转身飞快地往后跑去。 窗外,万家灯火通明,半片天宇都是亮的。自然也无人发现在警局院子的上空,有明明暗暗的白光黑气交织缭绕,更无人能够看见空间的细微扭曲,和其中飞快闪动的人影。 窗内的走廊里,那群蝴蝶聚在一块,这衣裳又大,顿时将它们有一大半都盖在了地面上挣扎不出,却仍有不少漏网的,扑着翅膀就朝展昭追去。 展昭速度很快,虽然暂时无虞但不可能长久,忽然目光一凝,顿时露出一丝喜色,加快了速度跑到墙边,原来是一个消防箱,他熟练地打开箱子将灭火器拿出来,对着飞来的蝴蝶就是一阵猛喷,想那蝴蝶弱质纤纤如何禁得起这个,在灭火器的“噗噗”声中纷纷摔落,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打破走廊的寂静—— “猫儿!” 这一声唤带着三分关切七分焦急,用这一向清冷淡然的嗓音喊出来,听得展昭心中一暖,还未应声,就见铺天盖地的白色光芒从通道尽头席卷而来,展昭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只觉那光芒之中似有凌厉刀剑,破空的锐响不断,倏然之间又尽数消散,定睛看时,只见那些残余的蝴蝶早已被割裂成无数碎片,落了一地。 远处,白玉堂的声音愈发清晰,“猫,你没事吧?” “我没事!”应了一声,展昭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灭火器放在地上,看着这一地残局,摇了摇头,还不忘顺手整了整衣裳,往白玉堂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抬脚跨过那一地的蝴蝶残翅,并未注意到在这一片空寂中,却有一股凭空而起的风悄然轻卷,将那些碎片缓缓地聚在了一起,渐渐地竟然又组成了一只花蝶的模样,只是这只比方才的更小,看起来也更为纤弱,在半空中扑扇几下翅膀,无声无息地朝展昭后背飞去。 展昭并未发现,只是快步走着,而那小小蝴蝶追着他,距离渐渐缩短,眼看着就要—— “嗤——”尖锐的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整个楼道的点灯瞬间熄灭,饶是展昭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捂住耳朵,下意识几步靠到墙边抵住后背做出防御的姿态,定睛看去,就见珠珠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站在半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成为这黑暗走廊里唯一的光源。 柔顺的长毛无风自动,缓缓飘浮着,看起来竟是分外的神圣威严。借着光芒看去,只见在她的右前爪下,那小小的花蝶被紧紧按住,无力地挣扎着,珠珠低头看着它,湛蓝的双眸中厉色一闪,爪子一收,只听又是一声厉啸,同时不知何处的虚空中还传来一声隐约的人的惨叫,就见爪下的花蝶被一团白光笼罩,锐利的白色光线瞬间刺透了它的全身,顷刻之间就已化作飞灰,再无痕迹。 一时寂静如死,展昭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良久——抑或只是片刻,头顶的白炽灯再次亮起,整个走廊重归光明,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珠珠轻轻巧巧地落到地上,转身看了展昭一眼,甩了甩尾巴,展昭也看着她,目光深深神情莫测,突然上前一步,弯腰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还真是个宝贝啊,要不跟了我吧,给你小鱼干。” “……”珠珠的嘴咧了一下,然后一脸嫌弃地瞥了展昭一眼,正要跳下去,却被展昭抱紧了不放,问道:“你家主人呢?”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不远处的空间一阵扭曲波动,同时更远处传来一声回答:“这儿呢。” 展昭正要应他,却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一人身着极为俗艳和刺眼的绿色衣裳,自虚空中现出身影,仔细看去,那男人模样还算秀气,却阴柔怪异得紧,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血,身上也有不少血迹,显然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目光放远,便可见白玉堂卓然而立,依旧是来时那身白色衣裤,干干净净一丝脏也无,天人般的容颜上满是冷意,眉目凌厉如刀剑,紧紧盯着那绿衣男人,“本命花蝶都死了,你还不认输么?花冲。” 那绿衣人——也就是花冲恨恨地看着白玉堂,他素来自负美貌风流,可在白玉堂面前却生生被夺去了所有光芒,这个人、这个人凭什么能这样得天独厚,明明模样都生得这般,可凭什么自己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辱骂而他却依旧这般磊落清华! “你、你……”一出声才发现声音已嘶哑的可怕,花冲咳了几声,又呛出几口血来,不禁退了两步,就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别动”。 花冲身子一僵,缓缓回头看去,就见展昭已拔出了枪,神色冷定,枪口冰凉,正正指着自己脑门。 展昭刚刚听到他名字就已知道了来人身份,只是没想到他本以为号称“花蝴蝶”的女子竟然是眼前这个妖魅男人,看他这身打扮,简直比人妖还变态。 而珠珠则站在他脚边,静静地看着花冲,没有动作。 花冲上下打量着展昭,突然一声轻笑,掩不住满眼的讽刺与不屑,“我当是谁,竟是个凡人……嗯,看起来味道不错,真该早点……” “你废话太多了。”白玉堂冷冷截口,“还是那几个问题,乖乖答了,我便不杀你。” “哼,白玉堂,你真是够天真啊,我花冲好歹也是魔尊之一,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好,很好。”白玉堂点点头,面无表情,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垂在身侧的左手处开始有光芒汇聚,“那我便成全你,送你上路。” 花冲眼底有一丝惊慌之色掠过,迟疑片刻,咬牙喝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那东西我们势在必得,你小小一个陷空岛,还想为了区区人界与我魔界为敌么!” 展昭听在耳中,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就听白玉堂轻哼一声,“陷空岛有陷空岛的职责,你魔界若安安分分的不扰乱各界安宁,我陷空岛自然不会干涉,可你们在人界搞出这许多人命,又循着那东西的气息一路跑到这儿来,滥杀无辜扰乱安宁,我便不能不管!” “几条人命?哈哈,那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区区百年寿命,和蚂蚁有什么区别?”花冲毫不相让,怒道:“白玉堂,你今日杀我,来日,定会十倍偿还!” 白玉堂理也不理,手中的光芒已然汇聚成型,展昭瞧去,赫然便是那上古神剑——巨阙。 持剑在手,白玉堂漠然相对,缓缓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否则,巨阙一出,世间再无花蝶!” 花冲站直了身子,神情狠戾,没有丝毫求饶的表现,白玉堂看在眼里,不再开口,抬起右手,缓缓握上了剑柄。 展昭睁大了眼睛,目光紧紧地盯在那即将出鞘的古剑之上,心跳快得出奇,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这般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在他的脚边,珠珠也默默地看着那古剑,湛蓝的眼眸中,却透出了淡淡的怅惘与苍凉。 风从未知的地方吹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白玉堂握紧剑柄,慢慢地抬手,才刚刚抽出一分,走廊里那些可怜的白炽灯又是一阵明暗,罡风骤紧,隐隐有龙吟之声自虚空中传来,展昭心中一凛,血脉里似有什么在叫嚣呼喊,恨不得—— 花冲的感受却更加强烈,他身为魔界之人,面对巨阙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了似的,用力捂住胸口,目光一闪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展昭,眼底厉色闪过,瞬间就朝展昭扑去! 一下子变起不测,连白玉堂都吃了一惊,而下一刻枪声响起,却是展昭第一时间扣动扳机,花冲竟似吓呆了般顿时停在了半路。与此同时,只听一声龙吟长啸,剑鸣声中,巨阙出鞘,白玉堂一扬手,黑金古剑破空飞至,不偏不倚地从背后刺入花冲胸膛! 而花冲竟恍然不觉。 长剑自他后心刺入又从前胸穿出,将他整个人贯穿,可他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手捂着右脸——指缝中,有鲜血淋漓而下。 “我的脸、我的脸……”刚刚展昭那一枪并未打爆他的脑袋,而是自他右脸擦过,给他留下几道凌厉的擦伤,他那张秀气妖魅的容颜,从此就可以报销了。 他手颤抖着捂着右脸,看着展昭满是恨意,表情扭曲狰狞,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还未动作,胸口剑伤出已然透出白色的光芒,他张大了嘴想要嘶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巨阙一收,他全身一抖,似是失了支撑,双腿一软,就此倒地。 在他的身后,白玉堂手持巨阙,看了展昭一眼,见他无事,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微微一动将剑上血迹甩去,手腕一转,长剑已无声回鞘。 “你没事儿吧?” 将枪放下,展昭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花冲,摇了摇头,将枪收回腰后插好,“我没事。” “没事就好。”左手处的光芒一闪而没,巨阙已消失在虚空中,白玉堂朝珠珠招招手,珠珠立马跳起来扑进他的怀里腻着,尾巴摇得都快赶上牛肉干了。 展昭有些眼红地瞧着,扭过头懒得再看,轻轻踢了踢脚下花冲,“这家伙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天一亮,自然就没了。” “就放这儿么,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人?”白玉堂抱着珠珠,歪了歪头,“哪里来的人?” 展昭默然一瞬,目光飘向法医办公室门口,一转又转了回来落在白玉堂脸上,笑了笑,“说的也是,这时候没人的。” 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珠珠瞥了他一眼,扭头蹭了蹭白玉堂,突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地面,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想要抬爪子,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在白玉堂怀里挣了一下,白玉堂低下头,“怎——”话音未完就变成了一声怒骂:“该死!” 展昭低头看去,只见花冲的尸身上竟开始渗出血来,红得渗人,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问,就见白玉堂一扬手,一阵光芒之后巨阙已然再次出现,正正地悬在花冲上方,并未出鞘,却散发出金属般的黑色光泽,将花冲尸身笼罩。 白玉堂神情严肃,抱着珠珠跨过他站到展昭身边,拉着他退了几步,“远点。” 巨阙的光芒之下,原本已经丧命的花冲突然一抖,整个人如鱼一般弓起了身子,好像体内有什么活物将要破出似的,就连眼睛也瞬间睁开,却全无焦距,眼眶里满是血红,鲜艳得似乎要滴下来,身上的血也愈发快速地渗出,将那一身灿烂的翠色染做深绿。展昭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和不久前的记忆渐渐重叠,突然心念一动,脱口道:“这是——” 白玉堂沉着脸,点了点头,“是血咒,和那天一样……该死,我没想到他们连花冲这样身份的都不放过……” 花冲几乎已经半坐了起来,朝着他们的方向伸出手,却被巨阙光幕牢牢锁在其中,刚一碰到就仿佛烧灼似的冒出阵阵黑色烟气,手指一点一点地被腐蚀见骨,他却全无痛感似的,不断地捶打着那光幕,喉间发出嘶哑的吼声,让人脊背一阵发凉。 白玉堂眉头皱起,沉吟片刻,将珠珠塞进展昭怀里,轻轻道了“退后”,双手抬起结了个法印,只见一阵纯净白光闪现,瞬间印在了巨阙光幕之上,巨阙瞬间光芒大量,剑身上散发出凌厉的光线,瞬间刺入花冲体内! 顿时千疮百孔的花冲嘶声惨叫,愈发用力地撞击着光幕,可巨阙高悬,如山岳般巍然不动,展昭在一旁看着,却没有理会花冲,眼里满满的全是那上古神剑,被他夺去了全部的心神,不禁喃喃道:“真是好剑。” 白玉堂一挑眉,得意一笑,却没有放下警惕,依旧看着被困在其中的花冲——花冲身上竟也被下了与那日狰狞一般的血咒,死而复生之后更难对付,如今他仗着巨阙先一步下手,心里却并无十足把握——若他一人便罢了,大不了放手一战,可如今身在人界,身边还有个展昭…… 光幕之中,花冲原本秀美的容颜早已扭曲,血红的眼中流下血红的液体,身上还被巨阙的光线贯穿无数,形状可怖,嘶吼声也愈发惨烈,展昭看着似是有些不忍,皱了皱眉,几度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白……” 才刚张嘴,花冲突然仰天一声刺耳尖叫,楼道中的灯泡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乱响,瞬间碎了个干净,周遭顿时陷入黑暗。白玉堂下意识地一转身向展昭扑去,展昭毫不犹豫地将珠珠一扔,接住他扑来的身子,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到地上,就听身后“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淋漓水声,如下雨一般,浓烈的腥臭味道瞬间包围了整个楼道。 是谁的呼吸渐渐沉重,是谁的心跳渐渐加速,是谁的温暖渐渐席卷——有什么,在这最黑暗最血腥的时刻悄然萌发蔓延,寸寸茁壮乃至缠绕全部身心,无法挣脱无法逃离,步步沦陷,万劫不复。 一片漆黑中无法视物,展昭本能地睁大眼睛,顾不上脊背着地的疼痛,抱紧了身上人的腰肢,心咚咚地跳个不住,一片腥臭中,他却嗅到一缕幽微的清冷香气,如茫茫荒野中遗世独立的一枝梅花,凌霜傲雪,卓然不屈。 白玉堂僵直着身子扑在展昭身上,脑海里乱糟糟一团浆糊——他在干嘛,难道不应该立刻撑开屏障么,为什么居然会干出用身体去挡这么低级的事……身下的男人胸膛宽阔,手臂强劲有力,紧紧地环着自己的腰,温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全身。 唯一能看清楚的珠珠默默地扭过了头。 时间仿佛静止,两人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这么在黑暗中看着彼此模糊的轮廓,感受着两颗各自怦然跳动的心,渐渐地以同一个节奏跳跃,共享着全部的苦与乐。 终是白玉堂先回过神来,轻轻“啊”了一声,而后手忙脚乱地从展昭身上爬起来,“那个那个……你没事吧?” 怀里瞬间的空荡让他心中一阵莫名失落,手往身侧一撑,却触到一手的粘腻,不禁眉头一皱,撑起身子,就听一个响指,随后头顶升起一团白光,照亮了楼道中的情景。 看清四周的两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是破碎的血肉,血腥味浓得可怕,肌肉和内脏纠结一处,好好的警察局办公楼却变得人间地狱般,令人作呕。而更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那些血肉炸开,就连他们身上也沾满了,尤其是白玉堂,脸色苍白地看着,呆了片刻,突然开始拼命地抖着衣裳,紧咬着下唇,想要将那些秽物去掉,却怎么也去不干净,不由得骂了一声,“混账!” 展昭却无心理会这血腥的一幕,他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什么情况?花冲他……完事了?” 巨阙稳稳地悬在半空中,依旧是沉静如深潭的模样,全身上下没有沾上半点儿污秽。白玉堂显然气到了极处,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道:“当然!巨阙剑下凶兽亡魂无数,这花冲算个什么,自然形神俱灭!”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嗒”一声响,竟是门打开的声音,两人齐齐一愣,循声看去,只见某间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露出后面木棉又是愤怒又是疑惑的脸,展昭还没说什么,白玉堂已然一抬手,一道白光冲她打去,径直没入她的身体,她身体一软,再次昏了过去。 展昭:“……” 白玉堂看了一眼没搭理,显然仍是余怒未消,咬牙道:“该死的花冲,真不该这么便宜你,应该把你交给南南,叫你生不如死!” 还没来得及为木棉哀叹一声,展昭的兴趣已被他这话勾了起来,“南南?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年花冲还是个男人的时候去妖界溜达,偶遇南南,居然不知死活地想要调戏,结果被长月赶来废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变成这样?瞧这不男不女的恶心劲儿!” “……”展昭沉默片刻,决定不参与这等陈年旧事的讨论,只是突然理解了为何在宠物店时她俩如此态度,但这显然不是此刻的重点,重点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渍,又看了看白玉堂那咬牙清理衣裳的模样,心中一动,脱口道:“你要不要去我家?” 白玉堂动作一顿,还没抬头看他,就听展昭急匆匆地又补了一句:“——洗个澡换个衣服什么的……”声音渐低。 白玉堂抬起头,头顶的白光软软地照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显得皮肤愈发白皙,眼眸璀璨如星;而展昭站在光晕中,柔和、纯净、安静,在他身上,所有的肮脏与血腥都不复存在,依旧是一枝凛然独立的青竹,不受丝毫影响。 珠珠默默瞧着,尾巴微微扬起。 白玉堂看着展昭,似有什么在这片沉默中氤氲发酵,对视片刻,他轻轻颔首,“也好。” 珠珠尾巴“啪嗒”落在地上。 展昭一笑,带着些心满意足的小小欢欣,倒把白玉堂看得一阵别扭,衣裳也不整了,扭过头去,“那、那个,你家在哪儿啊?” 手斜斜指向窗外,“就那儿,过两条街就是。” “哦,行吧那走呗。”白玉堂只匆匆扫一眼并未细看,似乎急于逃离这块境地,刚要转身似乎又想起什么,“珠珠——” 珠珠抬头看他,眼底小小哀怨。 光线不算明朗,白玉堂似乎没有注意到,犹豫片刻,接道:“你先把这儿收拾干净,就自己回长月那儿去吧。猫儿,走吧。”说着,手往展昭肩上一搭,两人身侧空间一阵扭曲,瞬间消失不见。 徒留珠珠孤零零地站在满是淋漓血肉的楼道上,默然良久,阖了阖眼,身上突然泛起一片银光如水,滑过四周空间,所到之处,所有的肮脏血腥,瞬间消弭。 十二、剑 展昭住的地方是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房子位于小区内部位置最好一栋的十八层,白玉堂并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两人只能落到花园某处的阴暗角落,然后步行回去。 好不容易进了门,白玉堂一点不客气地直奔卫生间,紧接着就听流水声哗啦啦地响起,展昭笑了笑,放下钥匙换好鞋,进卧室拿了几样换洗的东西,搬了凳子放在卫生间门口,轻轻扣了扣,“换洗的我放门口了。” 水声中,白玉堂的声音有些模糊,展昭只当他应了,刚一转身准备去收拾自己这一身,就听卫生间的门响了一声,水声突然大了起来,“诶。” 展昭回头就是一愣,只见白玉堂从门里探出头,水汽蒸腾着,他的肌肤都泛起了微微的红。头发早已湿透,丝丝缕缕地贴在额前,水珠从脸上滑落,滴在肩头,又缓缓滑入锁骨,流连了片刻,方才顺着手臂滑下,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一摊。 展昭突然就有些口干。 白玉堂无知无觉,眨着眼睛看着他,无辜至极,“猫,你这里没有沐浴露。” “……”展昭大脑有这么一瞬间的当机,然后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哦,我平时不用这个卫生间,东西在里面那间里,稍等我给你拿。” 白玉堂点点头,转身又钻了回去。 展昭呆了片刻,回到卧室卫生间,将自己用的沐浴露洗发露拿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只湿漉漉的手将东西接了进去,然后又“砰”的关上了门。 展昭看着紧闭的门,门内已被水汽覆上了一层薄雾,朦胧一片连人影都看不清。他听着里面哗啦啦响个不住的水声愣了好会儿,方才缓缓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淡然没有一点异常——良久,突然打开水龙头,用力泼了把冷水在脸上。 该死的……生平第一次,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当终于洗完澡披上睡袍的白玉堂走出门,打量完这个房子走向卧室的时候,展昭还在镜子前愣着,直到镜子里出现白玉堂的身影。他的头发还湿着,披着睡袍一脸闲适慵懒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展昭仍旧一身血连衣裳都没换却在发呆,往门框上斜斜一靠,奇道:“你干嘛呢?” 展昭看着镜中的人,久久凝视着片刻不移。一双眼如同最浩瀚无垠的汪洋,在夜幕下点点星光,深不可测,带着致命的诱惑,无声地无形地牵着人随他沦陷,沦陷得心甘情愿。 白玉堂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分明都看着的是镜中的对方,却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炽热而霸道地锁住自己,不知该如何反应,想要移开目光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动不了,没来由地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一只正在捕猎的大花猫,脚步轻盈眼神专注,紧紧盯着面前那只无知无觉的灰老鼠,一点一点地靠近,然后…… 白玉堂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站在了某种极为危险的境地边缘,急切地想要逃开却又逃不开,却还得撑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模样,“你愣着干嘛!” 展昭看着他,由于灯光的关系,镜中的人影显得有些过度明亮。展昭眯了眯眼,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良久又良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洗澡啊,”顿了顿,笑意更深,目光里有一丝光芒掠过,“可你在这儿看着,我怎么洗?” “……”白玉堂愣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腾地红了脸,张口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呆了片刻,瞪了他一眼,一转身,跑得人影不见了。 展昭看着镜中人影消失,忍不住轻笑出声,只觉心中畅快无比,活了二十几年唯有此时此刻最为兴奋开怀,笑了几声,转身将门关上,他要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再慢慢和那耗子说话。 洗完澡出来就听见电视的声音,展昭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往客厅里走,就见客厅的灯只开了一盏高脚台灯,灯光偏暗,却透着淡淡的暖意。白色的大沙发上白玉堂歪着身子坐着,一点不见外地抱着靠枕,手里摁着遥控器,电视里的光怪陆离投射在他的面颊上,他的目光空洞而无焦距地朝着电视的方向,显然,是在发呆。 展昭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白玉堂却已然发现,抬起头朝他看过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猫儿。” “嗯?”展昭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笑意温和如水,“困了?” 白玉堂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方道:“我只是在想这次的事。” 展昭神色一肃,“怎么?” “花冲位列魔尊,地位委实不低,这次竟然连他都出动了,而且身上还被种下血咒。玉在长月那里,有结界,等闲查探不到里面情况,可他却循着那块玉的气息跟到警局去,可见魔界是铁了心地要夺,可我们现在却对它一无所知。”白玉堂神情凝重,看着展昭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很危险。” 展昭与他坦然对视,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闻言挑了挑眉,“所以?” 白玉堂抿了抿唇,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不能让它留在人界,我要带它走。” 展昭沉默了下去,眸色黑沉不辨喜怒,半晌,方才开口:“……你、要走了?” 白玉堂微微皱了皱眉,“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喂!”话还没说完,手臂便突然被他抓住,一把拽了起来,拉扯着踉踉跄跄地就往卧室里走。白玉堂被他吓得呆住几乎忘了反抗,直到走到床边才反应过来,“你干嘛!” 毫不客气地将人往床上一推,“睡觉!” “哈?”没留神被推坐在床边的白玉堂一呆:“你要干嘛?” 夏日的薄毯子被劈头罩了下来,展昭的声音隔着毯子听不清晰,但却隐约透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睡觉!” 白玉堂是什么人,那从来都是自由自在惯了,九天十地,哪个能逼着他做什么事?今夜被展昭拉扯着不说,还被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连说了两次,顿时脾气上来,一把将毯子从身上拉下来,怒道:“展昭你吃错药了!” 展昭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浩如深海的眼眸无声无息地包容着化解着他全部的怒火,隐隐的甚至还透着点失落怅惘,倒把白玉堂看得一呆,满腔怒火顿时没了,好像做错了事的是自己似的,心里回了半天滋味儿,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更不肯低头,就这么坐在床边仰着头,毫不退让地与之对视。 气氛瞬间僵持,良久,展昭轻轻叹了口气,“白玉堂……” 白玉堂只觉这一声唤就像吹在耳根的热气似的,酥麻绵软让他一阵颤栗,却怎么也不能表现出来,桃花眼一瞪,“干嘛!” 展昭又是一阵沉默,只是看着他,半晌,方道:“就算要走,也不急于这会儿吧” 白玉堂一愣,还未答话,就听展昭又接了一句,“我的床虽小,倒也睡得下你。” 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这床——特大号的双人床,垫子厚厚的又软,两个枕头放得整整齐齐——他打量一圈,关注点显然到了另一个地方,“你结婚了?” “怎么可能!”展昭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忙道:“两个枕头是因为当时买的时候就是一套我连女朋友都没有结什么婚啊!” “哦。”白玉堂答应一声,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歪了歪头,暗自思量却没有答案,默然片刻,转身抱着毯子爬上了床,很自然地在一边躺下,毯子往身上一搭,“那就睡吧。” 展昭站在床边看着,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那我去收拾收拾。”说完转身朝外走去,顺手关了卧室的灯。 ——所以白玉堂没有看见展昭脸上那渐渐升腾的红。 他今夜与花冲战了一场,虽是胜了,但自身消耗也不小,只是他素来要强,何况又与展昭在一处,无论如何不肯表现出倦意来,如今睡在着软软的大床上,黑暗安静又温暖,周围缭绕着让他安心的味道,一合上眼便不想睁开,翻了个身,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便不再动了。 当展昭回到卧室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只裹在毯子里睡得香甜的大白耗子。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柔和月光,见他睡得安然且毫无防备,没有了白日里的冷厉模样,竟如稚子般纯真。他身上还留着沐浴乳的气味,分明是展昭最为熟悉的,却在此刻透着难言的诱惑。鬼使神差般地探手出去,似乎想要触碰什么,但却停在半道,呆呆地僵了半晌,又慢慢地收了回去。站了片刻,转身绕到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另一边躺下,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并未发出声音,只嘴唇翕动: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一大早,展昭照例早起,白玉堂依旧赖床。 清醒的展昭看着旁边兀自睡得香甜的白玉堂仰天长叹,这家伙生得这般慵懒性子,到底是怎么练出那一身本事的? 说好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持之以恒流血流汗呢! 也就是白玉堂他这会儿睡着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白眼一翻嘴角一咧:那是你们,关爷啥事? 郁闷了小小一瞬的展昭终于认命地起身做早餐,牛奶热上,鸡蛋煎上,面包摆上,果酱涂上,一样一样清清楚楚有条不紊地摆上餐桌。看见手机提示灯亮着,拿过来一看,就见QQ群图标跳个不停,点进去就见众口纷纷都在说今天发现五楼楼道上的灯管一夜之间全部碎裂,法医木棉昏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醒了却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局里的监控一片正常什么也没有拍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议论纷纷各种揣测,热闹至极。 展昭笑笑没有发言,手机放在一边走过去朝卧室里一看—— 耗子呢? “白玉堂?白玉堂!”展昭有些急了,向里面走了几步,开什么玩笑,这家伙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在这儿。”隔壁房间里传来应答,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展昭快步走去,就见白玉堂呆呆地站在柜子前面盯着什么东西,听见他的声音看也不看一眼,已被完全地吸引了过去。 展昭走到他身边往里面一看,这柜子是他放置一些书和纪念品工艺品的,也有一些立功获奖的勋章证书,但这些显然不足以让白玉堂失神至此,那么唯一有可能让他看呆了的就只有…… 展昭的目光落在柜子第二格上,那里最外侧放着一把剑,被红褐色的木架撑着,剑身银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画影……” 耳畔传来他喃喃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展昭没有听清楚,不由得皱了皱眉,“什么?” “画影,这是画影!”白玉堂突然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展昭的小臂,满脸的兴奋和急切,“它怎么会在你这里!它怎么会!” 展昭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连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别急,你说这剑啊?我想想啊……哦,这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毕业,刚去实习,参与侦破一个走私文物的案子,当时在古玩市场跟踪一个人,为了掩人耳目就装作是淘货,这剑就是在那时候买的。” 白玉堂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展昭想了想,接道:“当时这剑可没那么好看,很多地方都锈了,就放在角落里跟废铁似的。而且老板说根本拔不出来,我试了一下,结果一下子就拔出来了,老板就说我和它有缘什么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我就……买了。 “买回来之后擦洗了一番,居然把那些锈迹全部洗掉了,看着精致,便又买了个架子把它放在这里,此后便再也没有碰过。” 白玉堂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掠过一丝痛色,似乎在为名剑不遇而惋惜,静了片刻,道了声“原来如此”,叹息一般地,松开展昭手臂,展昭察觉到,也连忙移开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白玉堂却并未在意这些细节,他回头看向那柜子,神情庄重而敬慕,略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打开柜子,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剑捧了下来。 “画影……真的是画影啊……”白玉堂长长叹息,“上古传说的神剑之一,消失千年之久,不知多少人为了它而争斗不休,谁知竟然会在这里……” 又是一声叹息,命运颠沛流离最终还是走上了既定轨道。白玉堂握紧画影剑身,缓缓地抬手握住剑柄,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极慢极慢地将剑抽出。 这间书房向阳,本来是颇为温暖,可却有冰寒之气瞬间笼罩了他们,展昭只看见一片刺眼的光芒,傲气逼人,好像憋屈了无数岁月时候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刺得他不禁别过了眼。待那光芒稍微缓和一点,展昭就看见一泓秋水横在白玉堂掌中,剑身雪亮又平滑如镜,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四周的陈设,如同骄阳之下盛放的莲花,濯濯流水萦绕身畔,清锐傲世,不染纤尘。 展昭看得有些呆了——他记得,几年前他给它清洗的时候,没这么亮啊…… 白玉堂也看得呆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和喜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手腕微微一抖,就听剑鸣悠长,透着难以言说的兴奋之意。 白玉堂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终于恋恋不舍地将剑送回剑鞘,屋中却还残留着清冷剑意,展昭看着白玉堂的模样,笑了笑,“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剑?”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 “这次你帮我解决了案子,这剑就送给你吧,算作谢礼。” 白玉堂脸色微变,“那怎么……” “就这样吧,”展昭打断他,伸手去拔剑,笑道:“我拿着也是摆设,不如……诶?”他手已握在剑柄上,却突然发现……自己拔不出来了。 神情有些尴尬,展昭用力又扯了扯,谁知画影竟似来了脾气般的纹丝不动,白玉堂皱眉瞧着,展昭默默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小小的不忿,望了望天花板,然后看向白玉堂,认真道:“看来你和它比较有缘,你一来,它就不搭理我了。” 被这话逗得一笑,白玉堂摩挲着剑上花纹,点了点头,“好,”他本不是扭捏小气之人,展昭敢送他便敢收,况且不知为何,见到画影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极为熟悉,好像冥冥中有着割裂不断的牵扯般,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若真要他放手,恐怕也万万舍不得,“你都这么说了,我便收下。” 展昭温和一笑,“嗯。” 白玉堂一手持剑平举身前,一手抬起,指尖轻轻一撮,便有一滴鲜血落在剑上。只见剑上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白光,那鲜血停了片刻,缓缓地融入剑里,再无踪迹。 光芒散尽,白玉堂轻轻舒了口气。刚刚鲜血滴落剑上的时候,他竟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呼吸,熟悉却又陌生,头脑里迷迷糊糊乱成一片,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血脉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疯狂叫嚣着寻找出口。 随着鲜血的融入,体内的异常也随之不见。他不知何故,只当是名器认主时候的考验,打起精神抬眼看向展昭,笑道:“名剑有灵,会自择其主,它若是不认,那便只能作一把寻常利器使用了。” 展昭一挑眉,“这剑倒是傲性。” 白玉堂得意一笑,“那是自然。”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多看了展昭一眼,迟疑片刻,手中白光一闪,画影已消失不见,瞬间又是乌金的光芒掠过,巨阙已在掌中。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巨阙剑身,目光中有一丝眷恋,幽幽道:“巨阙剑沉,我用着不惯,如今又有了画影,这巨阙,便送与你吧。” 展昭一愣,“这……” 白玉堂一摆手,径直将巨阙塞进他手里,道:“你给我画影,我还你巨阙,就算是交换了,谁也不欠谁的,就这么决定了,没得商量!”见展昭似乎还想说什么,已抢先道:“巨阙乃上古神剑,有它在自可防身,这次的事惹上了魔界,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你不是只有等死?” 展昭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便乘这功夫,白玉堂抓住他的手挪到剑上,略一用力,展昭指尖已滴下数滴鲜血,落在剑上,片刻间,乌金色的光芒亮起,隐隐有龙吟之声传来,不知何处席卷来的风吹动他们的头发衣服。白玉堂面露惊讶之色,看着他,一挑眉,笑道:“看来你与巨阙的缘分也不小。”话音刚落,剑上的鲜血已完全地渗入其中,龙吟声也渐渐消失,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 展昭低头瞧着手中的巨阙,入手沉重但却分外的契合,触感温和又熟悉,他紧紧握住,感觉到自己的心绪无比平和稳定。 白玉堂又一挥手,只见巨阙一阵乌金光芒浮动,忽然虚化不见,展昭只觉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贯入体内,不由得全身一颤,顿时一阵晕眩。白玉堂见状,忙一手覆在了他手心之上,清凉之感随之流转全身,缓缓地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躁动。 “有巨阙护体,等闲妖魔便伤不了你,哪怕我走了,长月她们也是在人界的,有事可以去找她们。”展昭眼前炸开一片白光,梦幻般的什么也看不清,白玉堂的声音遥远得好像来自天边,隔了一重又一重的山水,只有手心的触感清晰,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却听见一声叹息:“再见,猫儿。” 他突然看清了一切。 阳光暖软地照进窗里,细微的浮尘飘在亮亮堂堂的屋中,书房里的桌椅陈设和之前一模一样,柜子却被打开,第二格的那红褐色架子,已经空了。 展昭呆呆站在原地,手心空空荡荡再也没有留下一丝温度。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寻常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房间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他一个人站了许久,终于缓缓垂下那早已空了的手,将柜子关上,转身离开。 展昭清楚地知道白玉堂已经离开,完成了任务之后,他将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无法到达的世界,他们如两条不相干的线,瞬间交集之后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再无交集。 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刻开始就早已注定,也无法更改。 刑警队昨天就已经接到通知,手里经办的林勇被杀案、古董店老板被杀案将由上级派人接管,他们不必再查下去。这个故事,毕竟已经结束。 所以展昭一脸平静地径直走向门口,换了鞋拿了钥匙,准备上班。他的生活将回到之前的轨道,变回属下猴子们熟悉的那个温和沉稳的刑警队长,惩恶扬善,为民服务。 而那餐桌上,精心准备好的早餐,早已凉透了。 屋子里一片宁静,忽然半空中的显出异常的空间扭曲,圆滚滚的大白猫从虚空中钻出来落到餐桌上,甩着尾巴瞧了瞧四周,幽蓝的双眸中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看了一圈,她歪了歪头,面前突然浮起数点银色光芒,倏忽间又如电射出,分别奔向屋中的各处门窗,悄无声息地打在上边又迅速地扩散,如水波般漫过其上,随即又缓缓消失。 甩甩尾巴,珠珠扭着屁股想要走人,忽然看见桌上的面包,愣了一下,走几步凑过去嗅了嗅——草莓果酱,她的最爱——于是毫不犹豫地将面包片叼起,一扭头,周身空间涟漪似的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夏日的风缓缓吹来,微凉又清爽,头顶碧空如洗,又是一个好天气。展昭抬头看了看,只见蓝天白云相衬,偶有几只飞鸟长鸣而过,他看在眼里,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笑了笑,看起来仍如往日的温和安静,转身迈步,走进了警局。 第一卷·狰狞 完 卷二、相柳 一、失踪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女儿是什么时候?” 抬着手套脚套的勘察人员在屋里轻轻走动着,时不时地停下来仔细观察着某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是星期四早上,那天她朋友过生日,跟我们说了晚上不回家吃饭。这种事以前也有,我们没有在意,可她这次却整夜都没回家,打电话没人接听,我们想是不是喝多了就住在外边,到了第二天就打电话去公司问,同事却说当晚11点过就先离开了,而且那天她根本没去上班。” 王朝点着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又问:“你第一次给她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大概12点过吧,我们本想等她回来的。” “给她公司打?” “第二天的9点左右,因为他们是8点半上班,太早了怕没人接。” “后来你们有再打过吗?” “有的有的,我们给她打,但一直不通,后来干脆关机了——警察同志,我们两口子上了三十才有了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您可一定要找到她啊……” “老人家放心,我们会尽力的。”王朝安抚了一句,看着眼前这对已显出白发的夫妻,心里有些不忍,暗叹一声,面上却没太大表露,接着问道:“她身边人都问过吗?” “问过问过,都说没见着没联系,他们也帮忙找了一些地方,都没见着人……”说到辛酸处,年近花甲的老太太忍不住哽咽,“心心她一向乖巧,跟着我信佛,也不跟那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怎么就不见了呢……她要是出点什么事,要我怎么活啊……” “她的朋友同事你们都认识吗?” “认识的不多,只有最要好的几个姑娘看过照片,留了电话方便联系,”那父亲显得稳重许多,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她的交际圈子不宽,和朋友出去玩都会跟我们说,从没有过什么出格的事。” 王朝点点头,抬眼看见对面勘察的同事朝他摇了摇头,心里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接道:“能给我她们的联系方式吗?” “在、在的,”老太太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忙走到电话旁边拿起那个明显发黄的笔记本,颤抖着翻到某一页,“就是这些。” “好的。”王朝打个手势,一旁已有人接过了本子,他想了想,又接着问道:“在此之前,她有没有一些异常的行为?”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她失去联系之后,你们有没有接到一些人的信息?” “信息?”那父亲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脸色登时白了几分,“你是说绑架吗?你说我女儿被绑架了?” 老太太全身一抖,差点就要瘫在地上,“绑架!我们家也就这么点家当,绑架她能得到什么!” 王朝连忙安抚道:“不不,老人家你们多虑了,我们只是问问,并没有定性为绑架。” “那、那我女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呃……”王朝迟疑了一下,正自思量,突然兜里手机响了,他打个手势连忙掏出来一看,“喂头儿,什么事?……真的啊!那我来接……嗯好,我这边快好了,行马上回来,……得嘞!” 几句话挂断,王朝站起来招呼了几个同事问了问情况,见他们都纷纷摇头,心情不由得低落几分,又跟那对夫妻反复叮嘱安抚了许久,留下电话,这才带着人撤了。 最近他们很忙,接到不少报案,都是年轻女子失踪。案发之后都是一切正常,没有接到过消息讨要赎金,应该不是绑架;失踪者的社会关系都比较单纯,为人也比较好,应该不会涉及社会势力寻仇之类;有的人有丈夫或男友,但感情很好,单身的也没跟人有什么暧昧,也可以基本排除为情作案;她们的家境都属于普通,没谁特别富有,应该也不会是为财。 这么一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小,王朝他们分析,应该是一个有组织的大型的绑架拐卖妇女的案子,从第一起到如今,已有至少十人失踪,还不算没报案的,若不及时将人抓住,失踪案还可能继续发生。 连续一个星期,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着去做笔录、查监控,还向周边省市及各路的线人们打听,结果一无所获。更让他们感到焦躁不安的是他们的头儿,身为刑警队长的展昭出差去了——被派到邻市去参加什么培训,走了俩星期,偏偏就出了这档子事,让他们好像失了主心骨,虽然忙得焦头烂额,却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这种情绪被政委大人公孙策知道之后,这位狐狸只是一声冷哼,扔下“没出息”仨字儿之后就扬长而去,随后第二天,也就是方才,王朝接到了展昭提前结束培训即将回来的电话。 赶回局里的时候恰好遇到周五晚高峰,一路艰辛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回去已是七点过,刑警队的大办公室灯火通明,众人围在白板前汇报着各自的情况,展昭坐在对面,一面听着,一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见他们回来,了然地笑了笑,“塞车了吧?” 王朝:“……” 赵虎幸灾乐祸立刻补刀:“还是头儿英明,下了飞机就坐地铁,还是起点站有座位,虽然后来挤了点,但不耽搁时间啊。” 王朝:“……” 展昭笑着,摇摇头不理赵虎,只向他们说了一声“快坐吧”,又回过来朝马汉看了一眼,“你继续。” 马汉点点头,指着白板,接道:“我们查过了监控了,当晚10点37分,受害人从街上走过,但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下一个监控的范围里。下一个监控是路口,和上一个之间的步行距离大概是15分钟,而二者之间有一条分叉的小路。那条小路上有一家杂货店门口有监控,但我们查过,并没有受害人出现。根据受害人步行的速度和中间的距离,我们推测受害人失踪时间应该是10点38到43之间,短短五分钟,真的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意外。” “五分钟会发生很多事情。”展昭淡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并未抬头,手中资料又翻过一页,“街上无人?” “无人。”马汉答得果断。 “那条小路上做生意的人呢?” “时间晚了,大多都关门了,只有那家杂货店还开着,不过也快要打烊,我们去问过,老板不记得具体那天的情况,但他说,这段时间来都没在晚上碰到过什么事。” “也就是说,”展昭抬起头,神情平和,眉目间带着让人心安的冷静与坚毅,“在五分钟的时间里,受害人在一条无人的路上,凭空消失了。” 他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平淡,和过去分析案情时的语气一模一样,但此刻却让人不由得脊背生寒。房间的里的人们彼此对视,都看出对方眼底的惊讶,谁都没有接话。 “有没有可能……”一片沉寂中,王朝硬着头皮开口,“是窨井盖开了,没留神掉了下去?” “我们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之前也发生过内涝之后人被冲入地下管网的情况,”马汉答道,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可,那条路上没有窨井。” “嗯,这事儿先放下,回头再说。”展昭插口,打断了可能引发的所有猜疑与恐惧,轻轻扣扣旁边的桌面,“下一个该谁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一口气,对视的眼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味道,看向自家头头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敬,片刻的静默之后,王朝开口,“哦,就剩我了吧?” 马汉微微点头,王朝便站起身来,拿着笔记本走上前去,稍微理了理思绪,道:“秦心,女,二十六岁,普通白领,未婚,单身,和父母同住,家境属小康。上周四晚与同事在天香KTV内举行生日派对,11点37分走出KTV大门,同行有一男一女,都在大门口就分手了。分手之后,她沿着门口道路走,因为离家较近,所以我们推测是想步行回家,可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家人朋友也找不到她,电话开始时无人接听,后来关机,我们推测是没电了。报警后我们调阅了沿途监控,发现她于12点01分到15分之间,在一处监控盲区……失踪了。”他顿了一下才接下去,似乎在斟酌用词。 又停顿了一会儿,等众人大概消化了他话中含义后,接道:“报案时间是昨天早上,派出所接了之后找了半天发现情况比较严重就报了上来。我们接案后分成两组人马,一组查监控,一组排查周围人员,据查秦心为人很好,在公司也比较低调,没结过什么仇人,亲近之人里面目前并未发现可疑人员——当然,采集回来的证词还需要点时间去核实。” 展昭点点头,“做得很好。”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还有什么情况么?”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有了。” 展昭将手中资料合上,站了起来。刚刚从外地赶回就直奔警局的他并未显出任何的疲累之色,站起之后依旧是众人熟悉的挺拔模样,好似凛凛苍松,孤绝于悬崖峭壁,仿佛撑起了整片的天。 王朝自觉地退开了,他上前两步,走到白板前,转身看向属下们,眉峰微锁,神色严肃,“好,那么来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第一,案发时间最早是在9月4日,最近的一起是14日凌晨,到今天19日,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中,目前共有9人失踪,且不排除还会继续增加的可能;第二,受害人多是年轻女性,年龄在24到32之间;第三,案发时间都在深夜,地点是一些存在监控盲区的道路上;第四,都是在没有行人和车辆经过的某一段短时间内,突然失踪的。”一口气说完,他又环视一圈,“还有什么补充吗?” 条分缕析样样周全,众人看展昭的目光都快发出光来,齐刷刷地摇头,“没有。” “你们的分析,推测这是一个大型的拐卖妇女的团伙,所以在进出要道上安排了人手暗中关注,这点很好,但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9个人可不少了,而且都是成年人,要怎么做才能将她们带走?就算之前送走了一两个,那么新的受害者,又该怎么弄出去?” 众人沉默了片刻,暗自揣摩着,张龙见事较快,问道:“老大,那你的意思是,她们还在市内?” 赵虎琢磨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有可能,现在飞机火车都实名制了,大巴虽然不实名,但各大汽车站安防都不错,定期培训的,如果真是绑架应该也能发现异常。” 一个年轻小菜鸟忍不住冒头,“可把她们绑了还留在市内做什么,偷器官去卖?” “啪!”赵虎一巴掌摁在他脑袋上,“傻啊你,亏你还是警察呢,这种谣言也能信?没配型的器官偷去能干嘛,炒腰花吃啊?” 小菜鸟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众人嘿嘿笑了几声,小小的插曲让气氛缓和了一点,王朝沉吟着开口,道:“如果她们还在市内,那么嫌疑人可能就是打算等风头过去了再分批将她们带走,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定有个地方关押她们。” “不错,”马汉点了点头,思路一旦打开,接下来的分析一下子就顺畅了起来,接道:“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是市区,太显眼也没那么大地儿;农村也不太可能,九个人连同看守,总共得十二三人,地方小了连伙食都保障不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城乡结合部,嗯……附近最好还有些仓库之类的地方,交通也不能太闭塞,得热闹点,否则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太招人注意了。” 展昭露出一丝满意神色,“嗯”了一声,“那就去做吧,但是别闹出动静来。” “明白!” “今儿已经晚了,赶过去也查不出什么来,你们先分头联系当地警方请他们留意,明儿再去走访。” “好嘞!” 展昭一向体恤下属,这么一句也是情理之中,是以谁都没有多想什么。散去之时,王朝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站在原地,低头抚着手中案卷,神情是远胜方才的凝重,眸光中,也分明有更深层的东西闪烁。 回到家的时候,疲惫终于铺天盖地涌来。 将行李往茶几上放下,展昭坐进沙发里,仰起头,微微阖上眼。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生气,空气里漂浮着尘埃的气息,带着几分陈旧与孤寂。天上月光与地上灯光交织缠绕,半分清冷半分绮丽,透过飘着白色纱帘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身上,他仿佛和沙发融为了一体,安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良久,他终于睁开眼,长长的呼吸一番,缓缓起身,首先便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夜风瞬间涌入,顿时让他一阵清醒。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繁华如画,他笑了笑,眼底有一丝满足,将纱窗拉过来关上,转身拎起行李,走进了房间。 他也就没有看见,窗外,楼上人家阳台下的阴暗角落里,有两点幽幽的绿光亮起,像极了某种夜行生物的眼眸,仿佛来自幽冥地狱,透着十二分的冷意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幽绿中渐渐地带上几点血红,它在高层的墙壁上飞快地爬行,转眼已到了他卧室的窗外,卧室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透过窗帘可见展昭走动的身影,它又朝前试探地挪动几步,紧紧盯着展昭身影,片刻之后,身影渐渐虚化,化作一缕浓稠的黑色烟雾,缓缓地飘向窗边。 房间内的展昭什么也不知道,他先将换洗的衣服拿出来,然后拿出去扔进洗衣机。他前脚刚刚离开房间,窗外就突然亮起了一道极为凄厉的惨红色光芒,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道光芒只持续了三四秒钟,等展昭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进门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皱了皱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看向窗外,凝视片刻,缓缓走去,掀开窗帘将门推开,走进阳台,清新的空气让他头脑也更清醒几分,四下看了看,仔仔细细的不放过任何细节,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又皱了皱眉,暗忖自己真是神经过敏,或许是太累了导致幻觉,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进屋,将纱门拉上,回到行李旁拿出洗漱用品,进卫生间收拾去了。 洗完澡出来,展昭终于轻松了一些,随意地系着浴袍,一面擦着头发,一面走回客厅开了电视听新闻。 新闻刚听了两分钟,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展昭一面将电视声音调小,一面拿过手机,扫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眼底掠过一丝光亮,“喂,南南。” “猫大哥你在家了吧?” 少女的声音依旧是这样的充满了活力,展昭笑了笑,“在呢,你们消息倒是灵通。” “那当然,我是谁啊!”南南分外得意,嘿嘿笑了几声,问道:“你明儿来一趟我们这儿呗?” 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一紧,“怎的?” “你说呢?”南南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了几分抱怨,“你当我想见你啊,巨阙神力太强,你又管不住,每次靠近了都让我浑身不舒服!五爷也真是偏心,偏心!哼,真是的……” 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抱怨,展昭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听见某个词的时候神情微微一动,带着些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异样,嘴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勾了起来,待她说完,默然片刻,方道:“这个……” 语气甚是无辜无奈,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又传来一声少女娇嗔,“好啦好啦,又没怪你,委屈给谁看呢!反正你明儿过来,爱来不来,不然后果自负!” 二、风起 上午8点,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的展昭睁开眼睛,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想了想,先给王朝发了个短信,随后才慢悠悠地起身洗漱,换好衣服,吃过早餐——牛奶+鸡蛋+面包的简单组合,看看时间8点35分,现在出门肯定会碰上早高峰,他想了想,走回客厅开了电视,准备待会儿再走。 电视放着新闻,花花世界依旧无奇不有,喜乐悲欢轮番上演,展昭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拿起手机刷起微博,修长手指划过屏幕,突然眉峰一挑,被本地资讯台转发的一条微博吸引住了目光—— 卧槽!你们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对面楼窗外突然炸了一下,血红血红的!可是居然没有声音!什么鬼,是不是传说中的球形闪电啊! 看看时间,是昨晚9点18分发的,再看微博定位,居然就是他们小区。 咨询台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并且询问万能的微博是否有知道情况的人,展昭看了看评论,居然有个人回复也住在这个小区并且也看见了,是特别亮的一道光,也特别快,一下子就没了,最初还以为是幻觉,如今看来难道是真的? 展昭皱了皱眉,职业的敏感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算算时间,应该就是昨晚他察觉到那一丝异常的时候,这么说——不是自己的错觉? 再往下看,就有人在回复“得了吧po主看看书,球状闪电是很罕见的昨晚的气象条件怎么可能出现它”,也有人在分析那可能是窗户上反射的外部灯光,总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展昭再没了看下去的兴致,见时间将近9点,估计早高峰也要到尾声了,便关了微博收好手机,关上电视,拿着钥匙出门了。 到达宠物店的时候大约九点半,熟门熟路地将车开往旁边的车库,隔着好几米,门就自觉地打开,门口那最高级的生物科技锁轻摇枝叶向他示意。 踏进宠物店的时候长月在整理货架。不得不说,她是个能够符合任何男人审美的女子,温柔又聪慧,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带着一股优雅的高贵与从容,早晨的阳光轻缓地透过玻璃外墙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层淡淡光辉,宁静之外,让她又多了几分暖意。 听见脚步声,长月回头看了一眼,柔柔一笑,“来了啊,南南在里面,你先进去吧,我忙完了就来。” “好。”展昭应了一声,朝里间走去。自上次的事情之后,如今已过三月,展昭与她们也算熟识了,偶尔路过这边,也会来坐坐聊聊——至于能不能聊到他想聊的内容,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穿过几间治疗室会客室,路过其中一间的时候牛肉干蹿了出来,蹭着他腻了半天才放过,到走廊尽头推开门,就到了她们自己起居的地方。 客厅的陈设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简洁温馨,南南正趴在沙发上玩平板,听见他声音,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到了啊,挺早的嘛。” 展昭笑笑,没有朝她而去,而是走到一边的吧台处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你十万火急地叫我过来的么?”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来,活儿是你的,又不关我们的事儿,”少女嘻嘻地笑,眨巴着眼,“你说是吧,大侦探?” 展昭脸色一沉。 “最近我们察觉到,灵界发生了一些动荡,不是内部战争,而是由外界强者之间的争斗所引发的碰撞和撕裂,有许多小界被摧毁了。” “什么意思?” “就像一大堆玻璃球,有大有小有硬有薄,大多时候相安无事,可一旦放进搅拌机里头,那就……”南南摊手,耸肩,撇撇嘴,没有再接下去。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谁干的?” “不知道,”南南笑了笑,笑容却是凉凉的,眼底也没有什么笑意,“那种力量太过于强大,强大到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们也能察觉到。姐猜,说不定快追上千年前那场大战了。” “千年前怎么了?”展昭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不知道,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吧,”南南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姐说,可能是有某种力量强行消除了这个世界对某件事的记忆,自然也包括我们。不过对我们而言,它无关紧要,所以忘了就忘了吧,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最重要。” 展昭若有所思,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微微低下头,眸光微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长月缓缓走了进来,看向南南,“去外头盯着,我来跟他说。” 南南答应一声,扔下平板从沙发上爬起来,穿着拖鞋走到门口,换上八厘米高跟鞋,叮叮地走远了。长月在沙发上坐下,朝展昭笑了笑,“过来坐吧,巨阙影响不到我。” “不用,”展昭摆摆手,神情几分严肃,“找我到底怎么回事?” “灵界有变,一些小的平衡被打破,不过你放心,人界的界障是当年的三圣合力布下,后来四神又将其加强,可以说,它比妖界都要稳定,堪比魔界了。” “是么?”展昭皱眉,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说法,“可我感觉,我们就像生活在一个泡沫里面,任何力量都可以穿透它。” “那只是你认为的罢了。人类可是女娲伏羲的传承,神界仙界灵界都会庇佑着,就算妖界魔界也不敢擅自对你们动手。再说人界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薄弱之处?”长月笑了笑,纤长手指拿起桌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放心吧,能摧毁人界的力量一定是建立在自我毁灭的基础之上的,妖也好魔也好,谁都不会去干这种蠢事。”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这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 “你们最近不是失踪了不少年轻女子么?”长月挑挑眉,“我去过那些地方,察觉到了一丝很细微的灵力波动,说明……”她又捻起一颗葡萄,朝他飞去一个眼神,“你懂得。” 展昭只当不见,沉吟片刻,问道:“能找回来么?” “找回来?你当她们是迷路走丢了么?”长月摇摇头,“别白费力气了。” “可二十年前,局长和政委他们第一次接触灵界,也是因为连续的失踪案件,后来人都找回来了。” “那不一样,”长月坐直了身子,神情难得的带了几分严肃,“当年只是单纯的界障波动,出现了一些交叠而已,但这次却是魔界所为,失踪的那些人都是年轻女子,对那些东西来说,她们可是最好的美味。” 展昭脸色黑沉,房间里的气压和温度好像在直线下降,良久,他终于开了口,“要怎么找它?” “找谁?”长月问了一句,随即明白过来,微微皱眉,“凶手?我劝你……”话到一半,见他神色坚持没有丝毫让步的模样,又刹住了口,目光一转,轻叹一声,“也罢,你让人去查监控吧,把范围扩宽时间前推,兴许会有收获。” 没有询问理由,展昭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么?” “没了,自己小心,如果遭到袭击或者别的异常之事,一定要跟我们说。”她看着展昭,神情满是真诚与关切,“纵有巨阙护身,你也毕竟还是个不会法术的凡人,当我们是朋友,就别逞强。” 脑海里掠过今早微博上的那条消息,展昭迟疑了一瞬,却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笑容中有一丝暖意,站了起来,“我知道,谢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长月“嗯”了一声,也站了起来,指了指吧台那头放着的一袋东西,“前儿和南南去踏青,在农家买的些土产,你拿回去尝尝吧。” 展昭笑了一声,也不跟她客气,道了声谢,提起袋子转身正要出门,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长月,有几分欲言又止,“对了,那个……” 长月眨眨眼睛,“哪个?” “没什么,”展昭别过头,有些不自在,“那个,有时间再说吧。” “嗯,有时间再说吧,”长月分明是知道什么的样子,眼睛亮晶晶,唇角也勾着,却偏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不过灵界最近忙得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诶,可有的等咯……” 展昭抿抿唇,有些怨念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长月看着他吃瘪的模样,一时乐不可支,只觉是天下第一等的乐事。想了想,走回自己房间,拉开床头的抽屉,只见抽屉里装满了折好的千纸鹤,有大有小,她看了看,取出一只中等大小的,捧在手心,轻轻朝它吹了口气,那纸鹤竟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周围的空气水波般荡开,转眼就消失在虚空之中。 回到车上的时候,展昭拨通电话跟王朝他们交待了查监控的事,想了想,又让散出去排查的人撤了回来。安排完了之后却没有立刻开走,在发动机的声响中,他出了一会儿神,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方向盘,挂档出发。 既然没有意义,那就不必再去做了,人力终究脆弱,脆弱到就连一台自己制造的发动机的力量都比不过,何况那些超出他们理解范畴的东西,但愿——还能有幸存者吧。 开了不到二十分钟,突然看见前方路边乌压压围了一大群人,附近的自行车电动车甚至汽车都减速或者干脆停下来探头探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展昭眉头一皱,这么一堵附近的交通一下子就慢了,公共场合违规占地,谁这么大胆子? 于是刑警队展大队长毫不犹豫地转向路边,找个地方将车停好,往人群中走去。 还未走近,就听那头有人兴致盎然的说着话,就算还没看见人,展昭都能想像到他唾沫横飞的样子:“诶这位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是野鸡呢,我这可是宝贝,您知道岐山吗?就是当年凤鸣岐山那个岐山!这可是我打岐山抓的,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捉到这么一只呢!” “哟,还凤鸣岐山呢,你该不会说这是凤凰吧!”人群中有人高声反问,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诶,这哪儿能啊,凤凰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有!不过我这个在当地,可被人叫做‘小凤凰’,您看这身段这羽毛这气质,放在家里养着,那可知招财进宝的摇钱树,光宗耀祖啊!” “得了吧,你看它蔫头耷脑的样子,还气质呢,该不是快死了吧?” “诶诶,咱们都是本份生意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不瞒您说,是这一路藏着,没给它透气,有些闷着了,待它缓个一天半天,保管啥事儿没有!” “那你就得有事儿了。” “诶兄弟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好好的——”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突然中途卡断,那意气风发的小贩像是突然卡住了的视频,盯着鼻子前头的警官证,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警警警警警警警察叔叔……” 展昭眉头一皱,“谁是你叔叔。” “哦不不不,我是说,警察同志!你好!我我我可是好人!” “好人?”展昭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周围围观众人,三分正气七分威严,目光所及,唰唰几下,周围人散了个干净,好像这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各自走各自的路,没有半点耽搁。 他这才将视线落在地上的笼子上,只见那笼中是一只红色的鸟类,大小和鸡差不多,但要瘦一些,也漂亮得多。 那人的确没有说错,这只鸟的气质的确不凡,一身火红的羽毛仿佛随时都能燃烧起来,尾羽极长,比他在动物园和电视上看到的山野雉鸡还要长上几分,头顶也有几缕冠羽,总体看来如同一个缩小版的孔雀,只是此刻被困在笼中,头半埋在翅膀里,阖着眼,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如同一位落难的公主,让人好生不忍。 展昭眉头皱更紧,看向那人,只见他一副农民打扮,看似淳朴,那眼光闪烁,却处处透着算计。上下一打量,展昭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冷哼一声,板着脸,眉眼顿时凌厉,“这哪儿来的?” “报告同志,这是我们家自己养的!” “家养的,你刚刚不是还说是你花了好几年,从山里抓的么,还是岐山?” “这这这同志,我们做生意的,稍微、稍微夸张一点嘛……” “看来我得给你普普法,根据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十六条,禁止捕猎、杀害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因科学研究、驯养繁殖、展览或者其他特殊情况需要捕猎的,也需要向政府主管部门批准,你这……” “我我我这不是保护动物!” 展昭脸色不变:“第十八条,捕猎非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必须取得狩猎证,并服从狩猎限额管理。” “警察同志,我这是……” “三十一条,非法捕猎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将追究刑事责任;三十三条,未取得狩猎证就进行狩猎的,将没收违法所得,处以罚款,并没收捕猎工具。” 那人都快哭了出来,跺着脚搓着手,“同志,同志我知道错了,我这这也是第一次啊,那天我在田里干活,突然这鸟就从天上掉下来了,我我我我我这是一时糊涂想弄点钱花花……真的没去打猎!” 展昭微微挑眉,“当真?”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到了希望,连连点头,“真真真!警察同志,在您面前,我哪儿敢说谎啊!” “好吧,姑且相信你,”顿了顿,按照程序,展昭应该将他和这鸟都带去最近的派出所,然后联系林业部门和动物园,根据最终鉴定结果来处理,不过……他心念一转,眼神一厉,“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看着还在原地打量目光闪烁不止的人,语气加重,“要我带你去局里么?” “哦不不不,”那人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不住地摆手,“同志同志,我这真的是初犯,您高抬贵手,就放过我吧……或者我拿回去,立马就给放生!” “哼,让你带去放生?”展昭冷笑一声,看得那人一个哆嗦,“还是我亲自去放比较好,否则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那人点头哈腰,眼神不住闪烁,“那那就劳烦您亲自给它放生了。” 展昭哼了一声,“还不走!” 那人连忙答应着,再也不敢耽搁,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展昭看着他走远,弯腰将笼子拎起来——这笼子锈迹斑斑,还带着一股腥味,真不知这漂亮的鸟儿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想着,他心中更是不忍,凑近些细细看了看,没见着它身上有什么外伤,羽毛也还算干净,总算放心了些,想了想,低低吹了声口哨,“嘿,小东西,你还好么?” 那小家伙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脑袋动了动,似乎才从沉睡中清醒,半晌才探出来,左右晃了晃,适应了一会儿周围的光线之后,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是灿烂的红色,如霞光般璀璨透亮,展昭都可以看见那眸子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它眼神中开始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后就亮了起来,紧紧盯着展昭,几分惊讶几分依恋,像极了和自家主人重逢的小宠物,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看得展昭心一软,伸了个指头进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乖,再忍忍,等我下了班就放你自由。” 也不知它听懂没听懂,总之是极温顺地歪着头蹭着他的指头,煞是可爱。展昭愈发喜欢了,拎着笼子走回车上放进后备箱,随后往警局赶去。 回到警局,展昭将笼子拿出来放在值班室,托人帮忙看着。随后去食堂买了两个馒头,拿微波炉热了,又接了杯清水,放进笼子里面。笼中的小家伙精神好了许多,一见着他就眼睛闪闪发光,看得展昭心情也好了起来,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才往楼上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里,人人都盯着电脑屏幕快看成斗鸡眼,一见他回来,却不似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赶来汇报,反而是埋着头装鸵鸟,没一个理他,看得他挑了挑眉,“怎么的?”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突然“嗷”的一声,赵虎捂着屁股跳了起来,冲着旁边人就吼:“你干嘛!” 展昭看着他。 “呃……”赵虎只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那个老大……我们、我们还没查出来呢!” “哦?” “对对,还没查出来呢,要不老大你先去休息休息,等我们再研究研究……”张龙战战兢兢地接话,“有了结果,马上跟你汇报!” 展昭没吭声,目光挨个从众人脸上转过,将他们几分躲闪几分诧异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里盘算着,却没说话,眉头又是一挑,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门了。 盘旋的低气压瞬间解除,众人如释重负,纷纷开始探头探脑地张望,彼此交换着眼色,“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再确认一下,证据要全,要铁证,懂吗!” “那、那铁证了……谁跟老大说啊?” “……石头剪刀布,凭运气了!” 最后一句带着风萧萧易水寒的悲壮,隐在门后的展昭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沉着脸,想要推门却又忍住,想了想,往楼上走去。 包拯办公室的门开着,展昭扣了扣门,包拯抬头见是他,便点头让他进来,也不废话,直接道:“是最近失踪的案子?” 展昭点点头,在包拯这样的老刑警面前,隐瞒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的,死胡同了?”包拯放下手中的笔,往椅背上一仰,“坐吧,说来听听。” 展昭点头坐下,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刚刚,我去长月她们那儿了。” 上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展昭将长月、南南和宠物店的存在跟包拯说了一些,故而包拯一听眉头就是一皱,脸色顿时愈发黑沉,目光灼灼地看着展昭,“又是她们的事?” 展昭点点头,“应该是。” “岂有此理!”包拯一拳砸在书桌上,怒道:“她们当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 展昭低叹一声,“她们也是无法,”顿了顿,接道:“据说,是外界产生了变故,这才影响到了这边。” “那人什么时候能送回来?” “恐怕……不太可能。” “什么意思?” “她们说,是魔界从中作梗,我们恐怕得做最坏的打算。” 包拯不说话了,沉默无限制地蔓延开来,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展昭微微垂下眼,看着包拯桌上那瓶长势正好的一帆风顺,看着瓶中自在游动的两条小鱼,突然就觉得自己与它们并无区别。生存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生老病死喜怒悲欢,无论多么惊天动地,也无法突破这层薄薄的玻璃——那既是禁锢亦是保护,若没有这个小小瓶子,天地虽大,也将再无容身之地。 何等悲哀,又是何等无力。 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没劲了?”包拯的声音响起,将他一下子拉回现实。他抬头看去,只见包拯神情严肃,目光坚定,眉宇间透着他所熟悉的镇定,“凡事尽力而为,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无愧于心就好。” 就像过去几年里每次遇到关卡时所得到的那样,包拯的鼓励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耳边,“如果我们就这么放手不管,不但让他们看轻了你,也过不去自己这关吧?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想这么多,我们生而为人,自然当尽人事,至于天命如何,便由他去吧。” 展昭沉默片刻,扬首一笑,“是,老师,我知道了。” 包拯笑得欣慰,“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刑警队这边,按着程序走,你多费心,别让他们掺合进来;至于那边的,把事情搞搞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等有了结果,剩下的我会来处理,你不用操心。” 展昭点头,公关之事他向来不擅长,能让包拯来解决实在是再好不过。上次闹得满城风雨的狰狞一案,最后也是包拯出面,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平安无事地化了过去。展昭后来又一次路过那家古董店,见它已经在装修,一问方知是盘给了另外一人,装修好了就要重新开张。 而孵化园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建设按时完成,开园那日披红挂彩,整个园区仿佛过年一般,媒体长枪短炮咔咔个不停,没有人还记得曾有人惨死于此,就像记者手里的闪光灯,亮过一刹,就再没了踪迹。 人生若蜉蝣,不过朝暮转瞬,他们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纵然百年时光,对自己而言已是一生,对别人来说却只是…… “还有,去枪械室多拿点子弹,我这就给你批。”包拯不知他想到了哪儿去,只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拉开抽屉拿出了条子,“还有别的需要么,防弹衣也去拿一件?” 展昭无意识地应着,待他回过神来,包拯的条子已经递到了面前,“哦哦,好……谢谢老师。” 包拯何等眼力,眉头一挑,“怎么,有心事?” “没有,”展昭摇头,将心头浮起的那一丝莫名怅惘压下,打起精神扬唇一笑,“局长放心,我会解决好的。” 从包拯办公室出来,展昭下楼回刑警队,推开门就见一个个都埋着头装作没看见,挑挑眉,他也不理,径直走回自己的小办公室,拿了茶杯出来在净水机上洗了洗,接了杯热水,转身回屋将门虚掩,刚刚坐下来没两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身子往后靠了靠,展昭唇角一勾,“进来。” 倒霉的是马汉,慢腾腾地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就见展昭坐在办公桌后,靠在转椅上,双手交叠撑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嘴角勾着一抹笑——他本身就很是俊朗,温润气质中又暗藏着三分强势,这架势落在马汉眼里,简直比霸道更霸道,比总裁还总裁。 马汉定了定神,走进办公室,“老大。” 展昭扬了扬下巴。 “我们查遍了几起案子发生前一个小时内,那附近好几条街上的所有监控,发现了一个人,他多次出现在视频里,虽然没有和受害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但是……所有的视频里,也只有他一个疑点。” 展昭没有细问他们排查的过程,共事多年,他对他们有着充分的信任,马汉虽然说得委婉,但在展昭听来,已有了九成的把握,却不知他们的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到底是为了什么。压下心里那点疑惑和莫名紧张,展昭微一挑眉,直奔主题,“——所以?” 马汉从背后拿出那张打印纸来,“这是我们找到的最清晰的一张截图,是临街的一家金店门口的,像素最高,又处理了一下,能看得更清楚,”他将纸递过去,开始学着赵虎打岔凑趣缓解气氛,“还有些别的没打出来在电脑里,勤俭节约是美德……” 展昭一眼瞥来,他讪讪地闭了口。 伸手拿过那张纸,展昭低头看去,只一眼,脸色就陡然一变,“这不可能!” “是是是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实在也找不出别人……” “啪!”薄薄的纸片被重重地压在桌上,展昭豁然站起,脸色黑沉得可怕,死死盯着马汉,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玩笑的意思。马汉硬着头皮垂着头不敢看他,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喘息声音,半晌,方才渐渐镇静下来。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垂下眼,暗暗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拳头握紧又松开,无意识地反复几度,目光却是空空的不知在看什么,“我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先出去吧。” 马汉如蒙大赦,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带上,“砰”的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展昭不自觉地微微一抖,回过神来一般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愣了一会儿,合了合眼,再次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清明与冷静,掏出手机调出长月的号码,拨了出去。 在他的桌上,画面中的人双手插兜,一派悠然自在地走着,一双桃花眼映着路边的煌煌灯火,粲然生光。 三、枪法 接下来的一天展昭都有些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挨到下班,走到门口才想起今天开了车,又回停车场去开,走到一半又被值班室叫住,茫然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路上还捡了一个小东西,连忙道了谢,将它带了出来。 搬笼子的时候值班民警连夸这鸟灵性,不叫不闹还不拉,省心得很,不知道队长是哪儿买来的改天我也去买一只养着。展昭嗯嗯应着,就看见馒头压根儿没动,清水也看不出来少了没有,再看那小家伙,又回到了最初见它时那状态,头埋在翅膀里动也不动,展昭叫了两声,它也只抬头出来看了一眼,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居然是一副没睡醒的状态。 展昭默默地挂了几根黑线,心想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还没脱离危险恢复自由呢居然也能睡得着,真不知是心太大还是缺心眼。 把它搬回车上放进后备箱,展昭盯着它几秒钟,伸出手戳了戳它,“喂,你家在哪儿啊,东南西北,往哪儿走?”刚刚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暗笑,真是跟宠物店那边混久了,什么时候竟也产生了自己能跟这些家伙对话的错觉,幸亏周围没别人,否则让人看见了,自己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摇摇头,深深呼吸一番,打起精神,压下心里那无法排解的担忧,关上后备箱,开门点火,缓缓驶离警局,直接往家去了。 刚一进门,展昭就发现这不知名的小家伙醒了过来,一双眼四下打量着,却不似开始时的兴奋乖巧,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倒把展昭看得一乐,将它放在门厅地上,拎着那大袋子土产进了厨房,分别归类放置齐整,出来一看吓了一跳——鸟呢? 笼子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展昭走了两步正要去细看,却听见客厅里传来翅膀扑扇的声响,回头一看,就见一团红影如火焰般灿烂,在半空中盘旋飞翔,长长的尾羽如经天长虹,展昭没想到这小家伙飞起来竟是这样漂亮,一时竟看呆了。 飞了几圈,似在活动筋骨,见展昭出来,它双翅一收,便落在了沙发背上,就这么昂着头瞧他,一点也不怕生。 展昭心道这小家伙真是灵性十足,缓缓走近几步,笑道:“你倒是自觉,怎么,喜欢这儿?”说完又摇了摇头,“不过我可没功夫养你,你要不想回野外,我给你安排个别的地方。” 话音刚落它便振翅而起,径直朝展昭冲来。展昭下意识地一退,紧接着就被翅膀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他连忙抬起臂膀护住头脸,连连后退,一叠声道:“哎哟,哎哎你干什么,别打,你要掉毛了!” 这鸟儿似乎气得狠了,双翅挥动不断地扑打,可怜堂堂刑警队长竟然被这么只鸟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幸亏是在自己家里,若让人见了,那他也不用再混了。 展昭虽然被打得凄惨,但脑子却转得极快,忙道:“诶诶有事好商量,我不把你送人了还不行么?” 刚刚说完,这鸟儿就停下了动作,一个转身飞向半空,居高临下地瞅着展昭,歪着头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半晌,又一个转身飞回沙发上落下,也不吭声,就这么盯着展昭,好像自己才是主人似的。 展昭被瞧得莫名心虚,好像欠了它八百万似的,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一人一鸟对视半天,还是展昭举手投降,“好好好,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鸟儿一昂头,瞥了他一眼,小眼神分明就一个意思——这还差不多! 展昭唯有感慨自己人生的丰富多彩,转身回去拿那铁笼——那显然是农村装鸡鸭的,破破烂烂满是锈迹不说,还带着一股浓重的乡土味儿——刚刚拿起来就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自己这漂漂亮亮的高档公寓,果断地打开门,将它放在了门外。 还是买个新的吧。 既然决定要养了,那就得取个名字,展昭一点也不为难自己,顺口就叫了它飞飞。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飞飞的眼神充满了怨念,似乎觉得太过简单一点不高端大气上档次,不过展昭选择性地屏蔽了它的不满,拍拍手,进厨房拾掇晚饭去了。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太过兴奋又或是跟他赌气,飞飞一直没有吃东西,无论是白花花的大米还是新鲜的青菜叶子,就连蛋糕它都不看上一眼,十二万分的嫌弃,只巡视领地似的拍打着翅膀在屋里转悠了个遍,随后在沙发上找个角落,缩起身子,将头埋入翅膀,又睡了过去。 展昭无法,只得由它。等到吃完晚饭收拾完家里,夜幕已然降临,瞧瞧时间刚刚七点过,也没什么电视好看,就回书房开了电脑上网。他记着上午刷到的那条,上了微博特地找出来仔细看了看,却见它早就淹没在不断刷新的信息中,最后一条回复是上午十点过,之后就再没了关注。 对着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展昭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那太过匪夷所思的猜测,起身去倒了杯水,才喝了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指尖划过屏幕接通电话,“喂?” “喂,”电话里的声音清锐而明朗,尾音上扬,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直入内心,“猫。” 金茂大厦位于城市CBD,是除了电视塔外最高的建筑,入驻的企业都财大气粗且作风优良,物业也很是尽责,锁了门就不让人再进,怎奈展警官证件在手无人敢拦,就这么顺利地进入大楼上到最高层,然后找到消防梯,直奔天台。 九点过的天台上自然空无一人,展昭四下看了看,只见这平台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地面墙角处生了不少青苔,显然少有人来。高空夜风浩荡,他按下心事,缓缓走到平台边缘,极目四顾,只见城市霓虹万千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繁华如锦,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脚下,竟不由得生出几分执掌天下的豪情来,好像这天这地这城市都归他所有,无论愤怒欢喜,万物都将俯首相迎。 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展昭退了一步,收回目光,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在夜风中长长舒了口气,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10点,约定之人却还没有踪影。他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迷蒙月色下,天台上除了僵硬的水泥块,什么也没有。 无可奈何,展昭找地方坐下来,秋风微凉,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暗暗后悔起来——真不该这么着急出门的,添件衣裳多好。 想是这么想,但展昭又不是什么娇弱大小姐,风吹吹就病,甩开那些杂念,打开手机,开始玩起贪食蛇的游戏来。 时光无声流逝,那条蛇已经长得可以绕屏幕一圈了,展昭手速极快——开玩笑,曾经打破警校拔枪射击时间记录的展大队长,小小贪食蛇,还不是轻松碾压之。 他正聚精会神地玩着,并未注意到前方空间开始了水波也似的扭曲,不过眨眼,已有一人白衣如雪自黑暗中浮现,桃花眼光华粲然,目光落在展昭身上,唇角一勾眼睛一眯—— “猫儿。” 砰——吃得高兴的小蛇一头撞在墙上,登时头昏眼花不辨东西南北,上头降下个五彩斑斓的Game Over,小蛇茫然无辜地扭了扭,消失在屏幕之上。 展昭却没功夫关心这晕晕乎乎的小蛇了,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人神采飞扬地站在面前,一别三月,他和分别之日没有任何两样,就这么笑嘻嘻地盯着自己,一时心中千言万语,却仿佛被什么堵住,哽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那人也是背着手瞧着他,眼睛亮亮的,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这才再次开口,“怎么,不认识了?” 展昭缓缓站起,平复着自己明明早有准备却依旧比想象中来得更猛烈的欣喜,同样地回以一笑,眉眼温和,“我怎么敢不认识你,”声音也温柔得仿佛叹息,“白玉堂……” 来人自然就是白玉堂,听得展昭唤他,又露出一个笑来,“不错不错,还记得爷。” 展昭一挑眉,“我当然记得,连个告别都没有就走人了,果然是个不讲理的耗子。” “啊?”白玉堂愣了一下,神情一闪,打了个哈哈,“哎呀那不是情况特殊吗,”走上几步跟他碰碰肩膀,歪着头,一扬眉毛,“最近怎么样啊?” “嗯?”侧头看向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展昭挑眉,“长月没跟你说?” “没啊,我这次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还没去找她呢。” “哦……”展昭点点头,退了两步,与他拉开几分距离,略低着头沉吟片刻,再抬头时已换了神色,表情严肃,缓缓开口:“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 “嗯?” 白玉堂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吓了一跳,满脸狐疑地上下瞧他一番,“怎么了?” “这两个星期来,我们陆续接到了人口失踪的报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白玉堂翻了翻白眼,“我哪儿知道?” 不知何处的风吹来几片云层,遮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我们查过监控,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所有人都好像是凭空消失的,”展昭微微低下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声音愈发低沉,“我在想,会不会跟上次的事情有关,我是说……魔界。” “不会吧,”白玉堂惊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人界没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再出手了啊。” “是啊……”展昭应了一声,抬头看向他,“东西你都带走了,就算要找也该找你——对了,这段时间,有人找你麻烦么?” “当然没有,”白玉堂一扬头,露出一口白牙,“我一向是到处跑的,谁能找得到?” “原来如此……”展昭喃喃念了一句,看着他,目光深深不知蕴了何种情绪,忽而又摇了摇头,笑了笑,“罢了,由它去吧,”顿了顿,又笑了出来,问道:“珠珠怎么不在,那天我去超市,还特地给她买了几袋猫粮,据说是最新的海鲜口味。” “是么,”白玉堂嘿嘿一笑,“我打发她去办事了,回来了你再给她吧。” 展昭笑意更甚,眉眼里满是欢欣,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转头看向脚下的城市,似乎想起了什么,指着其中的某一个方向,道:“对了,你看那边。” “嗯?”白玉堂朝平台边缘走了两步,放眼看去,却见那边灯火璀璨,却不知究竟有何特别,不由得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他,“什——”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指在自己额前的漆黑枪口,怔愣良久,缓缓沉下了脸色。 就在他两步之外,展昭冷冷地看着他,右手持平紧握着枪,子弹早已上膛,夜风吹散云层,月光洒下如寒色镀上,他们如同铁铸一般,谁都没有动作。 一时静得可怕,仿佛能听见人心跳的声音。良久,白玉堂歪了歪头,笑了出来,“猫儿,这是什么意思?” 展昭神情不改,满是冷漠与戒备,看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别用他的脸,做出这副表情。” 笑容顿时凝固,白玉堂——或者说,只是借了那副容颜的人眯了眯眼,眼光转冷,如蛇一般凌厉慑人,“哦?”他缓缓开口,再一次地上上下下将展昭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有几分欣赏,更多的却是玩味,“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以为你装得很像么,”展昭冷笑一声,隐隐的有几分怒意,“简直漏洞百出!” 那人挑眉。 “我之前跟长月打了电话,问过他在何处,答案是不知道,但她会马上联络让他过来,可你却说根本没和长月联系还只是路过——真巧啊!”展昭的火气似乎越来越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装成他的样子,这次的失踪案跟你有没有关系!” 那人叹了口气,却没有任何诚意,也不理他,只摇了摇头,“居然就这么露馅了,啧啧,真是失策,早知道就不废话那么多了——不过,他陷空岛的人一向神出鬼没,除非他们愿意否则没人能找到,为什么不会是那人还没来得及通知到他呢?” “所以我问你珠珠在哪儿,”展昭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冷漠得就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冰,“那肥猫挑食得狠,会吃猫粮?” “啧。”那人一挑眉,看得展昭立刻眉头一皱,沉下声音,不肯再与他废话,厉声斥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歪歪头,似乎觉得分外好笑,看着展昭一脸冷厉,居然还抱起了双手,又“啧”了一声,反问道:“我是谁先不论,我倒想问问你,你该不会认为,这玩意儿,真的能奈何得了我吧?” 展昭手指已扣在了扳机之上,“现代科技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不管你是魔是妖,但凡是个活物,就大可试试被一枪爆头的滋味。” 那人神情微僵,眸色暗了几分,沉默片刻,突然冷笑出声,已收起笑意,重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好,好个展昭,难怪他看重……” 展昭脸色不变,“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那人眼底一道光芒闪过。 顷刻间电光石火,枪声打破夜空寂静,那人身形拔地而起在半空中辗转若飞,枪口火舌吞吐,枪枪都追在他身侧——却没有一发命中。 展昭的枪法极好,哪怕是高速运动中也有九成的命中率,但此刻他连发三枪竟然枪枪落空,就像闪动的幻灯片,场景切换动作转移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轨迹,凭空消失而后凭空出现,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展昭从未见过。 三枪过后,展昭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所以他停下了扣动扳机的手指,站在原地,凝视着昏暗又空荡的夜空,片刻之后,缓缓垂下了持枪的手,没有再动。 夜风萧杀,似有看不见的力量在周围涌动。半分钟之后,那人出现在他左前方十米的一处通风口上,站在水泥墩上的他比展昭高了一米,居高临下,远远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眼底满是嘲讽的光。 “我好像打不中你,也就,杀不了你。”沉默着对视良久,展昭缓缓开口。 那人一笑,笑得连肩膀都不断抖动,好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杀死我,你不过是个凡人,竟然还想着要杀死我?” 展昭眼睛一眯,“为何不能?” “哈,你知道我是——”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那人渐渐地收回笑意,目光落在展昭身上,眯了眯眼,眸中透出审视的目光,“我差点忘了,展警官可是刑警队长,最会审人套话的。” 展昭神色丝毫不变,“哦。” 这淡定的态度显然让对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即狠狠一皱眉,冷笑出声,“怎么,黔驴技穷了?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地要我老实交待么?” “既然奈何不了你,我又何必白费功夫?”展昭淡淡反问,略微抬头看向前方的那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非常不喜欢这家伙顶着那人的脸来跟自己讨价还价,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糟糕,总让他莫名不安——可他依旧淡漠冷静,接着问道:“所以还是你说说看吧,你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杀了你。”那人的答案没有丝毫犹豫,看着展昭,目光灼灼,如同审视猎物的猎手,“本来你昨天就该死了,只可惜……有人在你家里下了禁制,我的属下进不去,才让你活到现在。”他又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冰冷,“不过现在,也该到头了。” 展昭的神情微微变了一分,在他提及家中被下了禁制的那一刻,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诧异,随即略一垂眸,又露出一丝了然神色,嘴角也挑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待他说完,虽然未有表现,但心底几乎可以称得上心花怒放,连带着眼神都温和了许多,面对对方的赤裸裸的死亡通知,没有丝毫动容,只是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哦,这样么?” “不然呢,”那人冷笑着反问,“否则,我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你做什么?” 展昭“唔”了一声,却还没能彻底回神,看起来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只垂着眸,低低问了一句,“难道千里迢迢地来找一个人,就不能有别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那人一哂,“异地恋约会么?” 展昭眼睛一亮,一下子看向那人,倒把他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展昭右手微微一动,在思考之前,他身体更快地做出反应,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人已从水泥墩上翻下,紧接着又是一声,瞬息之后,枪声不再,屋顶之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那水泥墩下,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无声晕开。 展昭紧握着枪,目光四下逡巡,突然身后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后心位置,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那水泥墩上,然后跌落在地。 “噗——咳……”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从未受过如此重击的他这一刻眼冒金星,却还保持着大脑的清醒,刚一稳住身形就抬手举枪,对准了攻击来源的方向,还未扣动扳机,就听见那人低低的声音,“巨阙?” 咬着牙、气急败坏、充满惊讶而后转为不甘不忿,那人死死盯着展昭,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从世上彻底抹去,“巨阙……居然在你身上?”他喘息片刻,目光闪动,好似终于确认了什么,却仍是难以置信,声音中的怒火根本无法抑止,“巨阙是他的武器是上古神剑多少人梦寐以求可他居然把它给了你!” 展昭喉间有一丝淡淡的腥味,他用力咬牙,压下那几乎喷出的鲜血,心念电转,已经从他这句话中提取了两个信息——第一,若非巨阙护身,自己已是死了,说明二人的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第二,他与白玉堂,相识。 还未来得及再细想,眼前一道黑气腾起,他几乎本能地扣动扳机,刹那间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朦胧中,他看见那炽热的子弹迎面冲向那道黑气,然后—— 在更炽热的能量中化为飞灰。 根本来不及眨眼,那黑气已冲到他的面前! “砰——”就像被一个重量级的拳击手正面集中胸膛,展昭几乎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再次被抛上半空,还未落下,紧接着腹部和后心处又挨了两下重击,一前一后几乎要打穿了他。他在半空中翻滚了几圈,五脏六腑乱得就像被扔进搅拌机里,还未能顺畅呼吸,整个人就落下来重重地砸在那水泥墩上,余力未消,又从另一面翻了下去,才最终跌落在地。 “咳咳……”他只觉每一次的呼吸都抽动着疼,张口便喷出零散的血沫,用力合眼、睁开、再合眼、再睁开,反复几番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应有的清明理智。身体几乎散了架一般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趴在地上喘息良久,仍是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半身靠坐在了水泥墩上。 仰起头,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右手的枪竟依然在握,抬起左手按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和侥幸——他还活着。 在那黑气袭来的时刻,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周身腾起一道淡淡的黑金光芒作为屏障挡在了面前,毕竟,他不认为在那连子弹都能蒸发的力量之下,自己这血肉之躯还能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为什么要挡不能挡得彻底一点……中招的感觉真的……很疼啊…… 展警官充满怨念,突然就开始后悔,为何不抽时间跟长月南南学几手护身的法术,否则一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任人宰割,连逃都没地儿。 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跑了一圈,视线终于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天上那本就不亮的月色更暗了几分,面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虚空中升腾,然后逐渐凝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依旧用着白玉堂的脸,却让那容颜上显出狰狞又怨恨的神情,看得展昭再一次地皱紧了眉头。他按着自己的右肩——方才一时不慎,竟然真的被展昭打中伤了,对他而言,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看着被自己连番重击却依旧活着的展昭,眼中杀意浓烈地仿佛化成了实体,嘴角一扯,“巨阙这样的神器,你不配。” 手上打不过,嘴上就一定不能吃亏,展昭抬头看着那人,淡淡反问,“我不配,难道你配?” 那人表情一僵。 展昭眼睛一眯,隐隐然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又是淡淡一笑,“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我到底配不配——反正,这是他亲手给我的。” “你找死!”那人勃然大怒,左手一抬,鲜血淋漓的手心瞬间已聚合一团黑色光球闪动不休,可片刻之间他又停下了动作,神色变幻,似乎想起了什么,手心光芒散去,他一声冷笑,“纵有巨阙护身,我也一样能杀了你。” 展昭心中一惊,就见他手中已幻化出一柄匕首,锋刃耀目血槽森冷,握在手里,缓缓朝自己走来。他走到展昭面前,踩在他还握着枪的右手手腕上,冷冷地笑着,缓慢地增加力度,满意地看到他眉头皱起,眼底掠过的一丝痛色,然后蹲下了身。 他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他感受到了刀锋的冰凉,一点一点地随着动脉中的鲜血流到全身。 那人慢慢地将匕首搁在展昭的脖颈上,白玉堂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出极致的魅惑——代表着鲜血与死亡,似乎要用眼前这人的性命去完成一场最盛大的献祭。他看着展昭眼里的那一丝无法隐藏无法抑止的紧张,得意一笑,缓缓地加力,锐利的刀锋划破皮肤,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 他并不着急一刀将展昭解决,他在慢慢地欣赏着展昭面对死亡时的所有表情,缓慢而持续地增加力度,将伤口从一点,变成一道,再逐渐地加长、加深…… 恐惧来源于未知但也可以来源于已知,展昭就这么亲眼看着那人拿着匕首开始割着自己的脖子,直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在走向死亡时能显得不那么胆怯。但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跳动时带来的疼痛,可他却抽不出一丝力气来反抗,只能任由脖颈上传来的痛楚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清晰。 时间突然放慢了脚步,将这一过程变得漫长而残酷,当展昭脖子上的伤口近乎十厘米的时候,那人脸色却突然一变,动作顿时停住,眉头皱起略一思忖,片刻后一闪身就越过了那水泥墩,随即没了踪迹。 展昭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那人竟然就这般放弃,抬手摸一把脖子,摸到满手温热的鲜血,还好伤口只在皮肉尚未伤及动脉,他顿时安心,撑着身子侧过来,从水泥墩后看去,就见一道人影站在五米开外,两人视线对上的同时,展昭拼上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臂对准他的心脏——“砰!” 枪声震耳欲聋,后座力的作用之下展昭手臂一抖,再也握不住枪,任由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最后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射入那人心脏,那人踉跄了一下,却依旧看着展昭的方向,霎那间云破月出,银色的月光下,展昭清楚地看见,那人神色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眉宇间那还未褪去的温和通通碎裂一地,他胸口猛地一阵抽痛,瞳孔一缩,脸色陡变,骤然失声道:“你——” 话音未落,那人身边陡然腾起一阵银色光芒,隐有猛兽咆哮之声震若风雷,片刻后光芒消失声音不再,天台上空空荡荡,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展昭靠在那水泥墩上,全身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神色间带着几分惊惶,嘴唇抖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黑暗势不可挡步步侵袭,突然似有一抹火红自天边卷来,若初生的云霞蒸腾,他却无法细看,冰冷的感觉蔓延全身,一头栽倒,陷入了黑暗之中。 四、惊梦 他陷在黑暗里,感觉到有一股暖意由外而内,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角落渗入体内,驱散了那彻骨的冷与痛。眼前开始出现一缕白光,随后那白光逐渐地连成一片,终于化作一片纯白的冰雪,冰雪中,有人白衣如雪,一身古人装扮,宽袍广袖,长发束带,背对着自己迎风而立,飘飘然不染凡尘,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他呆呆看着,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发觉自己被什么牢牢束缚一步也动不了,于是他想要大声叫喊,可是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平静无波的画面突然开始迅速地抽离远去,那人的背影分明没有动过,却在飞快地远离,他开始不断地挣扎似乎想要挽留什么,却只能让这一切流逝更快,天边开始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云层渐渐变得火红,这一片冰雪世界开始飞快地融化崩塌,他仓惶四顾,只听见连续不断的嘈杂,突然天地倾覆一切化为乌有,他只觉身子一空,再次坠入了黑暗。 黑暗沉重如铁幕,将他整个人牢牢压住,他茫然而无力地挣扎,突然看见头顶发出了一丝光亮,他拼命向上伸出手,如同溺水之人去抓那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窒息与晕眩开始侵袭,他浑然不觉只顾向上,突然那光亮裂开一条缝隙,如同利剑劈开黑暗,他猛地一挣,顿时清醒过来。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展昭一时呆愣,机械地看了半晌,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这里,不是他自己卧室么? 低头,正躺在床上盖着空调被;转头,右侧的落地窗半开着,淡蓝色的窗帘轻轻晃动,阳台上还可以看见阳光的痕迹;再转头,左侧的衣柜和卧室门都在正常的位置上,屋子里的一切都和他出门时一模一样。 他抬起手,缓缓按在自己胸口,那断骨一般的疼痛再也没了踪迹,又摸了摸脖子,昨夜那骇人的血痕也不复存在,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展昭愣了半晌,阖了阖眼,抓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正是七点,思忖良久,终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他起身下床,走进卫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疲惫根本不像睡过觉的样子,抬起头自己摸着脖子,光光滑滑的没有一点伤口,想了想,又索性脱了睡衣,赤裸着上身前后察看半晌,也没有任何青紫的痕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梦里的情景太过真实,真实到哪怕醒来也让他心有余悸,他沦陷在真与假构筑的陷阱里,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射出的子弹会打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究竟是生还是死,更不知道那最后一幕出现的人,究竟…… “哗啦!”他猛地打开水龙,一把凉水泼到自己脸上,去浇熄心头那灼灼燃烧的火,他的心跳得飞快,充满了恐惧与后怕,他不敢再去猜测什么,他不愿想像那样的结果,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无论什么情况什么理由,他都无法面对。 用力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他利落地洗漱完毕,走进厨房两下三下解决早餐,出来的时候瞧见飞飞安安静静地缩在沙发角落里睡着,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屋里还有这么一只小宠物,见她睡着,便也不去扰她,又回房里换上新衣,拿起放在床头的枪,却突然呆住。 不对……这个重量不对! 他脸色瞬间惨白,一把褪下弹夹,里面的本应有的七颗子弹一颗不剩,而他分明记得,昨天——他一下子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三个满满的弹夹,正是昨天新领回来的,那么枪里的这一个为什么空了……为什么会空了! 仿佛握住烙铁一般,他猛地松手,任由枪掉在地上,喘息片刻,抓起手机飞快地调出通话记录,仿佛一记闷棍敲在脑门,他一阵晕眩——昨夜那陌生号码的来电赫然在目,而且,已被他新建成了那个人的名字。 不是梦……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又回到家里身上的伤也不复存在,是谁救了自己么,长月?南南? 手指一点,已拨通电话,听着那头缓慢的“嘟——嘟——”声,展昭心如火烧,电话刚一接通,那边一声“喂”都未落,他已吼了出来,“长月,白玉堂、白玉堂是不是在你这里?他、他……” 他语气颤抖难以继续,电话那头却沉默了片刻,方才传来一声轻叹,“原来是你,难怪……你过来吧,他在呢。” 展昭转身就冲了出去,门被重重摔上,再也没有了半点的沉稳和镇定。只留下恢复沉寂的空屋,过了一会儿,客厅的空间突然又是一阵扭曲,涟漪中央,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缓缓踱步而出,踏空而至,落在沙发上,看着沙发角落里的红色飞鸟,冰蓝色的眼眸里光华闪烁,如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片刻之后,飞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略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红色的双眸里如同有火焰燃烧,看着对面的白猫,良久,微微歪了歪头。 一路风驰电掣奔向宠物店,几乎是撞开大门一路直到内室,刚进客厅,就见南南抱着牛肉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打个照面双双一愣,南南眨巴着眼睛,“诶,猫哥哥,怎么这么急?” 展昭急得火烧眉毛,“他在哪儿!” 南南被他吓了一跳,呆呆看着他半晌,方才机械地抬起手,往后面一指,“在他自己屋里。” 展昭转眼就没了影。 门“砰”的一声响,南南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摇头“啧啧”几声,挠着牛肉干的下巴,没心没肺地嘀咕:“真是的,着什么急啊,有我俩在,这白耗子还能有什么事儿么?” 白玉堂的屋子是花园里的独院,展昭一路冲到门口,却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站在门口喘息半晌,平复着心头翻腾不止的思绪,抬手按在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他不知道门后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那可能出现的情况,正在犹豫,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后现出长月挑眉含笑的脸,目光上下一扫,将展昭的模样收入眼底,并无任何惊讶,似乎对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来了啊,还挺快。” 展昭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差,抿了抿唇,迟疑半晌,方才艰难开口,涩声道:“他……还好吗?” 长月歪了歪头,轻笑道:“还好,子弹我弄出来了,伤口也都复原了,就是有点虚弱,这会儿还躺着,估计下午就没事儿了。” “没、没事了?”展昭有些难以置信,脑海里闪过昨夜那最后一枪的画面,他分明记得,那一枪准确无误地击中心脏,怎么可能就这么好了? 长月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斜斜瞥他一眼,“你以为他是谁,我是谁,珠珠是谁?”说着,侧过身让了让,“不信就自己去看看。” 展昭点了点头,刚走进屋里,就听长月道了一声“我在客厅”,随即关上了门。 房间的布置装饰和几个月前并无区别,展昭站在门口,看到那张白色大床上突起的一团,躁动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缓步走去,调整着呼吸生怕惊扰了那人,走到床边细细看去,只见那人静静躺着,脸色微微有些白,和记忆里那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模样截然不同,如同雪色的琉璃般脆弱,好像任何人都能将他扼杀。 展昭有些无力地在床边坐下,弯下腰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间,身体微微颤抖——生平第一次,他恨极了自己这一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恨极了自己捕捉战机的敏锐和果决,恨极了自己这个人——他无法抑止地低声喃喃,也不管这人究竟能不能听见,“对不起……”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南南拆开一包薯片,顺带一脚把牛肉干踹下沙发让长月坐,“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看他脸色,估计是。”长月缓缓坐下,依旧是慵懒而优雅的模样,“可能是误会吧,珠珠也没说——诶对,她人呢?” “不知道,没看见她。”南南又塞了一片薯片,含糊道:“是不是找吃的去了?” 长月瞥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贪嘴?”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过去拿出一片,“等会儿展昭出来再问呗,瞧他那模样,自责得都要自杀谢罪了。” 南南撇嘴,“该啊,谁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开枪?想想我家五爷叱咤风云纵横这三千世界,几个人能伤着他?偏生栽在这只猫手上——虽然他也很帅啦,但是我还是不乐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长月哭笑不得,“伤的又不是你,管你乐意不乐意?我瞧小五刚刚醒过来时候那模样,虽然委屈了些,但也没多生气。而且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为什么?不就是怕我们找他算账么,可见这心里边儿啊还是护着的。” “诶?”南南眼睛一亮,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起来,“就他那小心眼子……” “停停停,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可是皮痒了!”长月瞪了她一眼,“我可警告你,一会儿可不许煽风点火,人展昭容易么?” “嘁……”南南扭头,用力塞了一把薯片,嘀咕道:“难道五爷就容易么?” 长月懒得理她,转头看向房间后面,见展昭缓缓推门走来,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样?” 展昭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长月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微笑道:“坐着歇歇吧,你放心,他没事,倒是你看着脸色太差了,你没事吧?” 展昭摇摇头,走来坐下,看着沙发上悠然自得的两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却依然有些干涩,“没事。”顿了顿,接道:“昨天……是你们救了他回来?” “是珠珠带他回来的,一身是血的样子,我们也吓了一跳,”南南没心没肺地插话,“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将他伤成这样。” 展昭脸色变了变,默默握紧了拳头,“是……我的错。” 长月瞪了南南一眼,又看向展昭,安抚道:“你别太自责,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展昭阖了阖眼,缓缓道:“昨晚我接到电话,是他的声音,约我去金茂大厦的天台,我没有怀疑立刻就去了,结果发现是个冒牌货,而且还差点死在他手上……就在他要得手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惊动,突然离开了,我、我就看见另一个……” “哦,”南南恍然大悟,点点头,接道:“也就是说,你把正品当成了A货,直接动手销毁了。” “别说了!”长月轻斥了一声,随手拿过靠枕按在她脑袋上堵住嘴,回头看向展昭,放柔了声音,道:“你别想太多,事情怪不得你,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变成小五的模样来杀你,也想不到小五会在那时候出现,这是个巧合是个意外,要怪只能怪那个杀手,你别太自责了。”顿了顿,她目光一转,换了话题,“我关心的倒是,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何定要杀你?” 展昭眉头皱起,缓缓摇了摇头,“我并未看到他的真面目,只是感觉……他们认识。” “和谁认识?五爷?”南南抱着靠枕插了一句,瞪大了眼睛,讶然道:“不会吧,五爷啥时候认识了魔界的人?” 长月微微皱眉,看向展昭,神情微微凝重,“你的理由?” “他前夜就曾派人来我家杀我,只是因为家中有设下的防护禁制而未曾得手,所以昨夜就将我引了出去,还变化了模样——若不相识,又怎么知道我俩认识?又怎么知道他的模样?”展昭神情严肃,俨然又恢复了那个沉稳冷静的刑警队长模样,“何况,他提到巨阙,对于巨阙在我身上这件事甚是愤恨,反复提到他不可能把巨阙给我……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是认识的。” 长月仔细听着,此刻缓缓摇头,道:“这些理由恐怕不够。第一,小五可是有名的混世魔王,要知道他的模样容易得紧,用不着认识;第二,上次的事连花冲都惊动了,可见闹得不小,魔界自有魔界的渠道去获取情报,知道你也容易,未必就是从小五那里套的话;第三,你以为巨阙是什么,那可是六界闻名的神器,惊讶也在情理之中,想想我俩当初知道,不也吃了一惊么?” 她条分缕析样样在理,南南在旁边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地一脸崇拜;展昭则是沉默着暗自思量,半晌,仍是摇了摇头,“你说的有理……但,我还是觉得,他俩认识,而且关系应该还不错。” 南南翻了个白眼,“理由呢?” “直觉。”展昭淡淡扔出俩字,目光微闪,却有些欲言又止,非是他有意隐瞒,而是这朦朦胧胧的感觉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事后回忆起,他始终觉得,那人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总带着莫名其妙的嫉恨,尤其是在发现巨阙之后。 他这厢暗自思量,长月却已眼尖瞧见,微一挑眉,见他不说也就不问,只点了点头,“好吧,这事且放下,你倒是说说,他为什么要杀你?”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他要是说因为嫉妒她们会信么?摇摇头,甩开脑海里那不切实际的念头,沉吟片刻,答道:“我估计,是因为想要借我的死,来引出白玉堂,从而夺取上次那块玉。” “啧,”长月挑眉,“又回到上次的事儿上了啊,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他自己提到,白玉堂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找到;我也试探过,说人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出手,他也承认了。” “唔,这么说,那咱们这儿不是很危险,万一巧取不成改强抢怎么办?”南南兴奋地眨巴眼睛,“太棒了,我好久没打架了!” 长月:“……” 展昭:“……” “呃,咳咳……”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南南咳了两声,“那什么,我开玩笑的,你们继续。” 长月不去理她,只看着展昭,沉吟道:“若是如此,那问题恐怕会更严重,首先得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行。” 展昭点头。 “等小五醒了,我就带着那石头回一趟妖界,找几个前辈看看,也许他们能认识。” “妖界还有比你老的啊?”南南冷不丁插了一句。 屋里瞬间宁静,气压骤降,暴雨聚集,台风即将登陆。展昭缩了缩脖子,望了望天花板,果断站了起来,“我再去看看他。”说罢脚底生风,转眼逃离这是非之地。 出门的时候听见长月悠悠然拖长了调子,“是呀,你也不过才一千三百五十八岁,我哪有你年轻啊……” 展昭“砰”的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展昭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白玉堂沉睡的模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一时满屋静寂,展昭目光流连,冥冥中似有蛊惑,缓缓地探出手去,想要抚平他微蹙的眉尖,却又在咫尺间停住,手指屈伸片刻,依旧不敢触碰。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白玉堂眉头微微一皱,脑袋在枕上蹭了蹭,眼睛缓缓地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什么,又重新合上,翻了个身侧过来躺着,将被子一卷,身子蜷起来,蹭了蹭枕头,又不动了。 展昭早在他皱眉的瞬间就缩回了手正襟危坐不敢动弹,却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他这样子,是没看见,还是没看见,还是没看见呢? 念头还没转完,本来还迷迷糊糊没睡醒的白玉堂却猛地睁开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恰巧和展昭对个正面,展昭猝不及防呆在当场,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八九厘米,呼吸相闻,两双眼睛互相望着,展昭大气也不敢出,僵直着脊背,定定地看着白玉堂。白玉堂看了片刻,似乎终于明白过来现下的情景,眨眨眼睛,倒吸一口气,一仰头直接躺平,将被子掀起来往头上一罩,在底下拱了拱,又不动弹了。 展昭:“……”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展昭心头几万头神兽奔腾而过,额上的黑线多得都能捞一把去下面条吃一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开始扒拉被子,“喂……那个、你……” 白玉堂在底下抱着被子不肯松手,也不说话,就这么跟他拉锯起来。展昭皱皱眉,心想难不成打坏了脑子,这躲躲闪闪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做甚,自己又不会吃了他——这么想着,手上也加了几把力气,放软了声音,哄道:“白耗子,你干嘛呢,昨晚是我不对伤着了你,你别躲着,让我看看……” 拉拉扯扯,突然被子一掀,直接大半都砸在展昭身上,白玉堂瞪着眼睛坐起来,张口正要说话,突然门上咔嚓一声,有人探了个头进来,一看他俩模样——盖着同一床被子,白玉堂头发有些乱衣裳还有些散——挑了挑眉,“唔”了一声,顺手把外边那个想钻进来的脑袋推出去,笑了声“不好意思打扰了”,随后退出屋里,还非常贴心地带上了门。 展昭嘴角抽了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问题,转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仍是一脸横眉怒目的样子,被他一看仿佛点炸了火药桶,一声怒喝:“臭猫,都是你干的好事!” 展昭立刻悔过:“是是是我的错,我不该没看清楚就开枪,”话是这么说着,但这么一折腾,之前那满心的悔意竟被冲淡了许多,语气也不由得轻松起来,“耗子乖,让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乖你个大头鬼!”白玉堂怒,“你哄小孩子呢!” “是是不乖不乖,你的伤……” “伤什么伤,早好了!”白玉堂瞪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倒是你,昨晚还是半死不活的,今儿就好了?” 展昭愣了一下,看着白玉堂,似乎隐约明白了他怒气的来源,心头一软,不由得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已经好了。” “好了?”白玉堂眉头一皱,“谁救的你?” “不是长月她们么?”展昭也皱起了眉,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对,“虽然,我醒的时候在家,旁边也没别人。” “她们没去过,我没来得及跟她们说,只让珠珠回去看了,但是没发现你,这会儿应该还在找——就算她发现了,也应该把你送到这儿来,而不是你家。” 展昭脸色微变:“那会是谁?总不会是那个冒牌货。” “冒牌货?”白玉堂精神一振,追问道:“对,还没来得及问,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展昭脸色微微一白,犹豫了一下,便将有人冒充要杀了自己,危急关头失手将他误认误伤的事说了一遍,白玉堂听得仔细,由惊到怒到了然,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你……”展昭犹豫了片刻,问道:“不怪我?” “怪你做甚,你自己还差点死了呢。”白玉堂满不在乎地揉了揉头发,哼了一声,眸色顿时转厉,冷笑道:“等爷抓到那个冒牌货,非得抽了他筋扒了他皮,敢冒充五爷,简直活腻了!” 展昭看他模样,分明是咬牙切齿要将人大卸八块,但不知怎的却叫他心中一软,不由得笑了出来。白玉堂瞪他一眼,却没有丝毫威力,展昭笑得更是开怀,见他揉了半天头发还是乱着,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直接一把抓住了他不安分的小爪子,“别动。” 白玉堂身体一僵,竟真的就呆在原处没再动弹,任由展昭抬手轻轻理顺他的头发,却突然一阵别扭,他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可一碰上这人好像就全乱了套,真是…… 展昭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专心地替他顺着头发,感受着那软软的发梢在手心擦过,带着些酥麻的痒。 待他终于停下手,白玉堂一下子就跳下了床,身手矫健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也不看展昭,直接奔向衣柜开始挑衣裳,展昭顺着看去,就见那柜子里满满的白色,几乎没有别的,不由得暗笑了声,问道:“你怎的全是白衣服?” 白玉堂挑出一件衬衫扔在床上,又开始找裤子,答道:“我来人界能有几天,哪儿有功夫去逛街买衣服?这些还不是那两个老女人的恶趣味,说什么白衣翩翩的比较帅,买了一柜子,嘁。”说着一条裤子也被扔了出来,他顺便回头看向展昭,见他坐在床边,侧身回头,微笑着看着自己,一身浅蓝色的便服,在这一片白色里显得尤为卓然,不由得心里一动,多看了一眼,轻笑道:“我瞧着,你穿蓝也不错嘛,很衬。” “是么?”展昭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出来,“你喜欢?那我回头多买几件。” 此话一出,两人齐齐一愣,似乎有什么在这无意间破土而出。白玉堂一眨眼,无意义地“啊”了一声,有些慌乱的别过头去;展昭自知失言,连忙站了起来,慌道:“嗯那个,你先换衣服吧,我去外边客厅等你。”说罢再不敢耽搁,转身离开了房间。 白玉堂呆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不由得低低“嘁”了一声,喃喃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喜欢呢,哼。”他反手关上衣柜,拿起床上衣服,替换间,隐约可见一块肉红色的狰狞疤痕,正在他的心上。 五、蛰龙 白玉堂再次出现在客厅已是十五分钟之后,进门就见展昭坐在一旁的吧台边,长月和南南一人一边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集合了婆媳关系育儿方式姑嫂大战兄弟争产的家庭伦理大戏把她俩看得津津有味,白玉堂扫了一眼就默默黑线,轻咳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你俩怎么还看这个,想嫁人了?” 长月懒得理他,只有南南缓缓回头,以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的五爷,你造吗,这种片子看完,十个有九个姑娘都不会愿意再结婚生子的。” “哦。”白玉堂一耸肩表示无所谓,走到吧台边坐下,“说说吧,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哦,这个啊,”长月终于把视线从电视上挪开,转头看了他一眼,“展昭说那人你认识,杀他就是为了引出你来,把上次那块玉抢走。” 白玉堂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一沉,反问道:“我认识?” 长月耸肩表示不关她事,白玉堂看向展昭,眼中似有火焰燃烧,“怎么回事?” 展昭方才因他刚醒,并未将这些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此刻见他问起,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昨夜我与他说过几句,感觉他提起你时甚是熟悉,尤其是发现我有巨阙护身他的法术伤不了我的时候,显得极为愤恨,对你将巨阙给我很是不满。” “五爷我名扬天下几句话而已怎么就一定认识了?”白玉堂就像一只被惹火了的小貂鼠,全身的毛都给炸了起来,一口气接道:“巨阙是上古神剑多少神仙妖魔求而不得落在你这个凡人手里谁能平衡啊生气是应该的好不好凭什么一定就是五爷认识的人啊!” 电视里那叉腰大骂的婆婆突然静止了动作,屏幕一阵呲啦呲啦的闪动,然后就彻底没了信号。 南南悲伤地捂住了眼睛,受了伤似的哀哀哭泣:“呜……形象崩塌了……” 长月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朝黑屏的电视一指,电视又呲啦呲啦响了一阵,终于恢复,长月松了一口气,叹道:“下次发脾气的时候注意点,这玩意儿很脆弱的。” 白玉堂:“……” 展昭看看那死而复生的电视,又看看南南和长月,最后目光落在白玉堂脸上,心中不知该作何滋味,有些惭愧却又有些泛酸,只好就这么看着他。白玉堂被他看得别扭,可他却从来不是服软之人,反是轻哼一声,“怎么?” “没……” 白玉堂又哼了一声,这次却是直视着他的目光,正色道:“爷不知你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爷告诉你,爷不认识魔界的任何一个,爷的朋友里也绝对不会有那种心术不正残害生灵的人——你信也不信?” 展昭也直视着他,看着那双本应风流无限的桃花眼里透出如剑般的凌厉目光,坚定又坦荡,他只觉那长剑似乎直刺心底,几分灼热又几分寒凉,不由得缓缓点了点头,“我信你。” 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白玉堂目光微闪,凌厉略减,带了几分欣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转眼看向长月,问道:“能不能查出究竟是谁来了?” “查不出,水镜上没有提示。”长月摇了摇头,也正了颜色,道:“这次这个可比花冲谨慎,也比他厉害得多,你们得小心。” “水镜是什么?” “一个法器,能够透过它看见你想看见的一切,也能让神仙妖魔之类的玩意儿现行——当然,前提是你的法力足够支撑。” 展昭所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水镜上显不出凶手的画面,就意味着他法力还在你之上?” 长月咳了一声,有些埋怨地瞥他一眼:“不懂就别瞎说,从理论上讲,的确是使用者的法力越高,水镜能看见的就越多,但这也和想看的对象和所处地点有关,若是比如神界魔界仙界,就算是个凡人在那里,水镜也看不见。这次多半是因为那家伙给自己下了禁制,水镜无法突破。” 展昭似乎明白了一些,点了点头又看向白玉堂。白玉堂明白他的意思,一耸肩,随口道:“别想那么多,这狐狸当年大杀四方的时候……” “喂喂喂,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嘛,”长月嗔了一句,明眸流转间自有万千风情,“人家早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哦。” 展昭默默地抖了一下。 白玉堂被她这一声千回百折的娇嗔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缩了缩身子,怒目瞪了过去:“好好说话!” 长月有些委屈地一扁嘴,扭过头去不理他,南南从旁边探头出来,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一包薯片,一面咬得咔嚓咔嚓响,一面问道:“所以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一时沉默,展昭略一思忖,看了白玉堂一眼,道:“他想要杀我,那不是正好用我当诱饵引他出来?” “不行!”话音刚落,白玉堂就厉声打断,急道:“你找死是不是?” 展昭淡淡一笑,自信而坦然,也带着安抚的意味,“不会啊,你忘了,我有巨阙护身,而且家里还有你下的防护呢。” 白玉堂眉头一皱,脸色微变,“你家里?什么防护?” “嗯?”展昭歪了歪头,“昨天那人说,前一晚已经派过人来想要杀我,结果被我家里的禁制拦下了——不是你?” 白玉堂摇了摇头,看向沙发方向,长月南南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四人面面相觑,白玉堂眉头皱了又皱,哼了一声,“算了不管,也许是珠珠吧,这不重要,总之,我不准你去当诱饵!就算要当也是我当,那玉在我手里。” 展昭眉头一皱,正想反驳,长月突然插话,道:“哦对了,你把那玉给我,我待会儿去趟妖界,找几个长老看看,兴许有认识的。至于诱饵么……”她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你俩一起咯。” 白玉堂脸色一僵,展昭却是目光一闪,两人还未开口,南南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闻言眼睛亮闪闪,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五爷你搬过去跟猫哥哥一起住嘛,还有个照应呢。” 白玉堂嘴角一抽还没来得及说话,展昭已经一本正经的点头,“行啊,我没问题。”说着看向白玉堂,“你呢?” 一个小时后,白玉堂坐在了展昭的副驾上,看着周围飞快倒退的景物,突然开口,“猫哥哥?” “呲——”尖锐的刹车声传来,强大的惯性让两人都不由得前倾,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飞快地从车前跑过,展昭心跳加速快得好像在开F1,喘了口气,这才重新起步,顺带颤颤巍巍地去瞟白玉堂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什么?” “南南这么叫你,”白玉堂淡淡接话,依然看着窗外,“看来这三个月你们关系进展不错。” “呃……”展昭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念头刚起就被一阵恶寒取代,他实在无法想象白玉堂和南南之前有点什么别的关系的模样,暗暗忖度着,决定选个最安全的方向回答:“是啊,她挺可爱的,就像小妹妹一样。”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不过我倒是更喜欢成熟的。” “长月?”白玉堂猛地回头盯着他,“你喜欢她?” “啊啊?不不不,没有!”展昭连忙摇头,反复道:“怎么会,我把她们当朋友的,普通朋友,真的!” 白玉堂盯着他半晌,似在确定他这些话的真实性,半晌,方才慢慢转回去看向前方,悠悠道:“没有最好,否则,可有你的苦头吃。” 展昭连声应了,却不明白他突然提出这么个话题是什么意思,而白玉堂也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他们回到展昭小区,停好车踏入电梯,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那不同寻常的气氛也没有缓和。沉默着一路向上,白玉堂突然抬起了头,眉头微微皱起,“好强的灵力。” “嗯?”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再问,就听电梯“叮”的一声脆响,打开了门。 白玉堂眉头皱得更紧,大步走出去目光四下一扫,就已定在某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盯着眼前那扇门,歪了歪头,“这是……你家吧?” 展昭就在他身后半步,已经开始掏钥匙准备开门,“对。” 话音刚落,就听那安全性能良好的防盗门咔嚓一声响,缓缓打开,紧接着一坨白色物体窜出来直奔白玉堂,白玉堂连忙伸手将她接住,揉着她脑袋,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简直就是非法入侵!简直就是私闯民宅!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展警官内心咆哮着表面淡定着,将已经掏了出来的钥匙塞回兜里,盯着那只赖在白玉堂怀里的肥猫,身上的怨念气息足以让周遭一切生物退避三舍—— 除了…… 一团火焰如云一般从屋里飘出,轻盈地落到展昭肩头,尾羽触地,冠羽高扬,飞飞站在展昭肩头,宝石般的双眼眨了眨,又亲昵地蹭了蹭展昭额头,随即昂首挺胸地看向对面的白玉堂和珠珠。 白玉堂看着飞飞,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能够感觉到,飞飞显然不是人界的鸟类,她身上的灵气很盛,再看这模样,也绝不是人界能孕育出的。然而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飞飞对展昭的这种亲密,都快赶上自己和珠珠了,可问题是展昭只是个凡人而已,究竟打哪儿招来这么一只灵兽,到底什么情况? 展昭温润,飞飞艳丽,恰似水火并存,非但没有丝毫冲突感,反而相得益彰,白玉堂又看了一眼,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总之有些不爽,“猫,这是什么?” 察觉到白玉堂口气有些生硬,展昭“呃”了一声,转头看看肩上的飞飞,又看看抱着珠珠的白玉堂,答道:“这是我今天上午从一个农民手中救下的,他说这鸟落在了他家地里,他就带到城里来卖,刚巧被我碰上。”顿了顿,见白玉堂眉头皱起,心中一动,接道:“看她可怜,也没个去处,所以决定养她,取名叫做飞飞。”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她是谁打哪儿来啊就敢养?说不定就是昨晚袭击你的那个呢!” 话音刚落,就见飞飞拍了拍翅膀表示强烈不满,展昭心念闪得极快,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飞飞不是人界之物?” “当然不是!”白玉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身上的灵气都快赶上珠珠了,你说是不是人界之物!” 展昭恍然大悟,回过头看着肩头的飞飞,飞飞眨巴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展昭顿时心软了,轻叹了口气,又看向白玉堂,带着些讨好和商量的意味,“那……你看她也没个去处……要不,还是养着吧?” 白玉堂瞪大眼睛,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人,正要再说,忽然怀里的珠珠扭了一下她那滚圆的屁股,白玉堂愣了一下,似乎得到了什么信息,皱了皱眉,多看了飞飞一眼,目光闪了闪,却不再说话。 展昭明智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笑着将他往屋里引,“快进来吧,别老在门口站着。” “嗯。”白玉堂应了一声,兴致缺缺,进屋换了鞋,抱着珠珠就往沙发上躺,“累死了,爷要眯一会儿,你随意。” ——这到底是谁家啊?正在收拾鞋柜的展昭动作一顿,颇有些哭笑不得。抬头看去,却见他歪在沙发上已经阖上了眼,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知道是因为昨夜受伤的缘故,不由得心里一疼,挥手将飞飞打发开,疾步走向沙发,柔声道:“别在这儿,上床去。” 白玉堂哼哼两声,他怀里的珠珠甩甩尾巴跳下来,瞥了展昭一眼,又甩着尾巴,走到一边儿去了。 展昭不去理她,伸手去拉白玉堂,放轻了声音,软语哄道:“快点起来,就几步而已,床上舒服。” 白玉堂被他拉得心烦,桃花眼猛地睁开,一瞪,却比平时少了凌厉反而多了委屈,挥手将他挣开,一挺腰坐了起来,“去去去,啰嗦死了你,怎么跟大哥一样……”话里是抱怨着,人却已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展昭几步赶上,提前进了房间,将被子展开枕头放好,又去将窗户关上窗帘拉紧,回头看时白玉堂已坐在床边,一双桃花眼正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莫名尴尬,“怎么了,你不是累了么?” 白玉堂缓缓点头,视线依然落在展昭身上,“我只是突然想起,你不用上班的么?” 展昭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不是周末,自己一大早就跑去宠物店,而如今已是中午。翘了半天班的展队长有点不好意思,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这叫外勤。” “哦。”对人界运作完全不熟悉的小白耗子信以为真点点头,“那我睡会儿,你忙去吧。” 展昭应了,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了一声“好好休息”,就将门关上,离开了房间。 一进客厅,就见飞飞和珠珠在沙发上并排趴着,看起来就跟嘀嘀咕咕说悄悄话的闺蜜一般,见他出来齐齐回头,飞飞眨着眼睛看了看,头一歪,似乎有些失望,珠珠则是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展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鄙视了,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况且他也没办法跟这两个小东西计较什么,只好装作不知,嘱咐道:“你们就在家里别乱跑,也别进房间去,他在休息,我去上班,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带回来。” 珠珠甩了下尾巴表示听见,飞飞也冠羽抖了一下算是回应,展昭点点头,又去换了鞋出门,往警局去了。 回到办公室,自然免不了被人问起上午的去向,展昭随口应付过去,问了问这次案子的进度,预料之中的没有进展,他也不说什么,只嘱咐了几句,便回了自己办公室。 ——至于查出来的关于白玉堂曾经出现过的事情,他不提,自然也就无人问了。 坐到自己位置上,仰头合上眼歇了会儿,深深吐纳几回,这才有精神开始整理一下如今得到的信息。 首先,可以确认,无论是那些年轻女子的失踪还是自己的遇袭,都是魔界下的手,而魔界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通过自己引出白玉堂,再夺取上次那块玉石。 其次,飞飞的突然出现。要说纯属巧合他是决计不信的,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刑警,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认为这只是个完全无关的巧合,方才那么说,只是不想引起可能的怀疑而已。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个“巧合”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飞飞究竟是敌是友——就目前的情况看,他倾向于后者,若是敌人,那自己把她带回家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最后,还有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自己家中的禁制和昨晚救了自己的人——不过这二者显然是对他们这方有利,究竟是谁也不那么重要了。 在这三条信息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找出幕后黑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可……他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再一次地感觉到了力不从心的滋味儿。 自从上次那件事出来,他就不断地被新世界所冲击,挫败感一路上升,引以为傲的能力在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面前变得不堪一击,推理也好分析也好,也因为对那些东西的完全陌生而没了用武之地,他感觉自己完完全全失去了主动权,被一路裹挟身不由己地向前走着,却还不知最后会去向何处。 不过,无论前路如何……他眼前闪过一个人的模样,嘴角不由得轻轻扬了起来,温和却又带着霸道——谁也不能将他丢下,他必要一起前行。 快下班的时候,他收到一条来自白玉堂的短信,说是和老朋友出去吃饭,让他不用再给他带什么东西了。展昭看着这条短信纠结了半天,莫名地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随即又咬牙切齿起来,忍了半天没忍住,手一滑把电话拨了过去,“你什么老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汽车飞驰的声音,白玉堂“啊”了一声,“很早就认识,也很久没见了,你不认识的。” “我问你那是什么人!”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霸道太过咄咄逼人,出租车上的白玉堂皱了皱眉,语气也硬了起来,“说了你也不知道,我马上到了,不说了。”说罢把电话一挂,世界清静了。 然而刚刚挂断他就愣住了,看着自己黑屏下去的手机呆了半晌,心里莫名的升起几分愧疚感,却又抿了抿唇,目光闪出几分不忿,好像做错了事儿的小孩拼命地为自己的错找到开脱的借口,然后用力地转过头去,再不理会了。 另一头,被挂了的展昭对着手机愣半天,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自己,的确是被甩到一边了,可……人家本也没有理由让什么都有自己一份,不是么? 蓦然,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将他笼罩,他觉得自己就像半夜里被主人扔出家门的小猫,外边还下着大雨,他哆哆嗦嗦地找到个墙角栖身,浑身湿透,被雨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 五秒钟后,队长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撞开,震得连顶上的墙灰都落了下来。大办公室的人被吓了一跳,就见一个人沉着脸杀气腾腾地走出来,连个招呼都没有打,转眼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众人目瞪口呆了半晌,终于确认刚刚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家队长没错。从跟他开始第一天就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此刻终于见到,众人惊讶之余又有些好奇,顿时炸了锅,纷纷猜测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么个温和君子发这么大火,猜来猜去莫衷一是,就见赵虎抱着一叠资料一脸茫然地走进来,问道:“诶,头儿怎么了,急匆匆的脸色这么差。” 张龙摊手,“不知道,突然就冲出去了。” 赵虎撇撇嘴,嘟囔道:“要不是认识我还以为是去寻仇打架的呢,那模样就跟谁抢了他女朋友似的……” 众人对望一眼,目光里却闪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光芒,“诶,说的也是,头儿也二十五了吧,下个月生日,怎么一直都没女朋友?” 王朝顺手“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文件夹砸到那人头上,“废话这么多,你管得着吗?” 那人不痛不痒嘻嘻笑,“哎呀我这也是关心嘛,像咱们头儿这样的好男人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就没个人呢?” “说不定早有了呢,只是没告诉我们。”马汉淡淡地插了一句,瞥了几人一眼,带着些莫测高深的玄妙,“你们不觉得,这几个月里他没事的时候,老是一个人发呆傻笑么?” 此话一出,众人愣了一下,随后暗自回忆一番,紧接着都恍然大悟:“这么一说好像是诶,我看到过几次!” “就是就是,我也想起来了,有一次咱们开庆功宴,哥几个喝大了跟头儿开玩笑,问他怎么还不找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他笑嘻嘻的摇头也不说话,但那眼神、那眼神怎么说呢……哎呀反正就是有问题!” 三言两语间,展大队长就从黄金单身汉变成了中国好男友,然而此刻他却对此一无所知,冲出警局,面对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群,被冲昏了的头脑终于开始渐渐恢复理智,人人都在各自忙碌,唯有他独身一人,天地虽大,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回家么,家里却没人,回去了也没意思;去找么,城市这么大,他又该怎么找? 犹豫半晌,他终于还是掏出手机,看着通讯记录上的那个名字,点了下去。 “喂。” “喂,”展昭握紧了手机,尽量放平自己的声调:“你在哪儿?” 电话里有嘈杂的人声,白玉堂“唔”了一声,沉默片刻,又轻哼道:“你管得着么?” 语气还带着小小的不忿,显然还陷在方才的别扭中,展昭放软了声音,好言道:“我只是关心你啊,你看我们现在对手身份不明,要是分开了被人各个击破怎么办,还是一起相互有个照应的好。” 白玉堂又沉默了一会儿,倒是很满意这个台阶,眼里已闪出几分得意,却仍是撇撇嘴,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受不了你,来吧来吧,东山自助火锅,三楼窗边的位置。” “好那你等我,我马上到!”展昭立刻答应,挂了电话招手就叫了出租,直奔火锅城。 六、迷雾 东山自助火锅城位于城市核心商圈,在下班这个点儿上能堵得人肝肠寸断,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程直走了快一个小时——他倒是想过索性下车跑过去,但跑过去之后形象一定大减,他可不想一来就落到下风。 于是,一个小时后,他终于踏入了火锅城。 这个点儿,这个地儿,放眼望去一片乌压压的人头,每个人都端着盘子来回于自家座位和菜品之间,火锅的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里,展昭揉了揉鼻子,看着热气腾腾鲜香麻辣的火锅,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他有点饿了。 不过得先找到白玉堂。 火锅城占了两层楼,展昭找到路上去,上面比下面人略微少些,但仍是人来人往难以分辨。这一层位于大楼的角落,恰好包了一个角进去。展昭一路沿着窗走,拐弯时和对面来人打了个照面差点碰上,那人文质彬彬的,打量展昭一眼,笑了笑,略微侧过身子绕开,展昭也侧过让开,两人擦肩而过。 展昭拐过弯,一眼就看见了床边卡座上坐着的白玉堂,那四人的座位此刻仅有他一人,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拿着筷子,人却是看向窗外,脸上带着些茫然之色,似乎正在发呆。 展昭眼睛一亮快步走去,白玉堂似有所感,回头朝他看来,四目相对,白玉堂怔了一下,随即桃花眼里也漫上了淡淡的笑意,放下筷子,主动往里坐了进去。 展昭走近了往他对面扫了一眼,果然是有人坐的,便在白玉堂身边坐下来,笑道:“怎么想起来吃火锅?喜欢的话明儿我带你去吃另外一家,味道更好。” “好啊。”白玉堂一面应着,一面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拿过来,又将旁边未开封的递给展昭,又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记得离你单位也不是很远。” “堵车啊,大少爷,”展昭拆开碗筷,摊了摊手,压低了声音,轻笑道:“你以为这儿的人都能跟你似的想去哪儿去哪儿?” “说的也是,”白玉堂点头,被这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很是舒服,桃花眼里泛起淡淡的温和笑意,重新拿起筷子,“饿了吧,来吃。” 展昭却没立刻动手,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投去一眼,问道:“你不是有朋友?” “是啊,”白玉堂从沸腾的火锅里捞出一个牛肉丸子,连勺递到展昭面前,“他去拿菜了。” “哦。”展昭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举起碗接过那丸子,红彤彤的丸子在碗里一滚,就留下一串鲜红的油迹,他才这一愣,意识到一个问题,“呃,我好像忘了兑油碟。” “嗯?”白玉堂也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看他的碗,再看看自己的碗,也发现了区别,“诶,好像是不一样。” 敏锐如展昭,立刻捕捉到了某种信息,“怎么,你不是自己兑的?” “啊,”白玉堂耸耸肩,“反正有人弄好,我只管吃。” 展昭觉得自己额上青筋跳了跳,用力扯出个笑来,拿起筷子直接将那丸子戳了个对穿,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白玉堂眨巴眨巴眼,觉得此时面前这只猫的气场有些不太对——准确地说,他从得知自己出来吃饭那一刻气场就开始变了,就像某种被撩着痛处的大型食肉猛兽,虽然在竭力忍耐不肯发作,但这种火药桶,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白玉堂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于是很果断地端起旁边的一盘藕片下了进去,“来来吃点素的,正好消火。” “不了,我比较喜欢吃肉。”展昭看他一眼,端起空碗站了起来,“吃火锅怎么能不用油碟,你坐,我去弄好了来。”说着,又扫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和所剩无几的菜品,补了一句,“顺便再弄点菜。” 白玉堂点点头,目送着展昭离开。才低头自吃了两口,就听对面传来杯盘轻响,一人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微笑唤道:“泽琰,”目光往对面一扫,微微一闪,“你朋友到了?” “嗯,”白玉堂应了一声,“他去兑油碟顺便拿菜去了。” “那可真是不巧,”那人笑了一声,看向白玉堂的眼神里满是温和,“咱们先吃着吧。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啊,是个警察,我现在就住他家里。” 那人放在桌下的手微微一动,面上仍是笑着,“咦”了一声,“你不是说在人界有朋友么,怎的住到个凡人家里去了?” “这个啊,”白玉堂又塞了个丸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个存食儿的小仓鼠,“最近不太平,许多事要和他一起办,毕竟是人界,有个警察帮衬着方便些。” “不太平?”那人筷子一顿,“怎了,我倒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呢。” “唔,”白玉堂咬着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迟疑,尚未回答,突然眼睛一亮,“猫儿!” 十步之外,展昭端着满满的菜品稳步走来,刚刚走近就有人主动地站起将盘子接过去放好,展昭道了声谢,抬眼一看,两人都不由得一愣,还是那人反应快些,笑了一声,“原来是你。” 展昭也回过神来,眸光一敛,“是啊,”将手里的碗放下,伸出了右手,“展昭,幸会。” 那人便是方才来时打了个照面之人,此刻也伸出手与他相握,举止优雅得体,笑容恰到好处:“幸会,柳青。”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温和淡然,一个平静疏离,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双方都在暗自审视评价,甚至连交握的手都忘了分开。 “怎么,你们见过?” 白玉堂适时插口,看着两人的手慌忙分开,按下眼底那一道亮光,拉了拉展昭衣角,“猫儿,坐。” 柳青视线在白玉堂动作上一转,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是啊,请坐吧,不必客气。” 两人各自坐下,展昭看向柳青,也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了筷子,“自助餐么,是不用客气。” 柳青刚刚拿起筷子,动作一顿,随即笑了出来,“说得也是,是我失言了,展先生勿怪。来瞧瞧爱吃什么,”他看向桌上一盘盘新鲜菜品,伸手端起一盘牛肉,“这个如何?” 展昭点头,顺手拿起一盘五花肉,却是看向白玉堂,“你要不要来一点?” 白玉堂正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一手拿着筷子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互动,听得他问,桃花眼光芒一转,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好啊。” 柳青“哗啦”一声,将盘里的牛肉全部扔进了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鲜红汤锅顿时静了下来。展昭视若无睹,将五花肉慢慢放了下去,又拿过勺子搅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向柳青,也学着他来了一个古装电视剧里的对白,问道:“柳先生何处高就啊?” 柳青看着他的动作,又看向他的双眼,静了片刻,微微一笑,“哦,泽琰不曾与你说过么?”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白玉堂,满是笑意。 白玉堂眨眨眼睛,一脸无辜茫然,“诶”了一声,就瞥见展昭朝他看了过来,眼神淡淡,但不知为何却让他觉得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白玉堂咬着筷子,含糊道:“我都不知道你平时干什么,怎么跟人说啊?难道说,‘我有个朋友救过我的命但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救你的命?”展昭眉头猛地一皱,对面柳青就笑了出来,“啊,你竟还记得,很多年了吧,”他语调轻松,语带宠溺,“你这小白鼠总是毛毛躁躁的乱跑一气,如今可沉稳些了么?” 展昭觉得有一股子气在自己心头乱窜,双眼紧紧盯着白玉堂却不说话,白玉堂扭头不看他,只打着哈哈去夹锅里的牛肉,“当然当然,你怎么跟大哥似的老嘱咐我,来来烫好了来吃。”一面说着,一面夹出一大片泛着油光的牛肉,柳青一笑,手刚刚碰到碗上还未端起来,就见那牛肉被放进对面的碗里,“猫儿,来吃。” 展昭“嗯”了一声,终于移开目光,看向对面的柳青,笑道:“柳先生这次过来,只是路过转转呢,还是有事要办?” “不过是随便走走,来会会朋友罢了。”柳青笑得得体,“我与泽琰许久未见,倒也念得紧。”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前几日碰见他一位哥哥了。” “什么地方,哪个哥哥?” “展先生可能不认识,就是泽琰的三哥,号称穿山鼠的徐庆徐三爷,至于地方么……”他笑了笑,“恐怕就更不知道了。” 话到最后,虽仍是笑着,但分明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展昭才要开口,冷不丁从旁边凑上来一杯果汁,“猫,辣,喝点水。” 展昭神色一缓,接过他递来的果汁,摇头笑道:“怎么老是叫我猫,让人听了像什么样子?”白玉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自己接了下去,“不过算了,由你高兴就行。” 白玉堂:“……” 柳青拿着筷子直接戳穿了一片牛肉,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 展昭视而不见,径自挑出一大块五花肉放进白玉堂的碗中,问道:“待会儿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再回家?” 白玉堂夹着五花肉塞进嘴里,眨眨眼睛,也就顺着他说,“无所谓了,家里缺什么么?” “什么都不缺,只要你记得回家就行。” “咳咳咳……”对面突然传来呛咳的声音,好像柳青被什么噎着了,白玉堂吓了一跳,顺手拿过旁边一罐啤酒拉开给他递过去,“柳兄你没事吧?喝点水。” 柳青脸色有些不好,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平复下来,先飞快地瞥了展昭一眼,随即看向白玉堂,摆手笑道:“许久没吃,实在太辣了。” 展昭温和一笑,“要不然加点醋吧,”他看向桌边料理盒,努了努嘴,“喏,那就有。” 柳青眼底似有锐芒掠过,还未说话,白玉堂已经用力撞了他一胳膊肘,“废话什么呢,没饮料了,再去拿几盒来。” 展昭依旧带着笑,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掠而过,应了一声,看向柳青,问道:“柳先生想喝什么?” 柳青举着白玉堂递来的啤酒罐,晃了晃,笑道:“这个就好,我与泽琰过去都是喝酒的,男人嘛,酒逢知己千杯少,泽琰可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呢。”一面说着,一面扫了眼展昭面前的果汁。 展昭本已站起身来,闻言笑意微微一僵,动作一顿,回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不知怎的不肯看他,只专注地在锅里捞着肉。心中暗暗哼了一声,面上笑得云淡风轻,“是么,没关系,以后总有把他喝趴下的时候。”说罢不再等回应,转身往饮料区走去。 白玉堂抬起头朝他背影看了一眼,心里蓦然一阵隐约失落,对面柳青的声音适时传来,“泽琰,你与展先生关系好像不错。” 白玉堂“唔”了一声。 “你刚刚说你来这边是要办事?还得跟他一起?”柳青皱起了眉,略微放低了声音,“可他只是个……” “那也是出类拔萃之人,有时候,甚至不比我差。”白玉堂截断他的话,端起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语带戏谑,“柳兄何必用老眼光看人?” “看来你们关系的确不错,”柳青笑了笑,莫名的有些落寞,“很欣赏他啊。” 白玉堂并未察觉到,只歪了歪头,神情间带了些许回忆模样,“还……行吧。” 柳青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那一丝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握紧,良久,淡淡一笑,将手中啤酒放下,转头看着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半晌,自语般喃喃一叹:“当真是个繁华世界呢……可惜……” “嗯?”白玉堂未曾听清,才出了一声,柳青已笑着摇摇头,缓缓站了起来,“今儿也不早了,泽琰,我先走了。” “诶,这就走了么?”身侧冒出个声音来,展昭不知何时回来了,将手里的啤酒饮料放在桌上,看向柳青,“怎么不多坐会儿?” 柳青转过身,看向展昭,在白玉堂看不见的角度,他眼中映着大厅里的灯光,如同两团火焰般暗暗燃烧,“不了,展先生。” 展昭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如浩瀚沧海般将所有的火焰照单全收,却连一点涟漪也不曾泛起,“柳先生很忙么?” “是啊,忙着呢。”柳青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眼,挪开目光,看向旁边来来往往的食客们,神情渐冷,“你看着人来人往的,谁又不忙呢?” “人生一世,自然得做些有意义的事儿,忙点也无妨,”展昭笑了笑,笑意微凛,“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成了。” “伤天害理?”柳青突然笑了出来,瞥了展昭一眼,目光里饱含讽意,却未再说什么,回头朝白玉堂点了点头,“泽琰,我走了。” 白玉堂又不是傻子,虽然看不见他方才的表情,但他们说的话却是声声入耳,自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此刻微微皱眉,“柳兄……” 柳青抬手打断了他,笑了笑,“好了,咱们日子还长呢,”说着看向展昭,笑意仍在脸上,“还是你们先吃着吧。” 就在这一刹那,展昭好像又看见了那晚一般的目光,凌厉得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刹那间如电光石火,还未来得及细看,柳青就已摆手而去,与他擦肩而过。 他侧身注视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穿行于人来人往之中却没有任何滞碍,好像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被无形又无觉的力量推向一旁,在他面前形成一条顺畅无比的通道,他就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从容而过,不过片刻,就消失在展昭的视线之中。 展昭沉下了脸色。 柳青……在个时间点出现的白玉堂的故人……当真这么巧,仅仅只是路过? 刹那间心念转动,却没有什么表现,转身看向白玉堂,就见他坐在原处,脸色似乎也不怎么好,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一肚子的话却无法出口,展昭笑了笑,“接着吃吧,看我做什么?” 白玉堂看向柳青离去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却没说什么,“我好了,你吃吧。”说着拿起桌上啤酒,侧脸转向窗外,狠狠灌了一口。 展昭自然明白他已看出不对,可他既然不问,他也没办法解释什么,看一眼桌上香气四溢的火锅也没了兴致,坐下来匆匆吃了几口,嚼蜡般全无滋味。旁边白玉堂默不作声地喝着酒,桌上的啤酒罐头转眼已堆了好几个,展昭看得碍眼,将筷子一放,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夺过罐头,“别喝了,我吃好了,我们回家。” 白玉堂转过头来瞪他一眼,几分恼怒几分凌厉,挣了挣却没甩开,不由得愈加火大,“你放开我!” “你喝多了。”脸色黑沉心中窝火,展昭不由分说,拉着他起身就往外走,白玉堂“诶”了一声,没料到他直接动手,一下子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想要反抗的时候却被展昭脸色吓住——他好像看见了一只受了伤的野兽,高傲地藏身绝地,孤独地舔舐伤口——就这么一愣神间,已被他拉着穿过大厅下了楼梯,离开了自助餐厅。 回家的出租车上,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脸色都差得不得了,吓得司机大气也不敢出,甚至最后到了地方面对展昭直接扔出的一张红票子时都慢了半拍,等他拿出零钱想找给他时,两人已经一左一右下了车,一句话不说,又一前一后地进了大门。 路灯在他们身侧投下修长的影,两条人影分开又重叠,几度反复,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摸了摸鼻子,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叫喊吞了回去,看着手里的零钱,又看了眼这小区——房价高得令人发指,能住这儿的人,应该也不会在乎这几个钱吧?何况人都走得没影了,他这么想着,将钱放回原处,油门一踩,唰得离开了。 如果此时他往后视镜看一眼,就会看见后方路边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步步延伸,倏然脱离地面腾空而去——目标,就是他身后的小区。 在电梯的小小空间里,两人更加憋闷了,心事万重顾虑太多都不知从何说起——而他们,好像也没有熟到可以一切直说的程度。 “叮——”一声脆响,电梯门缓缓打开,白玉堂当先跨步而出,展昭紧紧跟着,掏出钥匙开门,门开的刹那,和着锁扣的轻响,他咕哝着问了一句什么,白玉堂轻哼了一声,“我字泽琰。” 展昭动作僵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副“这也能听清”的惊讶表情,白玉堂又“嘁”了一声,“五爷我耳聪目明,什么声儿听不见?” “是么?”展昭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并未多问,只将门打开,就见一团白毛撞进白玉堂怀里蹭,蹭了没两下就停了下来,蓝色的眸中光华猛地一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埋首进他怀里蹭了蹭,接着便转身跳了下来。 白玉堂微微皱眉,“怎了?” 珠珠自然是不会说话的,看起来也未曾回应什么,只歪了歪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趁着这两下时间,展昭已将早准备好的给他的拖鞋从柜子深处找了出来——雪白雪白的、十分可爱的、仓鼠头的…… 白玉堂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连珠珠也顾不上了,“这是……什么……” 展昭装作没看见他要杀人的脸色,将鞋子在他面前一放,拿出自己的换好进屋,“我给你倒点热水去。” 白玉堂的目光顺着他的脚步一溜直到厨房——若是没看错,他脚上那双好像是个……黑猫? 珠珠停下来看了一眼,嘴角撇了撇,没有理会什么,迈着自家的小短腿朝停在餐桌上的飞飞走去,一猫一鸟对望了一眼,飞飞展翅而起,珠珠甩甩尾巴,都进书房里去了。 待展昭端着两杯水出来,白玉堂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抱着手机开始玩,脚上两只雪白小仓鼠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显得分外得意。 于是展昭的唇也勾起了小小的弧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将杯子递过去,“喏,喝水。” 白玉堂“嗯”了一声却没动弹,依旧歪着身子捧着手机连目光都不挪动半分,展昭无奈将杯子放在桌上,因为自己的被无视而产生了小小的不平衡,“诶,你干什么呢?” “给长月发消息。” “……”展昭默然片刻,“说什么呢?” “唔……”白玉堂迟疑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那一句“知道了我会去查,你们休息吧”这句话愣了半天,鼻子一皱,一串话打了过去:“这才几点啊就休息。” 片刻后消息传回,“那你们先玩。” 跟只笨猫有什么好玩?白玉堂撇撇嘴关掉短信界面,“没什么。” 太过明显的敷衍让展昭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糟了一些,“你的伤呢?” “早没事了,”白玉堂眨眨眼,却看见展昭阴沉的脸色,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虽然他并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是从何而来,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那个,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啊?”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今天那个柳青……是你什么人?” 白玉堂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啊啊”了两声,方道:“他啊,朋友啊,不是跟你说了么,他救过我。” “什么时候?” “八……九百年前?”白玉堂歪着头冥思苦想,“那时候珠珠还没来我身边,我在陷空岛待得无聊,就出去随便乱逛,不小心碰上个麻烦事,当时我法力还未复原,正好柳兄经过,就出手救了我。” 白玉堂说得轻描淡写,展昭听得却是惊心动魄,他只是肉体凡胎不过百年寿命,但在他们的世界里,却只是一个计时的单位,他口中的“麻烦”,又该是如何的惊天大战呢?而且,他口中的“当时法力还未复原”,又是怎么回事? 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心头那一点火星,“你当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是啊,不过我不记得了,”白玉堂摇摇头,“我曾经失去过记忆,在一千年前落入陷空岛,之后用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才渐渐恢复。但之前发生过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淡淡说着,显得丝毫不在意,可展昭却听得心中一阵酸涩。他曾经办过一个拐卖人口的案子,一个女孩三岁时就被拐走,救出来时已经过了十多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看谁都是一脸的茫然和木然,面对着泣不成声的父母也是全然陌生的表情,任由他们撕心裂肺,她也无动于衷。 他知道白玉堂绝对不会像那女孩一样,但却无法克制地想起那女孩的眼神,对过去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人笼罩着越发紧缚,他的心开始抽痛起来,“那你……” “我没事,忘了就忘了呗,等到哪一天我想起来了,再去完成该完成的事儿就好,在此之前,我过我的日子就行。”白玉堂扬眉一笑,笑容里满是轻狂少年的豪情与洒脱,“何况现在日子,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见他如此,展昭心中阻塞也不复存在,回以一笑,不再多问什么,只点头道:“那便好,看你这小白鼠整天上蹿下跳的,也实在不像是沉溺过去的人。” 白玉堂眼睛一瞪,作势挥拳,“臭猫,你叫谁小白鼠,找打啊!” 展昭连忙抓起旁边的靠枕挡在面前,笑道:“好好,你不是,我是,行了吧?” 白玉堂“呸”了一声,一把夺过那靠枕抱进自己怀里,咬牙道:“你是什么你是?你就是只猫,从里到外黑透了的大黑猫!” 展昭摊摊手表示不反驳,整个人往沙发上一靠,“无所谓,随你高兴吧。” 一句话似曾相识,但此刻说来分明又有了不一样的滋味,白玉堂看他片刻,撇撇嘴,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抱着靠枕也向后倒进沙发里,“喂,绕了一大圈你还是没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展昭默然片刻,看着白玉堂,似在犹豫思量,看得白玉堂一皱眉,“怎了,看我作甚?” 展昭缓缓坐直了身子,方才的轻松闲适早已消失不见,换做了一片严肃与凝重,沉默良久,他沉声开口:“我怀疑柳青。” “你说什么?”白玉堂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隐隐带了几分怒意,双眸雪亮目光凌厉,声调抬高,厉斥道:“展昭,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他救过我,是我朋友!” “但也是嫌疑人。”展昭抬起头不卑不亢,眼神冷定没有丝毫退缩的迹象,直视着他饱含愤怒的双眼,字字清晰,“我有我的理由,你要听么?” 白玉堂愣了一下,神情一变再变,看着展昭没有半分作伪的坚定神情,欲言又止,只暗暗抿了唇咬了牙,拳头握了握,却是抱紧了怀中靠枕,对视良久,方才赌气一般重重靠上沙发,转过了头去。 展昭不曾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本已准备好的理由通通堵在了喉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因为柳青而陷入这般的情绪,心头又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上不去下不来,只好随之沉默。 一时满室静寂,屋外的黑夜仿佛也更深沉了些,突然间一声厉啸划破长空,展昭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体紧绷如弓弦,刹那间已调整到最好的位置,随时都能出手应对任何人任何事。可不等他动作,窗外已亮起一片银光,如网一般缚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道红光直射入内,随即一团火焰骤然迸发,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尖啸,仿佛什么东西在绝处挣扎,可不过转眼,银光火焰通通消失,就连黑暗也恢复如常,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展昭目瞪口呆,白玉堂却仿佛早已知晓,从头到尾都安坐不动,根本不去看上一眼,待到一切恢复,才把怀里的靠枕往旁边一放,刚刚的凝重肃杀终于散去了一些,换上了玩世不恭又胸有成竹的表情,闲闲唤了一声,“珠珠。” 圆滚滚的白猫甩着尾巴跑了出来,蹦起来钻进白玉堂怀里邀功似的蹭蹭,白玉堂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这猫窝里的结界是你下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珠珠趴在他怀里没什么反应,倒是歪过头瞥了展昭一眼,展昭想起那天晚上的异象,顿时了然,心头一暖,正想跟她说个谢谢什么的,肩头一重,飞飞已落了上来,双翅收拢将头一昂,看起来像是……等待夸奖? 展昭看得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刚刚那团火是你搞出来的?真棒。” 飞飞歪头蹭蹭他额角,火红的眸中满是雀跃欣喜。 展昭重新坐下,飞飞便从他肩头跳到了沙发背上,展昭也不管她,只看着白玉堂,问道:“怎么回事?” “有脏东西在偷听,被她们发现然后灭了,”白玉堂一面缓缓顺着珠珠那一身雪白长毛,一面淡淡答道,眉目间隐约冷厉,“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什么东西能听了五爷的墙角!” “你知道?” 白玉堂哼了一声没有回答,静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再次问道:“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展昭默然片刻,也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怀疑柳青。” 白玉堂神情淡淡,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惊讶和愤怒,“嗯,然后呢?” 展昭愣了一下,见他全无反应,便也按下心事,接道:“所以,我想可以从他这里入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白玉堂微微挑眉,眼中似笑非笑,“哦,你要我去替你套话?” 展昭见他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暗暗打鼓,实在捉摸不透这家伙的玲珑心思,只得摇摇头,正色道:“我怎么会要你去做这种事?我只是想找到他落脚的地方,看看跟什么人来往而已。”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冷厉,“若真是他干的,那么多女孩,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白玉堂一直安静听着,并未发表自己的看法,只点点头,“行啊,你去办吧。” 展昭本已准备好迎接他的愤怒——相处的日子虽短,但他也能了解到这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之人,在他面前这么直言不讳地提出要怎么算计他认定的朋友,还不等于拿着火把去燎那耗子尾巴?可如今看来,这耗子非但没被燎着,还大有煽风浇油之势,究竟是……几个意思? 片刻间,展昭心里已转过数个念头,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白玉堂已经站了起来,将珠珠往展昭怀里一扔,双手插兜长身而立,白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一身白衣愈发潇洒,看得展昭呆了呆,就听他声音清冷,传入耳中:“柳青是我朋友,他的事,你别插手,否则——”他侧了侧头,唇角弧线如刀光雪亮,“别、怪、我、翻、脸。” 展昭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白玉堂身上银光一闪,瞬间消失在自己面前。 才刚刚抬起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良久,展昭终是缓缓收回了手,感觉到怀里的珠珠扭了扭,低头恰恰对上她那一双冰蓝色的眸,不知为何竟觉刺痛,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轻笑道:“喂,你主人不要你了诶。” 珠珠默默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又看了眼站在后面的飞飞,从展昭怀里出来,尾巴一甩,亦消失于虚空之中。 展昭坐在原处,呆了片刻,心中五味杂陈没个头绪,似苦又似悲,似妒又似恨,几番纠葛,只化作轻轻一叹,压下心头落寞,缓缓起身,往书房走去。 飞飞一直默默看着,目送着他背影消失于房中,红宝石般的双眸中隐有光芒一闪,随即展开双翅,径直穿过了玻璃窗,消失在漆黑天幕之中。 七、疯话 谁来告诉他,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为什么自己床磉上多了一个人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以上,是jǐng校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xíngjǐng大队队长展昭jǐng磉guān在睁眼时看见对面熟睡的大耗子时闪现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耗子还是睡着了安安静静不惹麻烦比较可爱。 下一刻就被第三个念头给取代——不不不,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束缚被压磉制,还是就这般飞扬跋扈张磉狂一世的好。 于是,从来以好脾气著称的jǐng磉guān脸上也扬起了淡淡的笑意,笑容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早已超出了wēn和界限的wēn柔,对着那个抱着被子在身侧睡得香甜的人,唇齿开阖气息无声:早安。 转身下床、洗漱、做早餐,完毕之后还不忘留下一张字条,出门时连门都小心翼翼地轻轻关上,一直到他踏入xíngjǐng队的大办公室,脸上都还洋溢着足以迷倒万千少磉女的微笑,心情好得全身都要冒出粉红sè泡泡——至少,在那群猴子们眼里是这样的。 几双眼睛无声交liú半天,直到展昭进入队长办公室,他们才如拖笼鸟一般叽喳起来,“诶诶诶诶,头儿怎么了?” “不知道啊昨儿还怒气冲冲的今儿就这么满面红光,是不是把女朋友哄好了?” “肯定是,那老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磉人关嘛,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理由?哎呀呀,真不知道什么人能让头儿这么喜欢,好好奇啊……” “还用说么,肯定是个大美磉人,wēn柔善良大方贤惠,当然偶尔还要耍耍小脾气,嘿嘿。”赵虎咧着一口大牙,眼睛里冒着幽幽绿光,“好想见一见啊,头儿也太不够意思了,连个风儿也不透,啧,还是不是兄弟啊……” “得了得了,头儿不说肯定有头儿的理由,咱们跟这儿瞎猜个什么劲?”王朝白了他一眼,“正事做完了?排查有进展么?” 一句话倒问住了众人,想起毫无发现的案子,不由得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相互对望几眼,马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该排查的地方都查过了,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倒是顺手抓到一些偷儿和màiyín瞟娼的,而我们要的……没信儿。” 张龙也接道:“是啊,周围城乡结合部我们都查遍了,并没有——”说话间手边电磉话响了起来,他顺手接起,“喂?” 两秒钟后声调陡然拔高:“什么?找到了?好好……不不不,先留在你们那儿,赶紧找大夫看看,我们马上来接!” 一个小时后,展昭、王朝、马汉站在一个基层派磉出磉所的接待室外,看着室内的情形,神情凝重。 室内原本放置得齐齐整整的桌椅、盆栽、饮水机等此刻掀翻的掀翻打碎的打碎,乱磉了一地,被人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破磉坏,墙角处蜷缩着一人,看上去应是一年轻女子,但此刻衣裳破碎长发散乱,鞋子也早就没有了,还不住地哆嗦,抱着头埋在膝间,看不清具体模样。 屋内另一人则是同来的木棉,素来干练的美磉人jǐng磉guān此刻一身便服,半蹲在她身侧,神情wēn柔,似乎在絮絮说着什么。 展昭面sè不善,外边陪同的基层所长也是心焦不已,解释道:“展队,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本来我们是例行查访,结果突然发现她,看着和你们送来的照片很像,本来想去问,结果刚一靠近她就跑,费了半天劲才抓磉住,一看果然是那个叫秦心的,就连忙通知你们了。” “辛苦你们了。”展昭点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女子身上,心中早已掀起泼天的大浪,只因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上一起失踪案的受磉害磉者——秦心! 案子一筹莫展,受磉害磉者生不见人sǐ不见shī,可喜峰回路转竟然找到了一个秦心!虽然此刻的秦心看起来应该不能提磉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她的存活及出现,无疑为这个案子提磉供了一个绝好的突破口。展昭脑海里已经飞快地盘算起下一步,旁边那所长并不知他想些什么,只连连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展昭沉吟片刻,转头吩咐两人,“你们俩,去找当时找到她的民磉jǐng,问问具体情况,再去现场看看。”顿了顿,又看向派磉出磉所长,“这里能洗澡吗?” “可以可以,后面值班宿舍有一个小的浴磉室。” “好,”一面说着,展昭一面从兜里掏出钱包,“有女jǐng吧?帮忙mǎi身衣服,”抽磉出几张红票,他瞥了眼室内的秦心,又补充了一句,“里外全磉套。” 所长连忙摆手推开,“唉唉这不行,哪能要您的,我这就叫人去。” “拿着吧,”展昭的手一抓一拉,已经将钱塞磉进他手里,看着这朴实汉子的眼睛,略微放低了声音,“你们也不容易,”他满面真诚,入眼皆是最诚挚不过的体贴心意,“多的就算赔给你们的接待室,这是我们应该的。” 那所长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接待室的门被打开,木棉缓缓走了出来。 他们显然是有话要说,所长看看他们,又看看手里的钱,答应一声,转身忙去了。 木棉目送他背影离去,挑了挑眉,看向展昭,展昭并未解释什么,神情凝重,“她怎么样?” “身磉体倒没什么,至于别的么……简单点说,就是刺磉激太大,吓疯了。”木棉轻轻叹了口气,“得找个专磉业的心理医生来。” “你不行么?” “我?”木棉扬眉一笑,笑中几分戏谑,“比起心理,我更擅长解剖,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展昭嘴角抽磉了抽,又问道:“那你们刚刚说了这么多,没有点有价值的信息么?” “有啊,她不断地重复着‘别过来’,可见凶手并未直接下手,而是经历了某些过程,我估计凶手有nuè磉shā倾向,应该很享受将这些姑酿吓得不成样子的过程。我还试着提了几个问,发现她对红sè特别敏磉感,你觉得是为什么?” 展昭没有答话,眸sè更加深沉。木棉微微皱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着展昭,只觉这一刹那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了wēn和,取而代之的泰山压顶般的愤怒与威严,靠得越近,就越觉得喘不过气,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强大到无人可以承受,所以注定孤独。 她想起昨儿下班时路过xíngjǐng队办公室听见的那一耳朵,心念一转,神情间liú露磉出几分欣慰,嘴角也不由得勾了勾,“诶,别想了,所有的谜团只要等她治好了就能解磉开,现在得赶紧带她去医院,然后通知她的父母,有家人在,她应该会恢复得更快。” 展昭默默点了点头,看看手表,又朝走廊那头望了望,“等王朝他们回来一起吧,我让人给她mǎi了衣服,这儿也有浴磉室,待会儿去给她洗个澡换了衣服再走。” 木棉点点头,“也成,那我再去跟她聊聊。”说着笑了笑,又转身进接待室去了。 走廊上终于只剩了他一人,看看表,皱了皱眉,似乎在等什么人,想了想,正要掏出手磉机,忽听另一边脚步声响起,一个jǐng员快步走来,“展队,外边有人找。” 白玉堂抱着猫,悠哉悠哉地坐在值班室里,听见脚步声朝门口一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猫大人,叫cǎo民前来有何要事啊?” 早知这小心眼儿的耗子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展昭也只得苦笑,看了带路的民磉jǐng一眼,他立刻会意,道了声“我还有事先去忙”,顺手便将门带上了。 展昭走到他对面坐下,看了趴在他tuǐ上眯着眼享受抚磉mō的珠珠一眼,“你怎么走哪儿都带着她?” 珠珠耳朵竖了起来。 “我乐意,”白玉堂并未注意到她的耳朵,依旧一把一把地顺着她柔顺雪白的长máo,轻哼一声,“有事说事,叫我磉干嘛来了?” 展昭并未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反问道:“你昨晚干嘛去了?” “你管得着么?” 展昭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的热切几乎要烧了起来。白玉堂被他看得全身别扭,转过头不看他,沉默良久,方才咕哝道:“不是回来了么……” “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我会担心的,”展昭轻轻一叹,叹声中却没什么诚意,反而透着大猫tiǎn爪的精明,“往后出门,提前说一声让我知道,嗯?” 可怜此刻的小白鼠仍旧处于莫名其妙的别扭及心虚中,并未察觉到这背后的陷阱,只觉得这声音wēn柔又顺耳,一溜烟儿地直直滑磉进心底,不由得有些晕乎乎又洒乎乎,默默点了点头。 展昭很满意这个答磉案,舒眉一笑,随即正了脸sè,道:“案子有突破了,这里派磉出磉所找到了一个受磉害磉者,可惜她受了刺磉激有些神志不清,我准备送她去医院,担心路上出现意外,所以找你过来。” 白玉堂闻言,不由得也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那太好了。”顿了顿,多看了展昭一眼,嘴角微微一勾,“猫jǐng磉guān终于也意识到自己不是全能的了?” “猫么,能捉到耗子就行了,别的技能没有也bà。”展昭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正经,“不过,你不能出面。” “啊?”白玉堂愣了愣,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展昭,dāi了会儿,才问道:“怎了?” “忘了告诉你,凶手在大街上晃荡的时候是变成了你的模样,”展昭端坐不动,任由那耗子如被人踩了尾巴似的瞪大了眼,“所以你是我们内部的头号嫌疑人,最好避一避。” “开什么玩笑,居然敢把yé当嫌疑人?展昭你活腻了吧!” 展昭耸耸肩,不去理会这zhà了máo的耗子,径自起身走来,从他怀里把珠珠抱了过来,“这个借我就行,你找个地儿躲着吧——乖,别闹。”最后仨字儿,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怀里挣扎的肥猫说的。 珠珠一副被bǎng磉架了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主人,白玉堂已经回过神来,猛地站起就要说话,还未开口,展昭突然压低了声音,叹息般地反问:“若真的碰到柳青,你要怎么办?” 白玉堂陡然一震,还未答话,展昭已抱着珠珠打开了门,出门之前,又不放心似的侧身回头看向他,嘱咐道:“先回去吧,或者去医院等我。” 看着那门再次关上,白玉堂良久都未回过神来,心底被一层一层的暖意覆盖,原来他是这个原因……却又不肯直说,绕这么大的弯子只是为了避免那可能出现的冲磉突,不想让二人正面对抗……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眼前却是那人的身影反复出现,初遇时的展昭、对敌时的展昭、休憩时的展昭、玩笑时的展昭…… 展昭、展昭、展昭—— 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刺痛,以至于他身形都有一丝不稳,踉跄了一步,双手猛地撑在桌上,眼底几分惊惶甚至几分畏惧,目光闪动着,突然猛地摇头,近乎逃跑一般,身上一道白光闪过,人已没了踪影。 展昭突然停下了脚步,刹那间似有所感,莫名的一阵心悸,心头某个角落一动,陌生却又熟悉,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静了片刻就已恢复如常,凝神想了想,他微微摇摇头,抱着珠珠继续往接待室走去。 刚刚走到这二层小楼的门口,就见王朝马汉和一个民磉jǐng走了进来,他停下脚步,看着两人,“怎样?” 王朝摇头,答道:“发现她的地方是镇子北边上的一个垃磉圾站,周围都是寻常商户,我们问了,那周边这几天没有发生过异常,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她,不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这些人都是常住居民,每天都在这儿做着小生意,应该不会是凶手。” “从那儿出去,往镇外是什么地方?” 那民磉jǐng答道:“镇外就是田了,今年开始征磉地要修路,有一些荒了,但也有一些还在耕种。再远……再远有个工厂,早就荒废了,也在这次修路征磉地范围内,都会一起chāi掉。” 展昭眼睛一亮,却是不露声sè,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附近有没有监控,去找找最近几天的,看看秦心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还有,等一会儿木棉她们给秦心换了衣服,咱们就去医院,跟医院联磉系好了没有?”见他们摇头,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还不快点。” 两人答应着,分头办事去了。 两个小时后,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 门口是带qiāng负责守卫的xíngjǐng,门里是神情凝重的包拯和展昭,再里层被玻璃格开的病房里坐着医院的心理专磉家,在他对面,是蜷缩在椅子里双手抱头一脸惊恐的秦心。 秦心已经洗过澡换过了衣服,看起来清shuǎng许多,但依旧惊魂未定,脸sè惨白,瞳孔也全无焦距,紧紧蜷着身磉子,胸前露磉出一个坠子,被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是特制的单面玻璃,外边可以看清里面,但里面却对外界一无所知,又能隔音,很好地隔绝了一切影响,包拯展昭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但他们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快半个小时,也不知到底有没有进展。 在展昭脚边,趴着的珠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包拯黑着脸,心情显然不怎么好,但一双眸子却亮得发光, “这条线索一定要抓紧,绝对不能让她有什么意外,我多给你派几个人,24磉小磉时轮番守着。” “倒也不用这么多,”展昭摇摇头,略微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脚边肥猫,“我把它留在这里。”见包拯眼底露磉出一丝诧异,又补了一句:“这是白玉堂的猫。” 包拯恍然,多看了她一眼——虽然,实在没有办fǎ在这只慵懒的肥猫身上看出哪怕一丁点儿他想象中的异界灵兽的影子——点了点头,略放了心,问道:“那他自己人呢?” “他……有别的事儿,没过来,回头我会跟他商量下一步的。” “好,你注意安全。”顿了顿,包拯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磉生与属下,神sè严肃,沉声道:“说实话,那幕后的凶手并非常人,实在找不到捉不到也是没有办fǎ的事,和它相比,我更在乎你的安危,为了这么个非我族类的东西赔上你,太不值得了,明白么?” 展昭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方道:“jú磉长……老磉师,您过去可不是这么说的。” “洒小子,凡事要懂得变通,”包拯淡淡一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两害相泉取其轻啊。”顿了顿,又接道:“况且,这件事,的确非磉人力所能及,即便最后cǎocǎo收尾,你也不必有什么负担,知道么?” 展昭略微低下了头,在一片雪白的背景下,他低头静立的身影如同一竿修竹,不言不语却根植于地,任外界风疾雨骤,也坚韧如初,待到天晴之曰,又将凛凛立于青苍之下。 “老磉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他终于开口,叹息般地道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目光雪亮,透着不可动磉摇的坚决,“但如当年您教磉导的那样,我们作为jǐng磉察,不需要考虑凶手的身份、地位、泉磉势、财富等等,只需要搞清楚凶手到底是谁——然后把他送去检磉察院、送去fǎ磉院,让他去得到应有的惩罚。放在这里也是一样,他是谁、他有多大的能耐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我只要找到他,然后——”他声音微微拖长,眸光一凛,眼底厉sè一掠:“shā了他。” 包拯默默听着,看着这个已经不再是当年青涩模样的男人,面上浮现几分欣慰之sè,还搭在他肩上的手用磉力握了握,hán笑道:“好样的,单这一番心思,你便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展昭乍然被这么一夸,登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老磉师……” 包拯摆手,笑道:“好了,不说了,你要追查到底也bà,我还是那句话,保护好自己,嗯?” “是,我——”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全身都被定住,一句话连同气liú都卡在了喉磉咙里,眼睛也无fǎ眨动,就见脚下一道白光蹿出,珠珠猛地跃起,直接穿透了玻璃进入隔离室。隔离室窗外,一道黑影如电射磉向椅子上的秦心,而秦心——准确地说,包括心理专磉家的屋内两人——都同样被定住了似的,全无反应,眼看着那黑影就要击中,珠珠爪子一拍,一道银光已正面迎上那黑影,随即双方同时zhà开,分成无数条黑白二sè的光芒触手,纠缠不休,顷刻间,珠珠已然赶到,又一爪子拍向那黑影,刹那间,黑影消散无踪,再也没有丝毫痕迹。 珠珠悬浮半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间斗室,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待她终于察看完毕,这才缓缓回头,恰恰对上展昭的眼神,霎时间,展昭只觉心神巨震,如翻jiāng倒海一般混乱之极,只觉那冰蓝双眸似有魔力,拽着他往那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下沉沦,恍惚间又似乎看见一片无垠苍穹,一道青sè的光芒飞快掠过,他如触电般悚然一惊,全身一抖—— “会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好,”包拯放在他肩头的手移开了,转头看向隔离室内,又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还没个消息,要这么久吗?” 展昭愣愣看着他,发现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刚刚那一瞬间的事情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室内的治疗也依然在继续,谁都没有异常。低下头,珠珠趴在地上懒懒地摆着尾巴,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不、不对……刚刚的事情是真磉实的绝对不会是错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就好像、好像那几十秒的时间被什么力量给夺走了…… 这一闪念间,他再次看向珠珠——在刹那间冻结时间的力量,该有多么强大? 似有所觉,珠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冰蓝的双眸里一派淡然无波。 “公孙怎么还没回来,诶,你发什么dāi呢?”包拯的声音传来,他猛地回神,“哦,zhèng磉委他,应该还在看医院的体检报告吧。” 话音刚落,就听门上“吱呀”一声,公孙策手里拿着一叠报告单推门而入,看两人还在,又朝隔离室内看了一眼,“啧,还没进展?”不等他俩回答,就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道:“我都看过了,身磉体没有问题,就是虚弱,大约是紧张外加饿的,没大碍,养几天就好,只是这精神上么……”他仔细看了看室内磉情形,摇了摇头,“看起来比较麻烦,恐怕得多huā点功夫。” 包拯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说着看了看表,“居然都快三磉点了,你还没吃饭吧?”他看向展昭,“别守在这儿,吃了饭跟我们回jú里吧。” 展昭想了想,回去还有许多线索需要整理,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便点头答应了,又蹲下来看着珠珠,揉了揉她的脑袋,略微压低了声音,道:“乖,在这儿好好守着,不能让秦心有任何意外,知道么?好好干,回头给你带小鱼干来。” 珠珠白了他一眼。 吃过东西回到jú里已接近四点,展昭刚一进门,王朝就迎了上来,一条一条地汇报情况,“我们查过了附近全部的监控,秦心第一次出现是在前天晚上,只有一个人,但是看起来仿佛后面有人追似的,一面跑一面回头望,这个过程只有不到十秒,往后就走出了监控范围,监控里并没有其他人;第二次是昨天早上,天蒙蒙亮,街上有一个mài早餐的小贩正在准备开业,秦心估计是饿得狠了,悄悄地mō过去偷了两个馒头。”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悯语气,叹了一声,“原本多好一姑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展昭也一时沉默,略微摇了摇头,“别想这些,跟其他失踪者比起来,她能活着被我们找到已经足够幸磉运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自然也能够让她恢复正常。还有吗?” 王朝摇了摇头,“没了,那地方监控总共也才二十多个,根本不可能全覆盖。” 展昭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医院那边你安排一下人手,四组轮换,每组两人,必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已经安排好了。” “那屋里有只猫,是我找朋友借来的,能够舒缓情绪应该对她有帮助,你们可别赶她。” “呃,是。”王朝迟疑了一下,最终把“医院怎么能进宠物”这句话咽了下去。 “还有她父母那边,”展昭并未理会王朝的疑惑表情,顿了顿,接道:“叫个人去接,带他们去医院,至于能不能见面由医生决定。” “明白。” 展昭点点头,正要再嘱咐两句,突然手磉机响起,他道声“那就这样”,示意王朝去忙,自己接通电磉话,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喂,哪位?” “展jǐng磉guān吗,我是市医院的陈医生。” “哦是陈大夫,您好,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病人情况还算稳定,已经给她开了yào了。有一些信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用上,我这儿有一段视磉频,发给你看看吧。” “好的好的,谢谢陈大夫,我邮箱是……” 五分钟后,展昭收到了来自医院的视磉频。 视磉频还算清晰,是设置在隔离室内的摄像头拍摄的。从里面可以看出,秦心始终是神志不清的模样,间或有着急促的xī气声,似乎还处于奔跑情境下。陈大夫是个中年男人,有着父辈一般的wēn和与包容,他声音沉稳,不断地安慰着她,告诉她别怕,这里很安全,没有别人,窗外有huā有cǎo,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接下来就是一大串心理治疗的过程,展昭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一个电磉话打了过去,电磉话接通,陈医生似乎早有预料,hán笑道:“jǐng磉guān,怎么了?” “医生,这视磉频太长了来不及看,您能不能稍微做一点总结?” “总结一下啊,大概有三磉条,第一,她曾被囚磉jìn在一个黑磉暗又空旷的地方,所以非常期盼光磉明;第二,她应该见到过大量的鲜xuè,导致精神收到刺磉激,连‘红’这个字眼也听不得;第三,对方未能对她造成实际伤害,大约是由于她脖子上的那个护身符——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护身符?”展昭一皱眉,追问道:“什么样的护身符?” “她将它看得很紧,我没fǎ细看,可能是个玉观音的坠子。” 玉观音……展昭想起她母qīn曾说过她也信佛一事,顿时了然,沉吟片刻,接道:“还有什么信息吗?” “我能确认的只有这几点,至于别的,你可以从视磉频里看到,她不断地在念叨着鬼啊鬼的,我试着问过她是怎么被bǎng磉架的,她却茫然得紧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估计是被某种强烈的致幻yào物给迷了,总不然是真的有鬼吧?”说到最后,陈医生也不由得笑了一声,又道:“她的情况如今已初步稳定了下来,我相信假以时曰是能够恢复的,jǐng磉guān放心。” “好的,多谢医生了,我的人会二十四小时守着,有什么事你也随时跟我联磉系。” “好,我会的,那就这样吧,我待会儿还有病人。” “好,再见。” 挂掉电磉话,展昭揉了揉太阳xué,只觉头大如斗,纷繁复杂的线索中,他依旧能提取出几条最重要的信息——至少,他应该去那个镇子外的厂房里看看了。 八、御风 下班的时候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白玉堂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却传来钢琴的声音,展昭登时就皱起了眉头,还未开口,那边白玉堂懒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喂,猫儿,什么事?” 展昭都可以想像到他说话时翘起的嘴角挑起的眉,便放柔了语气,问道:“我下班了,你这哪儿,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不用了,我正跟柳兄一起吃西餐呢。” 展昭额上迸出一条青筋,不由得握紧了手机,“你们……又碰上了啊?” “不是啊,柳兄约我吃饭嘛,诶,你哪儿呢,要不要过来一起?” “……不用了。”家里还有泡面。 “哦,”那头的小白老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耳朵抖了抖,眼珠子溜溜一转,“呐,你找我就这事儿么,晚上呢,怎么安排?” 对面一直含笑听着的柳青嘴角微微一抽。 展昭愣了一下,心念陡然一闪,“你的意思是?” “上午不是说好晚上有正事要办么,我可等着呢,想放爷鸽子啊?” “不敢不敢,你白五爷多厉害,谁敢放你鸽子?”展昭顿时笑了出来,眼底却是一道精光闪过,“城北的白塔镇知道么?你吃完了就过来吧,我在那边派出所对面的茶楼里等你。” “城北白塔镇是吧?”白玉堂重复了一遍,皱了皱眉,“去那儿干嘛?” “你说呢,当然是办正事了。”展昭笑了一声,“你快吃饭吧,替我问柳先生好。” “嗯,成,一会儿见,挂了。” “拜。”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展昭静静坐了一会儿,神情漠然,缓缓将东西收拾了,又检查了一边手枪和弹夹,确认无误之后,起身走了出去。 另一边装饰高雅的西餐店内,白玉堂一刀切下一块牛排,插起来送进嘴里,“柳兄,你待会儿有什么安排么?” 柳青端着红酒轻轻晃着,闻言淡淡一笑:“我没有啊,倒是刚刚听你打电话的意思,晚上跟那位展先生有要事要办?” “查案呗,”白玉堂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嘟囔道:“谁知道他又发现了什么线索,非得跑那么远地儿去。” “哦?”柳青目光落在杯中红酒上,那液体落在他眼里,仿佛连瞳孔都染上了某种妖异的颜色,“那你们可得小心啊。” “有我在还怕什么?”白玉堂轻哼一声,咽下最后一小块牛肉,拿过餐纸匆匆擦了擦嘴,“我得先走了,那笨猫到底是个凡人,万一出点事就麻烦了,咱们改日再见吧。” 柳青晃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了出来,“无妨,你我兄弟不必多说,来日方长嘛。” “正是正是,”白玉堂点头一笑,落在柳青眼里,分明还是当年初见时白衣如雪、折扇轻摇的潇洒公子模样,端着杯子的手不禁又是一颤,就见白玉堂已站了起来,“那我便走了,改天见。”说罢不等他回应,已转了身,脚步匆匆,眨眼便离开了。 徒留柳青一人,默默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蛰伏的异兽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利爪,锋芒所向,势要饮血而归。 “展昭……我本来,都想放过你了……” 悠扬的钢琴声中,红酒被人轻轻放在了桌上,杯中酒红如血,映出他起身离去的黑色身影,看起来愈发浓稠了。 展昭坐在白塔派出所对面的茶楼里低头看着手机,手机里是他从档案馆得来的那间厂房的平面图纸——自从因为上次事情去图书馆查过资料后,展昭深切体会到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的无比正确性,于是只要有空就往图书馆档案馆跑,一来二去早跟里面的大小主管混得熟了,有什么需要一个电话打过去,半小时内就有资料送到手中。 第一次实践的效果完美得超乎想象,在众猴子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目光之下,展队长潇潇洒洒一挥手,淡淡一笑:建设警民和谐关系,从我做起。 ——说得好像跟他这张脸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不管怎么样,和谐的警民关系就这么成功地建立了起来,展昭出发前特地去问那边的人要了图纸,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但对方那正被家里初中熊孩子折腾得心力憔悴故而对展昭好感度爆表的主管二话不说立刻去查阅了档案,因为年代久远还很费了一番功夫,最终找到几张早已发黄的图纸,立刻扫描了给他发了过来。 小心地滑动手指,将图纸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个仔细,展昭低着头,神情专注,西斜的阳光从落地窗外透进来,为他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圈,整个仿佛沐浴这柔光之中,看上去如一幅安静而神圣的画。 白玉堂踏进茶楼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突然有一瞬间的心悸,依稀又是上午那样的感觉,白玉堂站了片刻,微微皱了皱眉,平复了这莫名异常的心绪,才抬脚朝他走去。 还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展昭就已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见是他,顿时笑了出来,“来了。” 白玉堂点点头,就站在了原处没再上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扫了眼他面前的花茶,“吃了么?” “吃过了,虽然没有西餐好,”展昭笑了一声,“坐会儿?” 白玉堂目光一闪,微微摇了摇头,“不了,走吧,早点完事早点回。” 展昭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收敛了笑意,应了一声,招来服务员买单,就见白玉堂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结账出来就见他在自己车边抱臂靠着,微微低着头,分明是装着心事,情绪不高,见他出来,看他一眼,默默站直了身子。 展昭心里一阵钝痛,动了动唇,却是欲言又止,只道了声“走吧”,便当先上了车。 白玉堂没有问去哪儿,只是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安静得如同一尊玉像。展昭看着他的侧颜,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躁,一出镇子就轰然一脚油门踩了出去,一路风驰电掣,直奔郊外的废弃工厂而去。 荒野上空无一物,只有他这一辆车在夕阳中飞驰,卷起一地烟尘。 开不了多久,远处就显出一片巨大的剪影,再一细看,赫然就是一大片废弃的厂房,大约五六层居民楼的高度,中间还有两座铁塔,其中一座还有吊臂,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恰如一位钢铁巨人,抬起手臂,正指着那金黄落日。 万物缄默,这些曾经热火朝天的工厂,也曾是历史的弄潮儿,只是随着时代发展,它们被逐渐地淘汰荒废,如同退潮之后的滩涂,留下几片水迹几条小鱼,然而水迹终会消褪小鱼终会死去,只留下钢铁身上的斑斑锈迹,见证曾经冲刷过的辉煌。 展昭将车停在了厂房外。 门还是曾经的大铁门,两人来高,宽度更是足够一辆大卡车自由通行,只是此刻早已满布黄锈,如同战场老兵身上的伤疤。门上还有一条手臂粗细的铁链,链上垂着一把大锁,但门下的缝隙还是挺宽,估计可以蹭过去。 展昭一面观察盘算,一面将车停好,这才转头看向白玉堂,见他还是神情淡淡地看着窗外,心头一软,想起这一系列的事,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白玉堂。” 白玉堂抬了抬眉毛,回头看向他,神情几分疑惑,却没说话,只是用目光询问着,等他的下文。 展昭看着那双透亮的眸子,斟酌着词句,沉声道:“我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也没想到,这件事有可能会扯上你的朋友,所以……” “所以你觉得对不起我?”白玉堂冷哼一声,目光灼灼,盯着展昭,斥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这事情是他自己做下,一切后果自然也由他自己承受,关你屁事?”他是气得狠了,双目隐隐泛红,拳头攥紧,冷声道:“你有你的职责,我也有我的,所以别再跟我提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否则——咱们这交情,也就到头了!” 展昭心头一震,顿时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一面暗骂自己,一面却抓住了他话中的另一个关键,最初的震动之后,他微微皱眉,“你说他?他是谁?” 白玉堂脸色一僵,怒色缓了缓,化为冰冷又决然的模样,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明知故问。” “你怎么会知道?”展昭愈发奇怪,他自己也仅仅是直觉的怀疑并没有证据,如果说世上有人见过凶手面目,那自然只会是秦心,而从秦心被找到直到现在也依旧是神志不清的状态,白玉堂与她甚至根本不曾见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白玉堂似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珠珠读了她的记忆,告诉我的。” 展昭:“……” 白玉堂回头看向他,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没有这个,我也……能猜到几分。”他住了口,没有解释究竟是从何处细节猜到,展昭也没有问,只随之沉默着,不一会儿,他又接道:“只是我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会跑来人界?” 展昭默然,看着他握紧的双拳,突然伸出手去,摊开手掌,将他的左手包住、握紧,“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白玉堂的手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却被展昭握住没能挣开,他也未再去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不过感觉应当是灵界的某种异兽吧,兴许跟长月南南一样,是个妖也说不定。” “你们不熟吗?” “不熟,算上这次,总共也就四次见面吧,都是出去办事时偶遇。”白玉堂想了想,接道:“你知道我们陷空岛,可以不受界障影响——当然是指普通的没有特殊加固过的界障——自由出入各界之中,负责解决一些不和谐的人和事,性质和你们警察差不多,”他朝展昭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碰见之后无非就是四处逛逛叙叙旧,他……”突然沉默,似是想起什么,白玉堂抿了抿唇,目光中掠过一丝挣扎,半晌,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当他是朋友的。” 展昭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不知名的情绪涌动着似要呐喊而出,但他生生压下,沉吟半晌,道:“待会儿……让我来吧。”顿了顿,不等白玉堂说话,他已接道:“虽然我不会法术,但总会几分拳脚,而且还有枪,现代科技也不是只能当摆设的。” 白玉堂脸色一僵,看着展昭,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激的意味,展昭心中不忍,正要说话,他却轻哼一声,先转过了头,沉默片刻,方才硬声道:“我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 如此一句已然足够,展昭没有再说什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那就走吧,里面应该会有发现。” 白玉堂微微垂眸,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挣开,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又静了片刻,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嗯。” 太阳已经贴近了地平线,金黄的颜色愈发浓重,两人下了车打量着周围环境,但见荒草萋萋钢铁肃穆,偶尔有些许凉风掠过,便传来沙沙的轻响,在一片静寂中显得尤为清晰。 两人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便朝大门走去,展昭正要伸手看看那锁还管不管用,就听咔嚓一声,那大锁自动打开啪的落地,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大铁门也发出“吱——”的一声干涩呻吟,缓缓打开了。 展昭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去看白玉堂,那少爷却是两手插兜若无其事,大步走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广阔,入眼是一大片空地,差不多一个足球场大小,吊臂都位于它的两侧,估计是当时装卸货物的场地。正对面就是厂房,光大门就有两三层楼的高度,右侧是座稍微小一些的厂房,左侧则是一栋水泥建筑,三层楼高,应该是办公楼之类。 夕阳把它们和他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两人看了一会儿,对望一眼,不必多说,几乎是同时迈步,并肩朝中间走去。 广场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两人视而不见一路踩过,将近大门时,展昭突然想起一事,问道:“诶,你说,凭借柳青的力量,要杀一个秦心实在是太容易不过,怎么会就因为她的那个玉观音坠子而放弃呢?” 白玉堂脚步不停,连脸色都不变几分,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吃烤串的时候,要是没留神掉了一串会捡起来再吃?” 展昭一愣。 “对他们来说,人类,和烤串没区别。” 无形的力量驱使下,紧闭的厂房大门缓缓开启。 谁都没有再说话,默契地同步踏入,环视周遭,厂里昏暗得紧,肉眼可见的灰尘漂浮在从窗口漏进的夕阳里,脚下头顶面前,所有的地方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再往里,夕阳有限,已看不分明了。 这里废弃已久,早就断水断电了,展昭也不费那功夫去找开关,大概看了一眼厂里的结构,见两边靠墙修着楼梯连接着三层工作台,心内已有了盘算,便道:“这是一区,没多少房间,就这一大片,你在下面,我上去看看,这里没问题的话就往里走,后面还有两个区。” 白玉堂也打量着室内布局,正看着对面那与整个厂房齐高的隔断,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又瞟了一眼那楼梯,“嘁”了一声,“那楼梯锈成这样,你也不怕踩空了摔下来,真当自己九条命啊?” 展昭还未说话,白玉堂已抬起手,“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就见一团团白光从他身上腾起,飞向屋顶,散布于各个角落,柔和的白光堪比LED,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空间。 沐浴在明亮的光辉中,眼前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展昭摸了摸下巴,开始认真地考虑,要怎么才能哄得这家伙也教自己几手呢,这种戏法实在是太管用了,虽然不能用在外边,但自家里用来还是可以节能环保省电费的。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飘上半空,将那几层工作台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索性就停在半空,双手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展昭,挑了挑眉,“猫大人,这里没有发现。” 展昭抬头看着那悬在二层楼高度的家伙,从下面看去,双腿显得愈发修长,身体轻若一羽,就连眉眼也在朦胧中逾显生动,看得他心中一动,却只得无奈一笑,“你能不能下来说?” “你怎么不上来?”白玉堂轻笑一声,在半空中动了动双腿,上下打量着他,“巨阙在你体内,你若有心,也不必刻意去学,这等术法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他尽量说得轻松,但展昭却还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同的东西,心下一闪,正要细问,却见他突然立起食指“嘘——”了一声,挤挤眼睛,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什么都别问,我也什么都没说。”不等展昭反应,他已转过了身去,“我先去前边看看。”话音落时,人已飘向对面隔断的二区,转眼就不见了。 白色的光球还在头顶散发着柔和荧光,展昭站在原地,看着白玉堂消失的方向,渐渐回过他话中含义来——恐怕,是各界曾有约定,谁也不能向人类传授任何术法,否则就会打破平衡,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他说的么…… 展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自接受巨阙到如今,他的身体和生活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完全感觉不到那上古神剑的存在,唯一能提醒他这一点的是南南——作为一个修行未深的花妖,她能感觉到巨阙的威压,每次靠近都让她很不舒服。若非如此,他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可如今,按照白玉堂的说法,巨阙,有这样的能力让他也飞起来? 许是白玉堂离开的原因,白光渐渐暗了,窗外的夕阳也愈发昏暗,显得他的身影也带了几分朦胧。看着自己的手,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合上眼睛,开始尝试起来。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周遭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前往二区的白玉堂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开始想象倘若自己能飘起来会是怎样的情况,想象古人御风行天地逍遥游四海,想象耳畔有风刮过的声音,想象自己的衣襟随风飘动,想象自己凌驾于青天之上,与白云为伴,和飞鸟同行…… 眼前渐渐地显出一缕白光,而后迅速地扩大成片,刹那间竟是一幅蓝天白云的画面,展昭全身一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站在云端,低头看去,只见山河无限,万里江川都在他的脚下。 高空的风直贯入怀,吹得他全身畅快至极,还未来得及思考,就见远处一道白光掠来,在他面前三四米处停下,显出其中人形来。 白玉堂。 此刻的白玉堂穿着一身古装,白衣如雪,长袖飘扬,上好的云锦上绣着白色的流云暗纹,长发披肩,仅用一条发带束着,整个人看起来——不,此刻的他分明就是神话中的仙人,乘风而来,遨游天地。 展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看着他桃花眼轻轻上挑,看着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看着他缓缓走近,直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方才止步,身上传来幽微的冷香,又响起一声轻轻的笑:“怎的,不认识了?” 展昭张了张嘴,目光流连在他的容颜上,神思未属,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渺远的仿佛隔着重重山水,“你……” “嗯?”白玉堂歪了歪头,又朝他挤挤眼睛,“想学么?我教你啊?” “……啊?”展昭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更近地靠了过来,距离不足一尺,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不过,你得先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 白玉堂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手一抬,已轻轻地搭在了展昭肩头,并且有着缓缓下滑的趋势,“比如,你的……”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的胸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停,抬眼看向那全身僵硬到不知所措的人,缓缓摊开抚在他心口,嘴角的笑意不可抑止地蔓延—— “心!” 随着陡然一声落点,他手指豁然成爪抓紧了他的胸膛,指甲刹那间飞涨,锐利如剑,已刺入体内! 展昭在感到刺痛的一瞬间,心念闪动人已如流光般退了出去,几滴鲜血自空中溅落,鲜血后方,白玉堂满面狠戾与邪肆,双手张开,指甲已然暴涨至一尺有余,黑发狂舞,眼睛一眯,再次冲他抓来。 近乎本能地后退闪躲,展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已被另一种力量控制,分明身在其中却只能旁观,没有半点应对的力量。他茫然而惊讶地看着疯狂进攻的白玉堂,看着他锐利如剑的指爪,听见自己大吼道:“白玉堂!你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白玉堂竟真的住了手。展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竟是自己一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让他的手就这么生生停在半空,连带着整个人都顿住了。 “白玉堂,你怎么了,你清醒一点!” 白玉堂看着他,原本诡异狠辣的神色竟有了一丝松动,目光中浮现出淡淡的茫然,随即整个神色都变了,几分慌张几分绝望又几分冷厉几分决绝,猛然喝道:“猫儿,杀了我!” 展昭一愣,还未回答,就见白玉堂神色又是一变,扭曲得完全不像他,突然间放声大笑,诡异的兴奋直至癫狂,左手唰得抓来,“你杀啊,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 这次展昭反应更快,在他出手前已松开了手飘身后退,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一句话还未说出,就见白玉堂眼中又闪现出一丝清明,以及比刚才更深的绝望与决然,“动手!” 天边隐有龙吟长啸,展昭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突然一沉,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冰冷而坚硬,定睛一看,顿时如坠冰窟,刹那间连血液都被冻结。只见他手中握着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巨阙,而巨阙的那一端,已深深刺入白玉堂的心口。 他手足无措一片茫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跑来这里,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更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将剑送入他的胸膛,在经历了那一次误伤之后,他完全无法承受第二次,宁可这把剑是捅在自己身上,也不想再伤他半分。 “玉堂……” 白玉堂身体僵住,双手颤抖着,那尖锐而诡异的漆黑指甲刹那间化作飞灰,狠戾邪肆的神情也不复存在,桃花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看着展昭,嘴角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笑,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刚刚开口人已软倒,脚下的云气消散,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地朝下落去。 “玉堂!” 九、困境 一声嘶吼,仿佛有闪电划破黑暗,展昭猛地一震,刹那间竟又回到那厂房里,而且整个人飘在半空,手中不知何时竟真的握住了巨阙,周遭一片静谧,窗口的夕阳已经消失,唯有头顶那幽微的白色光芒落在身畔,柔和一如当初。 展昭惊魂未定,一颗心砰砰直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厂房深处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凌乱声响,展昭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就往二区冲去,心念才动,顷刻间人已掠到里面。借着上方的白色光团,就见白玉堂站在中央,四周全是腾起的黑色烟雾,雾中有什么东西挣扎欲出,凄厉的嘶吼回荡在空荡的厂房之中。 展昭见状,毫不犹豫挥剑就冲了上去,白玉堂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急斥道:“快出去!” 展昭只当没听见——事实上,就算想退也已来不及——他才往前冲了几步,地面上就蒸起一缕一缕的黑色雾气,缠绕凝结,如同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恶鬼,将他的前后左右通通封死,凄厉的嘶吼自虚空中传来,直贯心底,让人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意。 展昭站在原地握紧了巨阙,好像根本就没有把面前这些鬼怪放在心上,一双眼只盯着十米开外的白玉堂,只见他被黑雾团团围住,不断地挥手将他们挡开,却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应对。展昭直觉不妙,正想说话,就见自己面前的黑影一晃,猛地朝自己扑来! “嗤——” 巨阙平平削过,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就见那黑影被毫不费力地一分为二,挣扎扭曲了片刻,如散了架似的,缓缓分离逸散,消失在虚空之中。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随着那一声厉啸,四周的黑影都受了刺激似的纷纷朝他扑来。展昭从小习武,跆拳散打自由搏击中国武术样样都有涉猎,警校期间更是包揽了几乎所有的比武冠军,刹时间只见他挥剑如风,每一剑都刺穿那些黑影,只听嘶吼连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在这空荡的厂房中回荡。 然而这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展昭右手挥剑,左手利落地掏枪,看准一个黑影的脑袋,“砰”的一枪就打了过去。 “嘶——”一声厉啸,那黑影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展昭眉头一皱,将枪插回腰间,反手一剑刺了过去。 “白玉堂!”黑影层层叠叠根本无法除尽,展昭一面仗着巨阙护身,一面往前移动着,扬声道:“你还好么?” “还成。”白玉堂的声音略低,似乎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展昭心里一跳,手上又快了几分,猛地前冲几步,从黑影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白玉堂四周三米方圆的地面上蜿蜒着紫色的光线,曲曲折折似乎结成了一个法阵的模样,更严重的是,那法阵上还分出另外几条,锁链一般地扣住了白玉堂的双脚双手,逼得他只能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活动,勉强抵抗着那些黑影。 展昭脸色黑沉的可怕,手里的巨阙不知是何原因竟愈发沉重起来,定睛一看,巨阙剑刃上竟不知何时被缠上了几缕黑气,无论怎么晃动都无法甩开。 展昭心如火烧,咬牙挥剑,却再也不如起初顺畅,忽觉左臂一疼,竟被一道黑影趁虚而入,在左臂上擦过,顿时一阵烧灼般的疼痛传来,鲜血滴落,霎时间,那些黑影突然发出比刚才更凄厉的尖啸,仿佛碰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纷纷倒飞而出远离展昭,就连围着白玉堂的那片阴影似乎也有所感应,齐齐后撤,然后一头钻入了地底。 从他受伤到黑影消失不过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方才还一派愁云惨雾人间地狱模样的厂房顿时变得干干净净。 白玉堂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搞得一愣,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挂着那法阵的锁链,愣愣地看着展昭,讶道:“你做了什么?”顿了顿,看见他手中巨阙,眸光一亮,却又板起了脸,“刚刚叫你退后为什么不退?别以为能招出巨阙就万事大吉了,名器护主是不假,但也是要看主人本事的!” 展昭看着他被束缚的模样心里一阵烦闷,这话也只当耳旁风,沉着脸一言不发,径直上前,挥动巨阙唰唰几下砍去,极为轻松地就将它们斩断。 白玉堂难得地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无视了,顿时有些呆愣,看着这家伙黑沉的脸色,更是捉摸不透现在的情况,正自沉吟着,眼珠一转,却看见他左臂上的伤口,顿时目光一沉,“你受伤了。” 展昭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汹涌的情绪里,默默看着他,半晌,方才摇了摇头,“没事。” “什么没事!”白玉堂劈手夺过他手中巨阙,反手就插入了地下,只见巨阙顿时发出淡淡光华,贴着地面水波般扩散,所到之处,那些蜿蜒的紫色光线如汤沃雪,了无痕迹。 白玉堂看也不看一眼,一把抓住了展昭左臂,仔细看去,就见他袖子已被割破,衣料上甚至发黑,看起来如被烧灼一般。那伤口不大也不深,却是血肉模糊,看得他眉头大皱,抬眼瞪过去,展昭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抬头望天。 “脱衣服!” 展昭大脑顿时当机,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一声“算了”,随后“嘶啦”一声,半条袖子已被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展昭:“……” 白玉堂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一手轻轻覆在了他的伤口上,只见淡淡白光亮起,片刻之后将手移开,那狰狞伤口已消失不见,手臂恢复如初。 白玉堂点点头,很满意这个效果,拉着他的手臂反复看了看,突然发现手下的肌肉结实有力,整条手臂看起来也比自己粗壮几分,不由得皱了皱没,伸出手指戳了戳,“啧”了一声,抬眼看向展昭,笑道:“你这猫看着没几两肉,没想到脱了还不错嘛。” 面对这全然不知人事的白耗子……展昭竟无言以对。 白玉堂见他一脸纠结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得撇撇嘴,道:“五爷都让你退后了,还偏偏要过来,疼死你也是活该!” 展昭心道展爷我长这么大就不知道退后俩字儿怎么写,见他说得一脸愤愤,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又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臂,暗自纠结片刻,仍旧只有选择无条件投降,轻叹一声,道:“刚刚这是怎么回事?” 白玉堂正要答话,忽见地上的巨阙嗡嗡颤抖起来,他眉头一皱,神情转厉,四下看了看,又抬头看去,忽然脸色一变,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惊慌,一把抽出巨阙,拉住展昭手臂,“快走!” 说话间,展昭已看见了他们头顶那一片凌厉光芒,刹那间就已生成,如雷霆闪电般当头罩下,两人才跑出几米远,眼看着无法逃脱,白玉堂脸色苍白,抓紧展昭手臂,用力将他往前一推——却被展昭反手握住了手腕。 他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刚刚经历的那一切还深深地映在展昭脑海里,心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想要守住什么,在这电光火石间,反过来将他用力拉进怀中,一把抱住,翻身挡在了身下。 “轰——” 雷霆在耳边炸响,一时间天昏地暗,耳中嗡嗡作响,展昭双眼紧闭双手紧抱,不知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也好人间炼狱也罢,只要怀中人还在,他就什么都不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耳鸣终于渐渐止住,周遭恢复一片宁静。良久,身下突然传来一声低骂:“死猫,你还要抱多久!” 声音低低的,带着些微赧然,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多了几分喑哑,展昭回过神来睁眼一看,恰巧对上那人明亮双眼,两两对望,又是半晌,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那个、你……你没事吧?” 白玉堂缓缓坐起来,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目光又看向四周,轻声道:“没事。” 展昭有些尴尬,也有些奇怪,为何方才那般阵仗,他俩别说受伤了,竟然连一点不适也没有,又是巨阙的缘故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捡起落在地上的巨阙,看向四周,只见他们被困在了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圆圈里,被一个紫色的光罩罩住,光罩上光华流转着,看起来甚是难办。 “我们被困住了。”白玉堂平静的声音传来,展昭看向他,只见他缓缓站起,拍了拍衣裳,看着展昭,拧起了眉毛,冷声道:“刚刚为什么不出去,总比两个人都困住好。” 展昭并未答话,只是沉默着看着白玉堂,良久,缓缓道:“在一起,总比分开好。” 白玉堂呆了一下,目光一闪,嘴唇动了动,却未立刻反驳,默然了片刻,微微别过头,看着周围的半圆形光罩,半晌,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我们出不去。” 展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光罩之上紫色流光如有生命般盘旋流动,不由得皱了皱眉,“是谁下的,连你也打不破?” 白玉堂沉默片刻,神情带着一丝落寞,轻轻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他。”顿了顿,接道:“这屋子里每一步的埋伏,都是按照我的习惯做的,他早等着我过来,等着……我自投罗网。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对我。” 展昭看着他明显受伤的神色,心中一痛,随即腾起熊熊的怒火,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巨阙,“我若见他,定要他付出代价。” 白玉堂笑了一声,显然并未当一回事。 展昭眉头紧皱,看见被摔落在一旁的枪,走过去捡起来,又看了看那光罩,回头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枪,“要不要试试?” 白玉堂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缓缓摇头道:“没用的。如今既然出不去,就歇一会儿吧。另外,”顿了顿,他抬手指向展昭身后,“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头顶的光球散发着柔和白光,照耀下,可以看见角落里摆着八九个僵硬的木偶,呈现着下跪的姿态,排列错落,如同某种符咒,处处都透着阴森,看得展昭全身一寒,愣了片刻之后又快步走向光罩边缘,换了个角度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偶,而是那些尸体! 尸体的表情都充满了茫然和惊恐——不,准确地说,她们根本就没有表情,所有人都仿佛被吸干了似的,本应光滑的肌肤此刻失去了水分,如脱水的橘皮般贴在身上,娇美的五官扭曲而狰狞,双眼圆睁,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到死都保持着双膝下跪头颅抬起的姿势,不知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整个场景诡异至极,惨不忍睹。 展昭依旧站得笔直,死死地盯着她们,牙关紧咬,手中巨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低低振鸣起来。 “她们被吸干了血和精气,死得……也不算痛苦。”白玉堂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缓缓开口,斟酌着词句,道:“你、也不必自责,看时间,最后一个死者也是在我来之前,你不是他的对手,怪不得你。” 他刚刚说完,展昭就猛地回头,脸色黑沉得可怕,就连白玉堂都猛地一阵心颤,只见他朝他走了几步,又一下转身,手腕一转,突然朝那光罩冲去。 白玉堂一下子明白他要做什么,脸色陡变,“不要——” 话音未落,就见展昭像踩了弹簧般自光罩前倒飞而出,白玉堂连忙几步上前伸手将他扶住,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不由得退了两步,还未站稳,展昭全身一抖,一口血已喷了出来。 在他们的右侧,巨阙落到一边,如切豆腐似的斜斜插入了地下。 白玉堂连忙扶着他坐到地上,一手撑着他的肩背,一手按住了他的胸口,只见一阵淡淡白光自他手中发出,柔和缓慢地抚平他脏腑的震荡。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展昭强忍着身体不适,正要开口,白玉堂抢先斥道:“不许说话!” 展昭眼前发花,努力睁眼朝他看去,满心的话想要出口,却被什么噎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白玉堂满面戾气,眉头紧皱,看着展昭脸色苍白唇角带血的模样,忍不住怒气上头,怒道:“展昭你找死是不是!他已达半神之境,下的禁制连我都破不开,你、你……你想死也换个舒服的法子!你、你——”他越说越气,气愤中又带着焦急,还有眼底深藏的那一丝隐约的不明情绪,一时恼了,抬手在他眼前一晃,“先睡一觉吧。” 宠物店早已关门了,只有里面客厅的灯还亮着,牛肉干趴在沙发上乐颠颠地看着电视里放的动物世界,南南歪在它身上拿它当靠枕,手里捧着个平板切水果,唰唰唰一刀又一刀,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电视平板屏幕都是一阵模糊,一两秒之内又恢复了正常,南南脸色不变头也不抬,“回来了,怎么样,搞明白了没啊?” 却是半天没得到回应,她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长月站在客厅里,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严肃,不由得下了一跳,“怎么了?” 长月看着她,缓缓道:“事情比我们想像得还要大,小五和展昭呢?” 南南摇摇头,被她情绪所感,也严肃了起来,答道:“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东西的来历知道了?” 长月缓缓点头,双手握了握,轻轻出了一口气,缓缓走过来,“你绝对想不到,那块一点也不起眼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长月还未及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雷霆,听起来倒是颇为遥远,可强大的声浪却仍旧震得连桌上水杯都一阵颤抖。两人对望一眼,长月眉头一皱,一翻手,那块玉石便已安静地躺在了她的掌心。 她将玉石塞给南南,正色道:“回你的花园去躲好,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我死,你也绝对不能将它交出去,明白吗?” 南南不及说话,长月却猛然抬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凝重,目光闪烁,忽地一咬牙,一把将南南拉起来,拽着她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将她推了出去,“藏好了,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说话间,天边又是一声雷霆震响,听起来已是更加靠近。两人对视之间,彼此心知发生了什么,南南镇重点头,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天真稚气,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沉声道:“姐,你自己小心。”说罢再不看她,转身往花园里跑去。 长月将门关上,深深呼吸一阵,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转过身,略一沉吟,环视客厅,一抬手,将茶几下一个小盒子招来,在掌心掂了掂,点了点头,一手捧定,一手抬起,中指溢出血来,血液悬在半空,随着她的动作结成了一个法印,随后缓缓落在盒子上,再没了踪影。 掂了掂盒子,她想了想,犹嫌不足,又画出一道银色符咒印在了盒子上,这才随手一抛,将它送回了吧台上的壁柜里。 做完一切之后,她神情恢复了冷漠淡定,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一挥手,只见白光一闪,就见一个椭圆状的光圈迅速扩展,光圈之内,屋顶不复存在,直接看见了头顶的天空。 面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透明的阶梯,她拾级而上,踏足虚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沉稳,穿过屋顶直到半空方才停步,在她的身下,屋顶恢复如初。 凭虚御风,俯瞰大地,她静静地站在半空,默默地看着天边渐行渐近的一团乌云,神情冷漠,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扬声道:“贵客驾临,恕长月有失远迎了。” 云团渐渐地笼罩了宠物店的上空,浓重得好像随时都能压下来。翻滚中,云团中央忽然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落了下来。 长月微微皱起了眉。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雾气之中,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见周身黑色雾气缠绕,时而还有紫黑色的电光闪烁,即使刚刚出现还什么也没做,就已有无形的威势散发,深不可测,叫人连靠近都不敢。 但长月毕竟是见惯了风浪的,皱眉一刹之后已恢复常态,嘴角微勾,目光流转间自有三分灵秀、七分妩媚,轻声笑道:“贵客好大的排场。” 雾中人一声冷笑,任由对面风情万种千娇百媚亦毫不动容,“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哦?”长月一挑眉,并未被这冷语吓到,依旧笑道:“那贵客前来寒舍,是想要做什么呢?” “我要什么,你心里清楚。”那人声音低沉,显然心情不怎好,没有更多的耐心,“拿来。” 长月的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渐渐敛了神色转为淡漠,抬手拂过一缕鬓发,“贵客连个姓名也不报,似乎太过无礼了些。不管你想要什么,我这里,总也不是由人来去的。” “我今日来了,就绝对不会空手回去,劝你识相些,否则——”他冷哼一声,语气转厉,“你不是我的对手,九尾狐。” 长月红唇微抿,没有再说话,只是渐渐沉下脸色,扬起了头。 头顶云团涌动,一声惊雷,轰然炸响! 飞飞突然抬起了头。 她本来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睡觉,突然似有所觉抬头看向窗外,双翅一振便飞到了窗外,旋身飞上屋顶,落在最高的通风口上,红宝石般的眼里隐有火焰燃烧,紧紧盯着某一个方向,只见那处乌云低垂,似乎正有一场风雨。 她默默看了半晌,略一思量,忽然低下头,尖嘴伸向胸口,拔下了一根细细的羽毛来,只见这红色飞羽在半空中悬浮片刻,忽然发出淡淡的柔和红光,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她看着这飞羽消失在视线中,振翅而起,往那云团处飞去。 医院里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秦心已经吃过药睡下了,珠珠趴在床尾,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趴着睡下,忽然又抬起了头,跳下病床又跳上窗台,隔着玻璃看向远处,只见那处天色比寻常夜晚还要深沉许多,不由得皱了皱眉,尾巴晃了晃,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秦心一眼,还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寂静的病房外,护士站里的小电视里正播放着实时新闻,女主播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据气象台观测,本市西区有小范围的对流云层聚集,可能会伴随着短时较强雷雨大风,请附近市民做好防雨防雷准备,关好门窗,谨慎出行……” 十、风雷 展昭又陷入了梦魇里。 他看见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七彩光芒在他眼前闪烁,他听见凤鸣龙吟,看见一角白色的影,却仿佛被什么困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挣扎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天际。 心被什么掏空,就连魂魄都要被撕裂,疼痛深刻入骨与生俱来,他全身都颤抖起来,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青色,那龙吟之声却愈发明显,震得连骨骼都在咯咯脆响,突然有一股清凉拂上他的额头,“猫儿,猫儿你怎么了,猫儿!” 于是一切都如潮水般退去,就连那彻骨的疼痛似乎都不复存在,眼前恢复黑暗,耳畔也只剩下了一人焦急的声音,“猫儿,猫儿你醒醒,快醒醒!” 挣扎着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白玉堂的充满焦急和担忧的脸,一见他醒,登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脸试试温度,奇道:“真是怪事,你又没发烧,怎么突然出这么多冷汗?” “……”展昭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玉堂见状连忙摆手,“别说话了,你先歇会儿,等五爷忙完了再说。” 展昭目光随着他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白玉堂已在屏障内四角各画了一个小型的符咒,而此刻他正站在中心,神情凝重,目光里却带着桀骜,双手抬起,淡淡白光凝聚,缓缓结了一个法印。 展昭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咬牙撑起半个身子,“你……” 白玉堂侧过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放心,没事的。” 话音刚落,那四角的符咒已同时发出白光,四道光芒如彩虹般划过一道弧线,同时汇聚在他手上,他脸色一沉,集中精神,猛地抬头,右手朝天一指:“破!” 只见一道碗口粗的白色光柱自下而上打在了屏障正中,刹时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强大的气浪在屏障里激荡,展昭好不容易坐起来,此刻不得不抬起手臂遮住头脸,勉强抬头看去,就见这光罩似乎活了过来,紫色的光芒流转不休,仿佛是在支援一般,开始逐渐朝头顶被击中的地方汇集。 展昭紧紧皱眉,就见白玉堂依旧站在原地,紧紧咬牙,眼睛死死盯着头顶,白色的光柱丝毫不见减弱,大有对抗到底的架势。 展昭心下一沉,再抬头一看,就见头顶的紫色开始逐渐扩大,他脸色一变,不及多想,猛地一跃而起扑向白玉堂,将他拦腰一抱,两人同时摔在地上,同一时刻,只听一声巨响,身下的地面猛地一沉,两人猝不及防齐齐下坠,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下。 灰尘弥漫,两人都是一头一身的土,但此刻谁都没工夫去在意。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白玉堂却又一次被展昭死死压住,不禁微微咬牙,又是羞又是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展昭则是默默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心中情绪翻滚如潮,压抑着释放着,半晌,方才低低挤出一句,“你……胡闹!” 许是这嗓音太过低沉,许是这目光太过炽热,白玉堂出人意料地竟然没有反驳,只是暗暗咬牙,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我没有!” 展昭被他气得笑了出来,“没有?你自己看!” 白玉堂瞪着他,双手一撑将他推开,坐起来一看,不由得也是一愣,就见这屏障之内的地面陷下去足有一米,地面裂口遍布,而屏障之外却毫发无损,所有的能量都由脚下地面承受,直接被化为了尘土,灰飞烟灭。 正愣神间,忽见远处红光一闪,似一点烛火在黑暗中燃烧。两人对望一眼,心生警惕,各自站起来拍去身上灰尘,朝那烛光看去。 片刻间烛光飘近,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烛光,而是一片红色的羽毛,那羽毛在半空中悬浮片刻,忽然摇身一变,竟化作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少女一身红衣,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看着他俩,双手叠起做了个万福礼,“小烛见过两位公子。” “小猪?” 少女笑容一僵,“……是烛火的烛。” 对这等奇异之事早已习以为常,并未有何惊讶模样,白玉堂皱眉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小烛奉命前来告知二位公子,事情有变,望二位速归。” 白玉堂眉头一皱,警惕之色大增,语气也冷了下来,“奉谁的命?” “主人身份不敢妄言,还请公子恕罪。” 白玉堂脸色一沉,正要再问,一直沉默的展昭突然插口,“那你说事情有变,是什么事,怎么变了?” “小烛奉命传话,余事不知。” “你主人为什么要帮我们?” “自然是二位公子与主人大有渊源。” “什么渊源?” “小烛不知。” 白玉堂冷笑一声,心情本就不好的他此刻终于失了耐性,“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家主人一定也没有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况,”他抬起手,敲门般地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紫色屏障,桃花眼中闪现几分凌厉,“该怎么做?” 小烛愣了一下,似乎这才发现了隔在双方之间的光罩。她微微皱眉,仔细看了半晌,方道:“这个……打不破?” 白玉堂抱起双臂,“你说呢?” 小烛沉吟片刻,稚嫩的脸庞上显出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成熟和果断,“那就烧了它!” “烧?”白玉堂愣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下意识地看了展昭一眼,看见对方眼里同样的惊讶和不解,不由得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你要搬柴火来么?” “要柴火做什么?”小烛眨了眨眼,抬起手朝自己一指,“用我啊。” 两人顿时呆住。 许是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太过诡异,小烛忙解释道:“我本就是主人身上火焰幻化,自然可以燃烧,只是……这会儿我没什么法力,恐怕没法对付这么大的一块……” 她声音渐低,仿佛有些羞愧,听得那两人却是心惊肉跳,展昭眉头大皱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玉堂已连连摆手,道:“那什么,我俩现在又没什么危险,只是被困住了而已,你没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没有什么代价的,”小烛嫣然一笑,“我本是依附主人而存在的小小灵体,只要主人还在,我就永远无生无灭,”一面说着,一面周身已发出了淡淡的红光,隐约有几丝火线自体内抽出,缠绕着逐渐包裹了她的全身,“我试试,若能烧掉最好,若是不能,二位公子就只能另外想办法啦。” 话音落时,她已“呼”的一声化作一股火焰组成的旋风,白玉堂“诶”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去拦,手才伸到一半就被人抓住猛地向后拽了几步,同一时刻,就见那火焰猛地撞向了面前的光罩。 两人齐齐抬起手臂想要挡住什么,却发现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定睛一看,只见光滑如镜的屏障上,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安安静静地燃烧着,周围的紫色似乎惧怕着它的力量而纷纷退却,顿时出现了一小片空白。 两人对望一眼,靠近几步仔细看去,就见那已变得透明的光罩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小小的裂痕,白玉堂眼睛一亮,抬手正想去摸摸,却发觉自己手腕还被拽着,顿时瞪眼甩开,“死猫,老拉着爷干嘛!” 展昭握了握空了的手,“啊”了一声,别开目光,“谁让你老是毛毛躁躁的……” “……那也用不着你救!”白玉堂接着瞪眼,右手一抖,只见寒光一闪,手中已出现一柄银色长剑,灵气逼人,如白莲般清艳绝尘,剑身雪亮,如镜子般清清楚楚地映出周遭情状,把展昭看得一愣,“这是……” “怎样,眼熟吧?”白玉堂挑眉一笑,握剑平举,剑刃上现出他精致又凌厉的眉眼,“这便是与你交换的画影,爷很喜欢。” 展昭点点头,此刻的画影,显然是恰逢其主大展风华,比过去放在自家积灰的模样光彩鲜明了不知几倍,不由得笑了一笑,想了想,又去将落在一旁的巨阙捡了起来。 白玉堂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没问什么,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并肩而立看向被火焰焚烧的那处,只见在烈焰之下,光罩上的裂痕已越来越深越来越多,只是仍旧只是裂痕,并未彻底出现缺口。 白玉堂轻轻呼出一口气,手中画影泛起淡淡银光,同时左手一弹,一束白光打在了巨阙之上。巨阙一震,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似的,也渐渐地散发出乌金光芒,展昭挑了挑眉,看向白玉堂,微微一笑,“来吧,打破它。” 白玉堂一点头,两人双手握剑,同时抬手,各自调整片刻,也不必计数,极为默契地同时出手,双剑齐发,刺向那些裂痕! 霎时间,只听轰隆隆一阵雷霆般的乱响,地面抖动,连带着整个厂房都如遭遇地震般颤抖起来,已经锈迹斑斑的钢铁架子发出刺耳的锐响,嗞嗞啦啦乒乒乓乓响成一片,而中央的紫色光芒暴涨,隐约间有一团火焰被湮没其中。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强横的气浪自中央爆开,巨大的爆炸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而起,钢铁搭建的厂房完全抵抗不住这样强悍的力量,屋顶在这一瞬间就被炸成大小不一的碎片,远远地飞了出去,随即只听几声“吱——吱——”的长响,如同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呼喊,厂房四面如开花般朝后倒去,巨响之后,再没了声音。 尘土飞扬,一片寂静。 从远处看去,以那厂房为中心,一大片烟尘腾起,如沙暴一般将整个区域罩住。待得烟尘稍微落下一些,可见中心厂房全部倒塌,所有的钢铁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完全不堪一击,扭曲变形沦为一大堆一大堆的废品,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良久,飞扬的尘土终于渐渐落定,爆炸的中央渐渐浮现出两个人影来,一样的挺拔修长,并肩站在烟尘之中,他们似乎交流了什么,对望一眼,随后其中一人一挥手,一道银光腾起,灰尘再次被搅动起来,片刻之后,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宠物店连同周遭数公里的范围,已被极为浓重的乌云笼罩。只听天上雷声阵阵,震耳欲聋,普通居民人家早已断了各种信号,电视手机电脑通通失效,只能心惊胆颤地待在屋里,看着屋中摆设随着每一声雷霆而颤抖,却毫无办法可想。 而那九天之上,在人间看不见的云层上方,漆黑的背景下,白光雪亮紫光凌厉,二者你来我往互有攻防。只见长月神情严肃,脸色有些苍白,长发飘扬,抬手就是一团白光凝结,挥手打向对面,同时拧腰避开一道袭来的紫光,在空中一个旋身,一声清斥,双手相交,一道白色光芒电射而出,直奔对面那团黑影。 那黑影全身依旧被黑雾笼罩着,只是比开始之时淡了不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见他不闪不避,身前一团紫光凝结挡在身前,正迎上那道白光,二色光芒僵持片刻,随即消散无踪。 长月脸色微变,一咬牙正要再施法,却听那边一声冷笑,声音嘶哑如夜枭,“九尾狐,你还想耍什么花样,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长月轻哼一声,“休想!”话音落时已冲天而起,白衣飘飞如雪,在半空中一折身形,径直朝那黑影冲去! 那黑影冷哼一声,并未放在心上,黑雾翻腾,正要有所动作,忽见长月身影一晃,竟变为了两个,再一眨眼,两个又变成了四个,刹那间,竟幻化出九个一模一样的长月来,一下子将那黑影团团围住,九人神情动作皆是一模一样,齐刷刷地抬手结印,一时间九道白光同时自上方落下,射向那团黑影。 那黑影终于有些动容,身形拔高几分想要躲开,却已然来不及,正被那九道白光打个正着,顿时跌下云头,连翻了几下才勉强止住,却又被紧跟而来的白光从四面八方同时击中,只听一声凄厉长嘶,黑雾瞬间膨胀了三四倍,云层顿时沸腾起来,上上下下电闪雷鸣不止,仿佛末日。 良久,云层渐止,黑雾也渐散了去,一直隐在雾中的人影终于现了出来,只是贴身还有一层淡淡黑雾,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个年轻男子的身形,半跪在地,经过刚刚那惊天一击,显然不太好过。 那九个幻影观察了一阵,缓缓淡了下去,纷纷化作白光流向上方,几番缠绕,显出长月模样来。只见她神情淡漠,有微微的喘息,目光死死盯着下方人影,半晌,方才缓缓地按落云头,飘向那人,右手捏了一个法诀,冷然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怪,敢来人界放肆!” 那人低着头,一手按着胸口,也不起身,闻言冷冷一笑,“哼,人界?人界又如何,很了不起么?在我眼里,与那蝼蚁并无区别!” “六界开创之初便早有约定,无论神仙妖魔灵皆不得为害于人,此乃绝对不容触犯的天条铁律,你不知道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九尾狐,你用不着在这里说教,成王败寇,人界若没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就别怪别人毁了它!” “毁?”长月一惊,右手的法诀不由得松了几分,讶然道:“你们……人界乃是女娲伏羲直系传承,为神界仙界所庇护,你们怎么敢!” “呵,神界仙界……”那人冷笑不止,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不屑,森然道:“你以为,如今的神界仙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与仙,还和过去一样么?” “什么,这——”她话音未落,情势陡然一变,紫色光芒骤然从那人身上爆发,化为数条紫色光线,如长鞭一般猛地挥出,长月猝不及防,勉强侧身却仍是被抽中了左肩,顿时连连退了几步,刚一站稳,就觉周身一紧,已被那些长鞭死死缠住。 她脸色一变,当即运起法力想要挣脱,可刚一施法就觉那长鞭绞紧,更生出无数倒刺,登时全身剧痛,脸色瞬间惨白,不敢再动。 那人缓缓站起,轻轻咳了一声,揉了揉胸口,方才放下手看向长月,即使笼着黑雾看不清神色,但隔着老远,长月也能感受到那如寒针刺骨般的冷意与阴鸷,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索性定了神,看他欲要如何。 那人困住了长月,凝视片刻,点了点头,轻笑一声,“不愧是纵横三界的九尾狐,本事的确不小,神界以外,便是仙魔二界,能胜你的也不太多了。” 长月神情淡漠,对他的赞许没有丝毫的表示,淡淡道:“可还是困在了你的手上,所以还是你比较厉害。” “那是自然。”那人并不谦虚,哼了一声,却也不再与她废话,低头看向脚下的宠物店,沉默着似在探查什么,半晌,忽然抬手一抓,就见从下方飞来一物,正落在他手里。 正是起初长月下了封印的那个小盒子。 只见那盒子不过巴掌大小,上面贴着个大大的月饼图,那人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啧”了一声,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居然把它放在这里?” 他拿起盒子晃了晃,图上的大月饼旁边,“金华火腿”四个字显得分外美味。 长月扭头。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将盒子笼入袖中,看向被紫光长鞭牢牢缚在半空的长月,似在犹豫什么,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东西已经到手,修行不易,我便放你一马,不过,从今往后,你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只轻哼了一声,语气转淡,“在这儿等着人来救你吧。” 长月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唇角一勾,“哦,我倒要多谢你不杀之恩了?” “你与我并无仇怨,也挡不了我的路,我何必杀你。”顿了顿,那人也看着长月,接道:“况且,要杀九尾狐,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我不想废那力气。” 长月哼了一声。 那人也不与她废话,转身欲走,可却突然停下脚步,静了片刻,又缓缓回过头来,慢悠悠道:“等等……狐狸最是狡猾,我还是先看看再说。” 长月的拳头微微一紧,随即笑了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间却带上几分凛傲,“行啊,也让我开开眼,看看贵客是如何打破我妖族的血封。” 那人周身黑气一凝,气氛顿时肃杀了几分,“血封?”顿了顿,明显压抑着怒意,冷笑道:“你真是……” 这世间封印,因各人修行不同而种类繁多,除去神魔之印外,便以妖族的血封与仙界的魂封最为著名。二者大同小异,一个以血为媒,一个将神识分出一缕,究其根本,都是将自身法力修为与封印相连,但有变故便能立刻知道,随着修行的深厚,封印的力量也会随之增长,要想打破封印,便等于与对方的全部实力相抗。不过布置这样的封印大耗元气,除非真的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很少会被使用。 那人没有说下去,沉默半晌,语气略微软了下来,却仍是冷然道:“你想要什么?” 长月歪了歪头,微微一笑,目光一转,盈盈如水,显出分外可怜的模样,反问道:“我有什么可要的,修炼到我这份上,想要什么得不到?”她眉宇间显出几分寂寞神色,低低一叹:“在人界住了这般久,也不过是图个清净罢了。” “你到底想怎样?” 长月抬眸看他,幽幽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可能告诉你,”又顿了顿,看向被那紫色长鞭困住的女子,道:“你把封印解开东西给我,我就放了你。” 长月没有回答,看他半晌,突然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先有花冲后有你,费这么大力气来抢?” “原来你还不知道,那还费这般功夫来守?”那人笑了一声,袖袍一动已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把玩一番,突然动作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周身黑气一凝,随即用力将那盒子一握,就见盒上浮现一层淡淡血光,血光之上更有一层银色符咒显现。 长月脸色微变,神情一沉,暗暗地调整了在半空中的姿态,握紧了拳头。 那人凝视着手上盒子,贴身黑雾沉沉涌动,看不清神情如何,但却有无形罡气散发,只见他手上青筋浮现,突然一声轻斥,另一手豁然抬起而后立掌如刀猛地劈下,只见紫光银光血光一阵交织颤抖,随即“嘭”的一声化作流萤般的光点,片刻就消散无踪。 抓紧了手中的盒子,黑雾涌动得愈发厉害,就连四周的乌云也压近了几分,良久,方森然道:“你……耍我?” ——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妖族血封,只是借了一点血气的普通封印而已,自己一时不察,竟被这狐狸诓了去,浪费这许多时间,叫他怎能不火冒三丈? 偏偏长月“哦”了一声,露出一派天真无知的神色来,笑道:“是么,那我可能记错了。” 那人冷哼一声,低头打开盒子,东西映入眼帘,他看得一愣,随即怒火盈天勃然而起,袖袍狠狠一挥,瞬间已有一团紫光电射而去:“找死!” 那月饼盒从半空中坠落,甩出一块金帝巧克力来,眨眼就落下云层,再也看不见了。 被耍了两次的那人心中恨极,紫光来势猛到极处也快到极处,直冲向半空中的长月。长月全身被那紫光长鞭束缚,眼看着避无可避,却在刹那间周身绽开一片银光,同时那团紫光也已经冲到,顿时如天崩地裂般轰然巨响,更有光芒刺眼,如一个银色的小太阳落入凡尘,即使强悍如那人也不由得抬手挡了挡,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片刻,待他放下手朝那边看去,不由得愣住了。 只见那一片墨色的云团之中,有一团莹白的光将黑暗撕破。 那是一只巨大的狐,比寻常狐狸大了许多倍,约有马匹大小,全身上下纯白如雪,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光华深蕴,而更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的,却是她身后如扇形排开的九条雪白长尾,如皇帝的仪仗般尊贵而高傲。 白狐独立半空,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黑影,身上本有的束缚已然不见,只有左后脚腕处还死死缠着一条紫光,叫她无法离开。 那人呆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一声冷笑,周身黑雾翻滚,又一团紫光开始在身前凝聚,“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自己放弃了……”他声音渐低,突然双手一扬,身前紫光再次朝她射出:“去死吧!” 十一、屠龙 白狐嘴一张,一团白光迎面而去,二者在半空中轰然相撞,刺眼光芒中,竟又有五六道紫光从不同方向攻来,白狐长尾一甩,恰好撞上从侧后方射来的一道,一下就将它打散,随即她身子一低,似乎想要转身避开,却被脚腕上的紫光束住,身形不由得一顿,就在这一霎之间,攻击已到面前! 突然不知从何处窜来一道细细的红光,速度快得超乎想像,竟在这两人眼皮子底下一晃而过,一下子斩断了她脚腕上的紫光! “什么?谁!”那人目瞪口呆,随即怒不可遏厉声喝问,却很快被湮没在风雷声中。而白狐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刚一脱身就连忙跃起,却仍是晚了一步,被其中一道自肋下擦过,只听一声低低呜咽,她整个如被风卷起一般,往一侧跌去。 那人开始被长月接二连三地戏耍,如今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放跑了她,不由得怒气填膺,一声厉喝,双手连连挥动,一连串紫光迸发而出,同时身形一动,竟亲身扑上,双手朝她抓去! “嗤——” “砰——” 有什么破空而至,有什么轰然而起,刹那间天昏地暗,风云激荡,强横的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横亘而出,力量的中心绽开一大团眩目的光芒,因为太过明亮以至于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只见得一团纯白从黑暗中生发,没有人能看清中间发生了什么,纵然是修炼至高的九尾白狐,也被那强悍的力量刺痛,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如风筝般向后飘去。 迷蒙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人挡在了自己面前,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随即就被抱住了脖子,更快地朝远处遁去。 那一团白光尚未消散,忽见下方一个巨大的黑影飞快地蹿上来,靠得近了,借着亮光可见那竟是一朵巨大的红色花朵,直径几乎达到了六七米,花瓣血红,在黑暗中舒展如最柔软的轻纱水袖,但花心却是一处可开阖的巨口,就见它飞快地升到半空,然后一口把人影和白狐通通吞了下去。 花心阖上,花瓣也从四面合拢,恢复了花苞模样,一下子又飞快地落了下去,瞬间已回到宠物店后的花园里,就见那花儿向地面一低头,花瓣展开,一团影子就从中跌了出来。 那人赫然就是展昭,只见他跌坐在地,一手拿着巨阙,另一手还紧紧抱着只白狐——白狐已不再是九尾的模样,而是变作了与普通狐狸一般,比牛肉干还要小上几分,刚好被展昭抱在怀里。 白狐在展昭怀里蹭了蹭,甚是喜欢的样子,倒让展昭尴尬起来,似乎想要推开但又不好下手,而那白狐显然没什么自觉,索性往他臂弯里一趟,就赖着不动了。 展昭求助似的往旁边看去,就见身后花园里,那方才将他们带下来的大花已缩小到了一米左右,随风轻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默然片刻,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南南?” 就在他们脱身之时,青苍之上的那团骤然迸发的白光也终于渐渐消散,露出其中人影来——其中一个白衣如雪,凌空而立,手中银白长剑雪亮,眉宇冷肃如剑,死死盯着对面人影,正是白玉堂。 对面那黑影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即使面对长月攻势时也岿然不动的身躯此刻竟隐隐有些颤抖,贴身的黑雾本已淡了,可此刻却又开始渐渐变浓,而且身形后仰,似有逃离的趋势。 白玉堂立在对面,将这些细节都看在眼中,心中恼恨,猛地一声断喝:“躲什么!”手中画影一抖,反射出一片泠泠白光,“你不敢见我么!” 那人一震,身体猛地僵住,就连周身的黑雾也随之凝滞。良久,雾中传来幽幽一叹,带着无奈带着不舍也带着不甘,缓缓站直了身子,随即,贴身黑雾开始渐渐消散,露出了真容。 白玉堂握紧了剑,纵然早已知晓,但在亲眼看见的这一刹那,仍旧流露出了几分被背叛了的悲怆。他阖了阖眼,努力平息着自己心中的情绪,半晌,方才叹息一般地开口,“果然是你……” “是我。”对面之人竟然真是柳青,此刻的他一身黑色长袍,眼角处竟有一团小小的紫色纹饰,显得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与那温文尔雅的模样截然不同。他默默地看着白玉堂,神色平静,只有眼底隐约还残留有几分情绪,“抱歉,泽琰。” “哼,你有什么可抱歉的?”白玉堂咬牙恨道:“我倒是应该多谢你,在那废弃工厂里没有要我的命!” 柳青拳头猛地一握,神情一动,似乎想要辩驳什么,但一看白玉堂怒极的面容,喉头哽了哽,又将一切都咽了下去,沉默半晌,长长一叹,也不等他问,已低声道:“我察觉到你们找到了那个跑掉的女人,就知道展昭一定会找到那儿去,所以想要拖住你,可谁知你……不管怎样,我总是不想伤你的……” 白玉堂长剑一抖,冷笑道:“是啊,你不想伤我,所以设下的那些埋伏,刚好在我能力之下,但若换做了凡人,那就必死无疑!” 柳青毫不动容,淡淡道:“一个凡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眼见得白玉堂眉毛一竖又要发火,紧接着反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在找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见柳青神色一变,他似也被触动了什么心事,怒色渐退,又露出几分伤神之色,“晚饭时那通电话……是说给你听的。”顿了顿,又咬牙道:“我看见了那些女人的尸体,你、你已经修炼到了这个份上,根本没有必要再吸取凡人精气来练功!” “够了!”柳青突然喝了一声,神色冷了下来,紧紧盯着白玉堂,眼中似有风卷云腾,暗暗握紧了拳头,森然道:“就算没有必要,偶尔尝尝鲜也是不错的。” “你——”白玉堂气急,手中画影也随时泛起一阵清光,“那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一个?” 柳青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微微别过目光,硬声道:“我早年受过佛门恩惠,她身上带着观音像,饶她一命也罢。” 白玉堂目光一闪,抿了抿唇,默然片刻,双手握紧,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这次……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为魔界做事?还是说,你本就是魔界之人?” 柳青眉头一皱,轻哼一声,淡淡道:“泽琰,莫要开玩笑,我与魔界怎会有瓜葛?” “那你告诉我,你来这边到底是为什么?” “我说过,只是云游到此罢了。” “是么,”白玉堂笑了一声,眼神渐冷,“那展昭呢?” “展昭?”柳青一脸茫然,又笑道:“他怎么了,不是好好的么?” “还想骗我?你三番两次地想杀展昭,甚至变成我的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白玉堂终于失去了耐性,眉峰一竖,冷笑道:“你在那厂房里布下埋伏拖住我们,又跑来这里打得天翻地覆,难道是闲得无聊么?你们还想要那块玉石,是不是?” 地面之上,那一声唤出,就见那大红花又晃了晃,连带着花枝也扭了扭,竟是分外妖娆。 展昭默然片刻,表情挣扎,似在做着什么心理建设,但片刻之后还是果断决定放弃交流,低头看向怀里的白狐,“……长月?” “是我。” 展昭默默倒吸一口凉气——纵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一只狐狸说起人话来,还真是…… 白狐在他怀里懒懒的不动弹,只笑道:“干嘛这个表情,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顿了顿,接道:“你们怎么才来?打了这么久,小五应该早已察觉到了才对。” 展昭沉吟一瞬,道:“我们本来去追查那些失踪的女子,却被他困住了,幸亏有人相助才得以脱身,还不算晚吧,你有没有事?” “一点小伤,没事。”一面说着,一面却已开始思索那相助之人究竟是谁,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方才那道红光也是为助她而来,可据她所知,如今人界并没有其他高手居住,那么这仗义援手的……到底是谁?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觉身子一轻,已被展昭抱了起来。展昭站起身子,抬头看着乌云笼罩的天幕,眉头紧皱,满是担忧,白狐见状不由得暗暗好笑,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那魔头既然想要东西,就不会那么轻易地下杀手。” “果然……”展昭眉峰一肃,冷笑了一声,又低头看向白狐,“你从妖界回来了?”见她点头,又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她顿了顿,目光闪动,半晌,一声长叹,竟带着说不出的萧索与敬畏,“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拥有的东西。” 柳青脸色微变,眸色顿沉,“在你这里?”他这话问出,无疑便是承认了。 “那究竟是什么,值得你跟魔界为伍?”白玉堂咬着唇,仍是不敢相信的模样,“你原来是多么风流潇洒的人,到底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忽见一道黑影刺破云层,自下而上飞快地升起。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花枝,再一看,那叶片上竟站着一人,手持乌金长剑,正是展昭。 白玉堂见展昭上来,微微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有些恼怒,似乎想说什么,但顾及着什么,就没有开口,倒是展昭脸色凝重,只看了白玉堂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对面的柳青身上。 柳青只淡淡瞥了展昭一眼就看白玉堂,眸色又沉了几分,突然道:“泽琰,我好像从未告诉过你,我究竟是什么。” 一句话立刻就将白玉堂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见他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却道:“这是你的自由,说与不说,我都不勉强。”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柳青轻笑一声,有意无意地瞥了展昭一眼,仿佛示威一般,嘴里却淡淡道:“你可知道,自神界以下,还有四时之龙么?” 白玉堂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传说那四龙分别执掌四季,只听从神界的命令,纵是仙界天帝,也得对他们礼让三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眼底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难道……” 柳青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逼人的傲气,缓缓点了点头。 白玉堂脸色苍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展昭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柳青朝他看去。只见展昭站在那片叶子上,在这千米高空,竟然还能保持着镇定,衣衫上有些破损,一边袖子的也没了,露出结实健壮的手臂。他目光雪亮脸色沉静,挺如松竹稳如泰山,手执巨阙,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一点像凡人的地方——可他偏偏就是个凡人。 上下一番打量,就算是柳青也不由得暗暗赞许,有些明白白玉堂为何这般看重他了。 白玉堂被他一问,总算找回了魂儿,定了定神,方道:“自天地开辟以来,世间珍奇异兽众多,其中龙、凤凰、麒麟最为强大,辅佐着女娲伏羲度过洪荒、定鼎四方,因而被奉为圣兽。后来他们随着女娲伏羲消散于天地,又有四神兽诞生,便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人界传说中将他们称为‘四象’,你应是知道的。” 展昭点头。 “四神高居神界,维持着天地的正常运转。在他们之下,有四种异兽替他们巡游四方,那便是四时之龙,分别是夔龙、应龙、烛龙和相柳,法力高强,皆有通天彻地之能。”他的目光转回柳青身上,既冷且静,停了片刻,方才接道:“不过也有传说,他们虽号为龙,但都是异种——夔龙单足,应龙双翼,烛龙人面,相柳九头。” 柳青一直含笑听着,待他说完,终于点了点头,“我是相柳。” 白玉堂握紧了拳头,也不知究竟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只见他肩背都带了几分隐隐颤抖,双眼发红,厉声斥道:“那你怎么会为魔界做事!” “那还用说么?”柳青尚未回答,一旁展昭已冷冷开口,眉目清峻,一双眼如最锋利的剑,径直破开皮肉,直达人心底最隐秘也最黑暗的地方,“被别人使唤久了,自然也想尝尝当老大的滋味儿。” 柳青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三分邪七分傲,“不错,我不想再为神界做事了。”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他已自己接了下去,“我兄弟四人究竟那点不如那四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凭什么几千年来都得被他们驱使!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们连神殿都没能踏入半步,他们甚至根本就不屑与我们见面!” 柳青情绪激动,几千年来压抑的愤怒与憎恨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他满脸怨毒,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此刻也扭曲了起来,双手紧握,双臂挥动,大声道:“如今天赐良机,神殿中只有朱雀镇守,我们为什么要放过?只要除去了他们,魔界如何,仙界又如何,谁还能拦得住我们?这天地还不尽在我们手里?” “可你们失败了。” 这次说话的是白玉堂,轻飘飘的六个字,却如同惊雷打在他耳边似的,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全身一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双眼瞪大,明明是看向白玉堂的,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你、你……” 白玉堂轻轻一叹,“而且你还受了伤,否则,刚刚那一击,我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来的。”顿了顿,看着柳青,眼底带着些挣扎的神色,半晌,方才接道:“我们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你竟然……” “想不到我也有这样的野心?”柳青终于平静了下来,双手垂下,闻言苦笑了一声,“泽琰,你光风霁月,本就不是我这样的人,能比得上的……” “我当你是朋友,何况,你还救过我……”白玉堂微微低下头,叹了一声,停了片刻,却又抬起了头,神情已恢复了应有的冷厉,紧紧盯着柳青,一字一顿道:“可你不该滥杀无辜。” “无辜?” 白玉堂不及说话,展昭已斥道:“工厂里的尸体难道不是你干的,还想狡辩么?” “是又如何?就凭你,难道还想把我捉拿归案么?”柳青冷笑一声,“展昭,就算有巨阙,我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说罢又看向白玉堂,神情缓和了几分,道:“泽琰,我不想和你动手,你把东西给我,我马上就走。” 白玉堂还未说话,忽听一个女子声音笑道:“你走得了么?” 珠珠突然抬起了头,她本来趴在窗台上打瞌睡,此刻周身却发出了淡淡的银光,似乎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看向某个方向,冰蓝色的眸子里光华闪烁,沉默片刻,忽然回身朝安睡的秦心一挥爪子,就见一道银光化作一个半圆的光罩将她全身笼罩。 待到那光罩渐渐透明直至不见,珠珠这才跃出窗台,转眼就不见了。 陡然听见这么一声,展白二人齐齐一愣,这声音既不是长月也不是南南的,听起来甚是年轻,像是只有十七八岁,可他们如今身在千米高空,乌云环绕,哪里有别人的影子? 柳青一听这声音,脸色顿时大变,竟似站立不稳般退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忙乱地看向四面八方的云层,“你、你、你……” 他连说了许多个“你”字,却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来,只见他满脸惊恐,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眼底掠过一丝破釜沉舟般地决绝与狠厉,突然挺直了身子,厉喝道:“原来你逃到了人界,好、好、好!我正愁找不到你,你送上门来正好,正好……给我兄弟们偿命!” “你的兄弟们?”那少女又笑了起来,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层层回响,根本不知她究竟身在何处,“你是说,被我烧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的老泥鳅,还是断了翅膀沉入归墟海的四脚蛇?哦对了,还有那个藏起来想要偷袭的呆头牛,后来他怎样了,好像是被抓瞎了眼睛刺破了心脏,是吧?” 她每说一句,柳青的连就白上一分,待她说完,柳青已是面无人色,全身颤抖。 展昭在旁看得不禁皱眉,白玉堂似是猜到了什么,脸色也有些泛白,但一双眸子却是闪亮,心念一动,已飘身到展昭身边,落在那叶子上,低声道:“猫儿,待会儿……要小心。” “怎么回事?” “你听她刚刚说的什么?归墟海、归墟海被称作天地的尽头,就连我们陷空岛的人都去不了,她却说有什么四脚蛇沉了下去,可见……” “柳青的兄弟、有翅膀的四脚蛇……”展昭想起方才他说的,灵光一闪,“难道是应龙?” 白玉堂唇角勾了勾,却全无笑意,沉着脸色看着柳青,“所以你说,这女子应该是谁呢?” 展昭没有说话。他是聪明人,虽然对异界的东西一无所知,但就凭他们刚刚说出来的东西,也能够猜到来者究竟是谁了——而她的威力,又岂是自己这等凡人能够承受的?哪怕被小小的波及一点,也足够让他灰飞烟灭。 柳青显然比他们更清楚来者何人,也更清楚她的力量,再也没有了方才的从容淡定和高高在上,身子颤抖,喘息也渐渐沉重,死死盯着头顶的云层——好像她就隐身其中似的。 无形的威势缓缓侵袭覆盖,一时间风声停歇,就连四周的云层也为之凝滞,展白二人对望一眼,皆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在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就应该动手除去柳青还人界太平了,可如今被这么横插一杠子,主动权显然已不在他们手里了。 便在此时,柳青突然一声长啸,啸声中,只见一片紫气自他身上腾起,周围云层也顿时翻滚起来,忽听一连串“嘶嘶”低啸,紫气中似有个巨大的身影渐渐浮现,白玉堂脸色微变,不由得看得呆了。 突然,只听紫气中一声嘶吼,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般朝他们冲来! “闪开!”白玉堂斥了一声,身子一轻就朝斜后方飞了出去,同时展昭也在那叶子上一跺脚,手持巨阙向旁边退开—— 已来不及! 展昭毕竟只是肉体凡胎没有法力,虽然仗着巨阙可勉强御风行空,但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却仍是慢了一步,只觉腥风扑面,还未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就觉前胸后背一阵剧痛,比之前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要痛彻入骨,不由得一声痛呼,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 可他终究不是常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竟也能咬牙保持住清醒,睁眼看时不由得大骇,那竟是一条足有大腿粗细的巨蛇,全身漆黑,鳞片若钢铁盔甲般熠熠闪光,一双铜铃也似的血红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满是愤恨与怨毒。 骇然之余,他仍未失去理智,右手紧握巨阙,用尽全身力气,一剑朝那蛇头斩了过去! 刹那间,只听一叠声的凄厉嘶吼,展昭身子一轻,如断翅的鸟般自云头坠落。 “猫儿!” 白玉堂和他从左右两侧分别闪避,万万没想到那攻击竟然是直奔展昭而去的,待他回头之时,展昭已被咬住,霎时心胆俱裂,仿佛被咬的是自己一般,一声大吼,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怪物模样,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扑了过去。 于此同时,只听云层之上一声厉斥:“孽畜,好大胆子!” 云团之中,却是一副末日般的恐怖景象——柳青早已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条巨大的黑蛇,身子几乎有卡车粗细,盘身在云层之上,而更让人恐惧的,则是这巨蛇蛇身之上竟分出了九条较细的身体,其中几条身体的末端各长着一个狰狞的巨头,不问可知,这分明就是一条九头的巨蛇! 然而此时,这巨蛇身上伤痕累累,大多深可见骨,似是被什么利刃割裂,而它那九头此刻竟也只剩了五个,那四个断口处,其中三个伤口黑沉,显然已过了些时日,另一个身躯最细,断头处黑血淋漓,竟是刚刚被展昭一剑斩断的。 而余下的五个头也大多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发黑似是被烧焦了,有的则是被划伤,最严重的则是最强壮巨大的那一个头上,只见两只血红双眼竟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早已没了眼珠,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这巨蛇便是上古异兽、位列四时之龙的相柳,不知已有多少年月不曾现世,此刻显出原身盘在半空之中,五个蛇头向天咆哮不止,才吼了几声,就见云层之上数道红光射下,如流星一般,轰然打在那巨蛇身上。 相柳身躯庞大,根本无法闪避,霎时间只听它仰天嘶吼不休,忽然猛地一摆尾巴,顿时跃起,速度奇快,咆哮着扑进上方的云层之中。 风在狂飙,雷在震鸣,云在翻腾,一切都如同受惊的马群般失去了控制,四散的力量让地面上的白狐都不由得皱起了眉,看着头顶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凝重云团,眸子里满是担忧。 天上地下一片混乱,白玉堂却根本没有注意,他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罩,罩住了他和展昭。 展昭全身是血,早已昏了过去,白玉堂一脸惶急,手忙脚乱地去捂他胸前的伤口,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乌黑的血迹,再一看时,展昭面容之上已泛起了淡淡的黑色——有毒! “猫儿、猫儿……”白玉堂喃喃念着,平素的冷静自持此刻不知被扔到了何处,他愣愣看着越来越糟的展昭,突然一咬牙,右手一翻已变出一柄小刀,左手抬起悬在他胸口上,右手持刀毫不犹豫地划过左手手腕,顿时鲜血洒落,滴进他的伤口。 那一滴一滴鲜红的血,从他的腕上滴入他的心口,如同一个最古老而神圣的仪式,从此生死同命,并肩同行。 随着鲜血的滴落,展昭身上的乌黑之色渐渐褪去,白玉堂松了一口气,怔怔看着展昭,半晌,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猫儿……” 余音未了,突见展昭脸上再次出现了一层黑气,他瞪大双眼,发觉自己的血竟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由得愈发慌乱起来,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呆呆看着展昭的容颜,一咬牙,俯下身去,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哗啦!”头顶又是一连串惊雷的响起,仿佛山崩地裂末日来临,只见云层突然一阵狂涌,随即一个人影掉了下来。 十二、救与赎 那人赫然便是柳青,只见他又恢复了人形,但形容狼狈,身上长袍满是焦黑的破损痕迹,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上,右边脸颊被划出了一道深痕,血流满脸,双眼无神,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也失了力气,仰躺在云层之上,喘息如牛,费了半天力气,方才撑起了半个身子。 但当他看见白玉堂的时候,突然就从呆滞中恢复了过来,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泽琰!泽琰你做什么!你要用自己真元替他续命么!泽琰快停下!” 白玉堂微阖双目,和展昭一起静穆如一尊分不开的雕像,听到柳青的话,他眉目微微一动,缓缓直起身,睁开眼——双唇分离的刹那,分明有淡淡的白色光芒没入展昭口中。 他看向柳青,脸色苍白,仿佛全然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只是默然良久,方道:“那你给我解药。” 这一句声气低微,显然是中气不足的模样,柳青听得全身一震,猛地握紧了拳头,眼底显出深深的恨意,厉声道:“他不过是个凡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 “给我解药!”白玉堂突然一声怒斥,白影一晃,人已到了柳青面前,画影剑锋冷冷,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斩下他的脑袋,“解药!” 柳青仰头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人,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一群妖精困住,一身是伤,可饶是如此,他也毫无惧色,眉目冷峭仿佛站在万山之巅,凌厉的锋芒让身为旁观者的他都不由得暗暗心惊——于是出手相助救他脱困,于是意气相投结为好友,于是天地无极把臂同游。 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从未想过他那样凛冽的杀意会面向自己,更从未想过,他手中剑会有一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而且……还是为了另一个人! “没有解药……”柳青缓缓开口,看着白玉堂一点一点灰败下去的神色,心中充满了撕裂一般的快意:“呵,泽琰,你既知我的身份,难道就不知道,相柳全身是毒,无药可解么!” “不可能!”画影剑锋一抖,逼近几分,柳青脖子上霎时出现了一道血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根本就不存在无药可解的毒!” “不错,相柳之毒无解,只是因为无人能得到能解毒的东西罢了。”云层之上,那女声再次传来,淡漠而冷静,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白玉堂顿时看到了希望,抬头望向云层,“什么东西!” 柳青脸色惨白,眸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如风中残烛,终于熄灭。 声音透过厚厚的云层传下,听起来遥不可及,却如惊雷般炸响在白玉堂耳边—— “蛇胆。” “什、什么……”白玉堂全身一震,目光落在柳青身上,神情挣扎,就连握剑的手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颤抖,“这、这……” 柳青看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将他的惊讶、茫然收入眼底,心底突然升起一阵平静,所有的怨与恨好像在一刹那都灰飞烟灭。他静静地看着白玉堂,忽然淡淡一笑,“没错,是蛇胆——准确点说,是我的胆。” 白玉堂退了一步。 就在这一退的片刻,柳青突然一把抓住了画影剑锋,不顾自己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的手,一跃而起,另一手如闪电般探出,抓向他的心口! 白玉堂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会向自己出手,下意识地飘身后退,可却仍是晚了一步,进退之间,就连时间都变慢了似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凌厉气流刺在衣襟上的微痛。 周围的风声也静了,什么都听不到,他看着对面的柳青,却突然发现他那满是鲜血的面上显出了一丝笑意,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柳青全身一抖,眉心已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再下一个刹那,一道白影凭空出现一般地闪现在他们之间,然后就听“咔”的一声——那是手腕腕骨折断的声音。随即那白影猛地前扑,“嗤”的又一声响起,随即,白玉堂眼前就被血色笼罩。 血雾背后,柳青胸口伤痕至骨,眉心上渐渐地滴下了一点鲜红。 不远处,不知何时醒来的展昭半撑着身体,脸色惨白,呼吸滞重,可持枪的手始终稳定如山。 刹那间,鲜血沥沥淅淅地自柳青眉心血洞流出,可他的眼底却露出了一分释然,看着白玉堂惊诧的脸,嘴唇开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却被凭空而起的狂风卷成了碎片。 白玉堂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处,连那白影回到了自己脚边都没注意到,只是默默看着柳青被一阵狂风云团笼罩,待到烟云散去,露出一条碗口粗细的大蛇,只有一头模样普通,满身是血,早已动不了了。 白玉堂闭上了眼。 他不想知道柳青最后到底为何要突然出手,也不想知道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只知道柳青——或者说相柳,这个他曾经真心当成朋友的人,已经彻底地、彻底地从这世上……消失了。 白玉堂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胃里一阵翻腾,微微弓起了身子,似乎要呕吐了出来。突然只觉裤脚被扯了扯,睁开眼,就看见珠珠海一样的眸。 珠珠似乎意识到自己太性急了,嘴巴扁了扁,露出一丝歉意,白玉堂阖了阖眼,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画影一闪没入体内,缓缓蹲下身,轻轻地将珠珠抱进怀里,半晌,低声道:“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他回头,看向展昭。 展昭勉强笑了笑,仿佛支撑不住了似的,手一松,枪便落在了旁边,人也再次躺了下来,喘息着,缓缓闭上了眼。 白玉堂脸色微变,将珠珠放开,一挥手,先将那大蛇尸体收入袖中,再一闪身,已到了展昭身边。 展昭静静地躺在云团上,仿佛只是睡着了。白玉堂在他身边半蹲下来,伸手抚过他的额头,细细看着他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确认了他此刻生命无虞,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打起精神,举目四望,只见四周被他们这一番大战所禁锢的云层开始渐渐散去,唯有头顶的云层纹丝不动,他暗自忖度,想了想,扬声道:“不知何方高士援手,白玉堂感激不尽。” 没有回应。 白玉堂微微皱眉,有些不满,但他心里也明白如今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沉默半晌,又低头看着展昭,忽然道:“我要带他回去疗伤。” 在他的身后,白狐不知何时又踏上了云头,看着两人,缓缓点了点头,“嗯。” “我要他活着……”白玉堂怔怔看着展昭沉睡的模样,低声喃喃,不知究竟是对谁说话。突然,只觉心头一阵绞痛,刹时间脸色惨白,连身形都稳不住,就要朝展昭身上倒去。 身旁身后的一猫一狐吓了一跳,作势欲扑,却见他一把抓住了展昭的手,紧紧攥着,一咬牙,周身一道银光闪过,两人便再没了踪影。 珠珠默然。 白狐亦是默然半晌,一声轻叹:“听闻陷空卢夫人乃神农氏后裔,应该能救他。”顿了顿,抬起前爪一挥,一团莹莹白光缓缓朝珠珠飞了过去,“这就是那块玉石。” 珠珠看了它一眼,将它收入体内,又朝白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上方笼罩依旧的云层,化作一道白光,钻了进去。 白狐抬头看看天,又左右看了看,见云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方才那末日一般狂风惊雷的景象虚幻得就像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道:“累死了,回去补一觉,明天就不营业了吧……”话音渐低,她也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空之中。 花园里,繁花朵朵开得尚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最上层的乌云也渐渐散了,露出皎洁月光,柔和如轻纱,笼罩在这静谧的花园之上。 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吧。 第二卷·相柳 完 【猫鼠】三千界 卷三、龙魂 一、陷空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原,一望无际,他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去往何处,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行走着,每一步似乎都重逾千斤,身后,却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他不知疲倦,甚至也无法思考,待到停下之时,竟然已身处一个冰窟之中,对面是一个冰台,台上一人盘膝而坐,看起来只是个弱冠青年,身形消瘦,一身黑衣在这冰雪世界中显得尤为刺眼。 那人额上有一个墨色的印记,只是隔得略远,看不清究竟是何图案。只见他闭着双眼,似乎没有呼吸的迹象,就连胸口也不见起伏,不知究竟是生是死。 他愣愣地看着那青年,只觉极为熟悉,可偏偏又什么也想不起,待要细想,却一阵剧烈的头痛,他猛地甩头,踉跄退了半步。 “你来了……”冰窟里突然响起了人声,反复回荡,激起回声一阵又一阵。他猛地一惊,却分辨不出声音究竟来自何处,凝神一看,竟对上一人眼眸。却是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就连唇角也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似乎是在微笑,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青年看着他,眼底除了那一丝稍纵即逝的暖意之外竟然一片空白,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好像早已知晓他的到来一般,连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只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他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回应,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那青年看着他的模样,神情丝毫不变,只淡淡“哦”了一声,“原来你还没想起来。” “想起……什么?” “想起那些天命注定的东西,想起你的局。”他的声音很年轻,音色也很是空灵,但听起来总透着一股沧桑与神秘,“等你想起来,这一切就结束了,他也可以离开了。” “谁?”他本能地反问,目光四下扫视,突然一愣,心头一跳,只见面前的冰壁里,隐隐绰绰透出个人影来,似乎被封在了里面。 冰层颇厚,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心中震骇,忍不住问道:“他、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还活着么?” “堂堂天帝,命数未至,岂有身死之理?”青年语气依旧淡淡,神色不动,看着面前那一无所知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色,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恍若叹息,“你该回去了。” 他一愣,还未说话,就觉脚下一空,身体骤然失去了平衡,眼前的冰窟飞快地远去,只能看见那黑衣的青年依旧端坐不动,唇齿微微开阖,那淡然无波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中,“别忘了,我们都在等你。” 他头脑里“嗡”的一声,还未及细想,已坠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片刻,他听见虚空之中传来了一阵声响,侧耳凝神,只觉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顷刻间如雷霆浪涛在耳边炸响,又似是千军万马在眼前厮杀,在这一片喧嚣之中,只有一个声音清透锐利如天山冰凌,越过一切横空而至—— “猫儿!” 他眼前突然现出一丝光明,起初只是一条细缝,随即渐渐扩大,终于照亮了他的全身。 他眨了眨眼,努力地适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略略喘了几声,这才看清周围环境——雕花的红木床、对面的软榻、再旁边的书桌、书桌旁的多宝格、格子对面的桌椅…… 他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停滞太久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起来,再次一一看过眼前的事物,他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派仿古的风格是什么地方,自己这是……穿越了? 回答他的,是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 一身白色锦衣的少年缓缓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再一转身,一愣,随即那双桃花眼里便漾起了璀璨光华,“猫儿!你终于醒了!” 他猛地睁大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神智也终于恢复,“白……” 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开口,那少年已冲到了床边,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满是惊喜,一叠声道:“猫儿猫儿,你怎么样,还好吧?还记得我吗,喂喂,说话啊!”见他呆呆愣愣,少年连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完了完了,不会傻了吧,大嫂不知说已经没事了么,怎么搞的……” “白玉堂!”他终于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同时一把抓住了那只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老鼠爪子,见到他的惊喜与安心被他搅得一丝儿也没剩下,“你哪里看出我傻了?” “咦?”白玉堂眨眨眼睛,又靠近了些,仔仔细细看了看他的气色与眼神,这才略微放心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不傻……你还记得你是谁不?” “我姓展名昭外号猫,”他瞪着眼前人,满怀恶意地又补了一句,“专门抓老鼠的猫。” “呸,才刚醒来就胡说八道,果然是伤到了脑子!”毫不意外地,白玉堂眼睛一瞪,恼了,将他手甩开,站直身子,重重哼了一声,“亏得爷还天天担心……”话到一般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微微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甩了甩头,“醒了就起来走走,躺了这么久,也不怕软了骨头!” 展昭看着他,眼睛略微亮了亮,空空的心底似乎被什么填满了,满得再也容不下其他,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定定看着他半晌,他勾唇一笑,应了一声,先试着动了动身子,随后缓缓撑着坐了起来。 白玉堂看着他,被那目光那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心慌,正暗骂自己莫非是中了邪,就见他试着起身,忍不住踏了一步,伸手扶了一把。 “我没事,”展昭又是一笑,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子,顺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又握了握,笑道:“我这是睡了多久,感觉骨头都要锈了。” 白玉堂忙松开手退了一步,将那手往身后一背,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他已无事,这才总算放了心,面上却半分不肯表露,反而哼了一声,道:“没良心的臭猫,都不问问你是怎么保住这条小命儿的?” 展昭愣了一下,昏迷之前的回忆顿时涌来,满腹疑问也随之而来,他连声问道:“对,我都忘了,柳青——不,那条蛇怎么样了,那天是谁帮了我们?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只见他一身白色锦衣,宽袍长袖,乌发披肩,甚是随意地以一条白色发带束着,整个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陌上走马,公子无双。 “你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周围的一派古意,心头突然有了点猜测,“我们,现在在哪儿?” “行头?这身怎么了?”白玉堂低头看了看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再一抬头看见展昭表情,一下子明白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嬉笑着靠过去,将胳膊肘往他肩上一搭,“怎的,小猫儿是不是觉得你家五爷我更加英俊潇洒,于是自惭形秽了?”不等他回答,忽然一拧身,转眼间已到了外间的桌边坐下,翻了两个杯子倒茶,“这是陷空岛,五爷家里,猫儿过来坐吧,不用客气。” “陷空岛?”展昭默默收回偷袭失败的手,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依稀记起他曾经说过这个地方,不由得点了点头,朝他走过去,“你带我来的?” “不然呢?”翻了个白眼,白玉堂对这个愚蠢的问题表示不屑,手里却递过茶杯,道:“那天你为柳、相柳所伤,中了蛇毒,我就带你来此请大嫂医治,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原来如此,那……”展昭接过白玉堂递来的茶杯,正想问那夜如何收场,但一看他神色,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了。” “要谢就谢我大嫂吧,”白玉堂挑挑眉,“你若是好了,就随我去见大嫂,还有我的哥哥们。” “没问题,”展昭喝了一口茶,笑着答应,放下杯子就站了起来,“走吧。” 白玉堂却不动,只歪着头,那桃花眼将他上下一扫,嘴角微微勾起,“你……就这么去?” 展昭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顿时无语,只见自己身上只有贴身的白色中衣,头发大约也很久没打理过,所谓的衣冠不整,说的就是现在的他了。 “怎的,猫儿,现在不急了?” 展昭额上青筋跳了跳,抬手按了按,只觉头大如斗,同时也不明白自己心底那一份急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想要当面向人道谢,因为想要出去走走活动筋骨,还是……因为可以见到他的家人?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脑海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又恢复了应有的冷静,看着端坐不动的小白耗子,微微一笑,也缓缓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悠悠道:“不急,反正我这猫都进了耗子窝了,还怕耗子跑了么?你白五爷的地盘上,有什么事儿自然都有五爷安排妥当,我急个什么劲儿?” “呸,贼猫,睡了几天,肉没见长,嘴皮子倒利索了不少!”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床边的衣柜,轻哼道:“里面有衣裳,自己穿去。” 展昭很夸张地道了一声谢,起身往内室走去。 心里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局,白玉堂一杯茶尚未喝完,就听里面的声音传来,“好了。” 他回头看去。 男人一身湛蓝锦衣,卓然站在屋中。剪裁精良的衣裳极为贴身,恰到好处地显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整个人如松如竹,一时仿佛远在高山之巅傲然俯瞰,遥不可及;一时又仿佛近在院墙之内谦和低首,相伴朝夕。 他安静地站着,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身衣裳,神情里隐约带了一丝局促,但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平静,透亮得似乎清澈见底,又深沉得让人无所适从。 白玉堂蓦地有些心慌——被打量的明明是展昭,可为何他自己却仿佛被人审视一般不自在起来? 也许是为了掩饰什么,白玉堂“啊”了一声,算是回应,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 放下去时却没有控制好力气,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了桌面上。 他朝展昭走了两步,特特做出一副花花大少打量良家少女的轻狂神情来,边看还边点着头,啧啧道:“不错不错,这衣裳果然很配你。”他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主意,露出一丝笑意,右手抬起,掌中突然就出现了一柄玉骨折扇。那玉扇在指间一转,便抵在了展昭下巴上,将他的头微微挑起,戏道:“小娘子如此俊俏,当真叫本公子过目难忘呢。” 展昭挑挑眉,也不生气,劈手夺过他手中玉扇,反过来竟也将他下巴一挑,笑道:“既然如此,那白公子不如就从了在下吧?” 白玉堂微微瞪大眼睛,惊得连反应都没了。想他白玉堂纵横三界,妖也好灵也好,再如何法力高强,也从来只有他戏弄别人,谁敢戏弄他一分半分?可这展昭、这展昭竟然…… 他突然一抖,连忙退了一步,呆了呆,又一把抢过了自己的玉扇,指着展昭,“你……”话才出口,却感觉到自己脸上温度上升,顿时又退了一步,“死猫,竟敢戏弄五爷!”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展昭摊手,一脸无辜地看着那小白鼠又羞又恼的模样,“怎么又怪我了?” 白玉堂正要说话,忽听门上响起两声轻叩,随即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小五,是你在么?” 白玉堂那一肚子憋屈只得又吞了回去,狠狠瞪了展昭一眼,朝外边应道:“大嫂,我来了。”连忙去开了门,将人迎了进来。 只见来人做贵妇打扮,看上去不过三十,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没有太多的珠宝装饰,只在腰间佩着一枚玉环,发髻上斜插一支珠钗,艳而不妖,华而不俗,笑意晏晏地走了进来。 白玉堂将她迎进屋里,恭恭敬敬地侍奉在侧,伴着她走向展昭,嘴里笑道:“大嫂怎么亲自过来了,猫儿刚醒,我正让他换了衣服就来谢你呢!” “他什么时候醒我会不知道?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这贵妇自然就是陷空岛主卢方的发妻闵秀秀,闻言白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宠溺,笑骂道:“若等你这泼皮耗子领路,怕是到天黑都见不到人!” “怎么可能,我……”白玉堂正要反驳,眼角一扫看见展昭,便把话咽了回去,又暗暗瞪了他一眼,道:“来来,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大嫂卢夫人,她可是上古神农氏的后裔,就是她救了你的性命。” 展昭挺直脊背,上前一步,神情诚挚,“谢谢卢夫人相救,大恩大德,展昭……” “哎哟,可打住吧,”闵秀秀一笑,摆了摆手,“你来自人界,怎的人界也跟这儿似的偏爱拽文不成?”见展昭愣住,又笑道:“我家小五在人界时多蒙你照顾,这小子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可说到底就是个泼皮无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展昭还未答话,白玉堂已跳了起来,“大嫂!” 闵秀秀理也不理,上下打量着展昭,“也亏得你脾气好,若换了别人,恐怕早把他扫地出门了。” 展昭看着那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小耗子在她面前吃瘪的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来,只道:“卢夫人言重了,白……”顿了顿,他想起这里一副古典模样,便入乡随俗,选了个最合适的称呼,“白兄他素来真性情,展昭甚是喜欢。” “这臭小子有什么好喜欢的,除了好看些?”闵秀秀瞥了白玉堂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好了,来,我看看你身体。”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了手。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袖子挽起露出手腕,将手递了过去。 闵秀秀纤长玉指搭在他的腕上,凝神一查,便笑了出来,点了点头,又抬眸细看了看他的气色,缓缓收回手,道:“毒都清了,没什么问题,再休息几天,恢复点精神,便可大好了。” “谢谢卢夫人。” “不必不必,是朋友就别这样多的客套。”闵秀秀笑得温柔,又看向旁边的白玉堂,吩咐道:“我要去看看药圃,你大哥在书房,你自己带展昭过去吧。” 白玉堂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乖乖应了,“是,大嫂慢走。” 闵秀秀又朝展昭微微福身作别,施施然转身,离开了房间。 屋中又只剩了他们二人,展昭低头将袖子理好,再一抬头,就见白玉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带了几分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 展昭愣了一下,随即便缓缓笑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回魂了!” 白玉堂猛地一惊,竟然微退了半步,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忽然又别过了头,阖了阖眼,呼吸略重了几分。 ——他刚才、刚才那句话为什么会这样熟悉?为什么好像在哪里听过,为什么又想不起来……他忘记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 眼前一阵青光闪烁,夹杂着白色的流光点点,心口蓦地刺痛起来,他微微弓起了身子,紧紧盯着展昭,眼底风云变幻,数不清的情绪混杂飞掠,最终竟然定格为深切的苍凉与悲哀。 仿佛来自洪荒来自亘古,压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展昭看得皱眉,心也被提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白玉堂的声音有些干涩,哪还有方才那牙尖嘴利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看了展昭一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几番深呼吸,又晃了晃头,“走吧,我带你去见大哥。” “你到底怎么了?”展昭愈发担心起来,夹杂着一分被隐瞒的不快,“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卢夫人回来?” “我说了没事!”白玉堂突然恼了,看看展昭,又平复了下来,似乎有些无力,不再多说什么,“走吧。”说罢一拂袖,当先朝屋外走去。 展昭落在后面,方才那被隐瞒的不快成百上千倍地在心底增长,看那人的背影也看出了几分隐在桀骜背后的孤独,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只觉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却说不清道不明,直到那人踏出房门,他才终于回到现实,定了定神,也未再说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房门,抬眼只见晴空万里,湛蓝清透,再四下一看,方知这是一大片屋舍,屋外有一套石质的桌椅,没有院墙,一眼就能看到外边的萧萧竹林。 跟着白玉堂一路走去,路上所见,皆是青林翠竹,风光秀丽,远近可见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精致无比,比之前去过的任何风景名胜都要幽静精巧,看得展昭暗暗赞叹,果真不是凡间。 走了一阵,渐渐到了竹林边缘,尽头有一座四角凉亭,凉亭似是建在山崖之上,亭外不见路径,只见一片白茫茫的云霭。 白玉堂头也不回地走向那座凉亭。 展昭心下疑惑,却也不问,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刚一进入亭中,四下一望,展昭便愣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山崖,分明是一座岛,一座悬在天上的岛! 身处凉亭之中,向下看去脚下空空如也,向外看去四周云雾缭绕,向对面看去,就可以看见一座小山悬在空中,山上青翠一片,生机盎然,与自己这边遥遥相望。 直到此刻,展昭才明白这“陷空岛”的名字究竟是何含义,方知天地造化神奇,在这个完全颠覆了现代物理学的地方,自己所知所学恐怕连皮毛也算不上,人类百年来的科技成果,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这就是陷空岛,由这大大小小十来个岛屿组成。”展昭正自惊叹,就听白玉堂淡淡开口,伸手指了指对面,道:“那个是我二哥的,上面全是奇奇怪怪的炸药毒药,没事儿别去。” 展昭默默点头,心道我倒是想去,可又没长翅膀,去得了么…… 白玉堂却没管他的心思,手又指向右侧,只见那个方向云遮雾罩,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听他道:“那边就是主岛,我大哥住着,也是整个陷空的核心区域,我们先过去吧。”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展昭,一脸认真地盯了他片刻,问道:“你要不要先四处看看?” 展昭一愣。 被一把推出凉亭的时候,展昭发誓,他看见了那人眼底的一抹坏笑。 然后,展昭就体验了一把真·腾云驾雾。 在人界的时候,也有几次被白玉堂带着腾空而去,但那几次一来是半夜看不见什么,二来完全是被裹胁着行动,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景物倒退得飞快根本看不清楚,待到意识清明时已到了目的地,根本感觉不到什么。 但这次不同,白玉堂有心要带他看看陷空景致,自然不会再使那种速度飞快人似流光的术法,而是拘了一团云气落在他们脚下,踏上去犹如实地,十分平稳。而在他们周边,茫茫一片空白,云雾在他们身侧流动,如果不朝脚下看的话,便恍若置身山巅,举手指天,再无阻碍。 白玉堂一手扶了他的上臂,细细看着他的神色,挑了挑眉,薄唇微微一抿:“猫儿,你没事吧?” 展昭深深呼吸一番,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过快的心跳,脚下略略挪了挪步子好让自己站得更稳些,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没有漏过他眼底的那一丝戏谑,一时心里也起了玩闹心思,将脸色一沉,语气也不善起来,反问道:“你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 白玉堂呆了一下,眨眨眼,淡漠的神情里渐渐有了些光彩,连那双眸子也微亮起来,“猫嘛,惯会登高爬树的,虽然这儿比树上高了一点点,可难不成……你害怕啊?” 展昭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伸手把他还抓在自己上臂上的手扒拉下来,在他愣神的一瞬间,又抬手握住,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将他自己的五指插入他的手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白玉堂呆住。 然后一颗心狂跳起来,白玉堂觉得自己应该甩开他,可那手如此温暖,掌心相触的感觉是如此熨帖,他一时愣怔竟忘了动作,等到回过神来,展昭已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就算要挣,怕是也挣不开了。 心里一慌,似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闷闷的无法理解也无法疏解,而他这一个分神,脚下的云团似有所感,猛然加快了速度,两人猝不及防都踉跄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回过神来对望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脚下已如一艘全速开进的战船,眨眼间乘风破浪,已冲出云海之外! 云海之下,竟是真正的海! 阳光明媚,蓝天无垠,在他们身下,蔚蓝的大海平静又清亮,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没有一点杂质。无边的海面之上,微风拂过,便起了一层层鱼鳞般的波纹,待到风过,海面上又渐渐平静,恢复成平滑如镜的模样。 海面之上,蓝天之上,在他们面前,大大小小的悬空岛屿星罗棋布,昂然天际,岛上皆是云遮雾绕,仙气飘飘,翠绿中掩映着屋舍轩榭,雪白的仙鹤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奇异飞鸟自在翱翔,从这座岛又飞到那座,引吭高歌,声闻于天,真真是绝尘仙境,美得惊心动魄。 展昭看得几乎呆了,心中蓦地涌上一股豪情,恨不得立刻化身飞鸟亦或苍龙,也能遨游四海翱翔苍穹。那些几乎所有少年人都有过的热血梦想在这一刻苏醒,他不由得握紧白玉堂的手,“仙山胜境,今日才算大开眼界!” “那是自然,到得晚间,月光撒下,还要更美上几分!”白玉堂扬眉,兴致也随之高昂起来,就连与他相握的手都没怎么注意了,笑道:“若论景致,我陷空岛在六界之中绝对可以排到前五之内!” 此番景致已是震撼至极,没想到竟还有别处胜境,展昭大是好奇,追问道:“那还有四个是什么地方?” 白玉堂答道:“一个是妖界万古山——本来唤作万骨,骨头的骨,是历代大妖的埋骨之所,后来不知是谁嫌这名儿戾气太重,就改作万古了,取万古长存之意。那处是天生绝地,近看倒不如何,远看却极为壮观。那是于深谷之中突然拔起的一座孤山,绝壁如刀削斧劈,险要至极,直插云霄,山巅处不知为何竟然缺了一块,于是又有一个奇处,便是在月圆之夜,站在山脚下的一处巨石上,就可以看见那月亮竟然刚好能够嵌入缺口,所以那巨石也被称为观月台。于台上修炼,可成倍地吸收月华精气,当初为着此事,妖界还不大不小地闹过一场,为那山里又送了些冤魂呢。” 展昭微微皱眉,“这地方既然有妖物作祟,和陷空岛完全不能比,怎么会并列为美景?” “哪有并列,它才比不过陷空岛。”白玉堂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才接道:“本来是寸草不生无人敢靠近的,但千年多以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山居然被破去了绝地戾气,渐渐地长了草木,反而成了一处灵秀之地。因其山势独绝天下无双,还有观月台,所以许多人慕名而去观赏风景,而且啊……”他突然拖长了调子,眨眨眼睛,道:“那山上山下不知葬了多少大妖,有的魂魄尚未散去,还时时在山中游荡,那些妖精什么样的都有,保不齐就有些个美艳妖女,说不定还能有奇遇呢。” 展昭额上三条黑线挂下,握着他的手用力将他一扯,语气森森,“这么清楚……难道你也有‘奇遇’过?” “怎么可能,”白玉堂真如耗子一般,被他一问,连脊背上的毛都要炸了起来,心头一慌,急道:“我去万古山的时候是长月那狐狸陪着的,当世唯一一只九尾狐,说是妖界第一也不为过,地下那些妖精活过来也没几个打得过她,有她在,什么魂魄敢出来晃悠啊?” 这番解释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展昭声调又抬高了些,“你去旅游为什么要她陪着?” 这近乎于质问了,换做别人,以他白五爷的性子早就一剑劈了过去,哪还会搭理?可此刻他面对着展昭,看着他灼热的目光,不知怎的一时竟有些心虚——但细细一想,自己行得端做得正有什么好心虚的,于是一挺胸就顶了回去,“怎么着,爷去哪儿还要你批准啊!” 展昭神情一僵,眼底流出一丝黯然神色,唇微微一抿,拉着他的手也顿了顿,但不过片刻,所有的失态都已消失不见,反而扬扬眉毛,悠悠拖了个调子出来,“哦?” 白玉堂更心虚了,目光游离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口里一叠声道:“哦哦哦什么哦,小爷去妖界办事碰上了,交个朋友,一起赏玩个风景有什么大不了的!那死狐狸一肚子鬼,爷跟她才没什么关系呢!”顿了顿,似乎觉得背后说人不太好,那俊美异常的脸略微扭曲了一下,接道:“也就勉强,算她个损友……” 展昭轻哼一声,没有再纠缠着这一点,接着问道:“陷空岛万古山,这是两处了,还有三个地方呢?” “还有神仙魔三界各一处,不过我都是只听过,没去过,日后若有机缘再说……”他挑挑眉,“咱们还是先去见大哥吧,不过嘛,你得换个发型——” 二、聚义 陷空岛的主岛名唤通天,取其主卢方钻天鼠的外号,卢方居住的那片屋舍也因此名为通天楼。 此刻,通天楼的书房里,正有一人站在书桌前,低头看着桌上雪白的宣纸,手持一管紫毫大笔,饱蘸浓墨,一笔落下,力透纸背,仿佛携着千钧之力,他笔走龙蛇,墨痕连缀不断,转眼之下,纸上正中已写下堂堂正正的一个大字——义! 灵界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最是重情重义的那个人,非陷空岛主卢方莫属! 卢方少年时,为了救一个不小心招惹了一群凶兽的家仆,一人一刀,凭着一腔义气杀入兽群之中,虽然遍体鳞伤,但竟是硬生生地将人抢了出来,从此卢方崭露头角,开始了自己的闯荡。再后来年岁渐长,义气却是不减分毫,本事也越来越高,终于有了“钻天鼠”的大名,镇守灵界,威震八方。 那人自然就是卢方,看上去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容貌端正,一派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字,端详半晌,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将笔搁下,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朝窗外看了一眼,立刻笑了出来。 一点没有传说中威风凛凛的模样,真如邻家叔伯那般,分外的慈祥和蔼,十分亲近。 匆忙将笔一放,他几步走去将书房的门打开,一面迎上去,一面开了口,“小五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唉这就是猫兄弟吧?总算醒了,你可不知道,我家小五这几天担心得……唔唔唔……” 白玉堂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自家大哥的嘴,朝着展昭嘿嘿一笑,“那个,猫儿啊,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大哥。” 展昭此刻穿着白玉堂给他准备的蓝色锦衣,自己本来的那一头清爽短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古人般的长发,脑后一个发髻,一支玉簪斜斜插着,黑发飘飘的,配着他清润的眉眼,愈发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来。此时只当没看见那兄弟俩的模样,一脸正经地学着古人模样拱手躬身,说话风格一时半会儿却改不过来,脑子里迷糊了一下,憋出一句,“卢岛主好,我是展昭,谢谢你们救了我。” 卢方被白玉堂捂着嘴,一面扒拉着白鼠爪子,一面“唔唔”了几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感觉到手下的挣扎渐渐平息,白玉堂这才小心翼翼地松了手放卢方自由,不等他开口,先杀了一个眼刀过去,“大哥啊,猫儿刚刚才醒,脑子还不是很清楚,你不用跟他说太多的。” “啊?哦哦对对对,”卢方愣了一下,立刻点头,一面点着头一面看向展昭,笑道:“幸会幸会,你才刚刚解毒,得好好休息才是,别客气,只管安心养伤,就当自己家里!” “多谢岛主。” “诶,岛什么主啊,你是小五——呃那个,别客气,我长你几岁,叫我一声大哥就行了。”卢方揉揉被自家小弟掐疼的后腰,想了想,又正了颜色,接道:“你们人界这次连连出现异状,伤了几条人命,情况我都已知道了。” 展昭听他说起此事,不由得也收了心思,略微挺了挺脊背,就见他神情凝重,缓缓道:“这次魔界复出,事关重大,本来是该立刻与仙界联络的,但仙界……”他顿了顿,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们会承担起来,绝不会任由魔界危害人间,你放心。” 放心。 寥寥二字,字字千钧。 他可以血战凶兽救出家仆性命,可以耗费数十年的修为去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续命,可以毫不避忌地将偌大的群岛交与结义兄弟们共同打理,没有谁会怀疑陷空岛主做出的承诺,他有情有义,他一诺千金。 展昭并不了解卢方和他背后的陷空岛,但他却能感受到这两个字背后的重量,缓缓点了点头,“多谢卢大哥,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展昭在所不辞。”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有让你费力的道理?”卢方洒脱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担心,魔界既然是为那玉石而来的,如今它已到了陷空岛,那人界也该是安全了。对了,这玉石究竟是何来历?” 展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问道:“长月那晚没跟你说?” “说了,”展昭点了点头,答道:“她说,那叫龙髓玉。” “什么!”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卢方白玉堂齐齐瞪大了眼睛,张大嘴看着展昭,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呆在原地动弹不得,又仿佛被一道天雷从头劈下,顿时连思考都不会了。 呆了片刻,还是白玉堂最先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展昭手臂,满脸的难以置信,语气急促,反复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那东西是什么!” 展昭被他俩的表现吓了一跳,再次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说错,方才正色道:“它叫龙髓玉。” “开什么玩笑,竟然……”白玉堂喃喃了两声,“难怪……” 卢方神情凝重,默然片刻,沉声道:“得把老二老三老四都叫来,这事太大了。”说罢抬头向天,喝了一声:“来!”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影子由远而近,在他们头顶盘旋,竟是几只灵鸟,约有人界的天鹅大小,身披翠羽,光华灿烂,煞是好看。 “快去把二爷三爷四爷都请来,小聚义堂。” 灵鸟们似是听懂了他的吩咐,双翅一振,便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卢方负手而立,看着灵鸟们展翅飞远,眸光深深,暗暗握紧了拳头,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动了动嘴,似乎还有话想问,但又忍了回去,只道:“五弟,我先过去了。” 白玉堂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展昭目送着卢方离去,回头见白玉堂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焦急,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那东西有什么问题?” 展昭的声音似乎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白玉堂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没告诉你龙髓玉是什么?” “来不及,她只说你们知道。” “我们知道……我们当然知道,六界之中,除了人界,谁不知道龙髓玉!”白玉堂笑了一声,想了想,问道:“那天我告诉你,当今统领这一切的,是神界四神兽,对吧?而在四神诞生之前,天地洪荒之中,还存在另外三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圣兽——龙、凤凰、麒麟。 “盘古开天辟地,盘古之后,是伏羲女娲神农扫平蛮荒,分隔六界,当时他们身边的就是这三圣兽。后来三皇归于尘土,这三圣也随之而去,但却各留下了一样圣物,承载着他们的法力与尊严,流传于世。” 话到这个份儿上,展昭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所以,这龙髓玉,就是那神龙留下的?” “对,龙髓玉、凤凰羽、麒麟角。凤凰羽被用来封印魔界,麒麟角在仙界,而龙髓玉……本来,应该是在神界的。” 展昭皱眉,很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本来?” “对,千万年来,龙髓玉一直都在神界,这世间能够真正发挥出它力量的,大约只有四神之首的青龙吧……”白玉堂也皱起了眉,只觉自己陷入重重疑团,什么也无法看清,“问题是,这样的圣物至宝,为何竟然会流落人间?” 展昭不了解那些神怪,心里的震撼自然也没有白玉堂那样大,出于警察的职业习惯,凭着良好的逻辑分析能力,他暗暗思忖片刻,缓缓道:“当初我们找到这龙髓玉的时候,当地的古籍里记载,每年都是风调雨顺水旱无忧,想来就是受了它的庇护。算算时间,恐怕得有八九百年了吧,这个时间段里,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八九百年前……”白玉堂重复了一遍,神色突然怪异起来,看了展昭一眼,又别过了头去,“我哪儿知道,没印象了。” 展昭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白玉堂有事瞒着他没说实话,正要再问,忽然天边传来一声大笑:“五弟!” 两人抬头一看,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定睛看去,赫然是一条小山似的壮汉,却一点凶蛮之态也没有,憨厚得紧,乐呵呵的笑得眼睛都只剩了一条缝儿。看到他俩更是高兴,几步冲过来,蒲扇似的大巴掌就想往白玉堂肩上拍,展昭看得心惊肉跳,一把将白玉堂往后拉了几步,“阁下是?” “我?我是三爷徐庆啊,”来人没料到居然有人拦在半路,愣了一下,看着他,露出几分恍然之色,道:“你就是我家五弟带回来的猫妖是吧?” 展昭:“……” 徐庆——陷空岛排行第三的彻地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他半天,“啧”了一声,看向白玉堂,自认为颇小声地嘀咕道:“诶老五,这个猫的法力这么高啊,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个凡人呢!” 白玉堂翻了个白眼,“他本来就是个凡人。” “什么!”徐庆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跳脚道:“该死的病夫,居然敢骗我!” “你又不是第一次被骗了,激动什么?”白玉堂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给他,重新介绍道:“这是展昭,一个货真价实的人。” 徐庆点点头“哦”了一声,又看向展昭,“展昭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在这儿不用客气就当自家里,跟着老五叫三哥就行了。” 展昭心底一阵暖意流过,在这个神秘陌生的世界,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善意,沉稳如卢方,豪爽如徐庆,每一个都让他感到亲近。于是他点头,“是,谢谢三哥。” “好了好了,别客套了,”白玉堂见两人打过招呼,便插口道:“三哥,大哥在小聚义堂等着呢。” “哦,成,我马上过去。”徐庆点点头作势要走,忽然又停步看着两人,“你们俩……”他目光从两人还握着的手上掠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不过去?” “呃,要、要啊……”白玉堂有些窘然,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先过去,我们说几句话。” “哦,那你们也快点啊。”徐庆头脑简单,点头应了,转身往外走去。 待他离开,白玉堂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展昭,见他沉着脸看着自己,不由得撇撇嘴,“看什么看啊?” “看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 白玉堂眼神一闪,“哪有什么真相假相的,睡糊涂了吧你?” 没有说话,展昭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并不如何咄咄逼人,但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切虚伪与狡诈似乎都将无所遁形。 白玉堂是个极高傲的人,无论何种情况,他都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势——就算真的无法扭转局面,他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避开这样的目光,可那双脚却似生了根一般,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样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他神思恍惚,方才在房间里那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眼前的展昭逐渐模糊,似乎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太阳穴上一抽一抽地疼,脑海里混沌一片,什么力气都没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 “你怎么了?”正当他神思不属之时,展昭也发现了他的异状,眉头一皱,问道。 白玉堂猛地回过神来,看了展昭一眼,又别过眼去,“啊,没事。” 展昭看着他躲闪的模样,心中一紧,追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总是走神?” 白玉堂暗暗恼火,心道小爷还想知道为什么呢要是能知道就好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胡乱应了两声,道:“没事没事,在想龙髓玉的事儿呢,这事儿麻烦得紧……咱们还是快走吧,二哥四哥应该也到了,别让他们久等。” 展昭闻言,虽然又是疑惑又是担心,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默默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并肩,往庭院深处走去。 从通天岛的正门进去,第一进就是一间极为豪阔的厅堂,名为聚义堂,乃是陷空岛每逢大庆或接待宾客之处。而岛内还有一处屋舍,乃是平日里卢方他们自家议事之处,规模比前面的聚义堂小了许多,故称之为小聚义堂。 此刻,小聚义堂中已有了四人,主位上坐着大岛主卢方,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下首一人三十四五的模样,身材魁梧,颔下有些微胡子,微垂着头并不说话,似在思忖什么。他对面坐着徐庆,这壮汉是个闲不住的,左看看右看看,几番想要说话,但似是为这静穆的气氛所感,也不敢擅自打破这份寂静。 徐庆旁边也坐着一人,歪着身子,翘着腿,身材矮小,面黄肌瘦,形容颇有些不佳。但他神色狡黠,目光锐利,拿眼四下一扫,略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平静,“大哥啊,若真是龙髓玉,那可就不好办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留神看着三人神色,就见卢方抬眼一瞪,“这还用你说?龙髓玉是何等圣物,干系重大,能好办才怪!”顿了顿,接道:“老四,你一贯是有主意的,眼下该如何是好?” 那人便是陷空岛四当家蒋平,号称翻江鼠,此刻嘴一咧,笑道:“龙髓玉我们自然是不敢私藏,可也不能拱手让给魔界,魔界若是知道了东西在我们这儿,一定会前来夺取,到时陷空岛就麻烦了。” 徐庆最是性急,听他说了一圈全是废话,不由得瞪眼道:“你个病夫弯弯绕个什么,有什么主意赶紧说,别废话那么些没用的!” “这事儿嘛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能私藏,也不能给魔界,那就只有……”蒋平双手一摊,咧嘴一笑,“送去别地儿咯。” 徐庆眼睛一亮,张大了嘴,一个“好”字还未出声,对面突然想起冷冷一声,“不行。” 徐庆差点被自己噎住。 蒋平眼珠一转,看向对面,“二哥,怎么了?” 说话人正是彻地鼠韩彰,他向来持重,不爱说话,此刻看了蒋平一眼,就转向主位的卢方,沉声道:“以邻为壑,非君子所为。” “冤枉啊,”卢方还没说什么,蒋平已叫了起来,“二哥,你听我说完嘛,送去别的地儿,不是把这烫手山芋扔别人,而是找个地方把它封印起来,藏起来,不让魔界找到。否则扔给别人让魔界得了,那六界还能有好?六界不保,咱陷空岛也在劫难逃啊。” 韩彰默然片刻,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说,送哪儿去?” “这个嘛……龙髓玉可是圣物,寻常地方可不成,得寻个就连魔界都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才行。” “你是说……”卢方沉吟着,眉头皱了起来,“大荒?” “没错!”蒋平打了个响指,挑眉道:“大荒是上古洪荒的残留,其戾气之重,就连女娲伏羲两位大神都无法分割化解,只能将其隐藏。自有六界以来,无论仙魔,踏足大荒还能活着回来的屈指可数,咱们将龙髓玉送去大荒,既能免了陷空岛的麻烦,又能不让它落入魔界之手,可不是两全其美?” 一番话有理有据,直说得卢方暗暗点头,似在掂量分寸;韩彰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徐庆向来不怎么用脑子,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挑不出错儿来,早已笑了起来,正要叫好,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男声,“美成这样,那不如四哥去走一趟?” 徐庆一口气没接好,一下子呛咳起来。 堂外两人并肩踏入。 都是一般的挺拔高挑,身后的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恍然如降世的神祇。一人穿着蓝色锦衣,神情温和,毫不张扬,却自有一股平和宁静之气,让人无法忽视;另一人白衣飘然,风华灼灼,嘴角微勾,眉眼间满是凌厉,目光如剑般定在蒋平身上,冷道:“别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即便知道,大荒之境有去无回,四哥是要牺牲自己么?” 蒋平嘴角一抽,“虽然现在不知道,但总会有法子可想,等找到了方法,又哪里用得着人亲自去?做个法弄阵风就过去了。” 白玉堂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跟卢方他们挨个儿打了招呼,又指指身边展昭,道:“二哥,这就是展昭,在人界的时候我就和他在一起。” 蒋平并不在意自己被无视,只眯了眯眼,将展昭上下打量一番,“啧啧”两声,笑道:“展队长,许久未见,倒是越见风采了。”说罢又朝卢方笑道:“大哥,你整日里念叨小五这样好那样好,如今总算来了个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了。” “蒋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展昭也微笑着打了招呼,他早已认出蒋平——可不就是最开始孵化园狰狞杀人一案中告知他们此案非同寻常的人么?正是他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展昭那坚持了二十多年唯物主义,开始发现这三千世界竟是如此多彩。当时他被赵虎抓着,还自称去那儿是为了投放耗子药呢,也不想想自己家里这一窝耗子……那时两人只是一面之缘,如今再见,倒真是意料之外。 白玉堂朝蒋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直接拉着展昭到韩彰身边坐了。卢方看着他俩模样,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却流露出几分赞同的神色来,看向蒋平,悄悄点了点头。 韩彰看着白玉堂,又看看展昭,板着的脸上现出几分光彩,道:“小五在人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展昭还没说话,白玉堂已叫了起来,“二哥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到处惹麻烦的人么!” 韩彰看着他不说话。 展昭抬头看屋梁。 蒋平卢方对望一眼。 徐庆“嘿”了一声,扯着嗓门就笑了出来:“可不是么,老五啊,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学学你三哥我!” 白玉堂抬了抬眉毛,轻飘飘地看了过去,“哦?” 徐庆猛地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还未想到该说什么,就听卢方咳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意味,“别扯远了……那个,小五啊,你四哥刚刚说得也有道理,将龙髓玉送入大荒,的确是个两全之策。” 白玉堂收回目光,看向自家大哥,“的确是个两全之策,却还漏了一点。” 蒋平:“咦?” 白玉堂目光淡淡朝他一瞥,“四哥啊,你有没有想过,送进去容易,可若要取出来,又该如何?” “取出来?”蒋平愣了一下,“为何要取出来?” “龙髓玉可是六界第一的圣物,难不成就任由它流落大荒?”白玉堂直了直脊背,正色道:“何况,就算现在不必取出来,可今后的事儿谁能料到?总不能我们自己图个方便,就将这麻烦事儿扔给后人吧?” 蒋平倒是从未想到这一点,顿时恍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 堂中顿时陷入沉默,各自思忖着其中分寸,试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既能让陷空岛免于魔界来袭,又能保全龙髓玉,本来蒋平之言倒是可行,但被白玉堂那么一说,几人也不由得踟躇起来——当真要为了保全自己,而不顾身后大局么? 在这一片宁静之中,门框边儿上突然钻出个小小的脑袋,冰蓝色的眸子扫过堂中几人,接着轻快地走了进来,雪白的长毛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几步就到了白玉堂脚边。 “珠珠?”白玉堂低头一笑,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搁在怀里,挠了挠她的下巴,“你怎么跑来了?” 珠珠在他怀里蹭蹭,心满意足地趴了下来。 展昭看着半眯着眼一脸享受的白猫,摸了摸鼻子,突然有些羡慕,忽然又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略微靠近白玉堂,问道:“诶,珠珠在这里,飞飞呢?她在哪儿?” “飞飞?”白玉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展昭说的是那只小红鸟,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从那晚起就没见过了。放心吧,那样的灵鸟,肯定比你活得好。” 展昭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珠珠的到来显然让白玉堂心情轻松了一些,他抚摸着珠珠柔顺的长毛,抬起眼,目光从几个哥哥的脸上依次扫过,最后定格在主位的卢方身上,缓缓开口,“大哥。” 卢方立刻应了,“五弟,你有什么想法?” “四哥的主意,大抵还是行得通的,就算没有魔界觊觎,龙髓玉我们也不可私藏,总归是要送走的。”白玉堂声音清冷,语速偏慢,却不带一丝犹疑,果断而明确,让所有人都能清楚听见,分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不能送去大荒,只能交给仙界!” “仙界?”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不错,当前六界之中,神界隐没已久从未现世,魔界早已被封印,妖界族群林立不成气候,灵界大小不一各自为政,人界更是封闭独立,唯有仙界统于天帝麾下,掌管着除神魔之外的各界事务,此等大事,自然应该由他们接手处置,只是…… 卢方目光闪动,阖了阖眼,长叹一声,“五弟说得有理,不过,如今的仙界……天门封闭,早已音书断绝,上下不通,根本去不了寻不到,这你是知道的啊。” 白玉堂点点头,沉声道:“这也是我迟迟不动身的原因,正想与哥哥们商议,该如何前往仙界才好?” “诶诶,老四,”徐庆压低了声音,轻轻戳了戳旁边蒋平的胳膊,嘀咕道:“老五他这几天不是一直守着这个展、展猫么?怎么又是因为找不到路了?” “咳咳,那个……”蒋平还未答话,就听卢方咳嗽了两声,狠狠瞪了徐庆一眼,“老三,别扯远了。” “啊,哦哦,好……”徐庆尚自愣着,一面答应,一面一转眼就看见对面自家五弟那刀子般的目光,再一转眼,就看见他口中的某只大猫朝自己微微一笑,几分感激几分得意,加起来端的是十二分的温和,他也不由得咧嘴一笑,然后发现那刀子般的目光又凌厉了三分。 这边厢暗自斗法,那边卢方只当没看见,又咳了两声,问道:“二弟四弟,你们怎么看?” 韩彰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可行。” “我也没意见,问题是,”蒋平耸耸肩,“仙界,咱怎么去啊?” “不错,眼下就是这个问题无法解决。”卢方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道:“据我所知,当年女娲伏羲划分六界,并未将其完全隔开,之间还是留有一些通道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通道在哪儿?”蒋平摸摸下巴,“古籍之中会有记载么?” “没有,”对面的白玉堂答了,“岛上的书我都看完了,没写这个的。” “那可难办了,书里没写,那还会有什么人知道呢?” 展昭一直端坐一旁,听着他们兄弟说话,此刻也明白了他们的打算和难处,暗暗琢磨一阵,此刻忍不住开了口,“兴许……一些年纪大些的长辈会有些线索?” 众人向他看去,除了白玉堂,四人眼中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几分诧异,在他们的认知里,作为一个凡人,他能接受这异界的一切就已是极为难得了,哪还能有功夫跟着他们的思路一起思考琢磨?所以从一开始,这堂中坐着的虽是六人,可他们谁都没把他当成一个可商议的对象,也没人会想到问问他的想法,此刻他们议事陷入僵局,展昭却突然出声,叫他们如何不惊? 唯有白玉堂挑了挑眉,嘴角噙了几分笑意,手无意识地在珠珠背上抓了抓,转头看向展昭。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欣喜,还夹杂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展昭看得分明,嘴角不由得也微微扬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愈发明确坚定了起来,“之前我们一直都不知道这玉石是什么,是长月去了妖界问了什么人才知道的,那个人既然能够认出龙髓玉,说不定也能知道如何前往仙界。” 两人彼此对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芝兰玉树,相得益彰。 “说得对啊!”静默的气氛突然被人毫不客气地打散,徐庆用力一拍巴掌,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发表意见的机会,“我听说妖界有个万年王八……呃不是,有个老前辈,说不定会知道呢?” “啊,对对对,”他这么一开口,如同解除了什么禁制,方才那莫名而来的暗眛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蒋平坐直了身子,应道:“我也知道那个老乌龟,当今除四神之外,恐怕就他活得最长了,如今被妖界各族群奉为老祖,跟宝贝似的供着呢。” “原来如此,那就好办了,”白玉堂手指点着椅子扶手,扬眉道:“我这就去人界找长月,让她带我去妖界找那老乌龟问清楚。” “我也去。” 白玉堂歪了歪头,瞥了展昭一眼,轻笑一声:“你当然得去,再不回去,小心被那包黑子炒鱿鱼。” “炒就炒吧,反正我也不指着那点工资过日子。”展昭无所谓地一笑,看着白玉堂的眼睛,眼底却有与那微笑截然不同的坚毅光芒,“这件事,我一定要追到底。” 话中之意颇为明显,白玉堂挑挑眉,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抱着珠珠站了起来,“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我先走了。”顿了顿,又道:“这几天时间,魔界说不定已经知道龙髓玉就在陷空岛,岛上的防守……” 卢方摆摆手,“你不必担心这个,只管做好手上的事儿,”又不放心地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叮嘱道:“问过之后记得回来,好好准备一番再出发。” “放心放心,我一定回来。”白玉堂满口答应,转头一笑,桃花眼粲然生光,“猫儿,走了。” 三、 征途 再一次回到人间,展昭只觉恍如隔世。 因为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了不把左邻右舍物管大叔吓到,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宠物店。到的时候人间恰是清晨,他们现身在花园之中,周围那些被精心照顾的花朵上还沾着晨露,平添几分柔软,看起来格外娇艳。 然而,比花更夺目的,是那并肩站立的两个人。 感受到灵力波动猛地从熟睡中惊醒的长月透过玻璃窗,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想法。 ——看在养眼的份上,长月决定大人大量,不计较他们扰人清梦的事儿了。 虽然还没睡醒,但她还是起了身,换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一个多月了,总算是回来了啊?” 展昭眉头一皱,讶然道:“一个多月?都这么久了?” “陷空岛的时间跟人界当然是有差的,”长月默默白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吃了么?” 二十分钟后,牛肉干在角落里摇着尾巴无比欢快地吃着狗粮,展昭和白玉堂坐在餐桌边上,看着长月将热牛奶、烤面包、草莓酱和煎好的鸡蛋一一摆上餐桌。 白玉堂旁边,南南还穿着睡衣,显然是匆忙起来还没来得及换,不过她现在也没时间去换衣裳了,因为她正抱着拼命挣扎死活不配合的珠珠,试图将手里的烤肠塞进她的嘴里。 长月将手擦干净,在展昭身边坐了,“别愣着了,快吃吧。”一面说着,一面开始涂起了草莓酱,“你们这次回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么?” “有,”白玉堂拿起刀叉,将荷包蛋切下一小块,“龙髓玉的事是谁告诉你的?带我去找他,有事请教。” “龟爷爷么?没问题啊,什么时候?”长月将两片吐司合上,又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展昭,道:“你是不是要先回局里,把事情跟你们头儿说一下?这些日子你不在,你手下的人来我这儿跑了好几趟,就跟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 “就是就是,瞧他们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我的花园都给挖开了瞧,”南南总算将烤肠塞进了珠珠嘴里,于是得了空抬头,忿忿道:“怎么着,还怕我们把你杀人分尸了埋起来当花肥啊?” “你说你们,好歹是女孩子,能不能别把杀人啊尸体啊挂在嘴边?”白玉堂瞪了她们一眼,一刀将盘子里的荷包蛋割成两半,“有话好好说!” 展昭有些尴尬,握着餐刀僵在原处,“抱歉,给你们添——” “你有什么错儿道什么歉?”他话音未落,白玉堂就瞪了他一眼,“你受伤中毒人事不省被我带回陷空岛,这边的事当然没法周全!” “啧啧,不就顺口说几句么,瞧你那样儿,谁怪他来着?”长月忍俊不禁,“而且,我们不是女孩子,是女妖精……”眼见得白玉堂的脸色越来越黑,长月连忙打住,挑挑眉,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嘴角笑意更甚,“罢罢罢,不说这些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赶紧吃饭,完了回去把事儿处理了就行。” 白玉堂轻哼一声,长月又笑了起来,一面吃着,一面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去妖界前把龙髓玉给我,我要给它加个妖印,免得被妖气所扰生出什么意外。” 白玉堂正喝着牛奶,闻言点点头,“珠珠,玉呢?拿出来。” 珠珠好不容易把烤肠咽下肚去,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连忙从南南怀里跳出来,“砰”的一声砸在餐桌上,尾巴轻轻一晃,一低头,一块玉石就泛着淡淡白光,从她体内飘了出来。 众人目光都定在它上面,之前不知它的来历,倒也不觉如何,如今知晓了它就是龙髓玉,心境不同,自然感慨万千起来,都在细细打量着,谁都没有发现珠珠那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光彩。 随即珠珠就朝前走了两步,似乎很是好奇,伸出前爪想要去碰触,可突然脚下一个打滑——或是长得太胖一时重心不稳,整个猫突然前倾,爪子将龙髓玉一撞,那神圣之物顿时发出白光,一下子朝对面的展昭撞了过去! 展昭猝不及防,被龙髓玉正面打中心口,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翻了下去。 “猫儿!”白玉堂顿时变色,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身边,伸手去扶,急道:“猫儿,猫儿你没事吧?” 长月神情微凛,一眼看向珠珠,冷声道:“怎么回事!” 珠珠刚刚爬起来站好,闻言呆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一副呆萌无辜的样子,眼底还有一丝小委屈,顿时看得人心都软了,哪还有力气追问? 展昭倒在地上,全身都发出淡淡白光,龙髓玉悬停在他胸口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白色流光与他身体相连。白玉堂连忙伸手去抓,却被一股大力弹开,愣了一下,手上浮起白光再次抓去,却被长月眼疾手快地拦住,急道:“你不要命了!冷静点!” 白玉堂被她一喝,总算清醒了几分,咬咬牙,压下眼底的那一丝不甘,只能一手扶着展昭的肩膀,一手握紧他的手,不住唤道:“猫儿,猫你还好么,醒醒,看着我,现在怎么样啊?” 展昭身体颤抖,脸色苍白,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他咬着牙拼命克制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白玉堂,用力抓着他的手掌,却丝毫没有办法回应。白光在他周身静静流转,渐渐地开始朝眉心处集聚,缓缓地凝结成一个奇怪的符印,在他眉心处轻轻一点,顷刻间光芒消失,龙髓玉瞬间没入他的心口,一切恢复如初,好像没有发生过。 白玉堂怔怔看着,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怀里展昭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逐渐地找回神智,看见呆呆愣愣的白耗子,正要说话,却发觉他嘴唇上还有一圈白色的牛奶痕迹——鬼使神差的,他抬起手,食指在他唇上拂过,将它轻轻抹去。 白玉堂触电似的回过神来,脸上腾地红了一片,还没说话,就听后面“哎哟”一声轻笑,某只狐狸笑得暧昧,一双眼不住地在两人身上转悠,“你们这是怎么了?”倒是装得一脸无知。 白玉堂回头就是一个眼刀:“闭嘴!” 长月一耸肩,朝南南眨眨眼,南南嘿嘿笑了起来。 白玉堂板着脸,却拿她俩毫无办法,于是只好把火气都撒在展昭身上,桃花眼狠狠一瞪,“你究竟怎么回事!” 展昭一面放松身体好缓解刚才的痛楚,一面暗自定神压下那过快的心跳,同时一脸无辜地眨眼,“我怎么知道?” 白玉堂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多说,只转过头,眉目一厉,斥道:“珠珠!” 珠珠一头撞入长月怀里,尾巴甩甩,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长月被她撞得胸口发闷,连忙抱紧了这圆滚滚的大肥猫,同时笑道:“你凶什么凶,真是只见新猫笑不见旧猫哭……诶诶好好我不说了——”眼见得耗子又要发飙,长月连忙安抚,“只是个意外而已么,他能承受得住龙髓玉相容,便是他的缘法,有什么关系?和我们一起去就是了,正好,魔界也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把玉藏在这么个凡人身上。” 她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重新站了起来。白玉堂闻言眉头一皱,先瞪了珠珠一眼,轻哼道:“果然太胖了要误事,罚你三天不许吃饭!”说罢又看向长月,略有迟疑之色,“缘法是一回事,可是他……” “我看行,”他才开口,半途就被展昭截了话头,只见展昭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我和你们一起去。” 南南用力点头,小巴掌在桌上一拍,“嗯!五爷你看连猫哥哥自己都不反对了你还是答应了吧总之就这么决定了!” 白玉堂满肚子的话被她这么一长串不带换气地给堵了回去,偷眼看向展昭,正巧对上那墨黑的眸子,看见他眼中光彩如落尽了天际繁星,看见他唇边微笑依旧温和又沉稳,心中莫名一动,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便也不说什么了。 一个小时后,局长办公室。 包拯看着面前两个突然从虚空中钻出的人影,觉得待会儿应该去买瓶速效救心丸以备不时之需。 白玉堂看了一眼包拯面前那因为突然手抖而写废了的稿纸,又看了展昭一眼,人蓦地化为一道流光,不见了。 包拯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展昭:“……” 摸了摸鼻子,展昭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自家老大并且把事情解释清楚,于是清了清嗓子,选了一个最亲近的称呼和最稳妥的开场白:“老师,我回来了。” 包拯看着自家爱徒,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是人是鬼?” “……老师,我是展昭。” “你大一的时候有一次半期考试迟到,是为什么?” “不是大一,是大二。”展昭纠正道:“因为来的路上碰见两个学弟为了抢妹子打架,把他俩抓去教导处,所以迟到。” “大三上期的时候……” “老师——”展昭显然是知道包拯要问什么,满头黑线,扶额道:“我解释过很多次了,我对那个学弟绝对什么也没干,只是打篮球的时候看他受伤了所以送他去医务室而已,我对男人不感兴趣。”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对他没任何兴趣。” 包拯摸摸下巴,“这么说,你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老师你还记得有一次你起床晚了赶不及就让我去给大一的上基础课么?” 包拯嘴角一抽,“好吧,你是真的……”包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一沉,眼睛一瞪,大骂道:“臭小子这一个多月跑哪儿去了,我差点就要报失踪签协查满世界找你去了!” “老师你别激动,”展昭连忙安抚,“这事说来话长,不是那个女子失踪的案子么……” 于是将他们如何顺藤摸瓜找到那郊外的废弃工厂、如何与相柳斗法、如何受伤又被救回陷空岛解毒的事简单说了,“至于那块玉,”他顿了顿,没有过多地解释龙髓玉是什么,也隐去了它如今已在自己身上的事,只道:“是个很厉害的宝贝,魔界想要,所以才惹出这么多事来。如今我们已经决定将它送走,魔界应该不会再来为祸人间了。” “那就好,”包拯一直凝神听着,终于沉着脸点点头,“人间就是人间,那些妖魔鬼怪最好有多远滚多远。”顿了顿,沉吟片刻,皱了皱眉,“不过,你刚刚说‘我们’,是什么意思?这事……难道你还要参与?” 展昭精神一振,看着恩师黝黑沉静的面容,郑重点头,“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英俊的容颜上写满认真,“这就是我回来要做的第二件事,局长,我要请一个长假,时间不确定,也许一两周,也许三五月,到这件事情彻底完结为止。” 包拯脸色一变,满眼惊诧地看着他,惊道:“开什么玩笑,那些神仙妖怪的事,你一个凡人凑合什么!给他们塞牙缝么!” 展昭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看着包拯。两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既惊且怒,目光交汇,似有看不见的交锋。 包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那脾气再清楚不过——看起来随和,看起来什么都能接受没什么主意,但骨子里傲得不行,一旦打定的主意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他改变,风姿凛凛,迎难偏上,铁骨铮铮,宁折不弯。 ——把他关禁闭藏起来怎么样?包拯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老师……”展昭看着自家恩师似乎没有表情的脸,眯了眯眼,微笑道:“您刚刚也看到了,白玉堂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被自家徒弟看出心思,包拯感觉无奈又无力,看着展昭,再次问了一声:“决定了?”虽是问句,但他神色间已显出几分放弃模样,显然已经不抱希望了。 展昭扬唇一笑,“是,谢谢老师。” 包拯叹了一声,神情凝重,沉默片刻,缓缓道:“此去前路未知,你要一切小心,万万不可逞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是。”展昭点头,笑意也渐渐敛去,换上了一副严肃之色,“那老师,我先下去跟队里的人交待一声,就说有秘密任务临时调走,免得他们担心。” 包拯默默点了点头。 垂下眼,看着桌上那张写废的稿纸,包拯深深叹息,就听旁边再次传来了一声,“老师。” 他循声看去,就看见展昭停在门口,手还扶在门把上,缓缓转过身站直了身体,挺胸抬头,脚跟并拢,如一杆风中挺立的标枪,面向自己,右手抬起——敬礼。 不苟言笑的铁面局长眼里突然涌起一阵湿意,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好像有什么已经不可挽回。他有些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却全身无力好像被钉在了原处,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口的人影已经不见,偌大的办公室空荡荡的,除他自己外,什么也不剩了。 踏出那道门的时候,展昭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并不高大的楼房因为高悬的警徽而显得分外威严,蓝白相间的色调让人看着就十分舒服,楼里楼外人来人往,鲜红的国旗飘扬,阳光温暖而明亮。 这是他工作的地方,为之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挑灯夜战过,紧急出动过,不眠不休过,他在这里度过了生命里最热血也最美好的岁月,如今,要暂时地与它告别了。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他只知道他如果不去一定会后悔一辈子——那个瑰丽而奇幻的世界,那个曾经只存在于小说和动漫里的世界就在眼前,他怎么能不去?即使风险极大,可风光独绝,何况…… 心底某个角落蓦地一动,微微眯眼,眼前浮现出一人面孔,耳畔似乎还能听见那气急了的声音,他不禁唇角微勾,喃喃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啊……” “什么?”清朗的男声撞入耳膜,展昭一震,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那点不可言说的模糊心思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顿时一阵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你、你……” “我什么我,”白玉堂皱眉,“你跟这儿发什么呆呢?” “啊,没没,”展昭收拾心情,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一起啊。”白玉堂答得理所当然,抱着手臂挑挑眉,“你没事吧?” “没,走吧。”展昭摇摇头,没有再回头看警局,转身与他并肩向远处走去,心思转过几转,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刚刚怎么了,说了什么吗?” 白玉堂目光一闪,目光看向别处,“没有啊。” “哦,我刚刚是想起了以前办案的事儿,太入神了,没注意到你。”展昭略微放下了心,看了看表,暗暗算了下时间,“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把午饭吃了吧。” 白玉堂随口应了,展昭便开始想着往何处去,也就没有发现,身边那人的耳尖,微微地红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展昭站在家门口,身后是抱着红酒的白玉堂。 “那个……”展昭摸摸裤兜又摸摸衣兜,最后摸摸鼻子,有些迟疑地开口,“我……” “没带钥匙是吧?”白玉堂正在研究瓶子上的标签,眼皮都没抬。 展昭扶额,“我都不知道钥匙在哪儿,说起来,你带我回陷空岛的时候没看见它?” 白玉堂终于赏了他一个眼神,咧嘴一笑,悠然开口:“没、有。”顺手一指门锁,就听“咔哒”一声,搞定。 展昭:“……” 十秒钟后,展昭刚刚踏进久违的家门,一团红云就扑了过来,翅膀扑扇着,带起一阵轻风。 “飞飞?”展昭又惊又喜,看着眼前的红色飞鸟,讶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哟呵,还真是个灵物,居然会等你。”白玉堂在他身后进了屋,看着半空中那满眼欣喜的大鸟,挑了挑眉,“要不然就带着,出门也用得上。” “这样不好吧……”展昭有些犹豫,抬起手臂,飞飞自觉地落在了他臂膀上,身子前倾,在他脖子下巴处蹭了蹭,显得十分亲近。 展昭另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她是无辜的,没必要把她卷进来。” 白玉堂暗暗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朝里走,“她是无辜的,难道你我就是活该?唔,虽然也是职责所在吧……”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是飞飞的功劳,白玉堂一点不见外地在沙发上坐了,朝他扔过来一记眼刀:“但,这就是命,是缘分,懂不懂?” 展昭其实并不太懂,但他觉得在这种细节上没有必要争个胜负,便顺着点点头,手臂一抬放飞飞离开,换了鞋,“好好好,你说了算。我去收拾行李,你随意。” 白玉堂已经打开了电视,闻言愣了一下,“收拾什么行李?” 展昭摊摊手,“总不能连身换洗衣服都不带吧?何况此去前路难测,说不定还会露宿野外,不得准备些户外装备?” 白玉堂头上冒出一串问号。 展昭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但想想还是算了,只道了一声“乖乖等着”,就进屋收拾行李去了。 乖乖等着?白玉堂一愣,片刻后回过味儿来顿时炸了毛——又不是小孩子,谁要乖乖的啊! 心中咬牙切齿地骂猫,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一顿,身体却是仍旧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耳根子反而微微地红了起来。 飞飞站在旁边的茶几上,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那火琉璃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又半个小时后,展昭提着一个大包,出来了。 白玉堂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他换了一身运动装扮,脚下是球鞋,身上是天蓝色的冲锋衣,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朝着白玉堂一挑眉,“行了,走吧。” 白玉堂呆了一会儿,这才“啊”的回过神来,匆忙移开目光,看着他手里那鼓鼓囊囊的运动背包,“你就背着这么大个包去?” “对啊,”展昭点头,拍了拍背包,笑道:“去年和一个驴友团一起爬山时候才买的,只用了一两次,都是专业装备,绝对牢固可靠。” “这么大个包,”白玉堂按了按额角,努力克制住自己扑上去打人的冲动,“不嫌麻烦么!” “怎么会?”展昭笑得温柔,“放心,我背。” “谁跟你说这个了!”白耗子终于彻底炸了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怒指始作俑者——却在看到那一双清润眼眸时突然没了火气,薄唇张了好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心里一时惊涛骇浪一时又春水潺湲,脑海里乱哄哄的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他方才自暴自弃似的道了一声“罢了”,伸出的手就这么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儿,手指过处,一个透明的气泡浮现,他屈指一弹,气泡便缓缓朝展昭飘去。 “这个给你,把你的包还有别的要带的装进去。”白玉堂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更冷漠一些,“婆婆妈妈的,真是败给你了……” 展昭挑眉一笑,目光在他身上一转,眼底蕴着几分光彩,没有再说什么,将背包提起,一扔进那个气泡之中就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般消失不见,白玉堂见他完事,便道:“试试看,心里想着让它隐藏,它会听话的。” 展昭依言照办,心念转动,就见眼前的气泡一阵模糊,终至消失。 白玉堂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手,“行了,走吧。”一面说着,也不等展昭回应,一挥手,他、展昭连同飞飞,转眼就化作三道白光,消失在房间之中。 回到宠物店,几人商议了一番,都觉得事不宜迟,便不再耽搁什么,将人界之事交给南南守着,珠珠也许是方才做了错事不敢见人,此刻不知跑到了何处,他们也不管她。于是就是长月、展昭、白玉堂再加上一只计划外的飞飞,立刻准备前往妖界。 “喏,给你们的,拿着。”出发之前,长月递给了他们一个人一个雪白的团子。 “这是什么?”白玉堂接过来拿在手里把玩,那应该是个手机链,做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尾巴,长约十厘米,摸起来很是舒服。 长月将头发一撩,淡淡道:“狐狸毛。” 白玉堂:“……什么?” “哎呀就是她的毛呗,没事儿的时候我给她梳,梳下来的有些好的,就选了一些做成这个,带着它可以隐藏你们的气息,这样在别的妖精看来,你们也是狐狸啦。”南南笑得分外狡黠,比狐狸更像狐狸。 展昭吸了口气,将白狐手机链揣进兜里,眨眼间已调整好了心情,微微一笑,“谢谢。” “不用客气,”长月瞧他一眼,巧笑嫣然,双眸如水,分外娇艳。 白玉堂突然咳了一声,“别浪费时间,走吧。” 一行人起身出门,站在屋后的花园之中,长月纤手一挥,一道银白色的光带便出现在他们周围,在他们身侧缭绕,与此同时,他们脚下及园中四方角落都亮起了点点银光,片刻后银光大亮,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再看时,园中空空如也,一行人皆已失去了踪影。 南南抱着牛肉干坐在屋里看着他们消失,扁了扁嘴,扯了扯牛肉干的长耳朵,“呐,又剩我俩了诶。” 牛肉干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 南南嘿嘿一笑,握着拳头挥了挥,一脸的兴奋与期待,“这样也好,这下就没人能管着我们吃东西啦!” 牛肉干:“……” 四、妖界 展昭不敢相信自己是到了妖界。 因为这个地方看起来和人间没有什么区别,高楼林立,五彩霓虹,马路宽阔,汽车飞驰,街边的商店开门营业生意红火,大屏幕上的广告十分酷炫,展昭顿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如果不是头顶上突然出现的阴影的话,他一定会怀疑长月的法术出了问题,他们仍在人界。 然而头顶那只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英俊得紧,一身贴身的制服,背后扑扇着一双灰色的大翅膀,悬在几人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欢迎几位来到不夜城,现在是妖界时间晚上九点二十分。各位刚刚使用了传输法阵,根据不夜城管理条例第三章第二十七条,我需要对各位的身份进行验证。我隶属于不夜城警察大队灰鹞中队第三小队,工号5942233,简称灰233,麻烦出示一下证件,谢谢配合。” 飞飞扑扇着翅膀升高了一些,和头顶的灰233持平,好奇地打量着。 灰233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皱了皱眉,扇着翅膀落到地上,翅膀一收,转眼就变回了一个正常的人类模样。他目光从长月、白玉堂、展昭三人身上一一看过去,略一思忖,朝向展昭微微躬身,问道:“先生您好,冒昧问一下,您的宠物是什么品种,我没有见过。如果是外来未知物种的话需要去在警局的临宠办,核实品种及评估了危险性之后,取得了证件才能在城中自由行动。” 展昭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打得回不过神来——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妖界城市里会有警察!而且还这么彬彬有礼规范严谨,简直要甩出人界一百条街啊! 他们此刻正在一条小街上,对面就是街口,外边是一个广场,甚是繁华。身侧街上的人——或者说路过的妖并不多,偶尔看一眼也没有什么表示,显然早已习惯了警察的临时检查。但展昭显然不习惯,平时都是他查别人,哪有别人查他的?愣了一下,开口道:“那个……你是说飞飞吗?” 灰233依然十分有礼且耐心,微微一笑,道:“如果您说的是这只漂亮的红色飞鸟的话,是的。”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品种……”展昭求助似的看向白玉堂和长月,结果他俩一个耸肩一个摇头,于是只能回过来看向面前的灰233,“你也不知道?” “很抱歉,我的确不曾见过这样的鸟类。”灰233抬头看着飞飞,目光中流露出完全无法掩饰的惊叹与羡慕,“如此漂亮的羽毛,这样轻盈的身体——简直是完美的存在!” 展昭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又看向旁边,却见白玉堂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微微侧过头跟长月低声道:“妖界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你都好几百年没来了,变变样子有什么奇怪的,”长月显然是早就来往过多次,见怪不怪,瞥了他一眼,笑道:“妖界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派留学生去人界,早就把人类那一套学会了,现在正在大力推行城市化,建设新农村,轰轰烈烈得很呢。” 展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她说什么来着——留学生?城市化?新农村? 开什么玩笑!展昭在心里咆哮,这群家伙仗着自己有法力就了不起啊,还有点自己是妖的自觉么! 可惜现在没人有空考虑他的感受,白玉堂皱皱眉头,看向一直在旁边耐心等待的灰233,又回头瞪长月,“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解决了!” 长月无所谓地撇嘴,看向灰233,明眸流转,朱唇轻启,唤道:“嘿,小灰警官,我这几个朋友是第一次来,没有证件呢。我们也只是路过,这就要离开不夜城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那年轻的警官,眸中隐隐流露出几分水色,神情也带了几分委委屈屈撒娇讨好的意思,当真是艳若桃花,分外娇柔,“您看……” 灰233愣了一下,脸上有些红,随即猛地惊醒,飞快地从上衣兜里将墨镜掏出来戴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声音冷了几分,道:“这是警方最新配发的墨镜,加注了符印,可以抵抗迷阵与幻术,小姐,您不用白费功夫了。” 长月:“……” 突然之间一片死寂,长月微微瞪大眼睛看向灰233,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时间落针可闻,直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白玉堂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身子一歪索性半靠在展昭身上,脸上满是桃花般的春色,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自六七百年前认得这狐狸,就从未有哪一刻见她这样有苦说不出,那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 展昭显然也是想笑的,不过他比白玉堂能忍,没敢像这大耗子一样肆无忌惮,一面扶着这笑得直不起腰的耗子,一面以手掩口假装咳了两声,尽力保持着正经模样,开口道:“那个……灰警官。” 灰233戴着墨镜,感觉又英俊了些,更加了几分酷帅,依然十分有礼:“先生。” “我们初来乍到,不太明白贵地的规矩,请问这个证件……” “妖界从五十年前开始实行身份登记,为居民发放身份证;不夜城作为妖界首都,从四十年前开始实行常住居民登记,以便享受配套的教育、医疗、住房等福利,同样的政策正在向其他城市推广。而进入不夜城的居民则需持有有效身份证,如需落户,就还需要符合一定条件。”灰233十分认真地跟他们解释,“如果没有身份证,就请稍等一会儿,容我上报中队,请同事来陪同你们前往局里的办证中心,到那里会有工作人员告诉你们应该做什……么……” 长月收回手,若无其事地一撩头发,面容冷淡,朝两人一瞥,“愣着干什么,走了。” 展昭默然,白玉堂看着眼前被施了幻术呆呆愣愣傻在原处的灰233,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飞飞落在展昭肩头,三人并肩走在妖界的道路上。周围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五彩的霓虹璀璨,马路宽广,两侧灯火通明,当真是座不夜之城。 走在路上,偶尔还能看见“开创崭新篇章,建设和谐妖界”、“解放思想,全民创新”、“大力推进城市化,全民建设新农村”、“妖妖协力,奋斗途中开伟业;族族同心,筑梦路上写新篇”、“坚决贯彻城市规划纲领,把不夜城建设成为六界知名的现代化城市”之类的灯箱或海报标语,看得展昭白玉堂二人啧啧称奇,齐齐生出了时空错乱之感。 路上所遇,大多都化了人形,拎着包的时尚女郎、开着车的白领精英、卿卿我我的小情侣还有来来往往的外卖小哥,和人界真是毫无区别。还有一些大约是狼或者狐狸的,估计道行未够,尾巴耳朵还没能收回去,拖在身后顶在头上,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可爱。 ——展昭深深地鄙视了居然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 “不夜城的规矩,未能化形的妖只能在晚上出门,否则会影响市容。”似乎看出了展昭在想什么,长月很好脾气地解释道:“不夜城是妖界首都,各项管理都是最严的,当下的市长副市长可都是清华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呢!” “等等,清华北大?”展昭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是……北京那个么?” “对啊,”长月点头,“妖界管得很严,未经允许是不能往人界去的,要去就必须通过审核取得通行证,一般是两种,一个是办公,一个是留学,还有个特殊的就是‘有关部门’的特别通行证啦。” 白玉堂挑挑眉,“这倒不错,少了很多麻烦啊。” “留学生需要经过专门的留学考试,除了专业外,还包括人界的法律法规、风俗习惯、时尚潮流甚至网络世界,考过了才能发证呢。” “你们派留学生……清华北大知道么?” “开什么玩笑,”长月一脸看白痴的神色看他,“还能让他们知道?使个隐身法不就成了。” 展昭觉得有些心塞。 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拍完之后想起一事,问道:“既然你知道不夜城管理这么严,为什么还要带我们来这里,不是自找麻烦么?” “这可不怪我,”长月无所谓地撇嘴,“不夜城是妖界灵气最盛的地方之一,同时也是各种阵法最集中的地方,传输法阵落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若不是为了带着你们,我会用法阵?直接就去水族的保留地了。” “哦……”白玉堂点点头,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转移了关注点,问道:“保留地又是什么?” “唔,我们不是在搞改革么?加速推进城市化,鼓励第三产业,同时建设新农村,大力发展农业畜牧业,同时保护环境,不能过度开发……”长月扳着手指如数家珍,“所谓的保留地,就是除了城市和农村之外的地方,要么是水源地或者大片原始森林为了环保禁止开发,要么就是各族群的发源地圣地墓地之类,要么就是一些老……咳,一些德高望重的妖怪的居所,为了表示尊重,也列入禁止开发的目录。” “那我们现在就去水族?” “嗯,妖么,大致分为飞禽走兽与水族三类,龟爷爷自然是在水族的地盘上。”长月不紧不慢地走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冰淇淋,一面挖着吃,一面道:“不夜城白天只有飞禽能飞,晚上除了公务人员外,不准任何妖飞,咱们得走到——”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凌厉风声,几人一抬头,就见一道暗红光芒飞快地从漆黑天际划过,身后还跟着几道其他颜色的光芒,“唰唰”几下,就从他们头顶飞掠而去,不见了踪影。 长月:“……” 白玉堂挑眉:“晚上……不能飞?” 长月看了他一眼,神情却没有丝毫难堪,反而微微拧眉,神情也带了几分严肃,“你觉不觉得,头一个的气息有些……” 长月是灵兽,还是独一无二的九尾狐,对周遭气息和味道的灵敏度比他高了许多,此刻一提醒,白玉堂愣了一下,再一回忆,立刻变了脸色,“糟了!” 他话音未落,长月已化作一道银光追随而去,他忙将展昭一拉,也化作流光,自夜空中划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在他们身后,城市的各个角落现出许多鹰隼之类的飞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飞向城外的茫茫黑暗。 城外是一大片树林,高耸挺拔,如同忠诚的士兵般拱卫着这座不夜城。地上,一条平坦宽阔的高速公路横穿其中,似利剑般将它劈成两半。天上,一道道光芒沿着高速一路狂飙,最前面的那暗红光芒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微微颤抖着,最终一头栽倒,落入了树林之中。 身后追着的光芒也紧跟着落到地上,紧接着,寂静黑暗的林子里就传来了爆炸声,光芒刺眼,点亮了这片夜空。 展昭白玉堂落在后面,悄无声息地靠近,只觉妖力澎湃,至少有四五个修行不凡的妖精在此,白玉堂暗暗心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头顶又传来妖力波动,白玉堂抬头看去,只见几只飞禽无声无息却又速度极快地从他们头顶越过,直奔那打斗的核心而去。 ——刚刚灰233说的什么来着?灰鹞中队?说不定就是这群了吧? 白玉堂这么想着。 而同样看着这一切并且深受大城市堵车之扰的人民警察展昭同志则只有一个想法——有翅膀就是好,出警效率真高啊。 然后他们就成为了出警的目标。 两人正往那打斗处张望,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二位,打扰了。” 两人顿时愕然,对望一眼,回头看去,就见一只黑色的老鹰停在他们身后半米的一截树枝上,鹰眼锐利,目光扫过二人,在展昭脸上一停,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展队?” 这一声不亚于晴天霹雳,展昭瞪大眼,就见那黑影跃下树来,落地时已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相貌并不出众,但让人感觉十分亲近,此刻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下端详着展昭,又吼了一声,“展队,真的是你啊!我是陈英啊!” 展昭脑子里轰然一声,总算想起他了——三年前,展昭曾经带过一个小实习生,当时包拯还特意叮嘱是上头空降的一定要好好带,可不就是这个陈英?陈英当时在他手底下干了两个月不到就走了,如今想来,此英便是彼鹰,而且果然真是个“空降”的! 展昭呼吸、再呼吸,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居然是妖?” “对啊!”陈英倒是和他很是熟悉的模样,笑嘻嘻地点头,道:“我那年从警察大学毕业给分配到不夜城,之后就被公派去人界实习,还是您带的我呢!您教给我的东西我可都记得,如今升了官当上了小队长,还多亏了展队呢!不过展队您居然也是妖啊真是看不出来……”一面说着,一面狐疑地上下打量,还不忘瞅瞅他身边的白玉堂,“原来你们都是狐族的啊?” 白玉堂瞥瞥好像暂时还回不过神的展昭,清了清嗓子,“爷——” “这位先生,还有展队,那个……”陈英有些扭捏,还略带着几分尴尬,似是内心纠结了一下,方才斟酌着道:“虽然你们狐族一向是比较……那个,随心所欲,但是这个荒郊野外的,也、也不太好,何况前边有些意外,你们还是赶紧回城吧,找个酒店什么的也好啊。” 白玉堂被他说得满头都是问号,一个“什么”衔在嘴边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被展昭干咳一声打断,“那个小陈啊……我们也是跟着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的。” “啊?这样哦……”陈英点点头,丝毫不怀疑自己曾经的上司,“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过去吧,狐王陛下那边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 狐王?刚刚过去的是狐王?展白二人愣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长月…… 他们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听一声极为尖利的啸声,似是野兽垂死的嘶吼,在黑暗里显得极为渗人。 三人齐齐朝向那个方向,透过茂密的树林,只见光芒尽敛,一片漆黑,静了片刻,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声泪俱下激动万分: “祖奶奶——” 展昭、白玉堂:“……” 陈英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喃喃道:“祖奶奶?狐王的祖奶奶?啊——传说中的九尾白狐吗!展队!”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展昭手臂,双眼闪闪亮,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你们认识吗!” 白玉堂内心呵呵、面无表情,“啪”的一声打掉他抓在展昭身上的手,瞥了展昭一眼,下巴略微一扬,两人不再理会兀自激动的陈英,快步往那边走去。 没走一会儿,就听见一声怒喝:“说过多少次,该叫老娘什么!” 白玉堂听得分明,不禁挑挑眉,眼底满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笑意:啧啧,连“老娘”都喊出来了,可见真是气得不轻啊…… 说话间已到了地方,就见面前七横八竖地倒着几棵树,地面上满布龟裂的深痕,外围的树枝上哆哆嗦嗦地藏着几只飞禽,而中间…… 几只大狐狸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有的红有的灰,有的四尾有的五尾,还有一只最漂亮的雪白狐狸,身后如扇形排开六条长尾,蹲坐在最前面,一只爪子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委委屈屈地看着面前那盛怒的女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 长月一秒钟变脸,哼了一声,轻飘飘地理了理头发,淡淡道:“这还差不多。” 白玉堂抱臂站在一旁看戏,胳膊肘捅了捅展昭,低声道:“瞧瞧,一把年纪了还装嫩,女人真可怕……” 展昭望天。 地上的几只狐狸总算敢起身,当先的六尾白狐抖抖毛,周身发出一阵白光,转眼间已幻化出一个少年来,穿着一身浅蓝配白的休闲装,看上去不过二十,阳光灿烂的大学生范儿,面容精致,眉眼间满是风情,嫩得跟水葱似的——谁能想到,他就是当今狐族之主、妖界位高权重的狐王陛下? 而此刻的狐王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眼前人,试着上前了一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又唤道:“姐姐。” 后面也是一阵光芒闪烁,变出四五个人来,有的看上去二十五六,干劲十足的样子,有的却已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沉稳许多,一行人齐齐走上前去排成一行,单膝跪地,右手抬起扣在心口,低头行礼,“大小姐。” 长月眯眼一笑,顿时高兴了起来,“乖,都起来吧。” 白玉堂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鄙视,长月瞥来一眼,似笑非笑,随后又转向面前的少年,笑道:“刚刚干得不错,道行见长。” “姐姐过奖了,”少年连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姐姐怎么有空回来?” “哦,我是回来找龟爷爷的,路过而已。”长月并没有详细解释,随口一句带过,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魔界的怎么跑来了?” 少年闻言露出几分愤懑又无奈的神色,重重叹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回答,只道:“此事说来话长,”目光一转,落到了一边树下的展昭白玉堂身上,眉头微微一挑,“这两位是?” “在下展昭。” “白玉堂。” “哦?”少年狐王挑眉,狭长的凤眼里掠过一丝光彩,“陷空岛的白玉堂?” “些许浮名,竟也能入狐王之耳,”白玉堂回以一笑,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幸甚。” 长月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们几人,见他们打过了招呼,便清咳了一声,再次问道:“可东,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名唤可东的少年应了一声,道:“大概四个月前,我们发现一些小的部族出现异动,一查就查出大事来,竟然是那些部族中混入了魔界之人,被魔界掌控了部族权力。我立刻联络了几个大部族,内部的自查还没完成呢,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展昭紧紧皱眉,突然有些预感,不等他说完各种过程,就追问道:“魔界要做什么?” “很简单,”可东淡淡道:“联合妖界,一起推翻仙界统治灵界,以及,毁灭人界。” “果然……” 可东看着他的模样,眼中波光流转,轻笑道:“不过展先生放心,我们是不会答应的。毕竟我们妖界安安生生过日子已经很多年了,还从你们人界那学会了那一套现代文明,日子越过越好,干嘛要跟魔界一起折腾?” 展昭心底一惊,他竟然看出了自己的身份?转念一想,随即释然,他乃狐中之王,又修得六尾道行非凡,那小小的障眼法如何骗得过他? 白玉堂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念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些安抚意味,随即转向可东,问道:“所以?” “劝说不成,自然就动武了呗,”可东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丝毫没把魔界重出之事放在心上,“然后就是你们看见的,来找我的这个我们追了好几天,今日总算除掉了。去其他族群和城市的也正在被围剿之中,一个都跑不了。”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长月,顿时换成了一副笑嘻嘻的撒娇模样,“姐姐,我做的对吧?” 长月沉吟片刻,神情严肃,缓缓点了点头,问道:“做得好,如今妖界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各族与各市都加强了巡检力度,务必将魔界的脏东西清除干净。” 长月点点头,又问道:“他们是从何处进来的,结界呢?” “结界没事,不过是一些小的缝隙被他们发现了,顺着溜了一些进来而已。如今已经重新封印好了。” 长月暗暗赞许,笑了一笑,明艳至极,连这夜色似乎都被她点亮了几分。她明眸一转,落在白玉堂身上,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没什么问的了,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说。 白玉堂略一思忖,又看了展昭一眼,展昭默然片刻,问道:“请问狐王,妖界是否都如你一般,与人为善,不愿妄动干戈?” 夜幕下,展昭的表情看不太分明,但身影巍巍如山,丝毫不可撼动。可东眼底掠过一丝玩味,轻笑了一声,道:“妖界与人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过去传说的妖物作祟,也只是从结界缝隙溜过去的小妖罢了,我们自有我们的安乐窝,抢你们的做甚?” 展昭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仍是稳重,略微点了点头,“好,君子一诺千金,狐王之言,必不落空。” “君子?君子是个什么东西?”可东呵呵轻笑,眼睛眨呀眨,风情之中更添几分妩媚,偏又俏皮得紧,“我是狐狸呀。” 展昭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声,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眼前仿佛只剩下那一张含笑又带怯的脸,只剩下那宛然眉眼,眼看着他缓缓靠近,又渐渐地变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那双眼亮得如他手中剑刃,那双眉厉得如险峻绝壁,那薄唇开阖似在呢喃着谁的名字,他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被神秘的力量蛊惑着伸出双手,想要将那份美好彻底占据。 “玉堂……” “猫儿,猫儿!”耳畔猛地传来一声厉喝,他全身一震,霎时间神思回转,眼前是白玉堂焦急的脸,而自己的手竟然不知何时搭在了他的双肩之上,对面的可东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旁边的长月居然也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那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果、然! “猫儿你没事吧?”白玉堂握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急道:“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展昭退了一步,松开白玉堂,甩了甩头,“怎么了?” “没事就好。”白玉堂见他无事,总算放下心来,冷笑一声,陡然间身形一展,画影剑不知何时已在手中,如闪电般朝可东刺去! 一下变起不测,只见那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势不可挡。周遭惊呼顿时此起彼伏,电光石火间,可东身形变幻,仿佛一阵烟雾般失去了实体,左右飘荡,只留下道道残影,同时不忘笑道:“白公子,白五爷,您可冷静些,在下是狐狸,幻术是看家本领,一不小心就用了,绝无恶意啊。” 白玉堂冷着脸一言不发,画影冷光步步紧逼,可东左摇右摆,又不敢反击,终是一闪躲到了长月身后,“姐姐救我!” 长月轻哼一声,扭头表示不屑,“胡闹,你几岁了?” “大概一千七百多,或者八百多,不太记得了嘤嘤嘤,”少年从她身后探出个脑袋,看着被展昭拦腰抱住的白玉堂,继续撒娇装傻表示无辜,“白公子大人大量,别跟我个小狐狸计较了吧。你看这天儿也晚了,不如请你们住酒店,我们狐族开的,免费,就来个总统套房怎么样?” 五、遇魔 二十分钟后,白狐大酒店顶楼,总统套房。 白玉堂刚将自己扔在那又厚又软的大床上,立刻就不想动了。 今晚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前来协助的当地警察——也就是那几只躲在旁边根本不敢在长月面前露头的飞禽各自告辞,陈英一步三回头,还留了名片,分外热情地表示有事尽管给他打电话。可东派了个手下一起回去不夜城政府就今夜之事说明备案,随后亲自领着他们一行人来到酒店。 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土豪气息,也处处可见狐狸的雕像啊绘画啊照片什么的,白玉堂嘴角抽搐着坐电梯上到顶层,却是眼前一亮,只见上层的装修和楼下的金光闪闪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十分的现代化,宽敞、明亮、充满了设计感,连狐狸的logo也十分隐蔽可爱,看得他们好感度噌噌上涨。 可东看着他们的神色,十分得意,喜滋滋地介绍说这是他们特派的留学生在人界学习了十多年的成果,现在那个狐狸已经是妖界知名的室内设计师了。 得瑟完了又问他们下一步的打算,话里话外始终带着让他们回狐族住一阵玩玩的意思,被长月一个爆栗打在脑门上,总算消停,但还是死活缠着长月答应了跟他回去一趟,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回去,毕竟如今魔界之人尚未彻底清除,他身为狐王,要处理的事还多着呢。 飞飞被长月带去狐族玩儿了,这里便只剩了展昭和白玉堂两人。两人刷了房卡,一进门,白玉堂就趴在床上不动弹了,展昭关好门走过去,斟酌了一下语言,问道:“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白玉堂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朝他偏了偏头,“什么怎么看?” “就是……那个狐王,还有魔界?” “狐王是没问题的,”白玉堂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小子也是名声在外,狐族自长月之后最有天资的一个,年纪轻轻就修成六尾,法力高强,却风流多情,专爱到处拈花惹草……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罢了。” “大多数时候?”展昭挑眉,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番,“那少数时候呢?” “狐狸可是妖界大族,虽然论起力量身体都比不上虎狼之类,但天资很好,成精的很多,势力在走兽之中可是最大的。他身为一族之主,自然会有一番手段一番威严,不过这是妖界内部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白玉堂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没必要害我们,何况,还有长月那狐狸祖宗在呢。” 我们……展昭看着他无意识地将他们与长月分隔开来,心中一动,某个角落似是被温暖的春水给包裹了起来,暖融融的。正要说话,就听白玉堂话锋一转,道:“不过魔界的出现倒是可疑,虽然你们常把妖魔二字放在一起,可他们实在很少有关系,都是各过各的,当然了,这也跟魔界一直被封印着有关……总之妖界跟人界、跟魔界都没什么往来,魔界突然跑来寻求结盟甚至于动武,啧,倒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种解释,”展昭忖度着,缓缓道:“要么早已成竹在胸势在必得,要么就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 “要说成竹在胸恐怕未必,龙髓玉在我们手里,他们无法打破封印,根本无法发动什么大规模的攻击。”白玉堂又打了个滚,趴在床上,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展昭,“可若说走投无路……也不尽然啊,一次得不到再抢就是了,他们急什么?” 展昭摇头,苦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了。” 推敲到此便陷入死局,两人呆呆对望了半天,白玉堂最先回过神来,脑袋往大床上一栽,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明儿狐狸不就回来了么?到时再说。” “嗯,好。”展昭应了一声,看着趴在床上将那整整齐齐的豪华大床搅得一团乱的大白耗子,呆了一呆,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那个、那就早点休息吧,你先去洗澡?” 耗子爪子抬起来,无力地摆了摆,“你先去,爷趴会儿。” 二十分钟后,展昭披着浴袍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走了回来;四十分钟后,同样裹着一身纯白浴袍的大耗子走出浴室,意外地发现,外边房间的灯都关掉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空灵的钢琴声悠悠回荡。 琴声十分舒缓,如流水般轻缓恬然,白玉堂静静听着,仿佛受了蛊惑似的,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客厅里,看着三米之外的男人,看着他曾经握枪执剑的手此刻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奏出一个个音符,汇聚成一首悠扬乐曲,飘荡在他们四周。 展昭还穿着浴袍,脚上也还是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可在白玉堂眼里,他脊背挺直十指翻飞,气度从容淡定,比任何音乐会上那些西装笔挺的演奏家都要出彩。两米之外是落地窗,从窗外透进了浅淡的明月清辉和浓烈的霓虹灯光,淡雅与艳丽交错着映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上绘出一幅永远也看不清也看不透的画。 不知什么时候,钢琴声停了。展昭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黑白琴键,喃喃道:“小时候学过几年,许久不弹,手都生了。”转头看着怔怔的白玉堂,微微一笑,“可还喜欢?” 白玉堂回过神来,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点了点头,也笑了起来,“嗯,喜欢。” “我也喜欢,”展昭站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白玉堂。” “嗯?”他愣了一下,歪了歪头,表示自己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展昭笑了起来,缓缓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的身量比白玉堂更宽大一些,略高几分,停在他的身前,将窗外光亮遮住,将他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中。 展昭看着面前的人,无论他来自何方是何身份,此刻看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拥有着一颗永远不会老去的赤子之心,精致的面容仿佛是最完美的白玉雕成,找不到一丝瑕疵。呼吸不由得紧了几分,展昭的心软成一汪江南的春水,涟漪轻泛,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我的意思是,你……我……”看着他的眼睛,话到嘴边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展昭暗骂自己一声,难得显出几分局促,目光也不由得偏了几分,不敢再看他的双眼,“我可以再给你弹,弹什么都可以,弹多久都行。” 白玉堂看着他的模样,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双眼亮了几分,带着一丝惊异,又藏着一丝小小的欣喜,正要说话,身后的落地窗突然间受到冲击,一声砰然巨响,刹那间裂成千万碎片! 变故来得突然,沉浸在彼此眼中的两人谁都不曾料到,展昭后背正对着落地窗,首当其冲,玻璃碎片落了满身。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刹那间朝前一扑,倒在沙发上,将白玉堂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待到爆炸声一停,立刻抱着他滚下沙发——同一时刻,沙发被一道黑气击中,轰然分裂,变成一地碎片。 “混账!”白玉堂一声怒喝,翻身跃起,周身现出白光,右手一扬,剑光已电射而出! 白狐大酒店共有三十层,乃是不夜城除了电视塔之外的第一高楼,此刻半空之上,一团黑影停留在他们窗外,约有轿车大小,黑雾弥漫,根本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白玉堂显然不想理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来不及去想这东西为何竟有这样大的胆子对他们发动袭击。伴随着剑光,白玉堂三两下将浴袍系紧,纵身飞掠向半空,直奔那团黑影而去。 与此同时,只听一阵尖锐呼啸,酒店外墙上的狐狸雕刻、绘画之类突然亮起阵阵光芒,纷纷脱离禁锢,化作一只只半透明的狐狸,齐齐朝那黑影扑去。 画影剑光如电,唰得刺入黑雾之中,将黑雾破开,白光顿时照亮那黑影,可不过片刻,黑雾就已重新汇聚,竟将画影包入其中! 白玉堂本已掠到近处,眼见得黑雾势大,顿时刹住脚步,凌空而立,手上剑诀一划,厉喝道:“画影!” 在他身后略慢几步的狐狸们见状,立刻也停了下来,只有一只跑得急了没刹住脚,一头撞入了黑雾之中,随即就听一声凄厉惨叫,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白玉堂眉头紧皱,桃花眼凌厉无比,又斥了一声,“画影!” 他声音刚落,就见黑雾涌动,如同海上翻波,一物破浪而出,雪光熠熠,可不就是画影?只见画影秋水般的剑身上沾着几滴紫黑色的血迹,腥臭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白玉堂生性爱洁,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脸色一黑,一把握住长剑,法力灌注用力一甩,将那血迹震落,长剑直指,喝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那团黑雾兀自涌动,理也不理,白玉堂目光一冷,正要动手,忽觉脚下妖力涌动,定睛一看,却是方才见过的大堂经理带着一帮黑衣墨镜的保安纵身飞来,连连道:“五爷明鉴,这可不是我妖界之物,是魔啊!” 白玉堂眉眼一厉,“魔?” “正是正是,妖魔气息相似,五爷一时误会也是正常。看这魔头的模样恐怕已修炼好几千年了,肯定就是如今妖界乱局的罪魁祸首!”经理陪着笑,伸手将白玉堂往后面引,“五爷您稍坐,保护客户安全乃是职责所在,您两位明天不是还要上路么,尽管歇着,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白玉堂看着这大堂经理胖乎乎的脸,又瞥瞥满地碎片的房间,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那你们收拾吧。”说罢,转身就回到了房间。 展昭就站在落地窗的边上,看着外边空中发生的一切,却听不清他们说的话,见白玉堂回来,问道:“怎么?” “酒店安保,”白玉堂耸肩,仔细看了看展昭,又拉着他转了一圈看了看后背,“啧”了一声,奇道:“居然没伤着,运气真好。” 展昭先前也暗自疑惑,刚刚那样剧烈的爆炸,碎玻璃满天飞,自己身上居然连块玻璃划伤都没有,也真是奇怪得紧。此刻听他一说,便笑了一声,挑眉道:“是啊,有你在,我连运气都变好了。” 白玉堂目光一闪,歪头瞥了他一眼,桃花眼中光华流转,轻哼一声,却不说什么,只顺手拉了展昭手臂就往客厅里走,客厅勉强还算完好,两组沙发只碎了一组双人的,还有一组三人加贵妃椅的正好可以观战,“来,坐着看戏。” 他们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酒店的黑衣保安们已经将半空中的未知魔头围了起来,半透明的狐狸妖灵们退远了一些,向着那魔头不住嘶吼。 展昭还带着身为人民警察的觉悟,虽然脚上早已跟着他走了,嘴里却还是问了一声,“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白玉堂一屁股坐在软硬适中的真皮沙发上,回答得十分果断:“不、会。” 大堂经理踏空而立,微微发福的身躯此刻看来分外威严,他神色肃然,双手结印,手间一阵黄色光芒流转,随即右手猛地并指冲天,一声厉喝:“破!” 随着他话音落下,左手上的黄光唰得刺向那魔头,与此同时,妖灵仰天长啸,黑衣保安们也纷纷出手,一时间光芒耀眼,齐齐朝那团黑雾冲去。 五颜六色的光芒交相辉映,瞬间就涌入了那黑雾之中,黑雾一阵翻滚,却仍未消散,反而愈发浓重了。 经理皱起了眉。 保安们面面相觑,各自握紧了法宝或兵器。 突然间,黑雾如风雨下的浪潮般疯狂涌动起来,一个又粗又长的黑色影子猛地刺出,迅捷之极,只听一声惨叫,刹那间就刺穿了一个保安的胸膛! 刹那间风云突变,只见那道黑影又是一甩,如鞭子般扫向其他人,众人纷纷怒喝,兵刃齐出,光芒乱闪间,可以看见黑影模样,应是里面魔物的尾巴,长度恐怕有五六米,有人腰粗细,强悍无比,上面还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甲,兵刃打在上面,迸出无数细小火花,却最多留下一些细小划痕,根本伤不了那魔物分毫。 客厅之中,坐在沙发上的白玉堂脸色凝重,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展昭,缓缓道:“这东西皮糙肉厚的,寻常兵刃伤不了它。” 展昭看着那魔物只用一条尾巴,就将这群保安和妖灵逼得只能闪躲,无力还击,早已知道今夜恐怕不能善了,闻言点了点头,反而给了白玉堂一个安抚的微笑,应道:“巨阙、画影。” 白玉堂抿了抿唇,看着展昭,双眼明亮,却是欲言又止。展昭了然,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当先站了起来,“别当我是累赘,好歹我也有巨阙和龙髓玉两样宝物傍身呢。放心,我不逞强。” 白玉堂垂了垂眼,方才站了起来,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展昭,正色道:“记住,心之所向,便是力之所向。” 展昭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别的话,只应了三个字:“我可以。” 所有的自信与骄傲都在这里,展昭抬起右手,五指摊开,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掌心渐渐地升腾起墨色的光辉,那光辉逐渐扩大逐渐拉伸,最终化作一柄沉静的乌金长剑。 巨阙。 展昭手掌一合将它握住,冲白玉堂抬了抬眉。 白玉堂挑眉一笑,方才的凝重与隐隐担忧瞬间被一扫而空,轻哼一声,右手抬起在虚空中轻巧一晃,银光闪烁的画影已在手里。他冲着展昭一抬下巴,再不多说,一转身就扑向半空,凌空几步连踏,猛地朝那魔物冲去! 此刻,这白狐酒店顶端的打斗早已惊动了不夜城中的警察,几十只大型猛禽上下盘旋左右包围,长啸不绝,再有保安们兵刃齐出,妖灵伺机而动,眼见得便是一幅生死大战的场景。可那魔物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历,重重包围次次猛攻之下,周身的黑雾依然浓重,也不露出真容,依然只有一条钢铁般的尾巴四面扫荡,所向无敌,强悍至极。 而白玉堂,就在这暴风雨般的情境之下,逆风而上! 只见他身影如电,眨眼间已逼近那魔物五六米的地方,同样,也进入了那尾巴攻击的范围之内。那魔物也感受到来人不同寻常,黑雾一阵涌动,尾巴一卷就侧扫而来,白玉堂轻斥一声身形拔高,在尾巴扫来的瞬间一脚踩了上去,借力而起,画影直指,冲向那黑雾之中! 黑雾中传来一声带着几分恼怒的嘶吼,雾气翻腾着朝白玉堂涌来,白玉堂神色凛然,画影凌空斩下,瞬间剑光雪亮,驱散黑雾,众人只见眼前现出一只虎狼般的猛兽,那剑正向它头颈劈去! 画影乃神剑,白玉堂只觉手上一沉,已斩入那魔兽体内,却也再无法深入半分。魔兽仰天嘶吼,周围再次腾起浓浓的黑雾,白玉堂还来不及拔剑脱身,就已被黑雾包裹,视线一片模糊,只觉剑下魔兽猛地一挣,力气奇大,顿时身不由己地倒飞而出。正要调整身形,却发觉那黑雾浓稠无比,如有实质,将他手脚都变得沉重,每一分的动作都要花上十倍的力气。心头隐隐不安,正自运气想要挣脱浓雾,忽然脑后传来风声,风声沉重却凌厉,他心下一沉——糟糕,是这魔兽的尾巴! 他可不想被这东西穿个通透,握拳运气,身上白光亮起,正拼尽全力想要摆脱这无处不在的束缚,忽觉身侧又出现一阵扰动,匆忙间刚刚将画影用力抬起,却又脸色微微一变,咬牙转动手腕,将画影剑锋偏了几分,便在这一刻,黑雾中突然冲来一个人影,将他拦腰抱住,携着他冲了出去! 脱离险境的那一刹,他看见铁甲覆盖的长尾刺破浓雾,又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冰冷和黑暗被抛在身后,拥着他的人温暖而有力,腰背上环绕的臂膀坚实得仿佛可以撑起一切。 “玉堂,你没事吧,没事吧?” 展昭凌空而立,紧紧抱着白玉堂,方才他慢了几步,一出来就看见他陷入浓雾,挣扎不得,已沦为那长尾的活靶子,顿时骇得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一头冲进去将人抢了出来。 直到此刻,他也还抑制不住心跳如鼓,略略松开几分,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那雪白浴袍上干干净净,这才略微放了点心,又追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白玉堂摇了摇头,朝那魔兽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魔兽再次被黑雾包围,长尾上下扫荡,周围的警察、保安及妖灵围了一层又一层,却没有一个能靠近。 白玉堂脸色微寒,想起刚刚的情况也颇有些后怕,谁能料到那魔兽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他目光落到展昭身上,奇道:“你没有受到影响?” 展昭愣了一下,反问道:“什么影响?” 白玉堂“咦”了一声,问道:“我方才在那黑雾之中,就好像被扔在、扔在胶水桶里,动起来十分费力,而且也看不清周围,你……” “我没有,”展昭闻言摇头,微微皱起了眉,“我在外边就看见你了,进去之后也没有束缚的感觉,而且现在,”他转身回头,看向那魔兽,缓缓道:“我也能看清楚那怪物的模样。” 白玉堂满脸惊诧,急道:“不会吧?你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伤什么毒,被谁做了手脚?” “应该不会,这段时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没道理只有我中招,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不适。”展昭沉吟片刻,掂了掂手里长剑,“兴许,是巨阙?” “不会……小心!”话音未落,他突然将展昭一拉,两人身形猛地拔高。在他们脚下,那长尾横扫而来,若是慢了一步半步被那尾巴打中,恐怕就不仅仅是伤筋动骨这么简单了。 一击不成,那魔兽仰天长啸,声音凄厉,震耳欲聋,周围的妖灵纷纷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充满畏惧,竟纷纷转身,化作道道光芒重新钻入了大厦的雕刻、绘画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不止是他们,在场各妖无论道行高低,都露出了一些惊恐慌乱之色,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压,那是物种族裔之间的压制——就像再厉害的兔妖也无法在虎狼面前放肆,那是刻入骨血的畏惧,那是造物划下的鸿沟,永远也不可能抹去。 “该死的!”白玉堂骂了一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见过,猜吧。”展昭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声音沉静,不急不躁,“我前些日子看《山海经》,记得里面说,有恶兽‘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跟这东西挺像的,虽然没有人面,可它尾巴这么长,也没别的更符合了。” 六、除魔 “梼杌?竟然是它,难怪……”白玉堂闻言恍然,紧紧握拳,咬牙道:“镇守魔界的两大恶兽之一,竟然派了它亲自出马,真是看得起我们!” 展昭心中一沉,“还是为了龙髓玉?” 话音刚落,那梼杌就像受到刺激似的,又一声厉啸,黑雾翻滚朝两人方向冲来,风声猎猎,长尾破空,直刺展昭胸膛! 白玉堂将展昭一推,两人左右闪开,几步踏空再次迎上,一句话也未曾商量,就极为默契地同时出剑斩向那长尾,同时就听白玉堂咬牙怒喝:“不然还能为什么!” 眼看着双剑就要斩落,梼杌似乎也感受到这两柄剑的不同寻常,尾巴猛地缩了回去,又飞快地甩到了展昭背后,狠狠朝他抽来! 展昭心念所向,人已拔身而起,在半空中一转身形,巨阙凌空斩下,只听“铮——”的一声锐响,那尾巴上一片巴掌大小的鳞片被他一剑劈下,远远飞出,紫黑色的伤口处迸出一串血花,腥臭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梼杌吃痛,再次嘶声厉啸,周围的警察保安们脸色似乎又难看了几分,道行弱些的飞禽们避得更远了,只有酒店保安还在维持着包围圈,那胖乎乎的大堂经理颤颤巍巍地扯着嗓子大喊:“五爷、展爷,这魔头厉害得紧,小心啊!” “还用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赏了他一声怒喝,说完对视一眼,忘却了这险象环生的局面,莫名的只觉好笑。可还未笑出来,梼杌的尾巴又再次打来,目标依然是展昭。 展昭身形一侧,避开它这一击,只觉风头如刀,扑面生疼,吹得他身形不稳。好不容易站住脚,转眼间,看见梼杌双眼隐隐泛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上两根野猪般的獠牙显得分外骇人。 他却并未被吓住,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回头喊了一声:“玉堂,拦住这尾巴!” 白玉堂来不及去想他要做什么,闻言只一声轻斥,右手持剑护身,左手白光闪现,猛地伸出,只见千万条白色光线自他掌心射出,如同蛛丝般将那尾巴重重缠绕,他左手一握用力一扯,白色光线绷得笔直,竟将那尾巴紧紧拉住,双方角力,一时势均力敌,僵在了半空。 就在这几乎停滞的刹那时光里,展昭合身前扑,竟一下子冲向梼杌本身。旁人眼里浓稠的黑雾在他眼里可谓透明,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梼杌虎一般的头颅及身躯,可以看见他极厚极长的黑色皮毛,可以看准它的脊背,瞬间冲入浓雾,凌空一剑劈下! 梼杌露出一丝惊讶神色,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可以看穿这层黑雾,还能在这重重迷雾中行动自如,一时反应不及,待要躲闪,却被白玉堂牢牢地拉住了尾巴,再抬头一看,巨阙剑光霍霍,已逼至眼前! “嗷——” 天地震颤,黑雾翻涌,白玉堂只觉手上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他死死咬牙,拼尽全力抓紧了手中光线不放,眼睛却牢牢盯着那沸腾起来的浓雾,忽见雾中人影一闪,赫然便是展昭倒飞而出,却控制不住身体,一下子往下掉去! “猫儿!”白玉堂目呲欲裂,只一分心,手中光线就已寸寸崩裂,梼杌又是一声嘶吼,巨大的尾巴终于挣脱束缚,高高扬起,朝白玉堂当头打来! 白玉堂无暇理它,身形一转,人已如流光闪电,朝展昭追去。 展昭他虽有龙髓玉及巨阙护身,但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从未学过法术,根本无法将它们运用自如。那梼杌是什么身份?魔界最强大的恶兽之一,无论如何也不是他一个展昭能够对付得了的。方才与梼杌正面对上,他一剑劈下,也不知劈到了哪里,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战果,就被一股大力反弹了回去,全身气血翻腾,根本无法稳住身形,只得朝地上掉落而去。 谁知刚落了没几秒,就觉后背撞在了什么东西身上,耳畔传来“唰唰”的声响,下落也停止了,非但不再下坠,反而还在渐渐升高,又一个声音连连唤道:“展队,队长,你没事吧?” 这声音耳熟得紧,好像刚刚才听过,展昭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揉了揉脑袋,看向自己身下的东西,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是……陈英?” 巨大的苍鹰逆风而上,迎面就见白玉堂飞掠而来,见他一脸惶急的模样,连忙将翅一敛缓了缓势头,盘旋了半圈,急道:“五爷莫急,展队在这儿呢!” “猫你没事吧!”白玉堂急匆匆地刹住脚,一眼就看见了好端端在那苍鹰背上的展昭,上下扫了一眼,这才略微放下心来,目光落在那老鹰身上,喝道:“你是谁!” 巨大的苍鹰缩了缩脖子,“五爷,我是陈英……” “陈英?”白玉堂略微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究竟是谁,正要说话,头顶厉啸再次响起,几人抬头一看,却是梼杌想要追下来,却被酒店的保安们拦下,双方再次战在了一处。 “该死的畜生!”白玉堂咬牙又骂了一声,足下一点,来不及再说什么,人已冲天而起,自下而上,再次朝梼杌冲去。 展昭神色一凛,急忙拍拍陈英后背,“快送我上去!” 陈英应了一声,双翅一振,载着展昭紧追着白玉堂,朝梼杌冲去。 而白玉堂早已赶到,将画影朝上一抛,手指捏了个法诀,双臂一挥,只见画影白光骤起,一化二,二化四,转眼之间,已经幻化出无数把光彩熠熠的长剑,密密麻麻地将梼杌包围起来,白玉堂剑诀一划,长剑便从四面八方朝梼杌刺去! 黑雾涌动,梼杌摆动长尾,那些光剑不是被打飞就是被黑雾吞没不见,但白玉堂法力催持,光剑源源不绝,里三层外三层不断地增加包围,一波又一波,前赴后继地朝梼杌刺去。 在剑阵外,众人也是法宝齐出,不断地朝梼杌攻去。梼杌虽有那黑雾护身,法力高强,但也禁不住这样轮番围攻,嘶吼不绝,愈发恼怒焦躁,只听一声长啸,黑雾涌动,突然朝外冲去,显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攻击,想要突围了。 白玉堂看得分明,如何肯让它跑了?面色一冷,眼底掠过一丝狠绝,大喝一声,“都退下!” 众人本来正要拦截,一听他声音,都愣了一下,白玉堂却管不了这么多,手一扬召回画影,紧握在手,万千剑影合而为一,也与他融为一体,化作一道雪亮白光,闪电般向它扑去! 陈英载着展昭恰好赶到,尚未到近前,战团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如同白色的太阳坠入人间,将整个不夜城瞬间照亮! 强大的气浪以白光为中心爆发开来,酒店的保安们及外围的警察纷纷后退躲闪,陈英载着展昭,也被这气浪逼得无法前进。 展昭心中焦急,他不知道白玉堂究竟做了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面抬着手臂遮挡住刺眼的白光,一面狠狠地在陈英背上一踏,借力跃起,纵身扑向光芒的核心! 然后他就猛地瞪大了眼睛,霎时间撕心裂肺—— “玉堂!” 白光终于渐渐地暗了下来,梼杌身边的黑色浓雾也终于散去,露出了它的本相。硕大的黑色野兽形貌如虎,却比寻常老虎大了一圈,却拥有一对野猪般的獠牙,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其中一根已经被人斩断,断口齐整平滑,应该就是展昭方才那一剑的成果。 它身上是比一切野兽都更厚更密也更硬的皮毛,身后是一条几乎是身长一倍的尾巴,上面却满布鳞甲——那是来自亘古的恶兽,从头到尾都装备着利器,时刻都准备着下一场杀戮。 而此刻,那条强悍得可以扫荡天地的尾巴,就刺在白玉堂肩头。 白玉堂凌空而立,白色的宽大浴袍远远看去就如同广袖长衫般飘然欲仙,袍子上如雪中红梅般沾染了大片的鲜血。他双手紧紧抓住那尾巴,让它无法再前进半分,让自己不至于被彻底洞穿,同时他扬起头,露出了一丝微笑。 梼杌身上有血。 它的左前肢上有一道斜斜的剑痕,深可见骨,略微一动就有鲜血溢出,腥臭无比;而它的脊背上,正插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赫然正是画影! 画影深深地插在它的背上,梼杌显然极为痛苦,气势比之前消减了大半,连护身的黑色浓雾都无法再支撑,朝着白玉堂咆哮了几声,想要抽回尾巴,却被白玉堂双手死死拽住。 就在这一刻,画影突然抽身拔出,激得梼杌全身一颤,同一时刻,白玉堂猛地将尾巴从自己肩头拔出,向后飞退,一声厉喝:“破!” 画影应声而来,万千光华尽在这一剑之中,朝着梼杌长尾根部,狠狠斩落! “嗷——” 那粗壮的、满是鳞甲的长尾,被他一剑斩断! 霎时间,周遭风云狂涌,酒店保安、外围警察通通脸色惨白,道行弱的几乎要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然而在这一片惨然之中,有人逆风而上,身上隐隐散发着墨色与青光,眼神冰冷又炽热,牙关紧咬双唇紧绷,体内汹涌着强悍而未知的力量,身形如电,眨眼间就已冲到梼杌身前,一剑刺进它的心口! 又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梼杌血红了双眼,仰天嘶吼,强横的气浪以它为中心猛地迸发开,周围保安警察通通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得已向后退去。展昭紧握巨阙,手腕转动,硬生生地又将剑一横,在梼杌心口用力一搅,这才仰身在它胸口一踹,借力后退拉开二者距离,同时将巨阙一把拔出。 腥臭的血液喷出,直浇向他的头脸,却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开。展昭无暇顾及,旋身而起,跃起的同时将巨阙反手握住,掌心青光一闪而过,他长啸一声,对准梼杌后颈,凌空一剑,狠狠插入,整个没入其中,直到剑柄! 几乎同一时刻,白玉堂飞身掠至,画影重重劈下,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这一剑斩在它的脊椎之上,竟将那坚如钢铁的骨骼生生斩断! “呜——”梼杌被白玉堂一剑断尾,又被展昭利刃穿心,早已重伤不堪,如今又被他俩一剑刺入后颈一剑劈断脊椎,几乎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周身魔气疯狂涌动,环绕着它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它低低呜咽咆哮着,双眼血红,满是不甘与不忿,踉跄了几步,脚下的云团也渐渐散开,立足不稳,受伤的前腿一屈,已跪倒下来。 梼杌身子一斜,站在他背上的展昭便立刻有了动作,将巨阙一把拔出,转身将白玉堂腰身一带,最后在梼杌背上一踏,借力跃起,两人冲出魔气狂涌的黑色漩涡,展昭一声大喝:“陈英!” 天空中传来悠长的鸣叫,巨大的苍鹰瞬间破云而至,一下子将两人接住,双翅一振,立刻远远地飞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巨大的漩涡开始向内坍塌,里面的梼杌的身影也愈发模糊起来,只依稀可见它身体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洞,涌出无数黑色魔气,然后被这高天之上的烈风吹散。 突然间,刺眼的黑色光芒猛地爆发,所有人都捂住眼睛别开目光,气浪以梼杌为中心四散奔涌。过了好一会儿,待得光芒散去气浪消退,众人仔细看去,梼杌的身躯已消失不见,原处只余下几缕黑气,被风一吹,便彻底消失了。 展昭跌坐在巨大的苍鹰背上,远远看着梼杌消亡,喘息渐渐平息,心也终于放下了一些,想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这才来得及感到了后怕。白玉堂靠在他的怀里,倚着他的肩,也轻轻出了一口气,喃喃道:“终于搞定了,该死的,怎么运气这么差……” 展昭低头看去,只见他脸色苍白,肩头早已被鲜血浸透,心中大痛,急道:“你还好么,我们马上回去包扎,疼不疼?” “废话,”白玉堂有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要不你试……”刚一出口就看见展昭眼神,急忙把话又咽下了去,心中不忍,暗暗撇嘴,犹豫了一下,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嘟囔道:“别摆着个死猫脸,爷又没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展昭收紧了臂膀,眸光暗沉,近乎虔诚地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两双眼近在咫尺,不用费任何力气,就可以看到对方心底。他看着那双清亮如昔的桃花眼,看着他眼底那一丝来不及藏起来的牵挂,心中一时苦涩又一时满足,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人声,“哎呀展爷,五爷,你们没事可太好了!” 来的正是酒店的大堂经理,经理身上的西装有些破损,看来刚才一番苦战也吃了些亏,但精神还好,领着几个保安朝两人奔来,一叠声道:“让两位亲自动手降魔,实在是我们酒店照顾不周,是我们失职了……”刚一走到近前就看见白玉堂一身是血,吓了一跳,忙道:“哎呀五爷这是——快快快我们还有别的总统套,展爷您请,唉警官这边飞,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叫大夫来!” 半小时后,另一间总统套房的卧室内,酒店的大夫仔细检查并包扎好了伤口,留下一些药物,随后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将时间与空间都还给了两人。 卧室里开着暖黄的光,不太暗却也不太亮,超大的双人床柔软舒适,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窗子留着一条缝儿,时不时地吹些微风进来,带着薄纱窗帘一起悠悠晃动,四周静谧无声,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刚刚好——如果,那人的脸色不是那么苍白的话。 白玉堂坐在床上,背后垫着靠枕,腿上盖着被子,微微低着头,看上去有些脆弱,悄悄瞟了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展昭一眼,又别过头去,有些心虚,讷讷道:“那个……你别这表情,不是说了么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昭沉默着看着他,眼底一片山雨欲来的暗沉,乌云压顶若万钧巨石,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擦出惊雷闪电。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青年,想起他们初识之时,他一身普通的休闲装混迹于人群之中,毫不张扬,却如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目光。于是天地万物都成了陪衬,人间的繁华盛世也好,陷空岛的遗世独立也罢,都比不上他眼底风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那一颗心,已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上,与他经历这一切的诡谲莫测,与他同行这一路的未知坎坷,展昭知道这一趟妖界之行不会那么顺利,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受伤的不是自己这个毫无法力的凡人,而是纵横四海逍遥六界的白玉堂…… 展昭心念沉浮,眼底变幻几番,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微微垂了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我喜欢你,白玉堂。” 略带低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在耳边,气息熟稔而灼热,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霸道和不容置疑。白玉堂蓦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映出那人俊朗而坚毅的面庞。他忽然觉得一阵燥热,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心跳得飞快,那一颗深埋的种子蠢蠢欲动,在拼命地想要破土而出。脑海里有千万个念头纷至沓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得一个字: “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展昭心底暗暗扶额,这只小耗子,该傻的时候不傻,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真是让人……牙痒! 可偏偏他此刻有伤在身,再是牙痒也只能干看着,展昭瞪着他,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展昭眼底的那一丝愣怔和无奈还有郁卒并没有逃过白玉堂的双眼,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他突然一笑,心底那颗种子轰轰烈烈地发芽生长,转眼之间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将根深深地扎在了心底。 他迟迟不吭声,却只笑得磨人,展昭悬了一颗心不上不下,看着他的模样,叹了口气,“不要有下一次,”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他肩头伤处,“一定很疼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 白玉堂静静看着展昭,看见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疼惜,心里流过一阵暖意。他有四个疼他的哥哥,还有长月南南那样的红颜知己,可只有展昭,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走进了他的心里,而且还一点不客气地住了下来,再也不打算出去了。 明明只是个凡人啊……可是为什么他能这样的从容大气,为什么他能这样的淡然沉稳,为什么还能处变不惊甚至拔剑而起? 仰起脸,他向前倾身,如蜻蜓点水般,柔软的唇瓣在他嘴唇上擦过,然后缓缓靠近他的耳畔,“真巧,我也,喜欢你啊。” 展昭整个人如同过了电般一阵颤栗,眼睁睁地看着白玉堂又坐直了身子,扬着脸,露出几分得意,像一个偷到了油的小耗子,而自己则是那被戏弄了的大花猫,呆了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动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嘴唇。 似是在回味刚刚那一瞬的触感,又好像仍旧不敢相信,他微微低着头,垂着眼,逆着光的他,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压抑着,似乎只是一次略微沉重又快速的呼吸,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可是……我的初吻。” 白玉堂一愣,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他抬起了头,目光雪亮,眼底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侵略性。还未回过神来,白玉堂只觉身上一沉,展昭人已压了过来,将他锁在臂膀与身后床板的小小空隙里,炽热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 白玉堂咬牙暗骂这偷袭的流氓猫,看着他暗沉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他,却如蚍蜉撼树般毫无用处,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呢?” “所以……你、要、负、责、啊……”刻意压低且拖长的声调回荡在耳边,如同一道道红线将两人紧紧缠绕。 白玉堂挑眉,眼底掠过一丝光彩,却是毫不示弱地扬了扬下巴,“怎的,展警官要对我这个伤患做什么?” 展昭神情一僵,方才那暧昧绮丽的气氛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展昭目光灼热,盯着他的双眼,缓缓直起了身子,哑声道:“我不做什么,但你下次若是再敢受伤……” 受伤了又怎的?展昭没有说下去,白玉堂却想起过去闲来无事看来消遣的人间小说,什么自杀殉情啦、入魔灭世啦、一蹶不振啦,种种情节挨个想过,挨个往展昭身上套…… 他这儿天马行空一阵胡思乱想,想到最后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却又马上收了回去,暗暗抿了唇,觑着展昭脸色,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悄悄探手过去握住他手,将手指小心翼翼地弯了弯,指甲在他掌心轻飘飘地挠过,低低唤了一声:“猫儿……” 带着些委屈,更带着一股即使理亏也不认输的倔强。 何等骄傲。 心上像是被那耗子的尾巴尖扫过,展昭一抬眼看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握紧了他的手,长长叹息,“不早了,休息吧。” 白玉堂十二分的听话和乖巧,再也不跟他唱对台戏,一声不吭地点了头就往被子里钻,展昭替他盖上被子,伸手拂过他的鬓角,“晚安。” “你也累了一晚上,也快休息吧。” “我知道,洗个澡就来,快睡吧。” 看着白玉堂闭上双眼,展昭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将卧室的灯关上,往卫生间走去。 将卫生间的灯打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只见有隐隐的青光在皮肤下游走,自惊涛澎湃缓缓转为平静,最终归入大海,再无踪迹。 他有些愣怔地看着,不明白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并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话,那就是即便方才一番苦战,他竟仍有着充沛的精力,丝毫不觉疲惫。至于原因,巨阙、龙髓玉都有可能,毕竟二者皆是神器,说不定就有这样提神醒脑的作用呢? 他思忖片刻,找了个理由将自己说服,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快速地将自己收拾打理一番,拿了新衣换上,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回到床边,看着那安睡的精致面庞,略一犹豫,还是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躺下,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这才悠悠睡去了。 七、滔滔 这一觉睡得甚是踏实,直到日上三竿,展昭才悠然醒转。 醒来时被过于灿烂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适应了一会儿,转头看去,就见身侧的白玉堂依旧睡得恬然安宁,心中一阵满足,只愿这样的平静生活一直持续下去才好。 不过很显然,就目前而言,平静生活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才醒过来不到两分钟,屋子里就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展昭一个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迅速地环视一圈,却没见着人,心下惊疑不定,暗道难不成是没睡醒出现幻觉了,便试探着叫了一声:“长月?” “外边呢,”慵懒又戏谑的女声再次回荡在屋中,明明人不在眼前,声音却仿佛就在耳畔一般,“我可没兴趣看你俩睡觉。” 展昭顿时哭笑不得:“难道你觉得隔着门守着就很合适?” “怎么的,你俩干了什么不敢让人知道?”长月笑了一声,语带幽怨,“亏我一得了消息就急急忙忙赶回来看你们,你们却睡得舒坦。我若不守着,万一魔界又来怎么办,你俩还能撑得住么?” 说话间,展昭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酒店送来的,清爽简约合身的蓝色T恤,据说还加了法印能够护身——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心底一阵暖流,正要说话,门外的长月似乎看见了他的表情,声音又传了过来:“打住,别说那些肉麻的,收拾好了就出来,别吵着小五睡觉。” 十分钟后,展昭已经洗漱完毕,整理妥当,走到门口,伸手扶上门把,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温暖的阳光下,那人拥着雪白的被子,睡得一脸恬然。 他勾唇笑笑,满眼都是温柔与满足。 打开门走出去,再轻轻地将门关好,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见长月那玩味的目光。 展昭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信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看着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早餐,一点不客气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才转向长月,问道:“有什么消息?” 长月今天穿了一身纯白色的长裙,黑发披肩,脖子上戴了一条银色吊坠项链,坐在桌边翻着一本时尚杂志,面前摆着一杯咖啡,闻言抬头挑眉,“你怎知我有消息?” 展昭淡淡一笑:“若没有别的消息,你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就不能是担心你们安危?” 展昭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长月盯了他片刻,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无趣”,低头又去看手里的杂志,随口道:“本来可东也要来的,可是狐族事情多,他走不开,让我替他跟你们道歉,让你们受累了。唔,不过我觉得你们倒是很有些因祸得福的意味,嗯?”千娇百媚的狐狸抬头朝他抛了个眼神,方才接道:“另外我们得抓紧时间,水族这段时间屡屡遇袭,而且……内部似乎也不那么稳定。” 展昭没理会她的调侃,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知道蛟么?”长月将杂志合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见展昭点头,便道:“蛟并非龙,但一心化龙,准确的说,他们生存的最大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化身为龙,可化龙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来能够成功的屈指可数,化龙……对绝大多数蛟来说,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展昭何等聪明,经她一说,立刻就猜到了其中关键,“你的意思是,蛟……可能会和魔界合作,以助他们化龙为交换?” “可东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不过……大概也差不多吧。”长月很满意这种一点就透的交流效果,点了点头,接道:“当今蛟族之主已修行了两千多年,再进一步就可化身为龙,只可惜这一步走了三百多年,都还未曾走出去。” 展昭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方法不对?” “修炼到那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方法可言?不过是机缘是天命,没人控制得了。”长月淡淡一笑,眉眼间带着一丝勘破世情的悲悯,“他若一直这么下去,恐怕……会堕入魔道的。” “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论起来,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姑姑。”长月嫣然一笑,方才那一丝悲悯一下子消失无踪,眨了眨眼,带了几分俏皮模样,“龙瑞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还没化形的时候就曾缠在我手上玩儿呢。” 龙瑞……展昭默念他的名字,心道这蛟族以龙为姓,果然是执念深重。 两人各有心事,沉默了一会儿,展昭想起他们此行目的,问道:“如果这龙瑞有异心的话,那乌龟……乌龟爷爷他……” “放心吧,龙瑞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龟爷爷做什么。”长月摇摇头,笑道:“连我都得叫他一声爷爷,你想想他的辈份得多高啊,得见识过多少事儿,周围得有多少子孙护着?我们加快速度,等小五醒了就出发,赶紧去水族保留地就好。” “我已经醒了。”卧室那头突然传来白玉堂的声音,一如往日的清冷,人已是穿戴齐整,挺直脊背走了出来,目光淡淡扫过两人,略带不满地瞪了展昭一眼,随即看向长月,“这就走吧。” 长月还未说话,就见展昭已经站了起来,“这怎么成,至少得把饭吃了。” “哼,”白玉堂一瞥他,凉凉道:“你若是早点叫我,就不用耽误时间了。”嘴里这么说着,人却是朝餐桌这边走了过来。 长月看着他俩模样,略一挑眉,暗暗笑了起来。 用过了早餐,白玉堂起身就要出发,被展昭一把拽住,跟长月道了一声“我们去换药”,不由分说地就将人拉进了卧室里,二十分钟后,才一前一后地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那千年的狐狸精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姿态优雅妩媚动人,双眼闪亮,看起来无比的——奸诈! 白玉堂恼恨无比地瞪了她一眼,又回头狠狠剜了一脸正经的展昭一眼,大步流星地直奔大门,眨眼就不见了人。 三人到大堂的时候看见那微胖的大堂经理和几个警察正在休息区坐着说话,一见他们来,经理立刻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躬身道:“大小姐来了,五爷、展爷休息得可还好?五爷要不要再叫大夫来看看?” “不必,已经换过药了。”白玉堂尚未说话,长月已笑嘻嘻地接了一句,目光落到那几个正走来的警察身上,掠过某个人的时候眉梢一挑,“这是……” “哦是这样的,”大堂经理连忙答道:“这几位警官是来做个笔录,了解一下昨夜的具体情况。”说话间那几人已走到面前,略微躬身施礼,当先一人笑吟吟的,可不就是陈英么? 陈英朝展昭眨眨眼,随即看向长月,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小姐”,接着便道:“我是不夜城警察大队特警分队的中队长陈英,特来了解一下昨晚的情况,做个记录存档。” 长月“嗯”了一声。 “另外,听说大小姐要去水族的保留地,因为最近有魔界侵入,所以各个城市及重要通道都加强了巡查,为了避免麻烦,所以局长指示,特别派给大小姐一个人,有他在,路上万一遇到检查的也可以应对过去。”他说着,指了指身侧的年轻人,道:“这是灰鹞中队三小队,简称灰233号警员,是我们这里飞得最快的警察之一,就由他陪同大小姐去水族,送到保留地边界就回,绝对不会影响大小姐办事。” 他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那三人看向灰233时候那精彩纷呈的表情,灰233自然也是一副勤谨认真的模样——昨夜路边临检的那一场遭遇,早就被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 待他说完,长月掩住嘴边的一丝笑意,轻咳了一声,“也好,有劳陈队长费心了,也替我谢过局长。”说着眼波一转,笑道:“那么灰小哥,这一路就有劳你了。” 灰233连忙微微躬身,面容上显出几分青涩和紧张,垂下眼睛根本不敢抬头,只道:“属下不敢,能为大小姐做事,是属下的荣幸。” 展昭白玉堂齐齐望天。 几人又一番寒暄客套,三人终于脱身,前呼后拥地刚刚踏出酒店大门,一抹红缨就落了下来,在三人面前优雅地掠过,正是跟着长月回来的飞飞。 陈英跟着几人出来,看着展昭,一脸关切与崇敬,“展队,一路顺风啊!” 展昭点头笑了笑,转头看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将他手臂一拉,两人顿时化作两道银光腾空而去;长月最后朝恭送的大堂经理他们一摆手,也化作白光冲天而起;灰233朝陈英敬了个礼,一旋身就显出灰鹞原形,双翅一振,紧追着几人飞去,转眼就消失在碧空之中。 一路顺遂,三人二鸟在云间飞快前进,路上的确遇到了几只鹰隼盘查,都被灰233拿着不夜城公安局开具的通行证应付了过去,一直不过两三个小时,他们就已经临近了水族最大的一块保留地——东海。 水族是统称,以蛟族为首,淡水的咸水的都有,东海保留地方圆数百里,包括了东海的一个大海湾以及海边的一大片河湖沼泽,一条大江由此入海,而他们要去的,就是入海口附近的神龟洞,洞中住着的便是他们此行要找的神龟老祖。 一行人速度极快,离保留地越来越近,便在此时,飞飞突然抬了抬头,速度放慢了几分,随即长月、白玉堂依次都似有所感,齐齐皱起了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渐渐放慢了速度。 灰233本来落在最后,一下子没收住冲了过去,连忙在空中一个盘旋,看了已经停下来的几人一眼,旋身化作人形,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展昭亦是不明所以,只是感觉到身体有些发热,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看向白玉堂,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疑惑。 白玉堂神情有些凝重,朝前方望了望,道:“前面有些不对,是什么?” “蛟,”长月也看着前方的碧空,脸色微沉,“还不止一只。” “那个谁……龙瑞?” “应该是,”长月皱起眉,自语道:“怎么搞的,居然自己打起来了?”嘀咕了一句,她看了几人一眼,道:“我们过去吧,都打起精神,小心着点儿。小灰,你也一起,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传回不夜城去。” 一行人再次出发,这一次速度慢了一些,走得更加谨慎。不过十多分钟,他们就听见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而远方的天空,云层涌动,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再向前,待得终于能看清这一切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四条硕大的蛟在天际纠缠厮打,怒吼声声,在云层中穿梭。其中一条最大的周身青色,头顶一对蛟角,样子不大,泛着墨绿色的光泽;另外三条模样类似,但身量小了一圈,一条赤色,两条黄色,围着那条青蛟上下盘旋,呈现出围攻之势。 蛟打得天昏地暗,青蛟横冲直撞,尖锐的爪子让另外三条蛟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但它毕竟势单,另外三个环绕着它,一有机会就冲上去用爪子抓,甚至会扑到它那粗壮的身躯上张口就咬,一时间乱成一片,败鳞残甲纷纷如雨,四周云雾翻涌,隐有电光闪现。 谁能料到,刚一到水族保留地就会碰上这样一场大战?几人看得愣住,灰233修为不高,定力也不如展昭,见状瞪大了眼睛,几乎连翅膀都忘了拍,喃喃道:“这是、这是……” 他这一声没有得到谁的回应,却是将那三人都从惊讶中拉了回来。白玉堂脸色一沉,仔细看着那四条缠斗一处的蛟,指向那最大的青蛟,问道:“那个就是龙瑞?” “嗯,”长月目光从战团中移开,投向四周的云团,似在寻找什么,随口道:“另外三个应该是他的子侄,有点眼熟,不记得了。” 白玉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展昭看看那惨烈厮打的战团,又看看白玉堂,再见她模样,便也看向四周,问道:“你在找什么?” “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别人。”她四处张望着,突然眼睛一亮,“那边,是龟爷爷!” 几人闻言都是一喜,心道这便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立刻朝那处赶去。 转眼间已赶到云头之上,果然就见两个人影站在云端,俯视着云中战况。他们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行人的到来,转头一看,就笑了出来,“小月儿,怎么有空回来了?” 白玉堂被这一声“小月儿”唤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展昭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的嫌弃,被叫的那个人倒是笑颜如花,一阵风似的掠了过去,“龟爷爷!” 云端站着的两人,当先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白袍子,是个笑眯眯的老头儿,手里拿着一根黑黢黢的木制手杖,正是此行要找的神龟老祖;靠后一个则是个绿衣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一双眼水汪汪的,灵动得紧。 长月飞至两人跟前,笑道:“龟爷爷,您怎么出来了?” 神龟老祖点了点手杖,笑着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这年头的小孩,太不让人省心了。” 长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顺着话接道:“您说龙瑞小子么?”她偏头朝脚下战团一望,“这是怎么回事?” 神龟老祖笑了一声,并未答话,看向她的身后,眸中精光一闪,“丫头,这几位是……” “哦,这是我的朋友,来向您老请教点儿事。”她一面笑,一面指向几人,“这是白玉堂,这是展昭,这是展昭宠物飞飞,这是不夜城的小灰警官,是他送我们来的。” 白玉堂展昭都躬身向他行礼,飞飞落在展昭肩头,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却没什么动作。倒是灰233,对这位当今妖界辈分最高的老前辈久闻大名,如今亲眼见到,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匆匆忙忙地跪下行礼,亏得还记得没抬出不夜城政府的名号,只道“晚辈拜见老祖”,然后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神龟老祖坦然受了他的礼,笑道:“好孩子,起来吧。” 长月见他起来,便道:“龟爷爷,我们来的时候遇上魔界袭击,您这边没什么事儿吧?” “魔界袭击?”神龟老祖挑挑眉,多看了展昭白玉堂两人一眼,稍作打量,便露出一丝了然之色,“哦,是为了那个东西?” 长月点头:“是。” 神龟老祖沉吟片刻,道:“你们想问什么?” “他们打算把东西送去仙界,但您知道,这千年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门被关闭,所以想问问您老人家,还有没有别的路能走。” “自然是有的。”神龟老祖笑了一声,微微眯了眼,看向那并肩而立的两人,目光中掠过一丝玩味,“只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走?” 白玉堂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被展昭抢了先,只见他学着古人做派拱了拱手,正色道:“还请前辈赐教,刀山火海,晚辈也绝不退缩。” “哦?”神龟老祖挑挑眉,笑道:“有志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那地方人人皆知,只是没人能去也没人敢去而已,”他手杖又点了点,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大荒。” “大荒?”展昭白玉堂两人异口同声,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几分惊讶几分无奈——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还是如蒋平所说的,得去大荒? “冥水绝境,通天之井。”神龟老祖悠然一笑,“年轻人,去否?” “去,为何不去?”白玉堂挑眉一笑,尽显昂然桀骜之态。 相比之下,展昭要沉稳许多,想了想,道:“多谢前辈指路,不知前辈可还有话嘱咐?” “天地初始,未分阴阳;沉浊明心,是为大荒。”神龟老祖悠悠念了一句,却不解释什么,只是一笑,道:“大荒那地方,老头子也没去过,不过是道听途说,大荒中有一条冥水,传说是吸纳了六界一切污浊,直通往归墟。在冥水的范围内,一切法力都使不出来,不过偏偏……嘿嘿,通天井就在冥水之中,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你们造化了。” 展昭默默点头。 长月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便接过话头,问道:“龟爷爷,龙瑞他们这是怎么了?” “他啊,”神龟老祖哼了一声,摇摇头,“丫头,你说。” “是,”他身后的小姑娘应了一声,道:“龙瑞大人入了魔,还想让整个水族都投入魔界麾下,还好爷爷早有准备,没让他得手。” 长月脸色微变,“这小子!” 白玉堂朝云头下面的战团看了一眼,见那青蛟在另外三条蛟的围攻下,已经显得有些气力不足,但另外三个也有些后继乏力,尚无法确定究竟谁胜谁负。心里正自盘算,忽然一转眼,就见小姑娘一下子挪开目光,片刻后又移了过来,脸蛋红红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玉堂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小姑娘脸更红了,低着头拽着裙角不吭声,神龟老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了?” “那个,那个……”小姑娘扭扭捏捏,抬眼看了看白玉堂,小声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哥哥好漂亮啊。” 白玉堂:“……” 白玉堂自己长什么样自己知道,可却是绝对不肯让别人评价的,换做旁人早就一掌拍过去了,可面对眼前这么个小姑娘又能怎么计较?何况她又是神龟老祖身边的人,他们还有求于这老乌龟呢,显然不能打…… 白玉堂黑着脸不吭声,其他人也不敢接话,几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便在此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高亢嘶吼,沉默瞬间被打破,几人低头朝下面看去,只见青蛟身上迸发出一阵黑色云气,翻滚着向四周扩散,所到之处,另外三条蛟似乎被灼伤一般,急忙闪避开去。 长月皱起了眉头,喃喃道:“果然……是入魔了啊。” “可不是,这小子……可惜了。” 听着二人说话,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朝他使了个眼色,白玉堂会意,略一点头,便朝神龟老祖拱了拱手,道:“前辈,晚辈愿效犬马之劳,替您拿下这魔蛟,算是谢您告知大荒之事。” 说着也不管他应是不应,与展昭径自转身,飞快地朝脚下的战团掠去。 飞飞跟在他们身后,优雅轻盈如一片羽毛,轻轻巧巧地滑了过去。 白玉堂一马当先,直冲青蛟头颅,动作迅速凌厉自不必说;展昭略落后几步,却也不差,经过昨夜一战,对巨阙的使用愈发得心应手,凌空踏步,巨阙破空劈下,直奔青蛟后颈而去。 他俩速度又快,目标又小,青蛟一时不曾注意,待看清之时,那庞大的身躯已无法闪避,一声沉闷的嘶吼,张开嘴,就是一道黑雾喷来。 两人正欲闪躲,飞飞如闪电般射入黑雾之中,火红的羽毛上抖落无数光点,顷刻之间,就将那暗沉的雾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云头上,神龟老祖与长月并肩而立,看着两人一鸟从天而降、加入战团,老祖细看了片刻,道:“那穿白的小子,功力不错啊。” 长月瞧着白玉堂一脚踹在青蛟鼻子上,笑了笑,道:“他是陷空岛的五当家。” “他……”老祖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又转向展昭,细细端详许久,微微皱了皱眉,“他们的魂魄……” 长月闻言一惊,“什么?他们魂魄怎么了?” 老祖摇了摇头:“很奇怪,我看不透。” 云团中,四条蛟两个人激战正酣,展昭与白玉堂配合默契,一人贴近那青蛟,仗着巨阙锋利不断制造伤口;一人则略微后退,手中捏着法诀,不断有银白光芒击打在青蛟身上,再加上另外三条蛟的围攻,青蛟嘶吼连声,魔气渐渐散去,已露出了不支之态。 而他们两人头顶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隐约乱窜的电芒也更加明显粗壮。长月却已无心理会这些变化了,只急道:“怎会,神龟一族得天独厚可窥天命,论起占卜筹算,谁又能与爷爷您比?” 老祖沉默未答,半晌,方才转过头看向她,却是缓缓地问了她一个问题:“小月儿,你可知,老头子为何能活这么多年岁么?” 长月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见老祖点了点手杖,轻笑一声,悠然道:“因为我不纠结过去,也不窥测将来,只活在这眼下。你也好,我也好,他们也好,都各有各的命数,躲也是躲不过的。”顿了顿,又接道:“我会送他们去大荒,你就别去了。” 长月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被老祖一眼看来,那眼中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看得她心里一惊——若论道行法力,她自是在这神龟老祖之上,可老祖地位超然,纵然是她也不敢违抗——可若就此罢了,她又放不下心,仍是想要再开口,就听老祖悠悠一叹,缓缓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可大荒毕竟……” “大荒的确危险,难道你就一定有把握?”老祖反问了一句,抬起手杖,指了指被乌云遮盖的天空:“一切自有定数,他们死不了的。” 长月还想再说什么,尚未开口,就听头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抬头一看,顿时神情大变,脸色顿时苍白,“天劫!” 他们身后的小姑娘和灰233脸上更是没了血色。 所有的妖类,都对“天劫”二字有着本能的畏惧,无论修行多高,无论是否已经闯过天劫得证大道,对天劫的恐惧都深入骨髓,那被雷电从头顶劈入游走全身的痛苦,如刀砍如火烧如针刺,比任何最残酷的刑罚都让人难以忍受——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妖类渡劫而死,在天地的力量之下形神俱灭,连一点灰烬都不曾剩下。 “龙瑞小子……我本打算,将他拿下之后锁入海底思过的,可现在看来,这便是他的机缘、也是他的劫数了。”唯有神龟老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抬头看了看,略一沉吟,又道:“正好,就借天劫之力,送他们去大荒吧。丫头,叫他们回来。” 身后的小姑娘应了一声,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褐色海螺,放在唇边呜呜吹奏了几声,声音如大海波涛一般空旷又浩瀚。云头下,那三条蛟闻声立刻抽身后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算是回应,随即摆动身体,腾云而起,飞快地撤出了战团。 他们撤得毫无预兆,展昭差点撞到青蛟爪子上,幸亏被飞飞掠过缓了去势;而白玉堂一时不防,险些被它一尾巴拍中,正要大骂,一抬头看见头顶那乌云压顶的模样,顿时变了脸色,大喊道:“猫儿,快撤!” 展昭在空中调整身形,才刚刚站稳,听到他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头顶一阵闷雷沉沉滚过,抬头一看,便在这一刹那间,第一道天劫已经凌空劈下! “猫儿——” 白玉堂的声音被凄厉的吼叫湮没,只见一团炽热的白光在那中央爆发,待得光芒散去,白玉堂焦急万分,正要冲上去,却见展昭好端端地站在距离青蛟不到五米的位置,在他的身前,圆滚滚肥溜溜的白猫甩了甩尾巴,看起来十分悠闲。 心里那一根弦终于放松,白玉堂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得长舒了口气,“珠珠……” 再看那青蛟,它激战一番早已伤痕累累,此刻脊背上更是一片焦黑,虽然看不出什么伤口,但精力大损,眼神中也再没有了之前的狂暴狠厉,偌大的身躯在空中盘旋着,透出几分茫然无助,连近在咫尺的展昭白玉堂两人都无暇顾及了。 趁此机会,展昭急退到白玉堂身边,珠珠一头扑进他怀里蹭蹭,飞飞则回到了他们头顶飞旋着,注视着前方的任何一个变化。 白玉堂揉揉珠珠脑袋算是嘉奖,将展昭上下打量一番,“你没事吧?” “没事,这怎么了?”展昭看看头顶,又看看那明显颓废下去的青蛟,皱了皱眉,想起古书上说的故事,“渡劫?” “对,蛟的最后一劫,成则化龙入海,败则灰飞烟灭。”白玉堂神情凝重,看着那青蛟,摇了摇头,接道:“咱们快撤。” 两人向后退了没两步,就发现他们面前似乎被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所有人都困在一起,困在头顶天劫的神威之下! 白玉堂的脸色有些变了,云头上的长月看得分明,慌忙一把抓住了神龟老祖的臂膀,急道:“龟爷爷,他们这是、这是要……” “化龙之劫,岂是寻常天劫可比?”老祖皱了皱眉,神情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略一沉吟,看了看那天劫乌云,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一面说着,一面抬起了手杖,便在此时,只听一声霹雳,第二道天劫,毫无征兆地再次落下! “小五!展昭!——龙瑞!” 比方才更加强烈的白光亮起,就连长月都忍不住抬手遮挡;而神龟老祖却是岿然不动,神情镇定,手杖在虚空中慢悠悠地划动,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似是画了一个复杂的法阵。 而那白光之中,展昭背对着处于那核心的青蛟,将白玉堂紧紧护在怀里,怀里的身子温热,身后的光芒冰冷,后背如被针扎,刺痛之下,不由得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也许只是一刹,也许过了许久,后背的疼痛终于开始消褪,光芒也暗了下去。展昭这才略微松开几分,还未看清白玉堂,就见他怀里钻出珠珠毛绒绒的脑袋,脸上写满冷漠,看了他一眼,扒拉着钻出白玉堂怀里,又在展昭胸口上借力一蹬,轻轻巧巧地跃到一边儿去了。 展昭脸色顿时白了白,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揉了揉胸口,颇为怨念地看向那肥得已经看不出身材的白猫——这哪里是借力,分明是踹…… 珠珠送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 飞飞从他们头顶盘旋下来,身上还缭绕着未曾散去的淡淡红色光彩,落到珠珠背上,然后貌似不经意地、一翅膀打在她的猫脸之上。 展昭:“……” 青蛟的哀鸣从中央传来,它看起来已经连嘶吼的力气都没有了,头顶那一对威武不凡的蛟角看起来也没有了光泽,它扬起头看向云团之上的神龟老祖与长月,连连点头,眸中流露出后悔与祈求神色,但天劫已至,已经没人帮得了它,只能它自己扛着,要么渡劫化龙,要么形神俱灭。 白玉堂脸上有一点异常的热,听见声音,原本想说的话也立刻咽了下去,急忙把展昭又往后拉了点儿,“小心。” 展昭反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与他十指相扣,低低地“嗯”了一声。 便在此时,头顶云层之上,传来神龟老祖庄重的声音,如黄钟大吕般在天地之间回荡,“年轻人,老头子这就送你们去大荒,此去前路未卜,万事小心。”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柔和的白光自云上射入天劫范围之内,笼罩住了两人、珠珠和飞飞,一个半透明的圆盘从白光中旋转着飞来,缓缓落到他们脚下,他们这才看清,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圆阵。 便在此时,头顶又是一声闷雷,电光一闪,最后一道天劫,终于落下! 与此同时,脚下法阵似有感应,顿时腾起柔和光幕,将天劫那摧枯拉朽般的暴戾气息隔绝在外。两人双手紧扣,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说不出道不明,仿佛来自血脉深处,于是只有更加用力地握紧对方的手,相依相靠,一起面对。 天劫中央的青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凄厉又绝望,痛苦至极,听在两人耳中,都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在光幕的护持中转头看去,却只见白光闪烁云气重叠,什么也看不见。 白玉堂轻轻地叹了口气。 展昭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地脸色一变,似有所觉,猛转头看向前方,就见刹那之间,云雾破开,青蛟双眼血红,张牙舞爪,不顾一切地朝他们扑来! 两人瞪大眼睛,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随后发现,青蛟原本修长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腹部胀大,似乎还在动,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地想要出来,而那青蛟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冲向他们,分明、分明就是…… 突然有一柄利刃刺穿了青蛟的肚子。 青蛟惨呼一声,却连挣扎都没了力气,紧接着,腹部被毫不留情地划开一道伤口,眨眼间就被开膛破肚,腹中内脏血肉淋漓而下,惨不忍睹。而它腹中钻出一物,满身是血,看也不看它一眼,一脚踏在它身上,就像踩死一只蝼蚁般将它踹下云头,自己借力前扑,就着青蛟冲来的速度,霎那间已逼近两人,一头撞入了光幕之中! 刹那间天昏地暗,山河倒悬,世界陷入一片混沌,茫然间,白玉堂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见有恶兽嘶吼,还有那女子一声惊呼:“瑞儿——穷奇!” 原来是它……白玉堂心里喃喃念了一句,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八、大荒 白玉堂悠悠醒转,第一眼,就看见男人的侧影。 此时已是夜晚,星辉满天,四周一片宁静,只余下火光中木柴的轻微哔剥声,听起来让人分外安心。 男人就坐在火堆前,手里拿着一根稍长的木棍,轻轻拨弄着火堆。火光与星光在他身上重叠,半是人间烟火,半是出世无尘,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极,却又无比协调地融合在他的身上。 他盘膝而坐,脊背依然挺直,侧脸的轮廓看起来比初识时坚毅了许多,棱角分明,却又一点也不显得张扬霸道,反而处处透着沉稳与温柔——沉稳得仿佛可以担起一切,温柔得让人甘愿沉溺其中,哪怕万劫不复。 “怎么,我有这么好看,都看呆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又夹杂着几分戏谑,白玉堂听在耳里,顿时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脑后枕着的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动了动,毛绒绒的尾巴绕过来,在他面上轻轻扫过。 白玉堂一下子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衣裳滑落,他一手接住,一面回头,就见珠珠团成一个超大号的毛球,趴在自己方才枕着的地方,轻轻晃了晃尾巴。 白玉堂扶额,三秒钟后——“猫儿你怎么能这样太没有爱心了珠珠那么小万一给压坏了怎么办!” 展昭转头看他,扬了扬眉毛,淡笑道:“本来是让你枕我腿上的,不过后来生了火,怕烟气熏着你,才换了个地方。这次出来又没带枕头,只有她合适了。”一面说着,一面瞥了珠珠一眼,“而且,瞧她不是挺乐意的么?” 珠珠站了起来,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冰蓝色的眼眸映着火焰,看上去就像在发光。 白玉堂无语,甩了甩头,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拿起来一看,是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不禁奇道:“这哪儿来的?” 展昭指了指旁边,一个大号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周围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野外生存工具。白玉堂看了它们两秒钟,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哦哦,就是你走之前打包准备带的那些?” “嗯,”展昭一面应了,一面递给他一个煮好又放凉了的罐头,“吃点吧。” 白玉堂摇摇头示意不用,目光看向四周,只见他们身处于一片平坦的荒原,一望无际,地上是土石沙砾,地上偶尔会有一簇两簇植物生长,颜色是极深的墨绿,看起来也是恹恹的,毫无生气。 他们身侧是一块突兀的巨石,三米多高,一米多宽,斜斜地从地底冒出,刚好可以避风。飞飞卧在石头顶上,目光如炬,监视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这是……”白玉堂喃喃开口,心里已有了猜测,“大荒?” “应该是的,龟前辈不是说要送我们去么?”展昭将罐头放下,见他还暗自思量着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语气重了几分,道:“晚上凉,把衣服穿上。”顿了顿,又道:“我已经看过了,你的伤居然都已经长好了,恢复得真快。”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点没考虑到自己的伤在肩头而他却偷偷扒了自己衣服看这种问题,反而先伸手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见已经添加过了,这才将自己怀中的冲锋衣披上,看见他身侧的罐头,皱了皱眉,心底忽然起了一丝猜测,问道:“你吃过了么?” 展昭点头。 白玉堂眯起了眼,“当真?” 他目光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视,展昭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坦白从宽,“是吃了,吃的压缩饼干,果腹足够了。那东西味道不好,怕你吃不惯,就煮了罐头,不过罐头我只带了两盒,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多久,能不能找到吃的……” 他话未说完,白玉堂就竖起了眉毛,怒道:“你当我是什么,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这点苦都吃不得?何况五爷我早已得道,五谷杂粮一口不吃也一样能活得好好的,要你操那心!”一面说着,一面一把拿起罐头塞进他手里,“吃了!” “我已经……” 不等他说完,白玉堂又一把拿回了罐头,将叉子狠狠往那午餐肉片上一叉,串了四五片在上面,直递到展昭嘴边,板着脸,冷冷道:“张嘴。” 珠珠轻轻晃了晃尾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转过身子,一跃就跃上了巨石顶部,眼不见心不烦,和飞飞做伴去了。 展昭被他盯着,只好张嘴被塞了满口,一面囫囵嚼着,一面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罐头,小心道:“我已经吃得够多了,这些明天早上再吃吧?” 白玉堂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对,任由展昭将东西拿走放好,这才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会比我先醒?” 展昭是凡人,白玉堂则是仙身,若论受到的震荡伤害怎么着也该是展昭更大,恢复起来也更慢,可事实上居然是展昭先醒,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只有我们四个。”他一面说着,一面拨动着渐渐暗下去的火堆,又折了几根细柴扔进去,盯着火堆,迟疑着道:“那个怪物……” 白玉堂想起昏迷之前最后听见的那一声惊呼,接口道:“那是穷奇,与梼杌并列,都是镇守魔界的恶兽。”一面说着,一面回想起穷奇从青蛟腹中破体而出那血腥画面,忽然道:“猫儿,你说……穷奇应该也是来了大荒的,对吧?” 展昭想了想,点点头,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与龙瑞勾结合谋,趁机潜伏进它体内,又撞入法阵,会不会都是算计好的?目的就是来到大荒,因为大荒锁闭已久,几乎无人知晓,它必须靠那老乌龟才能到此。而来到大荒……”白玉堂声音低了下去,忽地灵光一闪,豁然抬头,恰对上展昭灼灼目光。 “仙界!” 二人异口同声,一起给出了这个答案。 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恍然与凝重,定了定神,白玉堂接道:“他们的目的和我们一样,都要去仙界,只是我们是为了送龙髓玉,而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呢,以邪魔之身入仙界,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彻底?” “等我们到了仙界,大约就会知道了。”展昭轻轻出了一口气,沉吟片刻,道:“我们先歇息一晚,明日就出发。” “去哪儿?” “去找龟前辈所说的,冥水绝境,通天之井。” “往哪儿找?”白玉堂看了看头顶的星光,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东南西北?你知道那冥水在哪儿啊?” 展昭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先休息,明儿再说。”顿了顿,抬头看向巨石上的两只小动物,一点也不客气地吩咐:“你俩守夜。” 白玉堂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展昭看他犯傻,不由得笑了出来,站起来走到巨石边重新坐下,背靠巨石,双腿伸出,恰在白玉堂身后,拍了拍自己大腿,“凑合睡吧。” 白玉堂一见着架势就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枕着,脸上不由得有些热,却是低低啐了一口,骂道:“呆猫,真压一晚上,腿不想要了?”说着便起了身,走过去也在巨石边坐了下来,一面紧了紧身上衣服,一面朝他靠紧了些,嘟哝道:“没那么娇气,就这么着吧。” 展昭看着他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也不再说什么,也将自己往他身侧靠了靠。经过了妖界的那一场苦战之后,两人就这么紧紧依偎,温暖着彼此,缓缓进入了梦乡。 在他们头顶的巨石上,珠珠和飞飞低头看着已经睡下的两人,对望一眼,缓缓地站了起来。 珠珠的右爪在巨石上一按,一道白光就从她肉乎乎的爪子下亮起,形成一道屏障,将两人连同巨石及火堆一起罩了起来,光芒流转一圈,就消失不见。 飞飞展翅飞起,略一盘旋,双翅间一道红色光幕落下,罩在白光之外,同样又很快消失,更有一粒红润的光点落进火堆里,火堆略亮了亮,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一切做完,她俩各自转身,朝不同的方向掠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静夜无声,没有人看见在他们附近,地面上那些白天还恹恹的植物突然有了动静,原本只是零零散散贴地而生的它们,渐渐地舒展枝叶,升高、膨胀,从中生出无数藤蔓,一时间就连夜空也被遮蔽,无声而缓慢地朝火堆旁的两人伸去。 两人尚自睡着,根本没有察觉死神已悄然来临。就在那些藤蔓靠近他们五米的位置时,忽然白光亮起,一道白色屏障无声矗立,触及的藤蔓立即化作粉末。 那些藤蔓似有所感,立刻后退,可就在下一刻,白色屏障内又亮起一圈红光,炽热的光芒瞬间散开席卷周遭,方才尚未退走的藤蔓瞬间焦黑碎裂,化为尘土,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须臾,光芒消失,藤蔓也消失不见。夜风拂过,他们周围的地面上变得干干净净,一簇植物也没有了。 白玉堂是被一团重物压醒的。 睡梦中,他只觉胸闷气短,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枕在了展昭大腿上,而胸口端坐着一个白嫩嫩的大号毛团,生生压得他喘不过气,醒了。 没睡醒的结果就是起床气极大,白玉堂眯着眼,一把抓住白猫肥得看不出脖子的脖子,拎起来,随手往边儿上扔了去。动作略大了些,一下子惊醒了展昭,他还带着几分熟睡的迷茫,“嗯,怎么了?” “没怎么,天亮了。”白玉堂撑着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没有丝毫不适。再看展昭,靠着巨石歪头睡了一夜,毫不意外地,落枕了。 瞧着展昭稍微一动脖子就疼得呲牙的模样,白玉堂心头微暖,却又忍不住轻斥了一声“蠢猫”,靠过去双手按在他肩头颈后,轻轻按揉起来。 他并不会什么特殊的手法,只是那么随意地按揉着,微凉的指尖渡过几缕清凉的气息,一下子就缓解了他的疼痛。展昭配合着放松身体,唇角扬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被扔在一边的珠珠默默地转过了脸。 巨石上的飞飞默默地望向了天。 天色已经亮了,但却是灰蒙蒙的,笼着厚厚的云,光芒也昏暗,太阳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分明是早上,看起来却如黄昏一般。 展昭细细打量着四周,暗自盘算着,就听身后人问了一句,“可好些了?” 展昭那一瞬间冒出一个十分无耻的念头,“不好”二字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又被他的良好教育及修养给压了下去,一面默默反省,一面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了,玉堂辛苦。” “嘁。”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先四下一望,又低头打量一番,忽地“咦”了一声,“怪事,这火怎么还没灭?” 珠珠看看火堆,又抬头看飞飞,飞飞眨眨眼表示自己十分无辜,然后火堆一下子灭了。 白玉堂:“……” 沉默片刻,他先看珠珠,又看飞飞,板着脸,指了指火堆,“爷让你灭了吗?” 片刻后,火堆又亮了起来。 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里,展昭已经整理好衣服走了过来,走到了自己的大背包里找出一包湿纸巾,拿出一张递给白玉堂,“擦擦脸吧。” 白玉堂一面接过,一面扬起下巴,点了点放在旁边包好的罐头,道:“你赶紧热热吃了,咱们好出发。”见展昭看了过来想要说话,立刻补了一句,“爷不需要这些东西。” 展昭盯着他,以他工作多年的审视姿态与勘破谎言的经验,终于确认他说的是真话,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人收拾好一切,展昭将大背包收好放进那个随身空间里,收拾好一切,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走?” “唔,”白玉堂抬了抬下巴,“问她们。” 珠珠胡子抖了抖,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飞飞歪了歪头,双翅一振从巨石上飞起,在他们头顶盘旋一圈,便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白玉堂眯了眯眼,目光中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低头看了珠珠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两道光芒点亮这昏暗沉寂的天空,一行人再次踏上未知的征途。 这么一走,就走了快有三个小时——展昭的手表自打来到大荒,就失去了作用,再也不动了,也无法判断准确时间——白玉堂皱着眉头,显出几分焦躁来,“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别说活物了,就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冥水更不知在何处……” 他们此次并没有飞得太高,在云层下方飞快前进着,一低头就可以看见这无比荒凉的大地。茫茫大荒,根本看不到头,这一路走来不知几百里了,入眼的景物和他们之前露宿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般的荒凉与死寂。 “不然怎么叫大荒呢?想来就是这个原因吧。”展昭在他身侧,速度丝毫不逊于他,看着前面悠然飞翔带路的飞飞,沉吟片刻,道:“至于这路……会不会错了?”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前方一道幽幽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满含怨念、满含委屈、满含心酸,看得展昭顿时负罪感蹭蹭上涨,一个恍神,脚下忽然不稳,人已跌落云头,一下子朝地上落去。 白玉堂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可自己也是突然脚下一空,两人在半空中翻着跟头,飞快地坠向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红一白两道光芒闪过,再看时,两人已平平安安地落到了地上,却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看向对方的眼里都充满了紧张,异口同声地问出一句:“你没事吧?” 片刻后又齐齐摇头,“没事。” 确认了对方与自己都没事之后,两人这才有精神开始平复一下自己过快的心跳——毕竟,就算是已经高来高去习惯了的他们,这种毫无征兆的蹦极游戏也是显然有些刺激过大,一面喘气定神,一面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刚刚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会从上面摔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再看向那两个小动物,一个稳坐在地一脸的端庄贤淑,一个站在旁边一脸的茫然无辜,显然也没有跟他们解释的打算。 白玉堂皱了皱眉,合上眼,放出神识静静地感受了片刻,忽而变色,抬起手,掌心汇聚起一团小小的银色火焰,一甩手,那火焰脱手飞出,眨眼间已撞上远处的一块大石头,瞬间将它击成碎片。 展昭皱皱眉,“怎么了?” “我的法力……下降了……”白玉堂喃喃应了一声,看着那块大石头的方向,接道:“我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它变成粉末。” “怎么会?”展昭吃了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记不记得龟前辈说过,在冥水的范围内,任何法力都使不出来?如今我们跌落地面你法力下降,肯定是冥水的缘故!”说到此处,他的心反而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快到了。” 白玉堂一听,也反应过来,顿时喜形于色,“太好了,那我们赶紧走!”一面说着,一面瞪了把自己当毛绒玩具努力消弭存在感的两个小东西一眼,“你俩居然不受影响……那就去探路。” 飞飞头一昂,没有什么意见,扇着翅膀两三下就飞远了;珠珠眨巴着眼睛试图撒娇卖萌求抱抱,被白玉堂无情地拒绝:“你也去!” 珠珠默默地去了。 看着他打发走两只小家伙,展昭似乎有点不太放心,正要说话,却见白玉堂看着他俩消失的方向,脸色已是沉了下来。 他眉头一挑,“怎么了?” 白玉堂转过头来,目光里透着几分严肃、几分凝重,斟酌着词句,缓缓道:“猫儿,你本来是个普普通通的警察,意外卷入这些事情里,经过这么一路争斗一路厮杀,你有没有想过,她们俩是什么身份?” 展昭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珠珠不是你的灵兽么?” “她是自己找到我身边来的,就像……飞飞到你身边一样。”白玉堂合了合眼,理了理思路,道:“大概八百还是九百年前,珠珠来到了陷空岛,从此就住下不走了,我也就一直留她在身边,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接道:“她和飞飞,亲密得有些过了。” 展昭何等聪明,隐隐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灵兽得天独厚,骄傲得很,各有领地,哪儿那么容易就和别的凑一块去?除非……” “除非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十分熟悉。” “对,是这样,所以我开始在想,她们究竟是什么来头。”白玉堂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们追、追柳青,被困在那个工厂里,有个小姑娘自称是主人的一点烛火,把结界烧毁的?” “记得,”听见他在提到柳青之时的一点迟疑,展昭心头一堵,眉头更皱了起来,“怎么了?” “我之前并未注意,后来细细一想,能烧毁那种结界的,只能是……三昧真火。”不等展昭发问,他已接了下去,“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时迸出的火花,在洪荒之境燃烧了千年而不灭,后来于火焰中生出了凤凰。”他语气虽然保持着平稳,脸色却有些发白了,“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掌控的力量啊。” 展昭默默不语,暗自将前因后果种种细节推敲一遍,轻轻一叹,仿佛在发问,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后来凤凰陨灭,这火种又落在了谁的身上?” 白玉堂勾了勾唇,那弧度却盛满无奈与无力,没有答话,展昭也不再说话了。 答案太过明显,明显到他们根本不敢去想,若他们猜测是对的,那和她亲密无比的珠珠,又该是什么身份?她们又为什么会来到自己身边,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 白玉堂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想起珠珠平日里好吃懒做撒娇打滚的模样,头更疼了。 “不管怎样,她们也没有恶意,珠珠就不说了,整天缠着你,飞飞……”展昭顿了顿,还是接了下去,道:“飞飞虽然是后来捡回来的,但她应该也不会怎样,毕竟上次和柳青决战……” 他没有说下去,对望一眼,两人眸中皆是了然。 白玉堂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道:“罢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什么可想、没什么可回头的了,”他精神一振,昂起了头,目光中透出灼灼光芒,眉眼如刀锋刻画,显出让人不敢轻视的凌厉:“凭他神仙妖魔,五爷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过去的事,我们心里有个数,往后的事就随机应变吧。”展昭淡淡一笑,最后做了总结陈词,“咱们走吧,早点把事情了结。” 白玉堂点头,两人便朝珠珠与飞飞消失的方向走去。 展昭并没有什么异常,但白玉堂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能感受到来自前方的沉重压力,前方好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谁也逃脱不了它的控制,越是靠近,就越是不敢靠近。 终于,他们看见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条看不见来处也望不见去处的大水,就这么静静地流淌在大荒的原野上,不知其深,也不知其广,就这么横亘在他们的眼前,挡住了去路——又或许,根本就不再有去路,这里,就是整个大荒的尽头。 飞飞与珠珠都站在水边,默默地看着眼前平缓的水流,神情庄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走了上去,白玉堂轻咳一声,“就是这里了?” 放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这条传说中的冥水看起来和寻常的大江大水没有什么区别,水不算透明,但也绝不是他们最开始想象中的那种漆黑如墨甚至还漂着点尸体的肮脏臭水,四周也是大荒的景象,并没有乌云密布阴风怒号甚至群魔乱舞百鬼哭叫的场景。 “大概是的吧,”展昭走到他身边,看看脚下冥水,又看看四周,颇为不解地皱了皱眉,问道:“不是说大荒有去无回危险至极吗,我们一路过来,直到这儿也没碰见什么啊?” 珠珠飞飞对望一眼。 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天地间远远传来一声高亢的嚎叫:“嗷呜——” 白玉堂脸色顿时变了,下意识地抬手,却突然僵在半空,神情也仿佛僵住了,“该死的……连画影都召不出来……” 说话间,他们远处的地面突然鼓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包,然后土石飞溅,从地底钻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怪物来。有的类似人形,佝偻着身子,瘦得可以见到每一根骨头,双臂奇长,指甲尖厉,满口獠牙;有的体形如狼,但身上没有毛发,只露出黑漆漆的皮肤;还有的根本没有具体形态,就是一团浓稠的雾气,不断耸动膨胀,一碰到别的怪物,那怪物就立刻被它吸了进去,连个影子都不剩了。 这一大堆怪物从地底下钻出来,看起来就像是个生化危机后的动物园,什么模样的都有,看得展昭白玉堂脸上都已没了血色,白玉堂喃喃道:“这是……这是天地初开时,沉淀下来的浊物,经千年万年未见天日,戾气化作实体,与天地同在,无生无灭……” 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为何传说中,大荒是一个有去无回之境了。且不说那似乎没有尽头没有出路的茫茫荒野,就是这种如潮水般源源不绝的怪物,任是有再强的法力,也不可能将其完全消灭,而一旦力竭…… 展昭脸色发白,紧紧盯着那些刚刚从地底下钻出来,还有些不太适应外界的怪物们,“别说这些没用的,要怎么对付他们?” 白玉堂忿忿咬牙:“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个乌鸦嘴!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结果你一说就出来了!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看展昭,又看看那群渐渐开始活动逼近的怪物,喃喃道:“天地初始,未分阴阳;沉浊明心,是为大荒。这是那老乌龟说的,明心、明心……难道是要我们清心定神不成?” 展昭向来一点就透,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堆东西,是人心召出来的?那若是排除杂念,它们就会消失?” “我是这么猜的,也许……”白玉堂眉头紧皱,并不敢打这个包票,一转眼看见那一红一白的两个家伙,登时窜上了火,怒道:“你俩发什么呆呢,给个话啊!” 珠珠和飞飞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上一眼,那些肮脏的东西,似乎连被她们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她们只是默默地盯着冥水,专注而庄重,仿佛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无法自拔。 展昭发觉事情不对,皱了皱眉,“你们怎……” 他话音未落,突然“哗啦”一声巨响,冥水中央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一个硕大的黑影飞快地扑向地面,不是别的,正是跟随他们来到大荒却一直不见踪影的魔界恶兽——穷奇! 两人大吃一惊,连连后退,就见穷奇猛地扑向那群怪物,一爪子将其中一个按倒,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穷奇如虎,背上却生了一对翅膀,双眼血红,满面凶残,一口将一个怪物的胸腹撕裂,将那血淋淋的脏腑掏出来,吞下肚去。 浓浓的血腥味飘散出来,对那些怪物来说显然是极大的刺激,它们辨别着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迈开步子,朝穷奇扑了过去。 穷奇哪里会怕它们,嘶吼声中,粗壮的尾巴一甩,就将背后几只怪物打飞,而打飞的怪物一经落下,立刻就成为了同类的目标,它们相互撕扯着,发出狂欢一般的尖锐啸声,将那几个同类生生扯成了碎片,将它们的皮肉骨血通通拆吃入腹,什么也没有剩下。 穷奇强悍无比,那些怪物纵然近了身,也奈何不了它那一身皮肉,反而被它一个一个地拍倒在地,要么被它开膛破肚,要么被同类生吞活剥。 这一幕俨然便是无间地狱,两人看得脸色发白,胃里一阵一阵地翻腾,几乎要吐了出来。白玉堂按着自己的胃部,声音有些发颤,低声道:“穷奇是恶兽,这些东西,大约是……它最喜欢的。” 展昭强自维持着冷静,默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一直在走神的珠珠和飞飞终于回头看了身后那修罗场一眼,眼底漠然无波,压根儿没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便是她们回头的同一时刻,穷奇忽然似有所感,猛地转头看来,目光一下子定在展昭身上,一声嘶吼,身后那一对翅膀霍然展开,庞大的身躯快如闪电,突然朝他冲来! 冥水之滨,任何法力都使不出来,穷奇自然也不例外。可纵然没有法力,它也是个庞然大物,全身上下都是要命的武器,凭借人本身的力量想要和它正面肉搏?那还不如直接跳进冥水,淹死了痛快。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们往各方向散开,谁也不想跟穷奇正面对上。 穷奇一击扑空,落到地上,一声嘶吼,那突出的獠牙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在原地转了半圈,朝着白玉堂扑去。 珠珠飞快地冲上前,挡在二者之间,身体压低,背上的长毛微微炸起,随时准备着反击。 展昭看得分明,心下一惊,顿时上前两步想要追上去,谁料就在这一刹那,穷奇那粗壮的尾巴突然横扫而来,径直打在展昭腰间,顿时将他抽得飞起,只听“哗啦”一声,人已坠入了冥水之中! 穷奇似乎是早已算计好了,身在半空生生一转方向,紧追着展昭跃入水中,只见水上炸起一个更大的水花,随即一阵涟漪泛起,不过刹那之间,就已什么也看不见了。 展昭与穷奇,都已消失在冥水之中。 九、通天 冰寒刺骨。 这是展昭落水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但很快他就没精神考虑这个了,他看见身侧又炸起一个水花,穷奇张牙舞爪划水过来,粗壮的尾巴伸过来将自己的腰牢牢困住,托着自己朝冥水深处游去。 这是……要做什么? 展昭手无寸铁,又无法呼吸,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也根本无从反抗,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着,难不成这恶兽还要把自己洗洗干净再吃? 念头方起,就被自己给逗得想笑,却只吐出几个小小的气泡,恍惚间,他看见眼前青光一闪,紧接着又看见了什么东西,巨大无比,威严而深邃,他突然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觉一股冷气从脊背只窜上后脑勺——那是一只眼睛! 那显然不是人类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透亮,整个透出淡淡的金色,瞳仁则隐隐带着青苍之色,直勾勾地与展昭对视着,神情里带着几分悲悯,展昭全身一震,连自己还身在冥水受困穷奇的事情都忘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那凝固,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脆响一声,整个人呆在原处,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这对视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那眼睛一眨,画面忽然流动起来,青色铺天盖地席卷一切,展昭瞪大了双眼,看着那突然放大的画面,看见一条通天彻地的青色巨龙扶摇而上,云雷翻滚,仿佛就连天地都要为之让路! 而地面之上,横陈着无数妖魔尸骨,层层堆叠,血流成河,一眼也望不到头。它们满怀怨愤地死在这茫茫荒野之上,身体眨眼间化为白骨,魂魄则沉入地底,再次融入天地。 青空之上,巨龙的身影若隐若现,身上青色的鳞甲反射出耀眼炫目的光芒,昂首摆尾之间,乌云汇聚,惊雷涌动,忽有瓢泼大雨降下,也不知几天几夜,逐渐汇聚成溪流、成江海,携着厚重的泥沙,将那白骨层层掩埋。 展昭愣愣地看着,心中忽然升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恨不得自己也随之飞天腾空而去。他好像看见天地归寂万物成灰,好像看见云起云灭碧海潮生,上一刻还是白骨成堆,下一刻又看见万物复苏,好像有着千年万年的岁月在他眼前飞快流过,最终看见一座荒凉凉孤零零的山头,生于幽深峡谷,却又独绝而起睥睨四野,任凭风云变幻,也岿然不动。 便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桀骜与昂扬,好像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就可以连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妖气冲天,有什么风景可赏玩的?” 他心神一震,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想要看清那说话人的模样。可他越是心慌,眼前景致就越是模糊,云遮雾罩的,连那孤僻的山头都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这时就听见另一个沉稳的男声笑道:“在下这里恰好有一块石头,大抵能有些复生回春之能,或可改改此间形貌。” “哦?何方法宝竟有此神力?” “不过是块破石头,带着也没大用,便留在此处,若能得兄台青眼,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话听起来十分败家,颇有些烽火戏诸侯的意味,但展昭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默默在心里给那人点了个赞,就听最开始那青年人抚掌大笑:“兄台此话痛快,果然是个妙人!” 紧接着又是那男人带笑的声音,“若论痛快,再也没有比畅游天地更痛快的事了,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得兄台赏脸同游?” 耳听着这事情就要往拐带人口的方向发展了,展昭终于找回了一点身为刑警的职业操守,下意识地想要出声,才一吸气,顿时悚然一惊,整个人僵直原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能够呼吸了! 准确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透明气泡包裹住,穷奇消失不见,他人虽然仍在冥水之中,却再也没有了那清寒刺骨的感觉,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干了。 不过这显然不是他目前最为在意的,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了面前的人身上,那人一身黑衣,身材细瘦,看上去年方弱冠,肤色白皙,很是斯文俊秀,眉心有一个墨色的印记,双眼清透,似乎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静静地看着展昭,那淡然到近乎漠然的神色似乎柔和了一些,缓缓道:“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句话说得无头无尾,展昭却也没在意,无数的词句在嘴边排列组合,最终也只说出一句,“又是你……你究竟是谁?” ——这青年不是别人,赫然就是他之前在陷空岛昏迷期间梦中所见的那一个,当时他们身处冰原雪洞,也是这么无头无尾地说了几句话,一个仿佛看透所有,一个却是一无所知,而直到此刻,情况似乎也没有太大改变。 展昭恨极了这种感觉,他们拼死拼活,而另外的人却端着一副看戏的姿态站在一边,任由他们糊里糊涂如蝼蚁般挣扎求生,实在是……混账! 他心里暗骂,对面的青年似乎感觉到了,看着展昭,露出一丝古怪费解的神色,低声喃喃道:“一千年而已,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怪事。” 他话说得小声,展昭一时没能听清:“什么?” 青年合了合眼似在定神,刹那间又恢复了那淡然无波的模样,那年轻的脸上满是看透红尘的超然,并不再理会展昭说了什么,只缓缓道:“冥水直入归墟,归墟,是万物的开始与终极,故而冥水,可照一切过去与未来。入了冥水,也会被洗去一身俗世因果,从此脱胎换骨,再也不必受生老病死之苦,也才有资格踏入仙界大门。这就是通天井会在冥水之中的原因。” 展昭听得此话,知道他是在解释提点,不由得也定了心,略一思忖,问道:“那、那我方才……” “你有你的因果,等时候到了,自己就会知道了。” 展昭:“……”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这该死的木头脸,既然要当好人,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吗! 木头脸却不管他的腹诽,轻轻抬手一挥,一把古琴已飘浮在他面前。那古琴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仅有五弦,整张琴黯淡无光,看不出任何独特之处。 他手指轻轻自弦上拂过,却并不拨响,只淡淡道:“昔年伏羲大神见凤凰栖于梧桐,心有所感,遂斫桐木,又取凤凰尾羽一根,凝结成弦,制成了世间第一把琴。琴弦虽只一根,却能纳天地之音,通万物之情。后来神农又取丝成弦,增为五弦,由此定型,名为伏羲琴。” 展昭隐约有一点预感,皱了皱眉,看看那伏羲琴,又看看那木头脸,试探着开口,“所以呢……” 木头脸青年屈指一弹,将琴瞬间送入展昭怀抱,展昭手忙脚乱连忙将这不知多少年的古董宝贝抱住,就听他淡淡接了一句:“好好用。” 展昭这辈子,从小学的区三好学生,到初中的市三好学生,再到高中的省三好学生,从来都是品学兼优,多才多艺——可他的才大多体现在小发明小创造上,艺则体现在少年时学过的那几首钢琴曲子上,时隔多年也就能凭着习惯弹个一首半首,冷不丁被塞了这么一把古董琴,还“好好用”,他连五线谱怎么认都快不记得了好吗! 偏偏那始作俑者依然一张木头脸,一点不考虑展昭的心情,淡淡地抛出最后一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然后身影就像个真正的影子一样,闪了一下,瞬间就不见了。 展昭张口要叫,蓦地被灌了满口刺骨冰水——这该死的木头脸一走,撑在展昭身外的气泡也随之消散,他又回到了冥水之中,被穷奇尾巴拖着,刚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幻境,他根本尚未脱离险地。 他这么一呛水,脑子里一时什么都忘了,顿时拼命挣扎起来,眼前一阵模糊,伸手一阵胡抓,忽然指尖划过什么东西,如同遇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忙一把抓了上去。 “铮——” 大荒荒原之上,密密麻麻不知出现多少地底戾气生成的怪物,乌压压的一大片中间,飞飞盘旋天际,周身红色光带如火,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一旦沾到那些怪物身上,立刻就将它们烧得灰飞烟灭,连一点渣都不剩下。 飞飞的光带流转不歇,在那光芒之中,白玉堂不知怎的,竟然召出了画影,此刻持剑在手,斩杀着面前的一切怪物,腥臭的血污沾在衣上也不在意,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如嗜血修罗,生生地比那些天生鬼怪,还要暴戾三分。 只见他剑光寒彻,一晃荡开眼前的怪物,趁空转身就想往身后的冥水里跳,不防珠珠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立刻蹿了过来挡在他面前。他双眼微红,画影寒光一闪,厉声斥道:“别拦我!” 珠珠静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白玉堂正要再说,却忽然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看去,就见那一条平静的冥水突然炸起一个巨大的水花,一道水柱冲天而起,若沧海巨龙出水一般,冥水以它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声势浩大无匹,仿佛能将整个天地都吸进水中。 珠珠冰蓝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整个荒原都沉寂了。 方才还嚎叫不止的怪物们纷纷停下了动作,齐齐仰着头,看向那水柱的顶端。刹那间,一股强悍无比的神识悍然扫过全场,任何人任何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白玉堂猛地瞪大眼睛。 展昭端坐于水柱顶端,盘膝垂首,凝神阖目,整个人仿佛在刹那之间褪去了一切红尘气息,如同一尊被安置在高高神位上的神像,众生如蝼蚁般匍匐在他的脚下,万千悲喜匆匆而过,他毫不动容。 他的膝上横着伏羲琴,依然是平平凡凡黯淡无光的模样,可是在看见它的一瞬间,珠珠与飞飞的脸色同时变了,又是期待、又是欣喜,还夹杂着几分不可思议。 展昭神色微微一动,缓缓抬起头,于万万人中,准确地对上了白玉堂的眼。 一如当年。 于是他不由得勾出一丝笑意,手指随意一动,拨响了第一个音符。 无日无月的混沌中,盘古持巨斧,厚重的斧刃破开亘古的黑暗,黑暗中传来破碎的声音,火花迸溅而后瞬间连绵千里,光明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阴阳立,清浊分,天地始成。 琴声回荡在荒原之上,白玉堂只觉全身一震,就连灵魂都随之战栗震动,心中骇然至极,看向展昭的眼底,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之色——他、展昭……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展昭么? 那些数以百千计的怪物们,被琴声中蕴含的强大力量逼得再也站立不住,纷纷跪倒趴下,痛苦不堪地张大了嘴,见机得快的,立刻化为一团黑雾钻入地底,那些尚在挣扎的怪物还未能再喘过一口气,第二个音符已经响起。 盘古陨而洪荒成,千年又千年,有神祇自烈风中诞生,号为风氏,人身蛇尾,是为伏羲、女娲。有天生慈悲之心,落为神农。又有神龙自沧海出,凤凰自烈火生,麒麟自后土起,并称圣兽。诛邪恶,护生灵,分六界,洪荒乃平。 天地间仿佛响起了那遥远的龙吟凤鸣,一切的邪祟都在此神圣之力下荡然无存。顷刻之间,那些来不及钻入地底的怪物纷纷瓦解碎裂,化为一道轻烟,整个荒原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好似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洪荒归寂的时候。 眼见得那些怪物被扫荡一空,展昭轻轻舒了一口气,指尖青光一闪,膝上的伏羲琴已消失不见。他飘然而起,离了那粗壮水柱,缓缓落到了岸上。 白玉堂就在他三丈之外。 白玉堂几乎不认识眼前的展昭了,可偏偏又那么熟悉,熟悉到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经这样对视过。心口一阵抽痛,他眼前掠过光怪陆离的无数画面,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全身无力,手中画影“铛”的一声脱手,斜斜刺入地下。 他看着陡然变色的展昭,看着他脸上无法掩饰的惊讶与关切,心头一暖,又想起方才的惊惧,顿时又升起几分不安,踉踉跄跄地朝他跑去,不过几步,就一头撞入那人迎上来的怀中。 他们紧紧相拥。 展昭的身上带着干净清爽的草木气息,白玉堂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抱着他脊背,确认着他的存在,压抑着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恐惧滋味,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平息,忍不住狠狠在他背上掐了一把,咬牙道:“你怎么回事!” 白玉堂的身体带着极轻微的颤抖,展昭抱紧了他,带着几分歉疚,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放心吧。” 白玉堂深深呼吸几次,才总算平复了心绪,刚一定下神,就立刻变了脸色,一把将展昭推开,怒道:“谁担心你,你刚刚不是威风得很吗!” 展昭怀里一空,失落得不行,又听他这么说,顿时哭笑不得,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被穷奇拖下去都快淹死了,结果碰见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给了我这把琴,然后我一弹它,整个人就不受控制了,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碰见人?”白玉堂皱起了眉头,“这水里面还会有人?”他转头看向冥水,登时一愣,“诶,这是怎么回事?” 展昭回头看去,只见那水柱犹在,而穷奇竟然就在水柱之中,被牢牢困住,之前那凶残霸道的模样早就不复存在,有气无力地趴在里面,翅膀耷拉着,也不知究竟怎么了。 “不知道……”展昭更是一头雾水,准确地说,他从落入冥水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切他都完全弄不明白——比如说穷奇为何要拖着他潜入水底,比如那个人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何岸上水底都无人发觉,若是假的那伏羲琴又是从何而来?还有,自己为何居然能使用伏羲琴…… 脑海里乱成一片,展昭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就听翅膀扑扇的声音响起,飞飞绕着那水柱转了一圈,落到穷奇面前,隔着水柱与它对视了片刻,似乎交流了什么,飞飞点了点头,随即就见那水柱顿时消散,穷奇一头扎进水里,没了踪影。 “喂!”白玉堂脸色一变,急道:“你做什么!” 飞飞自然不会回答他,倒是珠珠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脚,抬起那蓝汪汪的大眼睛盯了他片刻,然后就见白玉堂又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通天井在水里?要龙髓玉才能打开天门?” 珠珠非常坚决地点了点头,然后几步助跑,冲着冥水一跃而起,“砰”的一声,重重砸进了水里。 ——就没见过喜欢水的猫! 白玉堂脸色泛白,已经没精神去考虑刚刚展昭在水中际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正要说话,就见飞飞在半空中一个优雅的盘旋,然后一头扎进了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就没见过还会水的鸟! 展昭默默看着她俩钻进水里,又看看脸色发白死活不肯动弹的白玉堂,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怕水?” “谁谁谁怕了!”白玉堂立刻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大声道:“爷只是不会!” 展昭默然片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缓缓走过去将画影捡起来还给他,“会闭气吗?” 白玉堂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闭气。”白玉堂还没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就被他猛地一拉搂进怀里,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周身一凉,已跳进了浩荡冥水之中。 在这一瞬间,白玉堂恨不得将展昭千刀万剐,奈何被他紧紧抱着挣扎不得,而他又是个下了水就没辙的人,一动也不敢动,只好闭着眼睛憋着气,抓紧了展昭衣服,放任自己跟个秤砣似的往下坠,然后在心里将人剁成十八段。 展昭一手抱着乖到极点的小耗子,一手用力划着水,没划两下就见珠珠漂在两人对面,全身的白毛散开,如同一朵硕大的蒲公英。此刻,那水中蒲公英正幽幽地盯着两人,眼神哀怨,然后一张嘴,吐出一个大泡泡,将两人包裹了进去。 展昭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然后转向怀中,看着那紧闭双眼一副英勇就义模样的白玉堂,展昭登时起了玩心,凑过去,在他颈边幽幽地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他微微瑟缩了一下,眉头紧皱,却仍是不敢睁开眼睛,反而是将自己又抓紧了些。 展昭笑得捧腹,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又凑近了他,低低唤道:“玉堂,玉堂,没事儿了,你睁开眼看看。” 白玉堂听得分明,却是将信将疑,先将一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确认了一下周围情况,这才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再受困水中之后,白玉堂立刻恢复了活力,在气泡里左看右看,“诶诶诶,这就是冥水啊?好像也不是很可怕嘛。” 冥水清亮干净,可见度极好,珠珠和飞飞在边上游着,在她们身后,穷奇用头顶着气泡,乖得像一条训练有素的导盲犬,推着气泡缓缓地朝冥水深处游去。 展昭应了一声,笑道:“是啊,我开始也以为里面全是妖魔鬼怪,掉下来就死定了,哪想到还有奇遇。” 说起这个,白玉堂也不由得正色,想了想,道:“那人……不管是真人还是神识吧,能于冥水中来去自如,可见法力极高,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我哪里认得?不过是梦中见过一次,却……” “梦中?”不等他说完,白玉堂就高高挑起了眉毛,“你居然梦见过他?” “……”展昭嘴角抽了一下,“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我不是中毒昏迷被你带去陷空岛么,就那个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冰天雪地的一片,那人跟我说了几句话,什么‘我的局’,什么‘我还没想起来’的,我以为是我睡糊涂了就没当回事,直到这次又见到了他……他给了我那把伏羲琴,还说很快就会再见。” “什么什么什么,伏羲琴?”白玉堂脸色又变了,看着展昭,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露出几分审视模样,喃喃道:“不会吧……难不成你是什么大人物的转世?命中注定了要搀和进来把这一切解决掉的?” 展昭默默地恶寒了一下,“不会吧……” “怎么不可能?”白玉堂越想越觉得有理,看展昭的眼神也愈发玩味起来,伸出手指,挨个扳着,数道:“你看看啊,巨阙剑、龙髓玉、伏羲琴,样样都是天地至宝,全部到了你手里。再加上她,”说着,朝气泡外的飞飞一努嘴,挤挤眼睛,“还有那个神秘人,猫大人,好生厉害啊……” “玉堂……” “你到底是谁呢,没听说过这段时间有哪位上仙下界啊……” “玉堂……” “诶,你若真是哪位上仙,那将来不是得回到仙界去?可仙界规矩最多最严,以后……” “玉堂……” “你叫魂呢!”白玉堂不知怎的,心情突然跌落谷底,忿忿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干什么!” 展昭不知道哪里又触了大少爷的逆鳞,只得暗暗扶额,然后指了指白玉堂的身侧,“我们,好像到了。” 回头看去,只见前方现出一口井,井沿高约两尺,青石砌成,上面甚至还有一些青苔,看起来和农家院子里的水井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它身处于冥水水底。 而且是传说中,可绕过天门直通仙界的——通天井。 穷奇将他们带到此处,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地蹲在旁边,似是在等待指令。白玉堂一眼瞥见,心念一转,干咳了一声,下巴扬了扬,“你。” 穷奇看了他一眼,眼底似有不忿,但又看见他旁边的展昭,再是不忿也强压了下去,垂下头,表示服从。 眼见得穷奇听话,白玉堂暗暗打着算盘,板着脸,冷然道:“从现在起,你就待在大荒,负责镇守通天井,明白么?” 穷奇垂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随即转身,身后的翅膀一闪,整个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眨眼就不见踪迹,只余下一长串的气泡,在冥水中悠悠漂着,随即消散无踪。 打发了穷奇,白玉堂挑了挑眉,又看向展昭,啧啧叹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刚刚做了什么,居然把穷奇吓成这样,连流放大荒都不敢有意见。” 展昭一脸茫然。 飞飞看向珠珠,珠珠默默看了片刻,忽然一甩尾巴,将气泡打向通天井,气泡一碰到井沿,立刻“噗”的碎裂消失,展昭白玉堂两人都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一下子都呛了一大口水。 白玉堂手脚乱挥不住挣扎,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向后一倒,手便撑在了井沿上。紧接着,展昭半是焦急半是慌乱地扑过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也按在了井沿青石上。 突然间,青石上发出淡淡的光华,七彩的流光在其中流转,井里亮起一片金光,同时传来一股极大的吸力,他们身不由己,瞬间坠入金光之中。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慌乱中,谁都没有发现,白玉堂眉心突然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印记,略微一闪,随即又隐没不见。 通天路开,命运的轮盘,终于走到了那最后一格。 世界的另一端,那片万年不化的冰原之中,黑衣的青年端坐冰台,神情如冰雕木刻,没有半分情感,却突然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 在他的身后,那片厚重的冰壁深处,突然裂开了一条细缝。 十、天戮 这……便是仙界么? 展昭与白玉堂心里同时升起这样的疑问。 方才于大荒冥水中,他们不知怎的打开了通天井,经过一阵乱闪的金光,糊里糊涂地就来到了此处。此刻,他们呼吸自如,身上连一滴水都没剩下,正站在一片黑暗里,四周寂然无声,仿佛与世隔绝,看不见一丝光明。 白玉堂握了握展昭的手,心里有些忐忑,他虽然是见惯了风浪的,却从未涉足过仙界,不知道这销声匿迹了近千年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定了定神,他压低了声音,问道:“猫儿,你还好么?” “嗯,我没事。”展昭回握住他的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真的到了仙界?” 白玉堂还未回答,就见头顶亮起了一道温暖的红光,紧接着红光分裂成无数个小小的光球,如同一盏盏指路明灯,一字儿排开,指向未知的前方。 飞飞悠然盘旋而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头昂了昂,示意他们跟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跟了上去。 借着飞飞点起的光芒,可以看见他们正身处一个空旷的洞穴内,周围石壁嶙峋尖锐,也不知有了多少年头,看样子也从未有人活动过。 展昭一路走着,一路估算着时间,大约五分钟后,洞穴开始渐渐收拢,变成了一个狭长的隧道,开始还能两人并排,后面就只能容一人行走了。 展昭被白玉堂拦在后面,怀里还给硬塞了一只超重的肥猫,在隧道中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看见了光。 飞飞双翅一振,一溜烟儿地冲了出去,白玉堂疾走两步也出了隧道,展昭最后一个钻出去,刚一看清外边风景,便愣住了。 那才是真正的仙界。 他们刚刚从一座假山中走出,出来便是一座极大的花园。园中群芳吐蕊,争奇斗艳,有的看起来和人间花朵没什么区别,但色泽鲜亮,更添风韵。再远处,有亭台轩榭,或大气阔朗,或小巧精致,处处云雾缭绕,阳光洒遍,明媚灿烂,满眼皆是祥和盛景。 二人看得赞叹不已,可惊叹过后,很快就发现不对—— 这里,太静了。 不仅仅是安静,更是一切事物仿佛都停滞了,被定格在某一个瞬间,所有动作都陷入静止。在他们身侧,之前应是有微风拂过,假山边种着几丛翠竹,几片竹叶飘落,就这么停滞在半空,悬在他们眼前;前方一株盛放的牡丹微微弯下了腰,便再也没有直起来,一直保持着倾斜的姿态;更远处,亭台下本有曲水流淌,可此刻看来,水面静静地反射着明媚阳光,就连那流淌时的涟漪和漩涡,都凝固不动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玉堂眉头紧皱,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拉了拉展昭袖子,低声道:“这应该就是仙宫的御花园了……走,去别处看看。” 他四下看了看,选了一个方向,领着展昭穿过那重重花径,往仙宫深处走去。 御花园中花径繁复,曲曲折折,白玉堂一面领路,一面细细打量,越看越是心惊——这花园分明是以奇门八卦之势布置的,没想到即使贵为仙界,竟然也还有这些准备,真是居安思危的典范。 他一面思量着,一面十分顺畅地穿过小径,走上园外回廊,突然见到前方廊下轻纱旁现出一个人影,靠近几步看去,乃是一个身着淡黄衣裳的女子。他心中一喜,和展昭对了一个眼色,故意放重了脚步,走到她身后,清了清嗓子,摆出最温和的表情,轻唤道:“这位仙子。” 仙子一动不动,并未理他。 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没有听见,两人对视一眼,暗自打起了精神,白玉堂绕到她前方一看,登时愣住,只见那仙子容貌秀丽,温婉可人,可双眼大睁,神情慌乱,似乎十分恐惧,所有的动作与神态都被定格在这一个刹那,时光在这一刻停滞,再也没有前进过。 两人面面相觑,展昭嘴角抽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干涩,只说得一句,“这是……” “看来,天门封闭不是没有原因的……仙界出了意外,有谁将整个仙界的时间给停滞了,封印起来,所以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几百年前、封印那一刻的场景。” 白玉堂看起来有些疲倦,放眼打量着四周,顿时只觉满目苍凉——日月轮转时光流逝乃天地至道,唯有他们……堂堂仙界,竟被整个冻结在此,无知无觉无日无月,永远活在那一刻光阴里面,再也不会有未来。 他们费尽辛苦来到仙界,就是为了找到天帝交还龙髓玉,可仙界却是这种情况,那他们又该如何是好?还有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力量封印整个仙界,又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无人可以为他们解答。 除非—— 白玉堂心中蓦地一阵抽痛,毫无来由地感觉无力而悲凉,深深呼吸一番,定了定神,沉着脸,回头看着落在旁边的飞飞,吩咐道:“去转一圈,看看仙宫是不是都是这副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飞飞歪了歪头,双翅一振,两下就就没了踪迹。 白玉堂看看珠珠,又看向展昭,深吸了一口气,“走,去大殿。” 一路走来,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物,有惊慌失措的仙子,也有持剑向前的天将,还有打扮各异法宝不一的各路上仙,他们有的逃、有的战、有的胜、有的败,所有的表情动作都静止在那一刻,那些掩藏在端庄矜持外表下的愤怒与恐惧,此时都活生生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两人一面看着,一面在心里还原着各个场景。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仙界曾有大乱,死伤无数,只是不知乱从何来,又是何人硬生生地封印了整个仙界? 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姿态各异的人中穿过,又踏过一地尚未冷却凝固的血迹,虽然无人指引,但白玉堂却十分准确地找到了通往仙宫大殿的道路。越是靠近,被凝固住的人也就越多,战况也就越是惨烈。待到了大殿前,只见那里密密麻麻全是人,有的转身欲逃,还有的满面惊慌,都看着半空中的某一个方向,他们顺着那视线看去,只见半空中空出了一大片,似乎本应有着什么人,而此刻却空空如也,不知何处去了。 而那大殿依然金碧辉煌,高悬的“灵霄殿”三字牌匾仍旧仙气缭绕,九根蟠龙金柱岿然不动,唯有铺设着透亮白石的地面上鲜血流淌,映出重重人影。最深处的王座上满是金珠宝饰,高高在上,冷冷俯瞰这满地狼藉——那是掌控一切的权力所在,足够让任何人为之痴狂。 白玉堂站在大殿外,仰头看着这繁华锦簇的仙宫,神色间带着一丝黯然,轻叹道:“六界五大奇景之一的灵霄仙宫,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 展昭默然片刻,看着周围死寂的一切,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进去吧。” 两人穿过这由人定格而成的丛林,终于走到了大殿之上,将殿上众人一一打量一番,白玉堂皱了皱眉,屈肘碰了碰展昭的胳膊,“猫儿,你看那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在仙界这个寿数五六百属常见、八九百也不少的地方,这样一个留着白色山羊胡的老人,估计怎么着也有三四千岁了。老人一身华服,上有九龙刺绣,金光灿灿,一看就知身份极是尊贵。而他神情却是狰狞,双目圆睁,又惊又怒,带着畏惧又带着深深的不甘,牙关紧咬,手持一柄斧头,斧子不大,斧刃却极亮,被他横在面前,用以防御。 展昭将那老人上下细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古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白玉堂沉默未答,仔细看着他,忽然伸手向他怀里摸了两下,掏出了一枚令牌。 令牌通体漆黑,边缘铸造着飞龙,祥云瑞霭围绕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冲霄。 “冲霄……”白玉堂看着这两个大字,嘴角一勾,露出一丝讥讽神色来,哂道:“冲破灵霄大殿的意思么,看来是个乱臣贼子。” “难道堂堂仙界,也会有叛乱政变?” “难说,为什么不会呢?”白玉堂嗤笑一声,手上用力,只听“咔啦”一声,手中令牌从中裂开,碎成两半,被他随手扔到了一边。他凝视着老人面容,眉头紧皱,神情渐冷,流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我讨厌他。” “认识?” “不认识,但……很熟悉……”白玉堂仰了仰头,目光扫过四周凝固的场景,半晌,沉声道:“这一切,都很熟悉。” 展昭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失去过一次记忆,是因为什么?”他多年办案,见过的复杂案件无数,这一句话刚刚问出来,心里念头急转,已经将所有事串到了一起:“你到陷空岛是什么时候,龙髓玉坠入人间、仙界天门关闭,这一系列事情时间是不是可以对上,会不会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白玉堂皱起了眉头,他是聪明人,展昭一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了。将前后诸事细细想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之色,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我应该是大概千年前到陷空岛的,当时重伤,魂魄受创,一直昏迷着,是大哥大嫂他们收留了我,直到百年之后方才醒来……”他声音渐低,定了定神,接道:“醒后身体很差,精神也一直不好,除了记得自己叫白玉堂之外,别的记忆更是什么也不剩。大嫂说这是我魂魄的原因,急不得,只能慢慢养着,也不知吃了多少珍贵药材,又过了几十年才好起来。后来我能使出法力了,便与大哥他们结拜,从此留在陷空岛,直到今日。” 他说得平淡,但展昭却是一阵被刮骨剜心般的疼痛,近百年的昏迷不醒会是怎样的重伤?几十年的卧床养病会是怎样的孤寂苦闷?他是那样飞扬跳脱的人,谁能想到竟然也有如此孤独无力的时候?他的生命如此漫长而精彩,而自己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又该如何…… 此时此刻,展昭无比希望白玉堂的猜测是真,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哪位上界仙家的转世,这样至少能和他在一起,一起走过未来的漫漫光阴。 白玉堂并未注意到展昭的情绪变化,理了理思路,喃喃道:“龙髓玉坠入人间的时间已不可考,你上回在人间古书上查到的大概是什么时候?几百年前的话说不定能对上……仙界也是这千年来音书断绝无路可通。猫儿,你说,如果我真是因为这次仙界大乱而坠入灵界的话,那我究竟是哪一方的立场?会不会……” “这不重要,”他尚未说完,展昭已截口打断了他,看着他的双眼,正色道:“不管你当初是什么立场,如今的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你,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白玉堂被他的严肃模样逗得乐了,轻轻捶了他一拳,笑道:“怎么着,爷就那么像坏人?说不定爷是跟那谁谁大战八百回合最终同归于尽的英雄呢?” “什么同归于尽,真是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展昭瞪了他一眼,却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只好道:“那么,大英雄,敢问如今这烂摊子,该如何收拾啊?” “但凡封印,都有解法,这么大个封印,必然有一个封印之眼,就和破阵找阵眼一样的道理。”白玉堂摸了摸下巴,四处打量着,喃喃道:“该在什么地方呢?” “你要打破这封印?” “废话,”白玉堂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就这么走了不成?别忘了龙髓玉还在你身上,想被魔界追杀到死么?若不解除封印放他们出来,那当年的真相谁来解答,这眼下的一大摊子事,又该如何解决?” 展昭想得显然比他更多一些,皱眉摇摇头,道:“这帮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是敌是友,你知道么?” 白玉堂愣了一下。 “若与我们是一路人还好,若是千年前你死我活的对手,你把他们放出来,那你、我,”他指指对方又指指自己,最后指向周围的一圈,“加起来够他们塞牙缝的不?” 白玉堂:“……” “所以,我们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跟你的重伤有没有关系,那样再来决定是否要打破封印。”展昭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想想吧,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过去的事?” 白玉堂默默看着展昭,怨念如有实质,语气幽幽:“你当我是谁,可以看透过去预知未来啊?” 这回轮到展昭默然了,片刻之后,他低下头,看向蹲在两人脚边懒洋洋舔爪子的球状白猫。 片刻之后,珠珠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了那“灵霄”牌匾之后,然后一脚将它踹了下来。 牌匾向下坠落,过程中亮起淡淡的暗青色光芒,随即光芒扩大,落到两人面前时光芒散去,已变成了一面青铜古镜,悬在二人眼前。 两人对望一眼,心下皆是惴惴——这东西怎么用?直接问它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么想着,白玉堂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食指按在那黄铜镜面之上,而后合上眼,默默地将自己的神识探了进去。 神识化作一道温润白光,自指尖流入镜中,镜面微微亮了几分,随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心,轻轻地泛起了涟漪。 展昭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退后半步,紧盯着古镜,等待着他们所期盼的答案。 镜中开始有了画面。 画面中不知具体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应该也是仙宫中的某个房间,房间华美自不必说,一人站在屋中,正说着什么,赫然便是刚刚所见的那个老人;在他对面,一人白色锦袍,坐在书桌后,细细一看,那容貌竟与白玉堂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看起来更加稳重成熟,比之于他的凌厉桀骜,更多了几分尊贵与威严。 展昭吃了一惊:“这是……” “哥哥……”白玉堂愣愣地看着镜中画面,下意识地唤出一声,还未回神,就见那人起身匆匆离去。随即镜中一变,变成了他们方才见过的花园凉亭。亭中一人一袭白衣如雪,桃花眼顾盼有神,一派飞扬风流之态,分明就是白玉堂! 镜中人坐在一桌子的糕点水果前,嘴角含笑,笑中却又带着几分凌厉,手中端着一只纯白玉杯,杯中盛满佳酿,被他仰头一口饮下,随后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拿起旁边折扇,衣衫飞舞,人已大步离去。而在他的身后,杯中残酒里忽地溢出一缕黑气,随即四散无踪。 展昭心下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就见画面又变,仙宫内外乱成一团,有的进攻有的防守,有朝夕相处的同僚突然倒戈相向,有平日里见了谁都是和善模样的人面无表情地将剑刺入别人心脏。 进攻的一方便是那老者,已换成了此刻正穿在身上的那身龙袍,手中高举那枚冲霄令牌,指挥着这一场杀戮。 而另一边,镜中又有白玉堂的身影显现,他手中拿着那折扇,气定神闲地站在大殿的帝位之前,看着那志得意满似乎已经大功告成的老人,唇边含笑,眉眼间满是不屑,折扇所指之处,忽有千军万马凭空出现,登时就将那老人的队伍冲散。 眼看着情势陡转,老人面露狰狞之色,挥手间取出一支骨笛,骨骼泛黄,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年月,还坠着一根红色的穗子,颜色发暗,妖异至极。 这骨笛一出,镜中的白玉堂眉头就是一皱,神色沉了下来,翻手打出一道白光,白光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白隼,飞快地消失了。 那老人五指翻动按着笛孔,而镜中的白玉堂则将折扇一合,眨眼间它已变成了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画影……”白玉堂几乎看呆了,“原来,它本就是我的……” 随后的画面凌乱无比,双方战得难解难分,展昭默默看着,喃喃道:“果然……是一场叛乱……” 突然间,整个画面一阵抖动,隐隐泛起淡青的底色来。天边一道青光直射而下,强悍的力量将周围尚自厮杀之人逼得纷纷闪避,空出好大一块。镜中的白玉堂面露喜色,身化流光迎上前去,而那老人却露出一丝狠戾阴鸷的笑容,将那骨笛横在嘴边,用力吹响。 下一刻,他们看见画影直刺,看见镜中的白玉堂周身泛起诡异的黑色,神情挣扎着说些什么,随后看见一个青衣的背影,手持一柄乌黑长剑,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白玉堂突然用力抓住了展昭的臂膀。展昭全身一颤,蓦地睁大眼睛,这是—— 是他自己。 青衣的男人一身洒脱,广袖宽袍,看上去如同那魏晋时代随时可击节而歌酩酊一场的风流名士,气质高华如山巅雪、如天上月,分明就是展昭自己的模样。 但那又绝对不是展昭。 来人威势之盛、威压之重远远超过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脸色阴沉,不显怒意,却满是冷厉,看着面前被自己手中剑刺穿的白衣公子,眼底掠过一丝恨意,掌心光芒一闪,剑已消失。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刻,镜中的白玉堂便已到了他的怀里,眼神业已恢复清明,看着他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又笑了出来。 他转眼向下看去,在他面前,纵是仙界众生也皆如蝼蚁,那老者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有抑制不住的畏惧,却面露癫狂之色,双目隐隐泛红,大声说着什么,展昭听不见,可他却能够清楚地知道他说了什么—— “龙髓玉……”他神智仿佛要被那古镜吸了进去,呆呆看着镜中那翻天覆地的画面,喃喃道:“他也要龙髓玉……” 镜中的展昭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屑,连张嘴回应都懒得。转头看向怀中人,左手揽着他,右手平摊在他胸口的伤口之上,略一用力,怀中人全身一抖,就见一团黑气从伤口中被抽出,在他掌心挣扎不休。他冷冷看着,手掌猛地握紧,一阵青光闪过,黑气再无踪影。 随后,他掌心浮起温和的青光,如情人的柔软眼波,缓缓覆在他伤处,片刻之间,伤痕便已不复存在。 然后,那清贵公子皱皱眉头,醒了过来。 他眼里映着男人含笑的容颜,于是他也微微笑了起来,但笑容很快凝固在了脸上——他清亮的眼眸里,又映出了另一样东西的影子。 同一时刻,远处一道纯白色的流光锐如箭矢,眨眼间已到了这重重人潮外围,显出之前书房里那锦袍人的身形;同一时刻,刚刚醒来的白玉堂用力将展昭朝旁边一推—— 铺天盖地的光芒瞬间占据了整面古镜,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可无论是展昭还是白玉堂,都齐齐地退了一步,都仿佛听见了那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响,那深深刻入骨髓的痛苦无论时隔多久,也无法磨灭。 白玉堂脸色苍白,神思不属,脑海里无数画面次第掠过,有金碧辉煌的仙宫,也有荒芜可怖的山林,有人锦袍灿烂,有人青衫潇洒,无数人来了又去,最终茫茫一片,什么也不曾剩下。 展昭看着那雪亮的古镜,那里已经什么画面也看不见了,只有刺眼的白光,可他却仿佛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比他更低沉,字字千钧,沉重得可以改变整个天地格局。 “以我之魂……” 以他之魂做什么? 展昭再也听不见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光芒,他只是感受到一阵撕裂一般的痛苦,仿佛整个身体连同魂魄都被什么力量强行扯碎,他踉跄着连连退步,猛一抬头,就发现古镜中的白光消失了。 没有了汹涌人潮,没有了凌冽杀气,只有长天如洗,一袭青衫孤悬于半空,现出他自己的模样,安然阖目若沉睡,忽地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相对的刹那,展昭顿觉醍醐灌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上。他周身卷起烈风,身上青光忽明忽暗,经历了千年前那场打斗都纹丝不动的仙宫此刻竟开始微微颤抖,有粉尘簌簌下落,却根本无法靠近他三丈之内。 珠珠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强大力量笼罩的展昭,冰蓝的眸中波澜不起。 飞飞已经巡视完整个仙宫,双翅一收落在一角飞檐上,静静看着那个搅动天地风云的方向。 万万里之外的冰原上,黑衣的青年终于从冰台上站起,神情漠然,眼底却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在他的身后,厚重的冰壁裂纹遍布,摇摇欲坠。 白玉堂站在他的身侧,劲风扑面如割,人却恍惚起来,只觉得灵魂深处有什么似水波一般荡开,似乎有一种力量开始苏醒,他无法控制,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在与展昭相互呼应——就像,他们本为一体。 而展昭,处于风暴的核心的他却无比平静,目光依然落在那面古镜之上,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然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即使只是一个虚影,青衣的他却从容淡定,闲庭信步般从镜中到了他的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虚影已融入他的体内! 一道刺眼的青光豁然绽放,再也看不清展昭的身形,天边传来隐隐的雷鸣,随即,一声高亢的龙吟响彻天地! 青色的光芒瞬间席卷整座仙宫! 青光所过之处,如沸汤沃雪,那些僵硬千年的身体开始出现微微的颤动,那些蓄势已久的招式终于可以发出,花园里的风开始吹,叶开始落,顷刻之间,凝固的时空被解冻,天门重开,封印解除! 十一、归神 妖界的黑夜突然亮了一下。 天际突然出现了一道银白的光线,如同一柄利剑劈裂天幕,剑气鼓荡,缓缓地朝四周荡开,一圈一圈如水中涟漪,扩散至整个天空。 长月仰头看着那道光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惊讶与担忧混在一处,喃喃道:“天门,开了……” 陷空岛尚是午后,卢方和韩彰在院子里的柳树下喝茶下棋,突然听见遥远的天际传来一阵隆隆声响,两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淡淡白光划过天宇,又隐没在太阳的光辉之中。 白玉堂眼前只有这个男人,只看见他双眼微闭深深呼吸了一番,然后睁开眼,看向自己,笑意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分明与过去不同,只有声音依旧,带着三分轻松,轻轻唤了一声:“玉堂。” 随着他声音落下,白玉堂身子一颤,一道青光从心口流泻而出,瞬间没入展昭眉心;与此同时,展昭心口处也有一道白光,射入他的眉心。 同一时刻,两人眉心光芒乍起,一青一白两个繁复印记出现,如日月辉映,光华璀璨,纯净无比。冥冥中的力量牵引着他们缓缓飘了起来,回到仙宫外、半空中那空出的位置上,光芒又再次消失,眉心印记也隐没不见。 眨眼间,他们还是他们,却又再也不是他们。 两人久久相望,从对方眼底看见独一无二的自己,仿佛已经分别太久,又仿佛从未离开。 二人一时无话,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贪恋地看着对方从未变过的容颜。想起千年前过去,想起千年后的如今,展昭想要叹息,白玉堂想要生气,可尚未开口,眼前却蓦地一花,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展昭一把将他揽入怀间,抬手间已将一缕神识探入体内,顿时眉头皱起,喃喃道:“怎么会……” 没有人能回答他。 因为在他周围,封印虽然解除,人却还没有完全地恢复回来,只有那个手持利斧的老人最先清醒过来,一抬头看见他们,顿时一声大喝:“你——” 赵爵身上爆发出强劲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瞬间铺开,随着这一声大喝,将周围那些还在恢复中的人唤醒。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千年前被封印的那一刻,中间的时光根本不曾存在,也不知发生过什么,故而一清醒过来立刻就做出了本能的回应—— 纷纷握紧了法器兵器,停滞千年的仙宫大乱,又将继续。 展昭一手抱紧了白玉堂,低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漠然,缓缓开口:“你没有资格这么跟我说话,赵爵。” 那名唤赵爵的老人尚未答话,他身边一人已经横眉怒目,厉声斥道:“大胆!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插手仙界之事!” 展昭挑了挑眉:“我?” 大殿里外,突然刮起了风。 微微的、轻轻的、缓缓的,殿上轻纱开始飘动,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刹那间已覆盖所有。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浮起几分慌乱,有些茫然地看向同伴或是对手,却无法从他们眼里得到半点安抚。 诡异的沉默迅速蔓延,而打破它的,是一声嘹亮的长鸣! 风骤紧! 所有人都觉得耳膜生疼,似有山岳压在了头顶,看不见的压力让他们脸色苍白,尚在半空的人再也无法维持身形,纷纷落到地上。众人顶着狂风循声看去,顿时愣住了。 仿佛云霞飘落,灿烂至极,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展翅飞来,双翅一展就足以覆盖整座大殿。周身祥云缭绕,头顶五彩瑞翎,身后五根修长的尾羽,光华之盛无与伦比。她款款飞来,看似缓慢,却在眨眼间已掠过大殿,高居空中,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俯视着殿内众生。 不知是谁最先回过了神来,全身颤抖,带着最深的敬畏,声音断断续续近乎嘶哑地呐喊出声:“朱、朱……朱雀!”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声呼啸,如惊雷般炸响! 这次是来自于大殿外的地面上,突然之间,以某个点为中心,看不见的力量轰然爆发,周围人如枯草衰蓬般被掀飞,露出来的空地上,一道纯白光芒一跃而起,在半空中逐渐扩大,现出身形—— 纯白的皮毛上夹杂着暗灰色的条纹,长而有力的尾巴微微翘起,美丽而高贵的生物出现在半空,额上一个淡淡的“王”字斑纹,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 已经有人的腿在发软,声音几乎也带上了哭腔:“白虎……” 仅存于传说中的神界,从未有谁亲眼见过的两尊上神同时现身,浩荡澎湃的神力毫不费力地压制了在场的所有人。白虎朱雀独占了一方云头,展翅翱翔、矫首昂视,似乎觉得威风已经逞够,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上发出淡淡的红白二色光芒,已收了法相,现出人身。 朱雀化身乃是一个红衣少女,长裙及地,长发如瀑,发间簪着一朵小花,容貌秀丽,眉间还有一点朱砂,此刻唇边含笑,双眼灵动,看起来分外娇俏可人,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喜爱。 而白虎化身亦是女子,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模样,一身白色劲装,窄袖长靴,腰间悬着一把短剑,十分干练,容貌姣好,却神情淡漠,一副清冷模样,通身气派就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下面仙界诸人呆呆看着,张大了嘴,半天回不过神来——想象中威严无比至高无上的神明,人身竟然是两个黄毛丫头?一看见她们这番模样,方才见到真身时的敬畏与冲击,此刻竟然莫名地淡化了。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下来,毫无征兆地,突有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龙吟悠长缓慢,却带着比方才更甚的威势与压力,就连灵霄大殿都再次颤抖起来。众人听出了那龙吟中隐含的怒意,神威之下,顿时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几乎连兵器都握不住。不知是谁最先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下来,顿时,大殿里外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俯首在地,声音发颤:“龙……青龙……” 展昭身后浮现出淡淡的虚影,分明就是龙的模样,却半隐半现,根本看不清全貌,在他身后略一盘旋,便不见了。 展昭身上浮起淡淡的青色光芒,须臾之间,光芒散去,他已换成一袭青衫,广袖宽袍,长发披散,一身的潇洒超脱,赫然便是方才古镜中的模样。此刻的他,已再也不是刚刚踏入仙宫时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那个展昭了,再也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警察,他历劫千年如今重归神位,正是至高无上的神界之首——青龙! 他扬了扬下巴,嘴角带着几分讽笑,高高在上,目光悠悠落在了赵爵身上。 出乎意料,这老人竟然依然站立着,在四周乌压压一片跪伏的人中,显得尤为特别。可即便能够勉强站着,他也是全身抖如筛糠,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展昭看着他的模样,嘴角笑意深了几分,淡淡开口:“怎么,伤他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么?” 他这一声浅浅淡淡,听在赵爵耳中,却仿佛天雷般,全身又是一抖,踉跄着退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狠色,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将手里的斧子一横,厉喝道:“青龙又如何,神界又如何!仙神有别,六界各行其道,天地规则所在,你凭什么插手仙界之事!” 展昭扬了扬眉毛,含笑摇头,似是根本不欲再与他说什么。赵爵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就听身后有人轻轻叹了一声,缓缓道:“仙界之事,我可有资格管?” 赵爵如遭雷劈,豁然转身,看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登时目呲欲裂:“——白、锦、堂!” 在他的身后,仙宫帝位之前,一人白色锦袍,身材高挑,看容貌与白玉堂有六七分的相似,正是方才古镜画面中最先出现的那人。身上的白色锦袍上绣着淡淡的金线,愈发衬得他器宇不凡,让人不敢直视。此刻他神情淡漠,眉宇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静静地负手而立,于那九级玉阶上,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他本也应该让万物俯首,因为他就是这座仙宫以至整个仙界的主人,也是白玉堂的亲哥哥——天帝,白锦堂。 白锦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之中,并没有立刻理会那惊怒交集的赵爵,而是抬头看向半空中的展昭,目光又落到他怀里的白玉堂身上,默然片刻,低垂了目光,朝展昭略略躬了躬身。 展昭收紧手臂,将白玉堂又抱紧了一些,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白锦堂这才收回目光,飞快地扫视一圈,将殿中诸人神色皆收入眼底,最后才又看向赵爵,淡淡道:“意外么?看来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要不要听朕——”他略微地拖了一个长音,满意地看见赵爵眼角的抽搐,嘴角勾起一丝淡笑,“讲给你听?” 半空之上,看着白锦堂的模样,白虎化身的女子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展昭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忽地转头看去,就见身侧的空间突然一阵波动,紧接着,一个黑色身影就现了出来,是一个面色白皙的弱冠青年,依旧是那一身黑衣,简洁至极,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他的模样,对当初的展昭而言应算是第三次出现——陷空岛昏迷期间与大荒冥水之中的人,分明就是他。 此刻他看了展昭一眼,又看看那一白一红两个女子,似乎从来不会有表情的脸上竟然隐隐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哥,二姐,三姐。” ——他叫得平淡,可若让旁人听了,恐怕又会目瞪口呆一番,能与他们三人称兄道弟的,除了玄武,还有谁人? 脚下的仙宫大殿之中,赵爵目光狠戾,死死地盯着白锦堂,冷笑道:“讲什么?” “这话说来可长,”白锦堂露出几分思考神色,“不如,就从它开始吧。”一面说着,一面右手一翻,掌中已出现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珠光莹润,是极为少见的深紫色,想来定是什么天地至宝,才能入得天帝之眼。 “蜃珠,万年老蜃所出,可幻化出任何场景,将人困在幻境中,甚至可致人死地,果然是个好宝贝。也难为你,为了将朕困住,制造出魔界攻击封印将破的假象,费了一番功夫吧?”白锦堂将蜃珠收回,淡淡一笑,眉间有几分傲然,“可惜没能如你所愿,朕回来了。” “那又怎样?”赵爵左手一扬,又拿出那支在古镜画面中出现过的骨笛,冷笑道:“摄魂笛在手,你回来了又能如何!” “这是你犯的第一个不可原谅的错,”白锦堂悠悠一叹,径自转身,一掀衣袍,施然坐在了帝位之上,将手在那龙头扶手上轻轻一拍,“觊觎帝位举兵反叛就罢了,偏生要勾结魔界——”他双眼微微一眯,身为天帝的威势骤然爆发,喝道:“魔界复出必将生灵涂炭,你不知道么!” 而那半空之上,玄武刚一现身,就听一声“哎呀”的惊呼,朱雀化身的红衣少女飞掠而来,眨巴着一双眼盯着他,满脸的惊奇,“瞧瞧,他居然笑了诶!几千年没见到他有表情了,刚刚居然笑了!” 玄武:“……” 展昭默默地望了望天,“三妹……” “怎的不叫飞飞了?这名字还是你亲自取的呢!”少女转头就看了过来,一脸的哀怨,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泪来,撅着嘴,可怜巴巴道:“想我堂堂朱雀,怎么能有这么普通的名字,一点都不苏……你真是太没品位了。” 展昭觉得自己好像在看八点档的校园偶像剧,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你上哪儿学的这副表情……” “就是你去陷空岛养伤的那几天啊,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只好看电视还有小说了……” ——半途捡只小红鸟就是神兽朱雀这种事,大约也只会发生在青龙的身上了。 青龙上神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你怎么跑人界去了?” “我本来一直在家待着的,可烛龙应龙他们竟敢擅闯,我就只好出手了。”飞飞耸了耸肩,“然后没留神不小心就……落入人界了呗。” “他们怎么会突然反叛,”展昭皱了皱眉,“又是魔界?” “可不是,”飞飞面色略沉了沉,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凝重,“时间要到了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默然。片刻,终是展昭先回过神来,道:“如今我们都在,魔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破封印。阿玄,”他转向玄武,“你来看看,玉堂他究竟怎么了。” 大殿之中,白锦堂的喝问振聋发聩,可赵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与它们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我成就大业,自有办法对付魔界,又岂会让生灵受苦?白锦堂,你真当我是个傻子不成?” “是么,朕倒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白锦堂一声嗤笑,道:“每隔千年,会有一天日月皆隐,是为‘暗日’。那一日魔力至强,而神力至弱,是魔界冲击封印的最佳时机。你不就是看着暗日临近,所以才选了这一天动手,将朕骗去魔界?仙宫大乱,魔界必有所感,待得暗日来临,封印之力恐怕会比过去更弱,你有什么把握能压制住他们?” 赵爵哼了一声,扬了扬头,似在嘲笑白锦堂太没见识,昂然道:“封印之物为凤凰羽,只要有麒麟角或是龙髓玉,何愁压制不住?” “哦,你找不到麒麟角,就只好以玉堂为要挟向青龙上神要龙髓玉?想得倒美,可惜……这是你犯的第二个不可原谅的错误。”白锦堂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窃取盘古斧就算了,可你竟敢伤了玉堂——”他豁然站起,怒道:“朕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不知道么!” “嘿嘿,知道,你们兄弟俩都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何不知道?”赵爵冷笑不止,握紧了手中斧头,悠然道:“盘古开天辟地的神物,斧下绝无人可以生还——还请节哀啊,陛下。” 白锦堂一时发怒,如今已然平静了下来,抬眼朝半空中看去,又施然坐了回去,微微笑了起来,道:“所以说,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要节哀的不是朕,是你自己才对。” 赵爵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笑意渐渐敛去,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此时此刻,还是方才那一切发生的时刻吗?”白锦堂眯了眯眼,将赵爵以及他身边诸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看着他们的不解与惊讶,缓缓道:“如今,已是你们举兵反叛的千年之后了。” “这不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当年你以盘古斧伤了玉堂,的确,让他当即就魂魄破裂,要消失于天地之间了。可惜,有青龙上神。上神以自身一魂凝住了玉堂魂魄,护着他离开仙界;又以一魂封闭天门,将你们、将整个仙界,都封印在了那一刻。而他则将龙髓玉投入人界,自己带着玉堂一魂散入天地之间,历经千年时光,如今重归神位。” ——那一刻,展昭神魂散尽,说是魂飞魄散也不为过,在天地之间飘零了近千年,终于重新聚齐投身为人,引起了人界震荡,也才有了当年蒋平与包拯他们的一番故事。 千年前的惨烈情形被这么三言两语讲述出来,白锦堂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间带着几分怅然,接道:“而朕,当时刚刚破除蜃珠幻境赶回来,恰好也被一同封印。可随后白虎、朱雀及玄武三位上神也赶来了,玄武上神将朕带走,白虎上神入世寻找玉堂,朱雀上神则留守神界——今日,他们都到了。”他合了合眼似在定神,随后站了起来,看着脸色惨白的赵爵,缓缓开口,下了最后的判词:“所以,赵爵,你没机会了……” “不、不可能……”赵爵摇着头不肯相信,双眼隐隐泛着血光,眉心甚至还带着一点黑色,嘶声道:“白锦堂,你休想骗我!他们来了又如何,我有盘古斧在手,纵然是神,也一样可杀!” “盘古斧劈开天地之时,同时生出三昧真火,后来自火中诞生了凤凰。凤凰陨落之后,三昧真火则由朱雀上神继承。二者本是同源,你又如何奈何得了她?”白锦堂悠然负手,仰起头,朝半空中扬声道:“朱雀上神,您说是吧?” 半空之中,几人正关注着白玉堂的情况,压根儿没注意下面发生了什么。直到白锦堂这一声问,被点名的飞飞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咦”了一声,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不由得喃喃道:“盘古斧都消失这么久了,是怎么到这人手里的,真是怪事……” 话是这么说着,动作却丝毫不慢,手一扬,一缕红光直射赵爵身上。赵爵顿时觉得斧柄烫得可怕,如同变成了烙铁,一下子松了手,就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双手将盘古斧捧着,看也不看赵爵一眼,径自转身,朝白锦堂走去。 ——若是展昭白玉堂见了她的模样定会认出,她就是当日于废弃工厂中奉命替他们解围的少女小烛,而那解围之人不必再说,自然就是朱雀飞飞无疑了。 赵爵陡然失了法宝,如何答应,立刻一掌打向小烛后心。掌力未至,斜刺里又涌来一股澎湃大力,真元鼓荡,登时就将他的掌力化去。这么一攻一防间,小烛已捧着盘古斧踏上了帝位前的玉阶。 玉阶九级,看上去平常得紧,可却满是禁制,既可以防御攻击,又可以识别身份,除非皇室血脉,旁人根本没有资格踏上台阶。可小烛却是朱雀的神使,是她精魂所化,身份不同,自然可以踏足。 赵爵知晓其中关键,无法上前阻拦,又被白锦堂拦了掌力,只能满面不甘地看着小烛缓缓走过九级玉阶,走到白锦堂面前,略一福身,将盘古斧举高几分,恭声道:“天帝,请。” 白锦堂略略躬身回礼,双手接过,“多谢姑娘,多谢上神。” 小烛略一低头,顿时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消失不见了。 大殿里的风云诡谲并未影响到半空中高高在上的神灵们,玄武将手在白玉堂腕上探了探,略一沉吟,便道:“他伤在盘古斧下,魂魄碎裂,本是无救,可你以自身一魂护着,又温养了这么一千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魂魄之间的相互牵引已经破裂,这却是再多时间也养不回来的,所以暂时昏迷了。” 展昭听得心急,正要说话,旁边已有人插口,声音清冷,带着几分急切,问道:“那该怎么办?”说话的是白虎化身的清冷女子,只见她双眉微蹙,看着玄武,追问道:“快说啊。” “说来也很简单,”玄武收回手,淡淡道:“洪荒末年,共工争位不成,怒触不周山……” 他话未说完,展昭已明白过来,“你是说女娲石?” “对啊,女娲石!”飞飞也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丝笑意,“女娲石连天都可以补上,修补神魂自然也不在话下!” “女娲石在哪儿?”展昭再不多说,直入主题,可话一出口,就觉得周围三人看自己的眼神一变,一时间六只眼珠把他盯着,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 可怜堂堂四神之首的青龙大人什么时候被这么看着过,不由得心下惴惴,“怎么了……” 玄武悠悠负手望天,“当年有人云游四海,路过妖界万骨山,遇见了仙界帝子,为搏人一笑,生生改了万骨山的灵脉,把一处绝地给变成了个万古长青的胜境……” 展昭:“……” 飞飞三分鄙视七分戏谑,十分自觉地接了话,“可怜女娲石啊,本来好端端地在神界待着,就这么被人给扔到妖界去了。” 展昭:“……” “才第一次见面就把女娲石给抛了出去,你可真有出息。” 展昭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好嘲讽了一番,总算想起这回事,才刚刚有了一丁点儿的羞愧,冷不丁听到这最后一句,顿时不干了,一眼瞪过去:“你好意思说我?堂堂白虎居然把自己活成了一只猫,整天撒娇卖萌的,比我有出息很多吗?” 此话一出,白衣女子顿时横眉怒目,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怎么着,你还让我现真身跟他身边不成?你也是厉害,割裂自己魂魄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若不守着他体内的一魂,我上哪儿找你去?” 展昭被反问得一时无话可答,当年之事,的确是他太过妄为,可……他略垂了垂眼,看向怀中安然沉睡的贵公子,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盘古斧下绝无生机,若不如此,我如何救他回来?”他合了合眼,将至今想来亦隐隐作痛的情绪压下,抬眼看向那眉峰凌厉的女子,挑眉:“况且……守着便守着,一定要整日里赖他身上打滚?” “怎么着,那谁、孔夫子说了,食色性也,我乐意!” 展昭突然觉得无言以对,同时觉得十分悲凉——当年那个寡言少语的白虎妹妹哪儿去了,怎么跟着白玉堂当了几百年的猫,就变得这么牙尖嘴利起来?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情何以堪,实在是太不友爱了…… 白衣女子——或许现在应该称她为珠珠,依然是那副清冷女神的模样,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就是喜欢他,可又不跟你抢,碍着你什么了?” 展昭张了张嘴,十分果断地决定换个话题。目光一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突然想起她被南南各种扎蝴蝶结喂烤肠的场景——说起来,要是那只小花妖知道被她百般欺负的大肥猫就是堂堂白虎上神的话,会是怎样的场景呢?一念及此,展昭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眉眼带笑,将她上下一打量,问道:“你当猫的时候都胖成那样了,怎么现在却一点儿没变呢?” 珠珠面色一僵,眼底顿时现出怒意,眼看着一场兄妹内战的惨案就要爆发,飞飞和玄武非但不拦,反而十分默契地躲远了一点儿免得被误伤。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却不是他们之间,而是来自脚下的仙宫大殿! 几人眉头一皱,再没了斗嘴或是看热闹的心思,齐齐降下几分云头,朝殿内看去。 只见大殿之中倒了一片,全是赵爵的心腹,也是此次叛乱的核心人物们,本应都是法力高强的人物,却好像同时受到了打击,一个个似乎都毫无还手之力。 而玉阶之上,白锦堂负手而立,虽是这么意态闲雅地站着,身上却流露出气吞山河执掌天地的霸气。在他身前一尺的位置,一团淡黄的光晕静静悬浮半空,约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像是一小块鹿茸,光华淡淡,映得他神色莫辨。只听他淡淡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却冷得刺骨,“赵爵,看清楚了么?这就是你遍寻不得的——麒、麟、角。” 仙界帝位传承之物,藏于历代天帝之身,是仙界帝位尊荣的象征与保证,只有得到麒麟角承认的人,才有资格继承帝位——这是仙界皇室的秘密,赵爵一介外臣,又如何能知? 赵爵倒在地上,方才麒麟角一出,他们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就被彻底压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上古圣兽的威压——白锦堂得此庇佑,那他这多年的谋划…… ——他不甘心! 眼底掠过一丝狠戾,他用力握紧了手中骨笛,猛地将它抛上半空! 刺耳的尖啸声掠过全场,仿佛万千厉鬼同时嘶吼,凄厉绝望,几乎要慑人心魄。在场之人无论是白锦堂一方还是赵爵一方,都有人蓦地一阵恍惚,伴随着那声尖啸,眼底隐隐泛起了不祥的红光。 白锦堂脸色微变,眸色更冷,“你竟然给这么多人都种下了魔息?” 那些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底渐渐空茫,仿佛被什么摄去了神智。赵爵拍拍衣服也站起来,在这一群人的包围护卫中嘿嘿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连你的宝贝弟弟都没逃过,这些人又算得什么?” 展昭的手忽地握紧。 白锦堂神情一厉,再不与他废话,伸手在麒麟角上一按,只见麒麟角光芒大盛,如海浪般席卷全场,摧枯拉朽根本无物可挡。待到经过那支骨笛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骨笛从中折断,再也没有了任何用处,“砰”的摔落在地。 淡黄光芒掠过那些人的身体,只见他们身体一颤,眉心处便浮现出一丝淡淡黑气,光芒扫过,便有无数道淡淡黑气升腾而起——那是来自魔界的鬼蜮气息,被赵爵悄无声息地种下,又当做最后法宝激发,却被麒麟角轻而易举地破掉。 赵爵脸色一变,嘶声道:“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无数魔息升至半空,汇聚成一团墨色的光球,而失去了那一缕魔息控制的人,也一下子恢复了过来。 “一枚凤凰羽就足以封印整个魔界,你这小小魔息,又怎么会在麒麟角眼中?”白锦堂淡漠的声音传来,眉眼冷厉如刀,可偏偏优雅得让人挪不开眼。他轻轻挥袖,麒麟角便缓缓上升,如同日月高悬,俯瞰着脚下众生。白锦堂的目光扫过殿上诸人,负手而立,看似潜龙于渊,却随时可腾跃九天:“朕受命于天,赵爵狼子野心,负恩叛乱,其罪当诛。从乱之人,降者从轻,顽抗者——杀无赦!”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之内狂风骤起,魔息凝成的光球瞬间灰飞烟灭,地面上、梁柱上、屋顶上亮起繁复的金色法阵,光芒璀璨,以半空中的麒麟角为核心,笼罩了整座大殿! 十二、尘埃 白玉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永远明亮的天空,有永远盛开的繁花,还有那个永远微笑着的男人——从蹒跚学步到持剑习武,再到长成翩然公子纵横天地,男人始终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最好的一切,教导他、包容他乃至纵容他,直到…… “赵爵不臣之心已久,你可有对策?”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笑意浅淡,丝毫看不出是在谈论一件足以震动天地的事,和过去考校他功课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自然是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呵……又不是小孩子打架,哪有这么简单?若不能引蛇出洞,又如何斩草除根?”男人笑着摇头,三分闲雅,修长的指节在桌上轻扣,顺便拿起玉壶,给他斟满了酒。 少年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里带着几分懊恼,就像答错了一道送分题,明明不太甘心,却又不得不乖乖地听着老师评讲,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何其愚蠢——于是,便愈发委屈了起来。 “我已设下伏兵,到时候,就由你发动……” “为什么是我?你呢?” 被问到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再次淡淡笑开,眼底却漠然一片,并不作答,只是端起酒杯,遥遥地看向远方的虚空,眯了眯眼,然后忽然翻腕,将酒泼到了地上。 似一滴冰水落在脊骨上,白玉堂一个激灵,时间的洪流呼啸而过,他站在原地,看见沧海桑田又桑田沧海,看见枯木逢春又万物凋残,看见一切人事匆匆而过,看隙中驹,看石中火,看梦中身。 他被遗落在这一切之外,茫然无措,然后听见另一个男人轻声叹息:“玉堂……” 然后他就醒了。 入眼是淡蓝色的帐子,看起来甚是普通,他眨眨眼,第一反应是这不是他在陷空岛的房间,第二意识到这也不是他在仙宫中的地盘——基于这两个认知,他几乎立刻绷紧了身子挺身坐起,转头一看,就愣住了。 这是一间竹屋,满目青翠,屋子连同室内桌椅箱柜全是竹制,窗外也是萧萧竹林,微风一过就有竹海如浪。窗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凭窗远望。他一身青衫磊落,意态萧疏,就像诗书中走来的魏晋士子——可不会有哪一个士子会有他这样的从容与淡定,他看的是最奇绝壮丽的风景,他经历的是最浩大恢弘的历史,他站的地方,就是这天地间最高的位置,哪怕只在一个小小的竹屋里,脚下,也必是三千世界,万里江山。 男人似是察觉到他的醒来,回头一看,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顿时溢满了笑意,“玉堂。” 白玉堂却冷了脸,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蓦地冷笑:“玉堂?这可叫得太亲近了些,我们很熟吗?——青、龙、上、神。”他眸中有火,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线,一如他鞘中的剑:“又或许,我还是该叫你一声展昭?” 就要抬起的脚默默地收回了原地,展昭沉默着看着他,半晌,终于无奈一叹:“玉堂,我知道你生气……” “我哪敢生气!连自裂神魂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上神好胆识、好气魄!我算什么,也敢生您的气!”他紧紧盯着那带了一丝苦笑的男人,双手用力握紧,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颤抖,“你、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回不来,就要剩我一人、剩我一人茫然无知地活下去么!” 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屋外的风声都不见了。展昭定定地看着他,眸子暗沉如海,有千万星河蕴藏其中,看不清更看不透,半晌,方才喟然一叹:“我怎么会扔下你一人?”说罢,便缓缓朝他走去。 “暗日千年一轮回,魔界从未放弃过,当初失了机会,如今自然不会放过——否则,它们为什么着急去找妖界结盟,又为何要派穷奇来仙界?多半是为了寻找麒麟角以破除封印。”他步履从容,语声淡淡,那些曾经波澜诡谲、困扰着当初的他和白玉堂的谜团,被此刻的他三言两语说清,神情波澜不惊,显然未曾放在心上,“这是一场完整的局,一子若动,全盘复起,你我身在局中,注定了是要回来的。” 云淡风轻的,他将这一盘跨越千年的博弈复原重启,可白玉堂显然并不买账,嗤笑一声:“上神真是好手段!” 展昭已走到了床边,一撩衣袍坐下,看着那人仍旧有些苍白的容颜,忽而微微笑了起来,眼里是一片温柔的星光:“玉堂,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白玉堂脸色僵了一下,随即一声冷哼,扭过头不去看他。 “我自可屠尽叛乱之人,也可以让魔界无法翻身,这些都不算什么。自裂神魂关闭天门封印一切,的确是下策——可那些上策中策,无论哪一种,都无法挽回你……”他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拉了一下。 白玉堂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什么天地洪荒,什么神仙妖魔在刹那间通通褪去,万物失了颜色,他们眼底只有彼此。 “对我来说,做这一切有救你回来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白玉堂眼底有那一刹的触动,冰河瓦解,春水潋滟,他心神一恍,不自觉地松了拳头,被那人强势地扣住,随即就看见他微微歪了歪头,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了——人间走一遭也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喜欢你叫我‘猫儿’。” “可有你这样笨的猫么?”下意识地呛了一句,白玉堂眸中终于有了光彩,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四周,问道:“我睡了多久,仙界怎样了,我哥呢?还有……这是哪儿?” “睡了大概半个月吧,仙界已重回天帝手中,他很好。”展昭微微一笑:“玉堂,欢迎来到神界。” 传说中,神界是六界中最美的地方。 有比仙宫更宏伟的大殿,有比灵界更丰富的生灵,是天地灵气最集中的地方,是众生仰望的所在。 传说中,青龙出没于海上,鲸波万仞作小小风浪;白虎栖息于山林,万千走兽皆俯首听令;朱雀翱翔于山巅,梧桐之畔有百鸟来朝;玄武隐身于冰原,坐观天象察往来古今。 但事实上—— 那只是一座和泰山黄山峨眉山没有太大区别的漂亮山,只是山顶有个鸟窝,山腰有个山洞,山脚有个竹屋,山下的水里还有个乌龟洞而已。 “神殿呢?神殿呢!”走出竹屋的白玉堂一脸幻灭:“传说中六界五大奇景之首的神!殿!呢!” 青龙上神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很委屈:“外界传说而已,从来就没有那东西啊……” 白玉堂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实在没法立刻接受现实,横眉怒目正要说话,忽听远远地传来一声“小白”,声音落时,一道红影已经飞扑而来,直撞向他身上——却被展昭一巴掌拦了下来。 “飞飞?”看着那熟悉的红色飞鸟,白玉堂愣了一下,然后就亲眼看着她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妙龄少女,一脸娇憨地笑:“小白你还记得我啊?——大哥你也真是,拦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他。” 神界、“大哥”,再加上之前的猜测,白玉堂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有惊讶,但还好没有太过于失态:“……朱雀?” “是啊,”飞飞并不在意他眼底的惊讶,自顾自地笑道:“小白你感觉怎样,女娲石还挺好用的吧?” 白玉堂一愣,转头去看展昭:“女娲石?” 展昭答道:“你当初被盘古斧所伤,经过这么多年,魂魄虽然修养好了,但仍不能很好地融合,以至于陷入昏睡,所以她去取回了女娲石,才唤醒了你。” “对啊,就是在妖界万古山嘛,当初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初大哥他为了讨你——呃,那个……”飞飞突然失语,左顾右盼开始试图转移话题,眼睛一亮,顿时见了救星:“诶,二姐来了啊。” 三丈之外,白衣女子静静站着,不饰钗环,不施粉黛,却自有青丝及腰,眉若远山。 白玉堂默默看着她,试图在她身上找到某个影子,试探着问了一声:“白虎……珠珠?” 她抿了抿唇,眼底带着几分不舍,缓缓上前:“五爷。”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白玉堂扶了扶额,苦笑道:“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养的猫,居然会是堂堂白虎……” 珠珠神色一动,正要说话,却被展昭截过话头,轻笑道:“没关系,你要是喜欢,咱们以后再养一只就行了。” 珠珠:“……” 飞飞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望天。 白玉堂皱了皱鼻子,又摇了摇头,没搭理展昭,只上下打量着这个丝毫看不出肥猫样的女子,想了想,还是翻手,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粉红色的蝴蝶结,衬着白色蕾丝,中心还镶着水钻、坠着流苏,一副亮闪闪的软萌公主范。 白玉堂似乎有些别扭,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那天回人界,路过一家精品店,本来是买给你的,结果一直忙着忘了给,不过现在看来,好像……用不太上了……” 珠珠一听他说的,立马把第一眼看见蝴蝶结时的嫌弃抛在脑后,忙不迭地点头,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用得上用得上,很好看的!” 展昭心想现在不承认这是自家妹妹还来得及吗? 飞飞心想二姐真是比大哥还没出息。 白玉堂倒是没想什么,他只是愣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意外她居然肯接受这个蝴蝶结——要知道,这样的小玩意儿戴在一只白白胖胖的猫身上是萌是美,可换到人身上、尤其是珠珠这样气质偏于清淡的女子身上…… 对望傻眼的片刻之间,展昭先回过神来,伸手拿过蝴蝶结,想了想,手指轻轻划过,蝴蝶结顿时就改变了模样。蕾丝变作银色框架,蝴蝶结也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小的下面坠有流苏,二者之间则以两条银色链子连在一起,链子上点缀着银色宝石,眨眼间就从一枚浮夸的蝴蝶结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头饰。 他把修改过的头饰递给白玉堂,“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白玉堂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笑了出来,“不错,猫儿果然有眼光。”说着看向珠珠,“要不要我给你戴上?” 珠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飞飞发誓,如果不是顾及着旁边还有两人、还要保持一下自己身为白虎上神的威严的话,看那模样,她是一定会变回白猫扑上去打滚蹭的。 对此展昭表示:本上神很大度,这种小事,就不跟一只肥猫计较了。 所以当玄武施施然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气氛诡异的画面。 自家向来高冷的二姐一脸幸福地微笑,含情脉脉温柔得能化成水;那仙界帝子动作优雅而缓慢,细心地为她戴上那银色头饰——蝴蝶振翅欲飞,画面和谐唯美…… 等等,好像不太对? 他脚步停了停,先看了看另外两人的神色,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木头一样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醒了。” 这句话是对着白玉堂说的,白玉堂刚好替珠珠整理好头发,闻言正了姿态,上下看他一番,神情微肃,略躬了躬身,问道:“玄武上神?” “叫我阿玄就好。”玄武依旧淡漠,仔细看了看他,方才点了点头,道:“不错,魂魄已经完全复原了。” 展昭轻轻舒了一口气,含笑看向白玉堂:“那就好。” 白玉堂似有微嗔,略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止不住上翘,随后才看向玄武,点了点头:“多谢。” “不必,”玄武摆摆手,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白玉堂愣了一下,应道:“哥哥比我年长许多,一手教导了我,自然有诸多相像。此番大劫,多亏上神救了哥哥,仙界上下,同感大恩。” 当初封印成后,白锦堂被玄武带走,如今苏醒,终于了结了赵爵叛乱之事。白玉堂身为帝子,此时说来,便是代表整个仙界了。 玄武没有什么表情,只多看了他两眼,又看向展昭,嘱咐道:“待会儿去闭个关,利用女娲石好好把魂魄养一养,折腾这么一番有什么后果,你自己该清楚。”分明说着关心的话语,他却仍然没有表情,语气淡淡,顿了顿,又道:“神与魔、正与邪、阴与阳,相生相伴,永无休止,总要有所准备才是。” 此话一出,展昭还没说什么,飞飞先吃了一惊,“怎么,这事难道还没完?” 珠珠也略略皱眉,问道:“仙界平定,魔界封印仍在,虽说暗日将近,但只要仙界没事,封印便会固若金汤,甚至都用不着我们出手,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 玄武摇了摇头,并不解释,只默默转身,径自去了。 白玉堂有些瞠目,另外三个却是早已习惯他的性子,并无惊讶意外之色,展昭与珠珠暗自皱眉思索,飞飞却是个沉不住气的,冲着他远去的背影挥舞拳头咬牙切齿,“又是这副表情,总有一天我要敲烂他的乌龟壳,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石头!” “你羽毛掉光了他的壳也是不会烂的。”珠珠想不出玄武又在打什么哑谜,索性便不再去想。自洪荒结束六界成形,他们经历了多少生死血战方有今日,还怕什么不成? 飞飞依然不依不饶地嘀咕:“上回就是他说什么大哥劫数将至,大哥才跑出去游荡——啊我是说游历,然后才遇到了小白,才有了这后面的一系列事。动不动就是‘天命天命’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嘛……” 白玉堂心思微动,略挑了眉,看了展昭一眼:原来是这样? 展昭回了他一个从容淡定的笑:天命所定,不可说。 珠珠被他俩这一来一回闪得眼瞎,默默地看了飞飞一眼,“走吧,去闭关。” “诶?”飞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珠珠拉着走开,走了几步才想起回个头,“那大哥小白……” 话才出口,一道白光闪过,两人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处。 忽然就只剩了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一下子静了下来。 四周有竹涛如海,清净喜人,最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自从两人恢复神魂记忆来,直到此刻才有一时的宁静,两人身处其间,只觉这千年来的种种如梦似幻,一回首才发现已然千帆过尽,一切都已不再是当年模样,还好有彼此相伴,始终如一。 展昭看着他,他终于又恢复了当年那一袭白衣的模样,比之过去的潇洒风流,又多了几分成熟阅历。想到他这千年来流落灵界,魂魄不全,法力折损,记忆全无,虽然有幸落在陷空岛遇到了卢方等人,外表看来依旧光鲜自在,背后的酸楚又会有多少?一念及此,展昭难免生出几分歉疚悔意,目光恋恋,更不舍得挪开了。 白玉堂默默看着眼前人,将他的每一个眼神变化都收入眼底。他何等聪明,又与展昭何等熟悉,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神色微动,突然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展昭只觉脸上触感微凉,心里顿时一软,嘴角才勾起一点儿,就见白玉堂眼底亮光一闪,手上用力,狠狠捏了下去。 “啊啊——诶……”可怜青龙上神千万年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被这仙界帝子捏着脸还不敢反抗,只得不住讨饶,“诶诶玉堂、玉堂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白玉堂恶狠狠地瞪他,表情一点也不像“没怎么”,手里却是渐渐松了,冷哼一声,嗤道:“想起一些旧事,试试看青龙大人的脸皮是不是真的变厚了。” 知道他说的是人界之事,展昭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正揉着自己可怜的脸,目光疑惑,就见他轻哼道:“下界转生也算一番历练,历练之后必有提升,上神得道太久,连这点儿道理都忘了?” 展昭顿时恍然。 他知道自己为他千年流落而自责,故而出言开解,却偏偏不肯好好说,非得转上几个弯子,让人抓心挠肝地去猜测他隐隐约约的心意——这心意又是如此赤诚而热烈,即使隐藏在冷冰冰的话语之下,也有着灼烫人心的温度。 一点没变的性子啊……叫他怎能不爱? 展昭心潮涌动,忽然伸手,将他紧紧拥住。 分明已隔了太久,却依然契合无间。 白玉堂也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背,合上眼,静静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柔与霸道——和当初一模一样,纵然下界走了一遭,也没有丝毫改变。 半晌,两人方才缓缓分开,温情脉脉,白玉堂挑挑眉,笑了笑,略扬了扬下巴,道:“方才玄……嗯,阿玄叫你去闭关呢,正好,我也回一趟仙界看看哥哥。” “也好,”展昭收拾心神,点了点头,道:“阿玄的意思,显然是这件事尚未真正结束,你也转告天帝,多加小心,有事即刻叫我,待我出关便来找你。” 白玉堂点头:“放心。” “我送你出去。”展昭话音方落,白玉堂身上就浮现出淡淡的青色光芒,片刻之间,人已消失在原地。 展昭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转身负手,回自己竹屋去了。 半个月的时光,足够仙宫再次恢复那应有的华丽与安宁。 亭台屋舍纤尘不染,轻纱彩缎迎风飘扬,珍禽异兽悠闲自在,奇花异蕊争相盛放,将士威武仙子曼妙,一切行动宁静有序,每一点都昭示着同一个信息——叛乱已除,天帝归位,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所有摇摆不定的心思都应该确定,所有担忧害怕的情绪都应该抹去,那些残酷的血腥的无情的杀戮已经结束,仙宫,依然是六界权力的中心。 白玉堂回到仙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太熟悉了,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学剑术的时候将那些花花草草斩断了不知多少,学阵法的时候又亲自动手改建了花园,这里的一花一草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此刻随风轻摇,似是向他致意。 他缓缓走在回环曲折的宫殿里,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向他行礼。他神情淡然步履稳定,一举一动都透着身为帝子的尊严与矜贵,一路径直走向那座熟悉的殿宇,直到门口三丈,方才停下脚步。 这是他的礼。无论如何亲近,那人始终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天帝,下属臣僚面前,他从不放肆。 那人也从不摆架子,他才刚刚停步,不过呼吸之间,殿门已然大开,白锦堂一身白金相间的华服,身姿挺拔,意态超然,负手立在门内,正朝他微笑:“玉堂。” 白玉堂眼底有些微的暖意,微微低首躬身:“皇兄。” “进来吧。” 殿门缓缓合上,刚一离开门外侍卫的视线,一确认殿内再无旁人,白玉堂那端着的架子立刻就垮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手变出一柄折扇来扇啊扇,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将白锦堂打量起来。 直看得白锦堂都嫌别扭,一面走回书桌,一面笑道:“怎的,不认识了么?” “哪儿能啊,就看看你被冰冻了一千年,手脚什么的还能不能打弯,可别冻坏了啊。”白玉堂扇着扇子,一派风流公子模样,目光移开四下打量,好像突然不认识这间他早出入过不知多少次的御书房了。 白锦堂与他是亲兄弟,又将他一手带大,哪儿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即使已经分离了将近千年,两人亲密如旧,没有任何陌生之感,就见白锦堂笑意不改,一面坐下,一面抬眼看他,同时提起桌上御笔,“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白玉堂摇扇子的手停了停,回头看他,神色间带了几分严肃,声音也略低了几分,“你真没事?” “唔,”白锦堂在玉牒上批了几句,这才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也不是完全没事。” 白玉堂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就见他手朝自己一指,随即一股冷风袭来,自己就动不了了。 准确地说,是脚动不了了。自膝盖以下,两条腿上瞬间被一层厚冰包裹,将他牢牢缚在原地。 他挑眉看向白锦堂,白锦堂仍旧一副悠然姿态,“试试。” 白玉堂何等性子,哪能容忍这近乎挑衅的一句,眉头一皱,手中折扇一合,直接就朝冰上敲去。 “啪”的一声,折扇重重敲在冰上,震得连他小腿都有了半分酥麻,可那冰层却连一丝儿裂缝都没有出现。 白玉堂“咦”了一声,眼底带了几分讶然,略一思忖,猛抬头看向白锦堂:“极北玄冰?” “因祸得福。”白锦堂挥袖,凝结在白玉堂双腿上的玄冰顿时消失不见,连一丝水汽也没有留下,“只是我运用得还不太熟练,目前也只能做到这点。” “啧啧,极北寒气寻常仙家去了都受不住,你被冰封了没有意识,身体竟然还能自行吸取寒气来化为己用……”白玉堂打量着自家哥哥,又一次意识到他身为天帝的强悍,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喜悦:“这世间除了阿玄之外,也只有你了。” 正享受着自家弟弟崇拜目光的天帝陛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笑意微微一僵:“你说……玄武上神?” “对啊,我才从神界过来,已经替你谢了他。”注意到他神色有异,白玉堂答了一句,也不待他再问,就接道:“他们用女娲石替我修复了魂魄,如今已经完全好了,法力也恢复了,还更甚从前。” “毕竟又修炼了这么几百年……”白锦堂轻轻一叹,看着弟弟,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与疼惜:“这些年,你受苦了。” “也是因祸得福嘛。”白玉堂知道他的意思,笑笑就不再多说,径自转了话题,“这边情况如何?” 白锦堂指了指桌上的几本玉牒,淡淡道:“赵爵被废了法力,在牢里关着,等把这后续的料理清楚,就断了他的仙骨,贬入人界。” 白玉堂眉头一皱:“还要放他投胎去?” “我自会斩断他的因果,他永远都只会是个凡人,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白锦堂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在仙界多年,根深蒂固,威望又高,贬入人界已是除打散魂魄外最重的惩罚了,还是留点余地吧。至于其他人,该杀的杀,该关的关,一个也跑不了。” 他说话间带出几分凌厉,上位者的威严与决断在这一刻显露无疑。白玉堂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静了片刻,白锦堂又想起一事,问道:“这次大劫,多亏几位上神相助,你回来时他们可有什么嘱咐的?” “有啊,阿玄说了阴阳正邪神魔总是相依而生,让做好准备。”白玉堂微微皱眉,道:“玄武向来能够窥测天机,猫儿他们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未结束,暗日将近,恐有变故。” 白锦堂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去魔界封印处盯着。”顿了顿,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将自家弟弟上下一打量,问了一声:“猫儿?” 白玉堂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尴尬,应了一声,“……怎么了,我乐意这么叫他。” 白锦堂挑挑眉,“不打算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他眼睛亮了亮,不知为何隐约有几分兴奋:“青龙上神转生为人,你们身上各自有对方一魂,是注定要相逢的;白虎上神据说是一直跟着你的,相处得还好么?还有那朱雀上神怎的也混到了一处?” 白玉堂一脸嫌弃地瞅着对面的哥哥,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刚刚从天帝陛下脸上看到的那种表情,分明就叫八卦! ——八卦就算了,居然还八到自己弟弟身上,究竟还有没有点身为天帝的觉悟和兄弟间的友爱了? 难道这就是千年冰封的后遗症?白玉堂的头突然疼了起来。 十三、封印 仙界也并不是处处都充满了光明。 光明与黑暗相克亦相生,在仙宫的背后,有一座并不太起眼的小山,山势并不高峻,也就是寻常模样,却让仙界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因为那是仙界牢狱的所在。 看似寻常的山林之中遍布守卫与法阵,大多数山峰的山势皆是上行,此山却截然不同,山虽向上,势却倒垂,又被人以法阵修整巩固,有压制修为的效果,故被辟为牢狱。 牢在山内,只在山脚下有一个出入口,二十个守卫日夜轮换,人虽不多,却都是好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法器,一有意外就会立刻向仙宫报告。而消息一旦送出,仙宫的支援立刻就会到达,同时护山大阵会自动发动,将所有人困在山中,直到事情平定为止。 此次赵爵叛乱,实在是仙界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里里外外不知牵连几多,自天帝白锦堂以下,仙宫里外忙得焦头烂额,故而赵爵下狱之后,已经许久无人理会了。 直到这一日,一行五人来到了山脚的入口处。 当先一人身着甲胄,看起来是个高阶的侍卫统领,领着四个侍卫,将手中玉牒递给守卫,拱了拱手,道:“卑职奉旨,来领赵爵问话。” 那守卫首领将玉牒细细验过,确认无误之后方才还了他,一面示意属下开门,一面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笑道:“赵爵可是重犯,怎么就你们几个?” 侍卫统领倒是不苟言笑,满脸严肃,答道:“他已被陛下废去了修为,自然不足为惧。” 守卫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侧身让出了身后那黑黢黢的洞口,“说的也是,几位,请。” 世间所有的牢狱大抵都是一般,幽深、狭窄又黑暗,一进那通道就能感到沉重的压力,身上好像压了大山似的,越往山腹中走,压力就越大,一身修为逐渐被压制,几乎与普通人无异了。 狱中照明很少,要隔十几步才有一盏小小的灯,灯光昏暗,反而显得更为压抑。狱中寂静无声,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和呼吸。一路行来,遇到了好几个暗哨,查验玉牒方才放行,直到最深处的一间。 赵爵静静地盘膝端坐,衣衫倒还整洁,显然并没有受什么苦,目光看着眼前的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声音,连眼皮也懒得抬,只轻哼了一声:“白锦堂终于要杀我了么?” “陛下有旨,提犯人赵爵,往仙宫问话。” 赵爵冷笑一声,似是不屑,却已是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扬起下巴,虽然没了当日的癫狂形状,却仍是神色倨傲,眼角扫了几人一眼,便负手而立,淡淡吩咐:“带路。” 牢中为了防止有妖魔侵入,里里外外明明暗暗下了无数的禁制,一旦发现魔息就会发动。他们这一路平平安安地将赵爵带出山腹,在驾了云前往仙宫的路上,谁也没有留意到,队伍最后那个侍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红光,眉心一缕黑气飘出,瞬间没入了前面的赵爵体内。 长月现在很想静静。 把仙界帝子当弟弟对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把白虎上神当猫折腾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把青龙上神当凡人照应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九尾狐望着那青碧如洗的老天,默默地在心里朝它竖了竖中指。 “哦对了,你们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万古山是怎么回事么?”翘着腿坐在树枝上的白衣公子挑挑眉,摇着扇子朝她咧嘴一笑:“那是我和猫儿初遇的地方,猫儿把女娲石留在了那里。” “呵呵……”长月努力扯了个笑出来,被他毫不掩饰地秀了一脸恩爱,“所以你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们一个个都恢复了记忆恢复了本身,而我就是个被你们卖了还数钱的蠢货?还是想来宣示主权,告诉我我从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是你的?” ——她初见展昭时就觉得熟悉,如今得知了他的身份,前后一对应,自然就能猜到,当年在她幼时出手平息妖界大乱的那个人……只能是他。那个藏在心底最美的疑问,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听出她话中的那一丝委屈,白玉堂皱了皱鼻子,“喂”了一声,“别这么说嘛,我们也不知道啊,要说耍你的也只有珠珠一个人,不仅是你,连我和猫儿都被她瞒着呢……”毫不犹豫地将黑锅甩了出去,白衣的公子跳下树来,一身衣裳仍旧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尘埃,将折扇在她肩头轻拍了拍,“别难过了,来,笑一个。” “你这无赖……”长月狠狠啐了一声,别过头去,长长的羽睫下,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猝然坠落,沁入她的白衣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作为最后的纪念与祭奠。 长月不想说话,白玉堂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突然静了下来,直到不远处传来少年含笑的声音,“咦,这是怎么了?” 这才是生生撞了枪口,他话音才落,长月眸光就已冷冷横了过来,“失恋了,别惹我。”说罢也不看白玉堂,径自拂袖而去。 年轻的狐王觉得自己很无辜,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在这庭院里,这才看向白玉堂,满头都是问号:“她什么时候恋过?”说着还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目光越来越诡异,看得白玉堂寒毛直竖,连忙比了个手势:“停,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那她这是……” “少女心而已,根本算不得恋呢……”白玉堂耸耸肩,折扇一晃,旁边已出现了一套石桌椅,“放心吧她没事的,来坐。” 可东也是个爱玩爱闹的少年性子,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追问,走来坐下,道:“白公子别介意,龙瑞惨死,虽然他们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毕竟也叫她一声姑姑,她难免心情不好。” “没事没事,我还不知道么,她一向嘴硬心软的。” “那就好,”可东笑道:“那白公子这次来狐族是有什么事儿么?” “有啊,”白玉堂点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来道谢。” 可东照单收了:“不客气。” “另外,也还有一件正事。”白玉堂语气略沉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暗日临近,魔界恐有变故,妖族也要提高警惕为好。” “暗日……就在两日之后啊,”可东默算片刻,心知此事重大马虎不得,不由得也正了神色,点了点头:“魔界复出,对谁都没好处,放心,我会注意。” “如此便多谢了。”白玉堂舒了一口气,折扇“哗”的展开扇了扇,左右看了看,笑道:“那就没什么事儿了,我走了。” “诶诶怎么就走了,不多玩儿会儿?”可东身为狐王,周围的人对他又敬又怕,谁敢与他平起平坐,好难得碰见个白玉堂这样投机能玩的朋友,哪肯轻易放走,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便嘿嘿笑了起来:“我这儿美人美酒样样都是妖界第一,你真要走?” 白玉堂万分惋惜地叹了口气,“美人美酒虽好,可惜小爷早已家有娇妻,只得辜负了。” 可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大了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勉强憋着笑,问道:“你说展先生?他是……你的娇妻?”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了“你”的身上。 白玉堂似乎没有听懂,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对啊,”折扇摇得哗哗响,他一副疑惑地样子打量回去,“怎么,你们狐狸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些的么?” “嗯,对,咳……不介意。”可东的狐狸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伸手递了个碧玉小匣子过去,“那既然这样的话,这个送你了。” 白玉堂十二分地怀疑:“这什么?” “你不知道么?”可东显然是决定陪他玩到底了,摆出一副惊讶模样反问了一句,随后一脸的痛心疾首,开始数落道:“哎呀白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事……唉,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呢?你说你们既然要在一起,那总得准备个周全吧,万一不小心伤到怎么办?像展先生那小身板……”他顿了顿,想起展昭身形模样,再瞥瞥眼前的人,发觉自己有些编不下去,便立刻结束了话题,“总之白公子,这实在是你的不对了。” 可怜白玉堂本来就是顺口一句,哪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东这一大串他虽然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不是什么好事儿,登时尴尬无比,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压下心里的别扭劲儿,眉一挑,恢复了惯常的模样,问道:“我的不对又如何……你可知展昭是谁?” “展先生?”可东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展昭的情况,犹豫道:“不是个凡人么?” “当然不是,”白玉堂得意一笑,“你再猜猜,我是谁?那只红鸟又是谁?” 可东摇头。 白玉堂勾了勾手指头。 可东乖乖地倾身过去,白玉堂附耳说了几句,就见他立马变了脸色,满是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顿时觉得整个狐狸都不好了。 白玉堂扳回一城,十分满意,摇着扇子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去,才转过一半却又停下,犹豫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转过头,看向桌上的碧玉匣子。见可东还在消化这太过刺激的消息没注意这边,白玉堂微微抿唇,指尖一动,便将匣子一下子收入袖中,随即化作一道白光,飞快地冲天而起,眨眼就不见了。 待到回过神发现罪魁祸首已经扬长而去,心情郁闷的少年狐王只得仰头望天: ——这些讨厌的人类,实在是太欺负狐狸了! 赵爵已经在大殿上跪了一天了。 从狱中出来,他先被带到书房外,却连白锦堂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一句话打发到大殿上来跪着,对着他朝思暮想的龙座,也对着头顶上高悬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帝位的麒麟角。 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所有经过大殿的人都远远看一眼就立刻离开,如同躲避着瘟疫。赵爵垂着头,却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嘲讽、鄙夷、不屑以及憎恶。曾经对他有多么的俯首帖耳恭恭敬敬阿谀奉承,如今就对他有多么的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赵爵知道白锦堂这是存了心的要羞辱他,拿他立威,不过他并不在乎,心中冷冷地想着,没关系,尽管笑吧,很快,谁都没办法再笑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散发着温和光芒的麒麟角,眼底有红光一闪而没。 陷空岛依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清净祥和,仙气缭绕,除了—— “啪!”卢方手一抖,手里一口还没喝的香茶就被摔到了地上,他却无暇关心,只瞪眼盯着自家五弟——如果他还能这么叫他的话——“你、你说你是……” 徐庆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喃喃道:“二哥,我没听错吧,老五是仙界的人,是天帝的弟弟啊……那我们不也算是天帝的兄弟了么?听说仙宫御酒可是一绝……” “嘿,三哥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到底还是蒋平心思活络,先回过神来,笑道:“五弟能恢复记忆,实在是件好事,恭喜了。” 韩彰一直默默不语,此刻也微微颔首,神色间有一丝笑意,“这样很好。” 白玉堂对他们笑笑,又看向卢方,定了定神,正色道:“大哥,这么多年,多亏你们的照顾,否则我恐怕早已死了,哪儿还能有今天?只要你们还认我这个五弟,你们就永远是我的哥哥!”顿了顿,又道:“仙界最近事多,皇兄不得空,等过段时间一定过来看你们。” 卢方也看着他,目光闪动,有一丝欣慰神色,轻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好,好……”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白玉堂突然变了脸色,“糟!” 众人看去,就见他腰间一枚玉珏发出淡淡白光,闪烁起来,白玉堂豁然站起,神色凝重,急道:“仙宫有变,我要赶紧回去,改日再来与哥哥们说话!”疾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魔界也恐有变故,哥哥们多留意。”说罢再不耽搁,身化流光,转眼已不见踪影。 那四人到现在才总算回过了神,纷纷站了起来,面面相觑,之后齐齐看向卢方。 卢方毕竟老成持重,沉吟片刻,肃然道:“你们分头去检查一下岛上的防御阵法,我立刻传信灵界其他地方,让他们也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是。”三人知道事情严重,不敢耽搁,立刻答应一声,分头去了。 仙宫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一只狰狞巨兽在宫殿内横冲直撞,一路厮杀,花容失色的仙子们纷纷尖叫着逃离,赶来的天将却又不是它的对手,转眼间已被它屠戮了好几个,鲜血四溅,惨不忍睹。天将们拦也拦不住,打也打不过,竟被它一路逼到了内宫,逼到了白锦堂的书房门外。 “穷奇,”书房的窗子被人信手推开,白锦堂朝它看了一眼,神情冷漠,淡淡道:“青龙上神放你一条生路,让你镇守通天井,你却不守本分,冒犯仙界,当真是活腻了。” 穷奇显然感受到了来自天帝的压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前爪在地上有些不安地踏了踏,尖锐的利爪在光滑坚硬的石板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刻痕。 白锦堂显然也看出了它的迟疑,轻轻一晒,“怎的?” 穷奇乃是天生的凶兽,生性残暴嗜杀,凶狠强悍,虽然被白锦堂的气势镇了片刻,但很快便定下了神;何况它此次攻入仙界,本就是孤注一掷,哪里还顾忌什么?前爪在地上狠狠一按,猛地爆出一声厉啸,身上腾起浓烈的黑气,霎时间狂风席卷,攻击已在瞬间发动! 只见黑影重重,速度快得只剩下虚影,随即就听阵阵惨叫传来,却是穷奇虚晃一招,看似想要破釜沉舟,实则尖齿利爪开路,从包围的天将中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庞大的身躯快如闪电,已然冲出重围! 白锦堂轻轻晒了一声。 没有人看见天帝有什么的动作,只看见一堵冰墙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正正拦在穷奇面前。穷奇正逞凶性,不退反进,加快了速度,就这么一头撞了上去。只听“哗啦”一阵脆响,冰墙被穷奇悍然撞碎,露出背后的无数冰锥! 御花园的流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掩藏在第一堵冰墙后的冰锥,被极北寒气凝成的冰锥利比钢刀、坚逾巨石,就这么横在穷奇面前,不动如山,静静等待它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冰锥与那冰墙的距离也就两三米,对穷奇而言几乎完全不存在,何况它为撞破那看似厚重的冰墙又加快了速度,根本就是拼尽全力地,把自己送到了冰锥的尖角之上! 众人前一刻还在为冰墙恐怕拦不住穷奇而担心,后一刻就眼看着冰墙裂、冰锥现,穷奇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冰锥之上,身上同时被刺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洞,最大的一根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几乎把它的脑袋给戳下来,腥臭的血液流了满地,被它自己整个儿钉死在了原处。 气氛突然凝固住了。 护卫的天将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横冲直撞如今就被钉成一个标本的穷奇,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试牛刀便战果不俗的天帝陛下神色淡淡,随口下了结论:“蠢。”说罢便关上了窗。 窗户合上的轻响终于叫回了护卫们的神智,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自个儿受了惊的三魂七魄塞回壳子里,看着那冰锥里还在滴答着腥血的穷奇,对自家陛下的崇拜瞬间到了一个顶峰。 此前平叛,他还算是借了麒麟之威、四神之力,可如今这谈笑之间绞杀魔兽,便是真真切切的实力,强大得足以撑起仙宫,足以撑起这片天地。 似乎感受到了属下们滔滔不绝的敬仰崇拜,那刚刚合上的窗户突然又打开了,白锦堂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扫过门外护卫们,随即看向半空某处,下一刻,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白衣如雪,正是白玉堂。 白玉堂的视线从自家英明神武的兄长大人身上一掠而过,就落在了那惨不忍睹的凶案现场上,皱着眉头打量好半晌,终于认出来那一堆血淋淋不成形的碎肉竟然就是穷奇,不由得微微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问,就见穷奇身上腾起了丝丝缕缕的黑气。 周围的天将们顿时如临大敌,生怕这堆碎肉再给拼出个什么东西来。可事实证明他们太过紧张了,在众人的注视下,穷奇身体逐渐虚化,化作一团浓浓黑气,形成一个漩涡,随即猛地向内一塌,就再也没了踪迹。 天将们看得目瞪口呆,白玉堂看向白锦堂,“皇兄?” 白锦堂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什么,疯狗跑出来了而已。倒是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各处沟通联络了?” “玉珏报警,我就赶回来了。” 白锦堂笑了一声,“有我在呢,你担心——”笑意才起,突然就僵在了脸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呆了半晌,方才涩声道:“你那玉珏,连的是大殿的禁制……” 他忽然明白,穷奇突然闯入的原因了。 却已经来不及了。 大殿血流成河,赵爵随意地甩去手上的血珠,站在一地的天将尸体中,缓缓出了一口气。 憋了太久的一口气。 他双眼泛红,就连眼角都出现了淡淡的黑紫色印记——那是魔的印记,根据实力、地位的高低而大小深浅不一,谁也不会想到被废去修为的赵爵竟会堕入魔道,又或者说,应该是谁也想不到,魔界究竟是用了何种鬼蜮手段,才让赵爵入了魔道? 心中杀意难以自抑,赵爵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麒麟角,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又淡漠的弧度,眼底却充满狂热与渴求,袖袍一拂,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空中气流被他凝成了看不见的阶梯,在他脚下匍匐排列。他步步靠近,庄重而肃穆,恍惚间就像梦想中那样,他身着最华丽的礼服,踏上大殿的九重台阶,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此刻,他站在半空,站在麒麟角前,再低头看看那张皇座,已经一点儿期待都没有了。 没意思啊……得不到,就毁灭吧。 他伸出了手。 同一时刻,殿后两道白影飞掠而至。 下一刻,大殿中央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煌煌如日,瞬间笼罩了整座仙宫! 很少有人能理解,与四神大殿、灵霄仙宫、陷空诸岛、万古山月并列六界五大奇景的另外一景,是魔界的凤凰封印。 魔界人人畏惧,从来没有人敢于涉足。因为在世人的认知里,魔界就是个阴森鬼蜮,常年不见天日,永远隐藏在最黑暗的地下的,是世间最污浊、最丑陋、最凶恶的东西,而凤凰封印虽是凤凰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样圣物,可毕竟只是一枚封印而已,还身处魔界,又如何可称奇景? 可若他们来魔界入口看上一眼,就绝对不会这么想了。 那是一片绵延千里的荒山,上无飞鸟,下无人烟,生机断绝,甚至连一根野草都没有。黑黢黢的山岩几乎是半融化的状态,隐约还能看见缓缓流动的炽热而火红的岩浆。 那便是凤凰封印,沉默而壮阔。 凤凰浴火而生,虽然只剩下那一枚小小飞羽,却依旧能于这千万年后化作千里熔岩,将魔界的入口牢牢封住,保全六界安宁,守护天下苍生。 每逢魔界异动,想要强行突破封印之时,这一片熔岩之山便会如海啸般沸腾起来,岩浆如浪涛汹涌,天际亦有雷霆闪电,圣灵长鸣,苍天怒吼,将任何敢于打破平衡的力量击得粉碎。千万年来,日复一日,从未改变。 直到此刻。 一个火红的岩浆泡缓缓升起、胀大,光滑的表面上映出一道流光飞快地自天边掠来,穿透界障直达封印,随即“噗”的一声,破裂了。 那流光停驻在封印之上,显出一人身形,赫然便是赵爵。只见赵爵似乎才经历了一场恶斗,衣衫破损严重,头发散乱,狼狈不堪,唯有双眼雪亮,透着野兽一般的嗜血与阴鸷。他手中紧紧握着一物,光华内敛,分明就是麒麟角! 这麒麟角历来便是天帝信物,虽然性情平和如麒麟,从不轻易伤人,可早已察觉此刻掌握自己的并非天帝血脉,圣灵威势之下,亦让赵爵疲于应对——不过还好,他已经到了。 嘴角挑起冷冷的笑,脚下的熔岩映在他的眼底,仿佛连这双眼都变得血红,满是狂热。就在这时,只听一阵风声厉啸,两道白光一左一右包抄而来,一人厉喝道:“赵爵,你想做什么,疯了么!” “疯?我再清醒不过了!”赵爵嘶声大笑,飞身后退,手中紧紧攥着麒麟角,“白锦堂,我得不到的,就只好给我陪葬!” 两人嘴里说话,动作却不停,眨眼间白锦堂已逼至面前,伸手去夺麒麟角。麒麟角感应到他的到来,身上光芒微亮,似是要挣脱赵爵的控制。 赵爵一分神,冷不防后心一凉,一截透亮的剑尖自心口冒出,鲜血喷洒,恰好落在了麒麟角上。 麒麟角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去。 白锦堂一愣。 白玉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包抄至赵爵背后,趁着二人对峙一剑穿心,此刻正松了一口气,手一抖将画影抽出,轻轻甩去剑上血迹,隔着赵爵,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哥哥神色,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来,“怎么……” 一个“了”字,还未出口,就听赵爵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得声嘶力竭,心口鲜血汩汩而下,最后看了白锦堂一眼,分明满是得意,随后身形一折,竟然全速全力地,一头撞向地上封印! “拦住他!”白锦堂脸色陡变,一声大吼,兄弟二人已紧追而去。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这段距离又太短,赵爵一心赴死要以身为祭,他们如何能拦得住? 不过刹那,赵爵就如一块天外陨石,轰然撞入了熔岩之中! 白锦堂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已经来不及挽回,他用力咬牙,保持着自己的一线清醒,猛地停下身形,顺手将白玉堂手臂扯住,携着他直冲天际,“快退!” 在他们脚下,赵爵落入熔岩的波纹已经渐渐平复,似乎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而已。可那要命的一步已经走出,看不见的裂痕悄无声息地扩散,足够掀翻天地的力量飞快地流遍整个凤凰封印,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层浓云,于无声处—— 炸响惊雷! 平缓的岩浆在刹那间沸腾,粗逾一丈的岩浆柱冲天而起,放眼望去,荒山化作瀚海,火红的海浪掀起十余丈,炽热的气息扶摇而上,直扑向半空中的兄弟二人,仓促间两人来不及结印阻隔,被那热浪席卷而过,只觉胸口一闷呼吸迟滞,忙又上升了一段距离,同时白锦堂屈指一弹,两人身下顿时结出一层寒冰,寒气森森,总算将热浪阻隔。 白玉堂脸色凝重,死死盯着脚下那沸腾的熔岩,喃喃道:“封印破了么,怎么办……”他豁然抬头,“我们就这么看着么?该怎么办!” 天帝深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烫得连这一腔肺腑都要一并烧了起来,可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镇定,缓缓道:“凤凰羽与麒麟角相撞,封印破除,两大圣物也就此消失,若要重新封印,就只有龙髓玉。” “龙髓玉么,没问题,我马上——” 他话音未落,就见脚下那沸腾岩浆之海中央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整个海面被这巨大的力量几乎一分为二,火热的岩浆张牙舞爪似在向天咆哮,几缕紫黑色气息冲天而起,那是抢先逃出的魔族,正为苦求千万年的自由而狂欢。而就在这时,头顶云层中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闪电豁然劈下,当头就将那几缕气息劈了个粉碎。 白家兄弟俩看得胆战心惊,忽地又听一声长鸣,在这天崩地裂的末日中显得清亮至极。熔岩海中,一道金光灿灿的光芒升腾而起,凤凰虚影浮现,展翅飞腾,辉煌无比;旁边又跃出一个影子,麒麟分波踏浪而来,华彩灿烂,雍容宁静——那是二圣兽留在世间的最后残影,只是一个眨眼,两道影子便随风而逝,终成绝响。 展昭突然睁开了眼。 准确的说,是闭关调整的四位神灵,同时睁开了眼。 自有天地以来,盘古、女蜗、伏羲、神农、龙凤麒麟……那些曾经站在顶峰的人物一个一个地逝去,这一次,又该谁去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将倾呢? 没有人知道,但也没有人会退缩。 四色光芒自神界冲天而起,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 十四、守护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北京时间18点,共同关注陪你一起看新闻。” 眼看着电视上的女主播一脸微笑地开始播报新闻,南南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把遥控器扔了,挠了挠趴在自己身上的牛肉干的下巴,嘟囔道:“好无聊啊,今晚吃什么呢……” 牛肉干甩了甩尾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南南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把这胖了一大圈的大金毛推开,一脚踩下去没找到拖鞋,索性就赤着脚往记外卖电话的本子那儿走,一边走还一边琢磨,是吃巧克力蛋糕好呢,还是草莓的好?要不干脆叫个披萨吧,其实四川冒菜也不错…… 还没走到地方,她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身侧就是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天上泛起了红色——不同于平日云霞艳丽,这份红色妖艳而诡异,隐隐还泛着紫黑色。南南瞳孔猛地一缩,全身一抖,用力咬了咬牙,逼自己镇定下来——这绝对不是个好的预兆,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她突然转身就跑,赤着脚一路从客厅跑到了长月的卧室,一把拉开柜子,手忙脚乱乒乒乓乓地翻找起来,里面的东西翻了一个遍,总算找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不知是何木所制,黑沉沉的,华光内敛,一看就很有一番年头。 盒子上雕刻着一只仰天长啸的狐狸,九尾排开,睥睨无双,眉目间净是杀伐决断的霸气。 南南捧着盒子,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定了定神,又深吸一口气,将盒子缓缓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枚圆形玉牌,牌子上也雕刻着和盒子上一般无二的狐狸,南南将玉牌小心拿出来,在手中攥紧,咬了咬牙,缓缓走了出去。 花园里,她精心照料的花木们摇动枝叶,向她致意。 她目不斜视,神情庄重,就这么赤足走向花园中心,一身白裙飘飘,黑发披散,如同走向神坛的祭司,要去完成一场最伟大的献祭。 花园中心,本是一套桌椅,南南轻轻巧巧地跃上桌面站定,双手捧起那狐狸玉牌,略吸了一口气,方才郑重开口:“长月是世上最萌最乖的小狐狸。” …… 若是白玉堂或展昭在场,听了这话多半会一头栽地上去,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么一句掉廉耻的话,实在是太诡异了。 事情的走向也颇为诡异。 她十分严肃正经地说完这一句,顿了顿,又缓缓地说出三个字来:“天狐令。” 话音刚落,那玉牌就发出了淡淡白光,温和柔美,似风过林梢,平静悠然得紧。光芒持续了四五秒,随即自动飘了起来,缓缓上升,最终停留在南南眼前。 ——这么看来,刚刚那句话,竟然就是发动这枚令牌的密语了。 天狐令悬于眼前,这是长月的信物,代表着九尾狐的最高权威,狐族乃至整个妖界,都必须俯首听令。这是长月临走前留给南南的最后一道保险,也是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南南定了定神,看着那令牌,声音清脆如珠玉,透着她身上从未有过的果决:“天狐令在此,人界群妖听命:六界有变,魔界复出,立刻加固人界界障——太平人间,便在诸位手中了!” 说罢一挥手,天狐令迅速升空,光芒大盛,一道肉眼无法辨识的屏障以此为中心迅速铺开,缓缓融入天际。 南南发动了令牌,略微松了一口气,一秒也不敢耽误,立刻盘膝坐下,阖上双眼,双掌结印,凝神入定,只见眉心渐渐浮起一点青光,随即,青色的光芒自她全身浮现,猛地冲天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光,紧随着天狐令,融入那看不见的屏障之中。 “呀,有烟花!” 几个孩子刚刚放学,路过宠物店附近,一个女孩儿眼角一扫就瞥见这一道光芒,一脸惊喜地呼唤同伴来看。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笑了一阵,话题从“过年我放过十几响的大烟花”到“妈妈给我做了水煮鱼”再到“我暑假要出去旅游”,一行人说说笑笑,渐渐地走远了。 在他们身后,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开始渐渐升起了各色的光点——或大或小,或快或慢,都是散居人界的妖精以及灵界之人的法力结晶。无论是何身份做何事业,在此刻都只有一个目的,不计得失不问代价,只管拼尽全力,守卫人间。 本是个月明星稀的宁静夜晚,可却突然刮起了风。 长月抬头看着云层渐渐笼罩过来,默然半晌,将手中的琉璃杯轻轻搁下,幽幽一叹:“魔界封印破了。” 她对面的少年狐王并没有什么惊讶畏惧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还好我们早有准备,所有城市、族群的防御级别已经调到了最高,姐姐不必担心。” “这些年妖界脱胎换骨,一系列的制度都已经建立了起来,何况还有你们坐镇,我自然不用操心。”长月轻轻出了一口气,“人界有天狐令,一旦发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事。我只是……” “担心白公子?” “是啊,魔界复出,仙界首当其冲,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这会儿……”长月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雪亮:“我要去魔界。” 可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低“嗯”了一声,“那……一切小心。” 长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倏然间身化银光,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庭院里,一片梧桐叶悠悠飘下,落到了桌上。 可东默默地看着这干枯的叶子半晌,轻轻摩挲着手中精致的七彩琉璃杯,忽然开口:“来人。” 身后空气一阵波动,一道黑影凭空出现,恭恭敬敬地等候在他的身后。 “不夜城传信来了吗?” “来了,信上说一切都好,陛下放心。” 可东沉默了下去。 不夜城是市长是狐族的。早年被派到人界北大去读书,后来又入伍历练了几年,转业后到了公安系统,一路顺风顺水一直坐到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前前后后在人界打磨了二十多年。不夜城建成之初,就召了他回来任职——据说走时还给自己设计了一场“路遇飞车抢夺出手拦截伤重牺牲”的戏码,可见为人十分的细心周全。他在不夜城的几十年兢兢业业,一手打造了整套的城市体系,有他坐镇,可东是绝对放心的。 在心中将各大城市、部族的情况过了一遍,可东心里有了底,缓缓抬起了头:“传令下去,魔界封印已破,全城戒严,进入完全战备状态,放出侦查,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刻回报!” 十分钟后,自不夜城起,妖界所有要地都亮起了红色的警示灯光,城中老弱闭门不出,青壮年巡视四方,天空上鹰隼展翅,密林中虎豹潜行,时刻准备一战。 卢方万万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灵界本是由无数小界组成,散布于各大界之外,如世外桃源般宁静安详——可这是正常情况下的说法。若是出现意外,那么那些小小的世界就完全处于六界夹缝之中,无论哪一方出现波动,无力自保的它们都会摇摇欲坠,乃至毁于动荡之中。 陷空岛也不例外。 震动自脚下而来,由小而大,花木摇动落叶四散,屋内陈设乒乓作响,不过片刻,脚下的震颤已经让人站也站不稳了,精致的亭台楼阁也开始抖落尘灰,惊呼声此起彼伏,受了惊的鸟雀纷纷飞起,扑簌簌的振翅声中,也透出了几分不安与惶急。 就连本应晴空万里的天,也渐渐地开始暗了。 卢方站在庭院里,在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中站成了一座巍然的山,两颊紧绷神情凝重,听着耳畔传来桌椅抖动的吱呀,传来器物碎裂的脆响,传来人们茫然无措的惊呼——他似乎看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灵界的其他小小世界遭遇了什么,平静的生活被突然打破,山崩、地裂、水患、火灾,骨肉分离四散奔逃,然后在一片声嘶力竭中,彻底崩塌,灰飞烟灭…… 陷空岛也会这样吗?所有的一切都会这样吗?他有些茫然地想,心头一片悲凉与愤怒。然后就看见回廊下,他的妻子疾步走来,神情却平和如故,丝毫不见惊慌。 两人目光一碰,千万言语都化作心头暖意,闵秀秀看着自己的丈夫,微微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仿佛是一个信号,过去鲜衣怒马纵横四海的时光仿佛又回来了,卢方心中一振,用力一点头,忽然抬起手,手中已出现了一柄金环大刀,被他反手握住,一声大喝,猛地插入地下! “起!” 韩彰双手五指成爪,用力抬起,手背上青筋突出,身前凝聚着一团土黄色的光。以他为中心,黄光四散而出,所过之处,地面上的裂痕重新合上,倒伏的树木也重新立了起来,枝蔓疯长,相互连结,环环相扣紧紧相依,逐渐形成了一道绿色长城,就连抖动不止的大地,在这生命的力量之下,竟也渐渐平息了。 徐庆的一对大锤飘在半空,随着他神情凝重地喃喃念咒而缓慢旋转着。在他的四周,无数巨石破土而出,如雨后春笋般,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圈,然后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他移动起来。 徐庆咒语一停,双手结印,随即猛地一合,半空中的大锤也随之而动,“砰”的一声,轰然相撞! 蒋平抬起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他现在身处于陷空群岛和大海之间,头顶的陷空群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向主岛通天岛移动,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加稳定更加坚固的核心,以抵抗此次千年未有的大劫。 护山大阵已经发动,只差最后一步。 这一步本应由他和白玉堂合力完成,可如今白玉堂不在,就只好靠自己了。 他缓缓抬起双手,手上光芒一闪,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鳞片的虚影,与此同时,脚下平静的海面突然涌动起来,一个又一个漩涡开始形成,连成一个圆环模样,从位置上看,刚好在陷空岛的正下方。 他静静地合上眼,突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往事。 蒋平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独自挣扎求生。幸亏生来水性极佳,捉鱼捉鳖的,好歹饿不死,却也长成了这般面黄肌瘦的矮小模样。后来被一位高人碰上,发现他竟是半妖之体,身上带着一半的蛟族血统,觉得天赋难得,便收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练成了这翻江倒海的本事。后来那高人离世,蒋平便四处游历,直到碰见卢方,一见如故,与他义结金兰,回到陷空岛,成了堂堂的四当家。 他半世流离,也从未想过去妖界找找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在他心里,唯有此处才是他的家,唯有他们才是他的亲人,所以—— 他绝不容人破坏! 岛上诸人只听得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随即水声轰鸣,十几道粗壮水柱自漩涡中央冲天而起,又在空中汇合在一处,水流彼此相通,形成了一道严密的水幕,将整座陷空岛包在其中。 众人只觉水汽扑面而来,衣上发上顿时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清凉无比,将心头的焦躁也一扫而空。随着水幕成形,他们脚下的土地震动开始逐渐平息,这座耗费了他们无数时光与心血的大阵,终于彻底完成。 魔界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天际乌云密布,云层中雷声不绝,闪电噼啪作响,就连太阳都被遮蔽得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光影。而地面之上,山已崩、地已裂,火红的岩浆之海沸腾不休,而巨浪起伏中,无数紫黑色的魔息呼啸而出,怒吼与狂笑交织成一片凄厉。 白家兄弟俩站在高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就在瞬息之间发生,再多的悔恨已于事无补。白玉堂双拳紧握,死死咬住下唇,映着脚下连绵千里的熔岩,眸中满是跳跃的火光。 “玉堂,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没用。”白锦堂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只要青龙上神能带着龙髓玉及时赶到,六界就还有机会。——只要,能拖到他来。” 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终于露出真容,白锦堂最后再看了他一眼,神色无悲无喜,随即袖袍一拂,踏空而去,只留下一个孤绝的背影,去完成他身为天帝的使命。 若狂澜难挽,就以身为堤;若广厦将倾,就以身为柱——哪怕天地为炉,也当慷慨以赴。 带着极北气息的玄冰在他脚下凝结成一条透明的天梯,即使面对下方的滚滚热浪也不见丝毫融化的迹象。他一面走着,一面屈指轻弹,每一次都有一枚细细的冰锥飞出,将逃逸的魔物击杀。 他步伐缓慢,意态悠然,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流,那闲适又浅淡的模样生生地将这末日都压下去了几分。 白玉堂默默看了他片刻,轻哼一声,持剑跟上,画影光华熠熠,护在他左右不离。 白锦堂没有走直线,他似乎毫无目的信步而行,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脚下的玄冰也随之弯折交错。待他终于停下脚步之时,一个寒气森森、方圆数十丈的大型封印,已然成型。 以身为笔,以神为墨,纵是天帝白锦堂,如此巨大的封印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精神。终于走完最后一步,他低喘了口气,脸色苍白得几乎和脚下玄冰一般,唯有双眼雪亮,看向身侧的白玉堂,微微笑了笑。 白玉堂眉头紧皱,显然心情不佳,看着他那虚弱模样,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低声道:“这玄冰你才得了多久,就这般强行使出来,找死么?”话是这么说着,掌心白光温润,同出一源的法力缓缓注入游走全身,助他恢复元气。 白锦堂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白玉堂是他一手带大亲自教出来的,他什么意思不用想都能知道。心中暗恨,却也无法可想,环视周遭,只见那逃逸的魔物已经越来越多,纵然他们方才斩杀无数,可也抵不过整个魔界的倾巢而出——幸之又幸的是,当下封印尚未完全失效,最强大的魔物尚不能逃出,否则…… 不能再耽误了。 两人对这现状都再清楚不过,对视一眼,不必说话便已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见画影化作白光消失,下一刻,两人同时跃起,一声轻斥,并指如剑,两道白光如电,瞬间射入那玄冰封印的中心。 白光如同水波般飞快地荡过整个封印,随即封印开始渐渐下沉,速度越来越快,白光也越来越亮,所到之处的一切魔物都在凄厉啸声中灰飞烟灭,顷刻之间,硕大的封印已撞入熔岩海中! 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炽热的熔岩顿时将玄冰浇了个遍。纵是来自极北之地的玄冰,坚硬如铁,在这凤凰封印的余威之下,边缘也开始渐渐融化。 可天帝亲手画下的封印又岂是等闲?即使边缘已开始融化,整个玄冰封印依旧稳稳地浮在岩浆海面上,纹丝不动。而方才还不断逃出魔物的岩浆海也很快平静下来,尚未逃离魔界的魔物毫无征兆地在半空中化为飞灰,天地静了一瞬,那一个刹那,似乎只听得见风声。 兄弟俩都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人,可在这一刻,他们仍旧忍不住屏息凝视,生怕呼吸重了点都能打碎那摇摇欲坠的玄冰似的。 静静等待了片刻,又片刻,玄冰依旧稳如泰山,白玉堂眼底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惊喜,看了白锦堂一眼,见他神情凝重,没有一点儿放松的迹象,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压下那微微的喜色,又看向脚下。 魔物销声匿迹,熔岩一片平静,白玉堂到底年少,又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成功了?”他抿着唇,压下那没有出口的后半句:这也……太容易了吧? 白锦堂眉头紧皱,闻言转头看向他,还未开口,突然眼前一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竟然渐渐地黑了。 云层在白锦堂开始画下封印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散去,雷电不再,天光本已大亮,可此刻,那轮太阳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而那日轮的一个角落,已经变黑了。 ——千年一轮回的暗日,到来了。 这次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汇都不用了,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一点,毫不迟疑地飞身扑向脚下的封印,两道白光洒然而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拼尽全力就此一搏,要么保住封印,要么便与天地同葬! “轰——哗啦!”天是黑色的,厚厚的云层已经完全遮蔽了天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路上缓慢移动的车灯和房子里摇摇欲坠的灯光。狂风肆虐,暴雨如注,街道上转眼就积满了水,隧道中已经淹掉了好几辆小轿车,城市交通几乎陷入了瘫痪。商场写字楼里挤满了人,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蓝紫色的闪电光亮连缀天地。 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发微博:“这又是何方道友在渡劫啊?” 有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依贫道看,此番渡劫的道友恐怕有千年以上的道行了。” 有人苦中作乐:“刚刚还在说阳台上的花忘了浇水,这下省事了。” 还有人十分抓狂:“老娘昨天才买的新鞋子啊就这么毁了啊啊啊啊——” 高度发达的城市文明在天地之威下脆弱得就像积木搭成,可人们毫无知觉,依旧说说笑笑,等待着这暴雨的结束。 宠物店早已无人打理,屋内的东西被风吹的东倒西歪,哗啦作响,门口已经湿了一大片。笼子的动物们有的不安地团团转,有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内间的客厅里,电视里的女主播依然波澜不惊:“下面播报一则紧急消息,据中央气象台预报,全国各地大部分地区都出现了短时的强对流天气,可能会带来……狂风……十级以上……市民注意……” 话到后半,电视里开始不断地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画面抖动不止,一条消息尚未说完,突然整个一跳,彻底失去了信号。 客厅边的落地窗旁,牛肉干蹲坐在地,尾巴有些不安地摆动,紧紧盯着花园中的人影。 南南依旧盘膝坐在桌上,她阖目结印,周围有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干扰,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可她眉头紧皱,脸色比方才苍白了许多,唇上甚至带了几分乌青,显然并不好过。 在这人间的各个角落,还有无数同她一样的人,在无人知晓的地点,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拼尽全力地守护界障、保卫人间。他们来自各不相同的三千世界,可多年来一直安稳地生活在这里,享受着这里的繁华与温情,又怎能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离它而去? 可天地无情。 狂风呼啸,不远处商店顶上的户外广告被“嘶拉”一声吹下了一片,被狂风席卷着,转瞬之间,就已飞到了南南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黄色的影子飞快地从另一边窗下冲来,正好扑在那片广告上,让它偏离了方向,重重地落在了旁边。而飞身救主的牛肉干就地一滚就站了起来,毫发无损。 与此同时,南南全身一抖,突然睁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东的手忽然一抖,酒洒到了桌上。 他默默地看着桌上的水迹,缓缓将杯子放下,站了起来。 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向黑得可怕的头顶,目光深深,似乎已经洞穿千里万里的距离,看见了那已经开始厮杀的战场。 战场可以是任何地方。城市里、山林内、水泽中,巨大的飞禽来往不休,敏捷的走兽嘶吼搏杀,妖气对魔气,尖齿对利爪,究竟谁比谁凶狠,谁比谁强悍,谁比谁更愿意死战到底? 可东合了合眼,微微侧身,看向旁边悄无声息的灌木林。 ——来吧。 少年狐王微笑了起来。 一路疾驰的长月,终于赶到了魔界。 一入魔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天日湮灭,漆黑无光,地面上熔岩沸腾,酷热难耐,天地间一片血红。而熔岩的中心,一团白光勉强坚持着,却仍旧在岩浆侵蚀下一点一点地缩小,摇曳如风中残烛,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 长月不敢再耽搁,定了定神,一折身就朝那团白光冲去。 然而刚到半途,就听一声巨响,岩浆直冲上天几乎要贯穿天地。眼前一片火红,长月护住自身匆忙看去,只见岩浆炸上天际而后纷落如雨,而雨幕之中,两个白衣人倒飞而出,身形踉跄,显然已受了重伤。 她闪身而至,随手掐诀扔出一个结界将两人护住,带着他们远远地离开了这片混乱又危险的区域。 跃上空中,刚一站稳,白玉堂一弯腰就喷出一口鲜血来,重重喘着气,目光却依旧清明雪亮,还有力气对刚刚救了自己的人扔了个威力不那么大的眼刀:“你怎么来了!” 长月正搀着白锦堂,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回去,“我要是不来,你这耗子早就被烤熟了!” 白玉堂吐出了胸中淤血,气已经顺了,正调整呼吸,闻言刚要反驳,就听自家哥哥声音传来:“玉堂,不得无礼。” 方才封印被彻底击破,两人都受了反噬冲击,白锦堂伤得更重几分,险些连站也站不稳,幸亏长月手快及时扶了一把。如今呼吸顺了些,好歹能自己站立了,便渐渐站直了身子,看向长月,目光微微一亮,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道:“多谢姑娘相救。” 长月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和这苍白面颊上的微微一笑相比,身后那泼天的血红都失了颜色,再也没有办法吸引她的注意。 “啊,没什么,小事一桩……”长月忽然有些慌了,匆匆放手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好好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态沉稳,人若秋水明澈,更与白玉堂容貌相似,心底已有了猜测:“您是——天帝陛下?” “正是白某。”白锦堂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色长裙,长发飞扬,身材高挑,容颜极美,白皙的皮肤被这火光映得多了几分嫣红,眸中神光蕴集,眉心妖印早已是纯粹的透明色,在这天崩地裂的时刻也从容淡定,恰是风华灼灼、明艳无双。 白锦堂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幸甚。” 长月觉得有些耳热,一面暗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捏面薄,一面却又低垂了眉眼,做出了十足十的闺阁姿态:“陛下过誉了。” 白锦堂还要再说,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咳嗽,白玉堂一副“有完没完”的眼神盯着他俩,指了指脚下,凉凉道:“猫儿还没来,你俩还是想想这底下的该怎么办吧?” 话音才落,耳畔便有一声轻笑响起,男人的声音温和得一如往日,又带了些只属于他的自信与强势:“谁说我没来了?” 十五、始终 白玉堂霍然回头,出乎意料地,那人却不在身侧。他随即向远处看去,只见一片漆黑中,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青色,一个人影巍然而立,虽然遥远、虽然模糊,可白玉堂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一如往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淡青色蔓延的同时,西方亮起了淡淡的银白,缓慢却不容抵抗地朝四周推进;南方红霞如火,透亮纯正,比起下方那妖艳的红不知好看了多少;而北方则是一片墨色,沉默如玄铁,十分不起眼,却坚硬稳固,山海不可移。 四人站位的核心,一团金色光芒缓缓出现,曾经流落人间的古朴玉石终于开始展现它所蕴含的力量,与四人遥相呼应,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五色斑斓的网,朝魔界的入口压去。 旁观的三人呼吸微滞,心下暗暗骇然——这巨大的封印不是一下两下可以布置好的,这就说明他们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可他们却谁都没有发现…… 正暗暗感慨,就听展昭的声音再次传来,沉稳如昔,只比方才多了几分严肃:“我们重新布置封印,那些个漏网之鱼,就交给你们了。” 三人精神一振,向下看去,只见大大小小的魔物似乎感觉到了这份压力,开始拼命地往外逃逸,一时间,岩浆海上不断地炸起大大小小的水花水柱,壮观至极。 可几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心观赏,立刻分头而去,开始截杀。 白玉堂头也不回地奔向展昭的方向,手中画影横冲直撞,剑光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无人可挡。 白锦堂右手在腰间一拍,手中已出现了一柄宝剑。剑为软剑,薄如蝉翼,轻灵至极,剑身近乎透明,被脚下熔岩映成了琉璃般的红色,如残阳落水,一江绯红。 长月看着那剑,微微挑眉:“承影?”顿了顿,又忍不住笑道:“没想到天帝的佩剑倒是这般温柔。” “玉堂也曾笑过,可有什么办法?”白锦堂并不在意,在这腥风血雨的关头竟还能聊几句闲话,“我倒是很想找其他的剑来用用,比如赤霄这样的,可惜神剑有灵,我无缘得见。” “赤霄在人间号称帝王之剑,倒也配你,”长月目光一闪,轻笑出声,随即抬手一挥,手中已出现一物,向他递了过去,“陛下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白锦堂目光一扫,眼神微微一变,“赤霄?” “人界传说,汉高祖斩蛇起义,用的就是这把剑。那蛇是妖界的,后来这剑也回到了妖界,机缘巧合被我得了,可我嫌它太重不趁手,也不爱用。”长月眨眨眼睛,将赤霄一把塞进白锦堂手里,顺便将他手中承影拿了过来,在手中轻轻一晃,笑道:“这个好,与我换了如何?” 见白锦堂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长月果断地决定开溜,心念一动,人已在三丈之外,留下一阵轻笑:“天帝莫要发呆了,再不动手,六界便真的毁了。” 一言惊醒,白锦堂顿时回神,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赤霄,看着剑鞘上古朴的红黑纹饰,眸色深深,嘴角微微上扬,再不迟疑,伸手拔剑出鞘,但见红光一掠,人已朝北方奔去。 长月停下身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人已走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握着手中承影,朝东方的青影深深望了一眼,略一阖目,轻轻吐出一口气,不再多想,转头看看珠珠所在的西方,又看看飞飞的南边,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朝飞飞掠去。 “猫儿!”一剑将挡路的魔物劈碎,白玉堂飞身掠至展昭身侧,一面斩魔,一面还不忘瞪眼算账:“你多久来的?” “也没多久,在天帝开始画封印的时候吧。”展昭站在云端,一身青衫磊落,浩浩如苍冥。面对这群魔乱舞的景象,他神色沉静,双手不断变化,结出一个又一个法印,青色的光点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飞出,散落至各个角落,伸展出无数不甚显眼的光线,相互连结环环相扣,融入大阵之中。 “来了也不说一声,”白玉堂轻哼,顺手一剑又劈了一个路过的魔物,身形闪动,忽地又到了他的身后,将妄图趁机偷袭的几道黑影斩落,“看戏好玩么?” “冤枉啊,我哪敢看你的戏?”展昭笑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解释什么,手上不停,双目炯炯,始终盯着眼前的大阵,从始至终,连看白玉堂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上神。”沉默的玄色中,忽有一道赤红剑气逼来,瞬间将围绕他身侧的魑魅魍魉扫荡了个一干二净。赤色剑气中显出白锦堂的身形,他于当年战乱中被玄武救走,对玄武比对另外三神更多一份感激,此刻一面仗剑驱魔,一面恭敬问道:“上神可还好?” “有劳天帝记挂,”玄武面无表情,手上结印,只微微侧头朝他点了点,目光却始终落在面前大阵上,“天帝伤势如何?” “尚可,对付这等邪魔,原也不必太多功夫。” “世上之事从无绝对,”玄武神色不改,声音淡淡,却抽空偏过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切莫大意。” 白锦堂心底一震,虽只一眼,但他能感受到他话中含义,不由得打起了精神,郑重应道:“是白某大意了。” 也许这世间真的存在乌鸦嘴这种东西,白锦堂这厢话音才落,他们脚下就传来一声巨响,玄武眉头微微一皱,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 白锦堂握紧赤霄凝神看去,只见那熔岩海上,一座漆黑的山峦缓缓升起,竟生生地将在四神催持下不断下压的封印抵住了。 再细细一看,那又哪里是什么山峦?分明是一只看不出形状的魔物,高逾百米,类似深海中的章鱼,千手千眼,身体不断地鼓动膨胀,浑身泛着浓重的魔气,不仅抵住了四神的封印,还将附近的魔物不断地吞噬入体,身形越来越大、魔气越来越重,似乎下一刻就要突破封印,吞噬整个天地! 飞飞瞪大了眼睛,一时连结印都忘了,讶然道:“这什么鬼?” 长月默默地看了这位对人界文化接受得十分快速的朱雀上神一眼,又忍着恶心看向底下那不断鼓动的一大团,犹豫了一下,道:“大概是魔界的……那位吧。” “魔尊居然变成这样了?”飞飞眼睛瞪得更大了,“开什么玩笑,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人样呢!” 长月忍住没问她所谓“上次”究竟是几千几万年前,就见东方北方两道白光飞快地俯冲而下,一左一右地向那魔尊冲去,便道:“我也下去,不解决了它,封印是无法完成的吧?” “用不着,”飞飞凝神看了看那两人,摇了摇头,手上继续动作起来,面上也终于显出了几分成熟正经的神色,道:“不需要灭了它,只要让它无暇抵抗封印就行,他俩足够了,你还是留下掠阵的好。” 长月应了,看向四周,只见那些逃逸出去的大小魔物纷纷发出绝望的嘶吼,凄厉震耳,却无法抵抗那太过强大的力量,竟生生地被那魔尊吸了回去,吞噬入体,变成了它的一部分,所以一时之间,上空反而安全了下来。 但她仍不敢大意,承影如水波般荡开,将残余的魔物扫了个干净。 再看那熔岩之上、封印之下,魔尊不断挣扎地想要撞破封印,触手拍打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躯体才刚刚被炽热岩浆融化消解,又被不断吞噬的魔物补充修复,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便在这时,两道白虹一左一右破开迷障直冲魔尊,剑光凌厉雪亮,几乎转眼之间就交错而过——在他们身后,魔尊的身体上留下了两道极深的剑痕,魔尊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无数触手疯狂舞动,一时力弱,而它头顶的封印,则趁势又压低了二三十米。 无数触手向兄弟俩伸来,他们仗着身形灵活不断闪躲,却看见魔尊身体上的剑痕开始冒出腾腾的魔气,开始将伤口修复。 两人遥遥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再不耽搁,便如法炮制,各自仗剑直冲,转眼又是三四回的交错攻击,魔尊修复的速度已然赶不上他们攻击速度,此消彼长之下,封印距离海面已不足三十米了。 照这样情况,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场噩梦,可就在此时,高踞云端的四神同时发现——封印不动了。 珠珠神色冷然,看着脚下的大阵,皱了皱眉,犹豫片刻,抬头朝对面遥遥看了一眼,随即垂眸,右手并指在左腕上轻轻一划,一串血珠随之射出,直奔核心的龙髓玉——在她的鲜血到达的同时,另三个方向亦有鲜血射来,登时就将龙髓玉染做鲜红。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漆黑一片的苍穹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强行破开了一个缺口,一缕金色的光芒缓缓落下,照耀在龙髓玉身上。 好像又回到了千万年前,浩瀚沧海的最深处,天地孕育的最强大的生物缓缓睁开了眼,雷电为他开路,风雨随他左右,上天入地翻江倒海,誓要屠尽邪魔恶兽,缔造清平人间! 有什么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心底,那是上古神龙的最后一丝魂魄,在后世神明的鲜血献祭之下,开始苏醒。 长月有些承受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离那大阵远了一些。 纵然法力通天,她也终究是妖,面对上古神龙的力量,始终有着来自根骨的畏惧。看着飞飞划破手腕以血唤醒龙髓玉,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低低道:“既是上古神龙,为何还要以血为祭?” “因为他们自出生至陨灭,期间为平定洪荒划分六界,不知杀了多少邪魔,难免戾气深重。如今又沉睡了这样长的时间,若无血气所激,又怎生唤醒力量?”飞飞神情凝重,看着脚下的封印,并没有看她,却十分清楚她的状况,补道:“你受不住,就再退些。” 长月目光垂落,没有说话。 封印之下的白玉堂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龙髓玉上金光缭绕,分明有一股力量将出未出,正暗自皱眉,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回神时只见白锦堂冲向魔尊的背影,和他淡淡的一句:“尽力而为吧。” 封印终于再次开始缓缓下压,魔尊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拼命地反抗,无数触手雨点般地抽向两人,两人一时狼狈至极,连自保都算勉强,左冲右突,再也无暇攻击了。 封印的势头看起来一片大好,所有人都放下了一半的心,唯有高天之上,神情淡漠的玄武阖了阖眼,目光移向那似乎仍不满足的龙髓玉,低低叹了一声:“不行啊……” 封印在一点一点地下压,魔尊也已经有一大半的身躯被压回了熔岩之中,可与此同时,可供他们兄弟俩闪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只见白玉堂堪堪避开一条粗壮触手的抽打,还未站稳,已有一条细小的触手,从斜刺里朝他后背抽来! 背上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子,白玉堂一个踉跄,喉头当即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紧皱了眉头,死死咬牙生生咽下,却无力控制身体,重心不稳向下栽倒。眼看着又是几条触手疯狂抽来,只听旁边一声厉斥,赤色的剑气如虹,如一道飞瀑般自天边落下,白锦堂飞身而至,一手持剑,一手将他一捞,带着他飞快后退,与此同时,天边传来一声疾呼:“玉堂,撤回来——” 白锦堂听声不敢耽搁,带着他立刻飞身离开,身后魔尊嘶吼不止,触手疯狂地拍打着身下的岩浆,岩浆高高溅起,击打在仅仅还差十米左右的封印之上,然而封印光芒璀璨,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缓慢却无法阻挡地朝它压来。 刚一离开封印范围,白锦堂立刻拔高身形冲天而起,白玉堂咳了两声,恢复了一些元气,用力挣了挣,咬牙道:“放开,我还可以……” 他话音未落,就听身下魔尊怒吼连连,所有触手同时伸出,竟然生生地抵住了封印,未完成的封印就这样再次停滞在了半空,一寸也再进不得。与此同时,在魔尊身后,在封印与岩浆的空隙之中,无数魔族趁机倾巢而出,四散逃逸,潜入各方世界。 白锦堂双眉紧皱,眼底显出几分绝望之色,“该死……不成——”他狠狠咬牙,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悄悄离白玉堂远了半步,好像打算去做点儿什么,就在此时,忽听头顶传来几声高低不一的惊呼,叫的都是同一个名字:“长月!” 兄弟俩齐齐一震,猛地抬头,就见一道白影轻盈如蝶,决绝而壮烈地冲向封印的核心,冲向龙髓玉! 白玉堂一时间什么机灵都没了,失声道:“她、她要做什么?” 白锦堂紧紧盯着那看起来单薄而娇弱的身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中赤霄烫得几乎要将他灼伤。他忽地踏出一步,可还未来得及做更多,身侧的白玉堂忽然弓起了身子,压了许久的淤血,在这关头一口喷了出来。 白锦堂连忙将他扶稳,这么刹那之间,那白影已在半空中恢复了九尾狐的原身,九条长尾扇形排开,壮观而美艳,妩媚的白狐似乎远远地朝他们看了一眼——也仅此一眼而已。 下一刻,白狐已落到了龙髓玉的上空,龙髓玉似有所觉,光芒陡然大盛,无数条金色光线骤然爆发,将她整个笼罩其中! 灿如朝阳。 这光芒太过耀眼,分明是有人以生命为燃料,去演绎一场最灿烂的燃烧。所有人都不由得别开了双眼,朦胧中,只听得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几乎要震裂了人的耳膜。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金色的光芒中,通天彻地的巨龙昂首摆尾,于天地间显出虚影,扶摇而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一切,神情淡漠,睥睨万物,最后龙头一低,看向地面上的熔岩海洋,眸中怒意顿显,又听得一声悠长龙吟,硕大的龙身摆尾向下,一头朝下撞去! 魔尊在神龙现身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触手疯狂拍打海面,庞大的身躯开始拼命地往下沉。可任它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那纵横九天的上古神龙,不过一个眨眼,虚幻的龙身已穿透封印,直直撞入魔尊体内! 刹那间,天地震颤,万物俯首,魔尊体内射出万道金光,将它穿了个千疮百孔,同时封印轰然压下,它最后发出一声不甘不忿的凄厉嘶鸣,在双重夹击之下,寸寸碎裂,灰飞烟灭! 眨眼间,以龙髓玉为核心的大阵终于降落海面,瞬间蔓延开去,所到之处,残余的漆黑魔气消散殆尽,金光照耀了整个天地! “诶你看,这雨终于停了!” 人间的大小商场里,被瓢泼大雨阻断路途的人们终于盼来了好消息。雨不知何时停了,雷电也销声匿迹,乌云逐渐散开,朦胧的阳光终于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相比之下,近乎齐腰深的积水、倒伏断裂的树木、刮断的电线破烂的广告牌,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南南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抬头看着渐渐好起来的天色,终于松了口气。 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可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又消耗太大的原因,竟一个踉跄,直接跌下了石桌,摔倒在地。牛肉干连忙扑了过来,钻进她的怀里蹭着,南南抬手将她抱住,也不在意她全身湿透,将脸埋在湿漉漉的金毛里,低声自语:“没事了……” 在她的身侧,花园里狼藉一片,花木尽毁,什么也没有剩下。 “大哥,魔界好像退了。”蒋平掌管着最外层的水幕,最早察觉到变化,睁开了眼。 四人于通天阁外院中盘膝而坐,遥遥相对,操持着整个陷空岛的护山大阵。闲杂人等早已在闵秀秀的组织下避入室内,只有四人留在外边。卢方闻言缓缓睁眼,朝水幕外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仍有些不放心:“退了?” “退了。”蒋平肯定地应了一声,抬手一指,对面水幕上便分出了一条缝隙,从那儿看去,只见外边天朗气清,白云缭绕,哪还有半分魔气? 徐庆伸长脖子看了半晌,顿时大喜,大声道:“大哥,退了退了,魔界真的退了!” 蒋平手一挥,陷空岛外层的水幕渐渐落下,露出久违了的蓝天。 卢方细细看了半晌,那张肃然良久的容颜终于露出几分轻松,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徐庆正要大笑,就见韩彰微微皱起了眉,低低一叹:“但愿五弟他们没事。”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劫后余生的喜悦顿时被担忧所取代,一时间气氛仿佛凝滞,谁也笑不出来了。 “陛下,保留地内的魔族残余已经剿灭!” “留一半人,剩下的派出去,凡遇魔族,一律斩杀。” “陛下,不夜城市长传讯,说是魔族已退,他们正在清点人手加固城防,以防不测!” “还有其他大城市呢?再探。” “陛下,水族那边传来消息……” “陛下……” 来来往往的信使络绎不绝,将小小的、狼藉一片的院落挤得水泄不通。可东坐在仅存的一张椅子上,旁边是被轰掉了一半的桌子,被这无数的信息灌得头昏眼花,恨不得再找几个魔族来战个三百回合——他这么想着,忽地一咧嘴,倒吸一口冷气,身上的伤好像更痛了。 旁边替他包扎右臂伤口的老大夫手一抖,生怕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对了,“陛下……” “没事,你继续。”有些烦躁地摇摇头,四面八方的信息一个字也没能再听进去,他只是默默地抬首看向已经露出熹微晨光的天际,“姐姐……” 封印的光芒渐渐消失,逐渐隐没于岩浆之下。炽热开始散去,冰冷的气息在高天之上重新汇集,微风萧瑟,吹动他们的衣衫。目光所及,熔岩渐渐冷却凝固,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展昭他们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终于能够彻底放下心来——封印完成,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它打破了。 六界安宁得保,分明是一件造福苍生、再好不过的事,可这一行人立在半空,却毫无喜色,只相对无语,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白玉堂愣愣地看着脚下那重归平静的魔界入口,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方才跳下去的那个人呢,那个三千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九尾狐狸呢,怎么还不出来?曾经的嬉笑怒骂,曾经以为还能长长久久的时光,难道就这样没了么? “长月……” 仿佛是回应这一声喃喃轻唤,已平静下来的的岩浆海面上忽地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自熔岩中冲天而起,朝他们飞来。 “长月!”白玉堂又惊又喜,身侧那人却比他更快一步,转眼已冲了出去,却又猛地顿住。 白玉堂匆匆赶去,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只见那散发着温和白光的,分明就是承影剑! ——也只有承影剑。 最后的希望也落了空,白玉堂脸色惨白,双拳紧握,咬紧了牙。 “龙髓玉中,神龙的残魂沉睡太久……”展昭合了合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中的情绪。缓缓靠近,展昭与他并肩而立,声音低沉,缓缓道:“只有吞噬了她,以血为祭,方能完成封印,她……”话到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眸色苍凉,没有说话。 承影静静地悬在半空,透明剑身上白光流转,像极了故人的温柔眼眸。 白锦堂则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定定地看着这把熟悉又陌生的承影剑,神色怔忡,过了良久,方才缓缓抬手,将它收入掌中。 凝目而视,好像在看一样绝世无双的珍宝。 珠珠和飞飞对望一眼,面上都带了几分哀戚,她们都曾与那明艳的女子相交一场,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失去? 唯有玄武神色依旧,负手望天,只见苍穹之上,被遮蔽的太阳终于缓缓露出了一角,虽然仍不明亮,但用不了多久,阳光便会再次洒满这片土地,驱散一切黑暗与阴霾。 展昭轻轻握住了白玉堂持剑的手,“结束了。” 白玉堂阖了阖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们极目四望,看见脚下山峦还留有焦黑的痕迹,无声地且忠实地记录下方才发生过的一切。神识展开,他们仿佛还能看见妖界禽鸟展翅搜寻着一切漏网之鱼,看见人界的人们开始清理自己的城市,看见灵界里劫后余生的生灵们开始重建家园,看见彼此身上的阳光渐渐明亮。 看见枯木逢春,看见万物重生。 而山河未改。 而天地长存。 全文完 【番外】故人 人间如旧。 牛肉干仍旧是每天七点半准时醒来,八点钟的时候跳到床上去将南南叫醒,八点半的时候蹲在自家食盒前等待投喂,九点整正式开门营业。 看上去一如既往,可终究有东西变了。 南南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偷懒撒娇,独自撑起这宠物店的担子,因为没有人会再宠着她纵着她,茫茫人海,三千世界,也许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可生活总要继续。 所以她每天都笑吟吟地开门营业,和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打交道,和偶尔来串门展昭白玉堂聊聊天。 说起这二位,也不知是脑子缺了哪根弦,不在神界仙界,居然跑回了人界。尤其是那位青龙上神,居然还规规矩矩地回到了警局给那位黑脸的大人当差,美其名曰:善始善终。 而另外一位有钱又有闲的大少爷,每天东游西逛到处旅游,买了一堆的长枪短炮,很快就凭借那些拍摄难度极高的照片,成为了一些摄影杂志地理杂志的宠儿,什么冰川荒漠悬崖丛林,哪儿都有他。稿费赚到手软不说,成天在朋友圈晒照片,偶尔还顺路抓个扒窃团伙诈骗团伙拐卖团伙之类的,给他家展队长积了厚厚的一叠功劳,然后就拿功劳换休假,一休假就出去玩,一出去玩就秀恩爱,一秀恩爱就秀得闪瞎了围观众人的眼。 “什么?五弟又出去玩了?”蒋平一脸苦相地哀嚎一声,以手掩面满心苦涩,“他之前不这样的……” 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南南头也不抬,麻利地给工作台上的小博美扎了个粉色蝴蝶结,淡淡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我手机在旁边,打他电话。”顿了顿,她摸了摸小博美的毛,抬头瞄了蒋平一眼,“可如果他不在人界,那我也没办法了。” 蒋平愣了一下,“他们不是出去玩么?” “是啊,”南南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瞥了他一眼,“可是对他们来说,‘出去’的范围,还是挺大的吧?” “……” 大,可不是大么!一个是青龙上神,一个是仙界帝子,这大千世界哪个地方他们去不得,该到哪里找他们去! 蒋平内心万马奔腾而过,正无可奈何间,门外的风铃忽然一阵乱响,牛肉干“汪”了一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就风也似的冲进了工作间,一叠声道:“南南南南!你看这个看这个!” 来人一身的休闲装扮,上上下下一溜雪白,连点儿灰尘印子都没,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白玉堂。可和他衣裳截然不同的是他的神情,精致帅气的面容上此刻满是焦急,将手中东西一把放在工作台上,小博美尖叫一声,硬生生地被挤下了台子。 牛肉干后脚就跟着跑了进来,仰头看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三人,再低头看看小博美,想了想,十分尽责地唤了它一声,半哄半推地将它关进了旁边一个空置的笼子,自己挤到旁边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两天前腿一搭,趴在了工作台上。 可眼下谁都没时间理会它,三人的目光全部聚在工作台上,台上放着一个便携式的宠物笼子,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蒋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狐狸!”白玉堂又急又喜,压根儿顾不上跟蒋平打招呼,连忙一手打开了笼门,“南南你看看,这是她吧!” 南南从看到这笼子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处于了呆愣的状态,听到这一声“狐狸”,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姐、姐姐?” 她声音带着颤抖,整个人如支撑不住般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就要栽倒,而与此同时,笼子里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小脑袋,似乎一点不怕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狐,看上去才出生一两个月,还处于刚刚能跑会跳的时候,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但她小小的脑袋此刻并不能理解,那个漂亮哥哥看着自己的表情为何这么奇怪,也不明白那个好看的姐姐为什么突然泪流满面,她歪着头看了一圈,似乎已经确认了周围没有危险,便小心翼翼地钻出了笼子。 在工作台上转了一圈,小巧的鼻子缓缓抽动,闻着周围陌生的气味,耳朵抖了抖,目光落到那只黄色的大家伙身上,瞅了半晌,歪着头想了想,似乎确认了对方的善意,轻轻甩了甩雪白的长尾。 蒋平瞪大眼睛看着这小白狐,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太够用了,讷讷道:“这这这、这不是……可她不是已经……你从哪儿找回来的?” “灵界,”白玉堂呼了一口气,看着南南脸上的泪痕,没有再问这是或不是的问题,人也轻松了不少,露出一丝笑意,道:“当年阿玄就算出来了,她应该还留有一丝残魂转世,不枉我们找了这么久……” 蒋平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恍然道:“原来你们这些年出去玩都是为了这个?” 白玉堂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南南,拿过旁边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给她,柔声道:“别哭了,你看,这不是回来了吗?多好。” 南南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小白狐,没有人能知道她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数百年的相伴早就让她们比任何的血缘都更加的亲密,当年知晓噩耗,她放任自己重伤的身子,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如木偶般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而恢复之后,她照常地开店、照常地生活,对此事绝口不提,这是白玉堂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不知忍了多久,一旦释放,就再也止不住了。 白玉堂轻叹一声,将纸巾在她脸颊上擦过,这动作仿佛一下子找回了她的魂儿,南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突然一把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白玉堂吓了一跳,连忙抱紧了她。旁边的小白狐也吓了一跳,本来正在桌子边儿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呢,一下子脚底打滑,啪唧一下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砸在了牛肉干身上,两个团子大眼小眼瞪了片刻,小白狐蹭地跳起来,一溜烟地就往门外跑去。 才跑了两步就砰得撞在一个人脚上,紧接着就被人抱了起来。小白狐挣扎了两下,发现没法挣脱,只好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动弹了。 凭空出现的是两个人,一个蓝色休闲装,英俊挺拔,另一个却是个黑色古装的少年,神情漠然,将小白狐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 ——所幸屋中几人都非凡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否则以他俩这造型这气质一出场,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再被咔嚓偷拍几张,还不得分分钟刷上微博热门去。 来者自然便是展昭与玄武。 展昭的目光落在白玉堂身上,再看看扑在他怀里哭哭啼啼的南南,没有说什么,只微微挑了挑眉。而玄武好像比之前还呆了几分,似乎没睡醒的模样,抱着小白狐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方才慢悠悠地“哦”了一声,“回来了啊……” 白玉堂被展昭刚刚那一眼看得冷气嗖嗖,找着了机会,连忙将南南扒拉出来往蒋平身上一挂,朝展昭他们走了两步,道:“可不是,不然急匆匆找你来做什么?你快看看,她怎么样了,怎么才能恢复?” 玄武并未理会白玉堂的急切,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你们不是‘找我来’的,而是把我从冬眠里强拉出来的。” 白玉堂:“……” 展昭默默望向了别处。 南南被塞到蒋平身边,终于回过神来没再像刚刚那样哭得凄惨了,却还有些抽噎,看着玄武和他怀中狐狸,梨花带雨的容颜上写满期待,急道:“上神,这是……” “应该的嘛,早就告诉过你们有这一天的。”玄武顺手摸了两把顺滑的狐狸毛,精神了些,淡淡道:“好歹也是九尾狐,哪儿那么容易死了?” 小白狐眨着那透亮的眼睛东看看西瞅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玄武接着就“机缘”啊“天命”啊之类的拽了一大串文,又交待此事“除至亲外不得外传”,末了打个哈欠,瞥了展昭一眼,把小白狐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不见了人影。 接下来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哭的哭,笑的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小白狐被总算哭够了的南南抱走,白玉堂展昭也没了踪迹,只留下蒋平和牛肉干大眼瞪小眼,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诶……那个,我、我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牛肉干:“汪!” “砰!”厚厚的防盗门被毫不手软地摔上,下一刻,白玉堂就被压在了墙上。那自认为被侵犯了领地的人型猫科动物埋首在他颈间,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上去。 牙齿轻轻地、十分有技巧地碾磨着他的皮肤,舌尖轻触,留下微湿的痕迹。白玉堂闷闷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仰了仰头,也不知是拒绝还是邀请:“你属狗的?” 他说话间带起轻微的颤动,细滑的脖子显得脆弱又充满了诱惑。展昭眼神暗了几分,终于移开目标,看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磨了磨牙,“爷、属、龙。” 白玉堂心情很好,多年遗憾终得圆满,多年辛苦未曾白费,心上的石头放下,他一点也不介意回家之后来点庆祝活动,尤其是……当这个人又翻了醋坛子的时候。 身上的血似乎都开始发热,白玉堂又笑了起来,挑着眉,斜着眼,温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近在咫尺的脸颊上,“原来是龙大爷。”他拧了拧腰,让自己能靠得更舒服一点儿,“那么……”他略一屈腿,十分刻意地在展昭某个逐渐苏醒的地方轻轻擦过,同时没被制住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滑了下去,探至他的腰间,在他劲瘦的腰线上摩挲着,“龙大爷,您这是想干什么呢?” 送上门的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展昭一点不打算客气,脚下一绊,身上一压,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滚到了客厅里,叮叮当当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呼吸逐渐重了起来,夹杂着展昭铿锵有力、坚决无比的回答:“干你!” 人界的时光匆匆而过,眨眼间,小白狐已经长成了大白狐,每日在宠物店里招猫逗狗不说,还带着牛肉干横扫四方,将方圆二十里全部划入自己领地,成为了这一方的宠物及流浪者之王。 ……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长成了的白狐愈发漂亮,隐隐透着几分高贵冷艳,若只看外表,倒真有几分当年的影子。期间可东来过好几趟。玄武交待只能让“至亲”知晓,可她的亲人早不知投胎过几回了,唯有这个少年狐王还有些血缘,地位又不同,也就只告诉了他一人。可东哪敢怠慢,惊喜之后,匆匆带着狐族旧物来,试图让她找回灵智恢复记忆,可始终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死了心,不再执着于此,就让她这么没心没肺地当只傻狐狸,似乎也不算太坏。 这些家伙心里弯弯绕绕,对白狐一点儿影响也没有,她依旧每日里吃吃睡睡,上蹿下跳,横行八方。 这一夜月华如洗,正是满月。银白的月光落在静谧的花园中,园中花草抓住机会吸取星月灵气,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可白狐忽然醒了,一个打滚就站了起来,扒拉开窗户朝外边瞅了一眼,幽幽的眸子映着漫天星月,身影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了。她默默地蹲坐在窗边,抬首望月,忽然歪了歪头,有些费解地看向了床边的柜子。 她睡的依旧是当年的房间,陈设布置分毫未变。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她轻巧地蹿到柜子边上,用尖吻顶开衣柜,直起身子拉开抽屉,就看见了抽屉里的小盒子。 盒子上刻着一只九尾狐。 ——天狐令。 白狐歪着头,似乎不认识盒子上的生物,可又感觉异常地熟悉,她未开灵智的脑子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奇怪地感觉,想了想,便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它。 “咔”的一声,盒子忽然开了。 白狐吓了一跳,脖子上的毛都炸起了一圈儿,可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盒子里亮起幽幽的白光,如暗夜里唯一的星辰,落在她的眼中。 天狐令稳稳地放在盒子里,可和当年不同,它的正中裂开了一道极深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将那九尾狐劈成了两半。白狐的眼眸似乎也发出了光,她的眼里有几分茫然,可却轻轻地探出头,鼻尖碰了碰那已然残缺的白玉。 仿佛启动了什么开关,沉睡已久的力量终于开始苏醒。只见淡淡的流光自天狐令中流入白狐体内,白狐受惊一般地连忙后退,却无法摆脱那白色荧光,眨眼就已被完全笼罩。 白狐更是慌乱起来,伸出爪子四处扑打,却无法阻止那如影随行的光芒。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天狐令上的伤痕开始发亮,而她自己的额上,也浮现出了极淡的印记——这淡淡的妖印只出现了一瞬,下一刻,白光陡然大亮,又瞬间熄灭,屋内空空荡荡,白狐已经不见了。 抽屉里的天狐令静静地留在原处,却已伤痕不再,完好如初。 白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眨眼就从家里跑到了这个地方,但她觉得,这个地方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心满意足地在草坪上打个滚儿,白狐满足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四处看去,只见这儿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真是棒极了! 这四周看起来是谁家的花园,得到了精心的照顾养护,阳光温暖,香风细细,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洒上了金粉,花木葱茏,锦绣堆叠,世间繁华,莫过于此。 白狐随手扑了一朵花嗅着,眼眸微眯,十二分的惬意舒畅。便在此时,那尖尖的耳朵一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抬头看去,就见两个漂亮姐姐低声说笑着走了过来。 在人界待惯了,她半点也不怕人,就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人。 只见这两人都留着长发,头上带着金灿灿亮闪闪的各种装饰,一身的长裙,还有一条长带子飘在身后,真是好看极了! 眨眼间,那两人也看见了白狐,只见繁花绿草之间,一只雪白的狐狸卧在其中,阳光在她的皮毛上流淌,仿佛带了金光一般,让这狐狸平添了几分仙气。 她俩都愣了一下,纵然身在仙界见惯了各种珍禽异兽,可她们从未见过这样高贵而美丽的生物,那样安静而沉稳,对外界的一切的毫不动容,好像这一切都得为她让路。 最初的惊叹过后,她俩立刻开始嘀咕起来,“这狐狸,是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是新进贡的?” “没有吧,这段时间哪有朝觐?” 两人眼神交换,犹犹豫豫、却又十分心有灵犀地大喊了出来:“来人啊——” 白狐被这一嗓子吓得直接蹦了起来,有些茫然地左看右看,但她这模样落在对方眼里,显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立刻再次叫了起来:“快抓住这狐狸!” 狐狸虽然不太听得懂人话,但随之杀气腾腾冲上来的男人们却让她明白了事情不妙,脚底抹油立刻开溜,身形灵活两下三下地闯出包围,没头没脑地冲了出去。 ——她当然不知道,她这三两下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快得只剩下了一道白色残影,根本看不清抓不住,这也就更坐实了“妖物擅闯仙界”的大罪。 是的,她莫名其妙从家里变到的此处,正是仙界。 屁股后头跟了一大群大呼小叫的侍卫,在这仙宫花园里捉起迷藏,白狐十分委屈十分冤枉,开始怀念起家里的小姐姐和大黄狗了,哪怕有一个在也好啊,怎么只剩下她一个人被追得满世界乱窜,实在太欺负狐狸了……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和伤心,她看见了前方那金碧辉煌的屋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闯了进去。 “陛下,陛下!”慌慌张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侍卫自园中小径上冲来,于凉亭外匆匆一跪,“出事了!” 凉亭中,一人靠近栏杆静静站着,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亭下的水池里,硕大的锦鲤挤挤挨挨,争抢着食物,将水池搅得波纹阵阵,片刻不宁。 白色锦衣的男人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丝毫不在意身后属下的急切,又抓起一撮鱼食扔了下去,“怎么了?” “有妖物闯入!”侍卫有些慌张,急道:“本来已经快要抓住了,可、可那妖孽突然闯入了您的寝宫……” “妖物?”男人的眉微微挑了一下,颇有些意外,自当年赵爵之乱后,仙宫的防护又被里里外外加固过一次,不该有任何疏漏才是,怎么会有妖物能够潜入?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之色,将盒子盖上,“什么妖物?” 侍卫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家陛下并没有动怒的架势,略微松了口气,应道:“是只白狐。” “白狐?”男人陡然转过身来,神色已是变了,几分惊讶,甚至还夹杂着几分期待,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跪在外边的侍卫,“你说是白狐?” 侍卫顿时慌了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是……”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风就卷了过去,一眨眼间,亭子里哪还有半个人影?他瞪大眼睛茫然看去,只看见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被扔在桌上,鱼食撒了出来,却已经没人在乎了。 白狐张大了嘴,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确认安全后,早把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的追兵忘在了脑后。 屋子十分典雅精致,美人榻、多宝格、书桌书架、桌椅凳子都摆设得井井有条,陈设多玉石、少金银,色调也偏于素雅。以白狐如今的欣赏水平,并不能点评出个好坏来,只是本能地觉得舒适,十二分的称心。 她左看右看,目光忽然一凝,眼底显出几分困惑,犹豫了一下,便朝屋子最深处走去。 那最深处放置着一架大床,并没什么稀奇,白狐的目光也未在上面停留,而是落在了床头悬着的东西上面。 床头悬着一柄剑,白狐歪着头看了它半晌,忽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跃而起,一爪将它打了下来。 “哐啷”一声,剑摔落在地,剑鞘似乎根本没有插稳,就这么甩了出去。但白狐没有理会,狐眸幽幽,直直地盯着那露出来的剑身——柔软透明,恍若无物,却又有流光轻晃,似在等待着什么。 白锦堂觉得自己心跳从未这么快过,站在自己的寝宫外,周围簇拥着一大群侍卫,属下的汇报他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荡:是她么,是她回来了么…… 寝宫的门上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白锦堂几番呼吸,好不容易找回了理智,手掌空空的握了握,缓缓朝门口走去。 旁边的侍卫官儿正静候陛下旨意呢,谁知道陛下就这么直接走了上去,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又觉得不妥,这么一番犹疑间,白锦堂已走到门口,缓缓推开了门。 白狐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她、指引着她,她无妨抗拒,也无法自控,愣愣地看着那水波一般的透明软剑,缓缓地伸出了手。 刹那间天旋地转,光芒大盛! 白锦堂刚一踏进房门,就被这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强大的力量结成漩涡,霎时间几乎要扫平了整间屋子,连他也要被推出去。他心中蓦然一阵惊喜期待,然而瞬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光芒不见了,力量不见了,空气中只飘荡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温柔如水,缠绵得仿佛江南烟雨,模糊的影子晕开在轻轻飘荡的光芒里,依稀……仿佛故人。 白锦堂的眼睛似乎被这光影刺痛了,几乎要抑止不住自己的颤抖,循着光芒来处看去,下一刻,那人身影就这么撞入眼帘。 眉间妖印一闪而逝,她持剑而立,白衣如雪,倾城如故。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眼里有讶然之色一闪而过,但并未失去平静,很快便微微一笑,双眼亮晶晶的,朱唇轻启,十分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她声音微微上扬,一如当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们之间隔着的,真的只是久别一场,而非生死轮回——只要还能相见,那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白锦堂愣了许久,才将自己从惊喜的情绪中抽离,压下自己过快的心跳,终于又找回了一点儿天帝应有的气度风姿,微微颔首,却仍是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是啊,好久不见。” 仙界那永远不变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投入,照在两人身上,为他们披上一层金色的霞光。窗外山河未改,屋中故人依旧,园中繁花摇曳,池子里的锦鲤发现再也没有剩下的食物,便打了个旋儿,悠哉悠哉地潜入了水下。 看起来都和十年前、百年前乃至千年前没有太大区别,兜兜转转生生死死一大圈之后,一切都得圆满了。 番外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